我忽然就趴在桌子上哭了,哭得小奇不知所措。然后我觉得有个纸条悄悄地塞在了我的胳膊下。哭够了,拿出来看,上面写着:小敏,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后来我们之间的话便少了许多,我不再看小奇的笔记本了,也不再让他送我上学,但我学习比以前更加勤奋了。你可曾想过,一个渐渐失去听觉的女孩,一个人待在那个无声的世界里会有多空虚多可怕,我只能用不断的学习来麻醉自己。
后来班里调座位,我和小奇分开了,班里很多女生削尖了脑袋想和小奇坐在一起。我远远地看着小奇的背影,想着我们也许再也不会在一起了,也许只能成为那种见面点头微笑的朋友。
后来我收到了表哥的来信,信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燥无味,无非是些什么天冷了记得多穿衣,你的身体不好不要学习太累等等,这个呆呆的表哥!我把这封信重新折好要放回信封时,发现信的背面还挤着一行小字:你是不是爱上了你的那个帅同桌?
爱?看得让人有些心酸。我望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小奇,他的背影在我的眼睛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高考很快就来了,我、小奇以及成千上万的学生挤进了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我握笔答题,一切顺利,窗外是明媚的阳光,世界是一如既往的美好。
我由衷地希望小奇可以考上他梦寐以求的大学。
度过了漫长的等待,当我站在分数榜下时,看见了小奇也站在那里。我们都望着榜单,有些尴尬,不言不语。我和小奇的成绩,仅仅相差一分,我以一分之差排在了小奇的后面。小奇说,小敏你想报哪所学校?他不知道我的母亲已经为我联系了一所专收聋哑人的特殊院校,虽然分数上我们相差甚微,但我们还是注定要擦肩而过。
我说,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小奇。
小奇没说话。经过冰激凌店的时候,小奇说小敏你等一下。他买了两只哈根达斯出来,递给我一只。那天的阳光太强烈了,我们两个一直闷着头走路,谁也不先吃一口,我们拖着自己闷闷的影子行走,冰激凌在悄悄流泪。大街上的音像店里正放着王菲的一首歌,歌词很有意思:大风吹,大风吹,冰激凌流泪…
很久很久以后,在我就要把小奇忘记的时候,我才知道哈根达斯有个广告语是,爱她就给她买哈根达斯。我感谢我现在才知道这些,我想如果当时我明白小奇为我买一只哈根达斯的寓意,我还会不会找到一个离开小奇的坚强的理由。
我们现在住在两个相隔遥遥的城市里。还好,自始至终我们什么都没有说,那么就让岁月来将这段感情慢慢尘封吧。

第二十六章 是谁砍倒了爱情的樱桃树(1)

你的嘴唇太好看。
罗拉第二次看见李耀迁的时候,学校里的樱桃树已经开满了花。浅粉色,一瓣瓣像着上了色的雪片。
罗拉看见了李耀迁,但李耀迁没有看见她。罗拉透过开满花的枝丫看着李耀迁,他正带着耳机,沉默着走路。
是微机课,音乐系三四班的部分学生共享一个微机室。罗拉还是坐到上次坐的那个位置。她看见李耀迁向她旁边的座位走来,她的心扑扑直跳。
她在制作flash动画:种子发芽。她画不好种子,并且种子也不在舞台的同一个位置。播放的时候所有图片跳来跳去,跳得罗拉心烦意乱。
她把鼠标摔得啪啪响。李耀迁的手伸过来,帮罗拉修改。猝不及防地,他的手放到了罗拉的手上。她拉开手不是,不拉开又太尴尬,那一刻罗拉想哭。
李耀迁并没有看罗拉的窘迫,而是在为她修改她的flash,他甚至不说话,只是草草修改了就点击播放。
果真,种子发芽图片不再跳来跳去,而是在同一个位置上生根,发芽,抽枝,枝繁叶茂。
在罗拉的眼里,这粒种子慢慢长成一株樱桃树。
李耀迁上微机课的时候也带着耳机,他不和罗拉说话。罗拉用余光看李耀迁,他的嘴唇在轻声跟唱着什么,他的嘴唇真好看。
总是在最后一班公交车发现你。
怎么才能接近李耀迁?罗拉费尽脑汁。
如果拿了flash动画里的疑惑去问,有些太牵强。这明明是借口,音乐系的学生有几个耐心上计算机课的?可是如果等待下一周的微机课,时间又隔得太久。还有,如果苦等一周,而李耀迁没有来上,或者坐在离她很远的一个位置,那该多么让人难过。
有些事情无能为力,也只好作罢。而一种想见不能见的冲动,让思念渐渐变浓。
罗拉总是趴在窗口,窗外风景却敌不过内心寂寞,樱花开了落,落了再开,堆在地上像层浅雪。
罗拉是走读生,但那个晚上她看《小王子》太入神,以至于要离开的时候,阶梯教室已经空空如也。她赶紧走出去,有夜风,她站在夜街中心等待着6路车。
她觉得自己站在茫茫的路上,如同那只等爱的狐狸,等着被人驯化。
等她挤上了那班末班公交车时,竟然看见了李耀迁。她的心被突然抻拽了一下。
仿佛形成一种默契,罗拉总能在最后一班公交车发现李耀迁,或许这就叫缘分。
李耀迁依然带着耳机,酷酷的样子。她多么想去问问他在听的是什么,或许那也是她喜欢的歌。
但她只是默默地看他,没有上去打招呼,甚至她不知道李耀迁有没有看到她。在他面前,她太自卑,像一株麦草,在樱花盛开的季节里,抬不起头来。
她总是隔着几光年的距离看他,在晚上十点钟的末班公交车上,远远观望。倘若一直这样,罗拉想,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昨天的忧愁,今天的风,路上的道听途说。
李耀迁的身边似乎从来没有女生陪伴。要么他没有女友,要么他的女友在外地,再要么,就是他刚刚失恋。无论哪一种情况,罗拉认为都存在着李耀迁爱上她的可能。
这么想罗拉心里便有种凄凉的欢喜。
李耀迁是很多女生的暗恋对象,因此有关他的八卦消息很多。而那些寂寞的爱情空窗期的女生们,都把目光纷纷落在李耀迁的身上。
他昨天穿了什么样的衬衣,他今天换上了什么牌子的球鞋。
杜菲说他一定是受了什么伤害,不然不该总是一个人,从铺满樱花的甬道的一端走到另一端,那么形只影单。
被女友抛弃?罗拉想着这种可能。等她再关注李耀迁时,眼神便无端地裹进了些心疼。
有一天,杜菲忽然跟罗拉说:你说,李耀迁会不会爱上我?
罗拉知道杜菲喜欢李耀迁。她微笑,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吧。心里却生生地疼。
后来的日子,罗拉爱上陈珊妮的歌。
陈珊妮在唱,星期六有个朋友,送给我三个瓶子,反复思索要怎么用。装一点昨天的忧愁,今天的风,路上的道听途说…别人的生活。
她也像李耀迁一样终日塞上了耳机。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这场无望的暗恋里慢慢被抽空成一个容器,装着昨天今天的一些微乎其微的可能。
而昨天的忧愁,今天的一切心情,都是和李耀迁有关的,可是他怎么能够知道?
那样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拥抱。
那次校庆放烟火,都在期待着那条百米的瀑布烟花。等烟花璀璨绽放,大家都大声欢呼着,兴奋的罗拉将身边的一个人死命抱住。
原以为是同宿舍的杜菲,定眼看时却是李耀迁。
罗拉的心跳得飞快,以电石火光的速度离开李耀迁。他们两个都面露尴尬,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大家都在欢呼着,甚至还有更多的人抱在一起。就像1945年纽约时代广场上海军士兵和护士的当街拥吻。
罗拉想,若不是那场烟火,他们哪来的那场拥抱。
那天他们一起吃了顿晚餐。当然罗拉的身边还有刚洗完头、打扮妥当的杜菲,是杜菲提出一起吃饭的。他端了饭盒给她们两个,看着她们吃。
你为什么不吃?杜菲问李耀迁。
李耀迁微笑着说,他已经吃过了。
杜菲大口吃着有点辣椒油的米粉,让杜菲的嘴唇润滑得一如樱桃。而罗拉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她的心思不在米粉上,她还在想着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拥抱,甚至不敢抬头看李耀迁。
这样的场面真有些叫人尴尬。
李耀迁目送着她们走上楼梯,杜菲不时回过头去向李耀迁摆手,而罗拉总觉得后面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以至于脚步走得很凌乱。杜菲回寝室后在从窗帘里探出头去和李耀迁说再见,而罗拉却躲在杜菲的后面,怯怯观望。
既然爱,就该勇敢,而罗拉欠缺的或许就是这些。
还是错过了一季樱桃。
学校的一次文艺演出,罗拉的节目是独唱陈珊妮的歌。
一直以来,罗拉就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她的保留曲目是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她唱得实在是好,让人难辨真假。
而这次罗拉唱的却是陈珊妮的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的一首名不见经传的老歌:《最后一班公交车》。她反反复复地唱着:总在最后一班公交车发现我…
她唱的时候向台下极力搜索李耀迁的影子,可是她看不见他,下面黑鸦鸦一片,她只看到坐在舞台前面的一排叫好的男生。可是没有李耀迁,他们的面孔对她来说都没有分别。
这首歌她是专门唱给李耀迁的。她想若是他可以冲上台来,送她一束樱花,或者无论是束什么花,她都可能会留下不走。但是没有,她唱到含了泪,也没有等来李耀迁。
这场隐约的爱情终会不了了之,她还是要离开。
终究没有说再见,终究隔了天南海北的距离。回首以前的日子,像是过眼烟云。
杜菲在给罗拉的信里经常提起李耀迁,说他们若即若离的关系。
杜菲说,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一个人,横亘在那里,由不得我们接近,而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半年后,杜菲说他们分手了,甚至他们从不曾爱过。杜菲说有时候一个眼神的递与接就是爱情了,而她天天缠着李耀迁,但她知道那并不是爱情。
短短半年时间,樱桃还没有变红。
命运就如同这个夏天多变的天气,一场大雨随时就可以灌溉身后这棵倒霉的樱桃树。
杜菲说,因为修水池,校园里樱桃树的果子还没长熟就被砍伐,失去生命力的樱桃树完全失去了丰姿和光泽,倒在那里,像具冰冷尸体。
而罗拉心里的那株樱桃树也渐渐死掉。
罗拉在爸爸花钱为她联系的一所著名音乐学校里学习声乐。站在万众瞩目的镁光台上,唱着自己喜欢的歌,这一直是罗拉的梦想,可走近了才发现现实和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还是日复一日的理论课程,弹琴练声,让罗拉觉出日子的枯燥无味。
她还是会想起李耀迁,隔着长长的岁月想起他。想起他,就像一直拥有一段一起走过的日子。
罗拉也让自己去忘记李耀迁,但发现要去忘记一个人太过艰难。她每日穿梭在学校的街道上,看不见樱桃树,也不再期待不期而遇。她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平淡生活,直到毕业,直到做上了白领,再到嫁一个疼爱她的老公。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像停不下来的日子。
只是有些事情罗拉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比如她最后一次演出,李耀迁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而他拔掉针头,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曲终人散,错过了反复练习过的表白机会;比如李耀迁也是在那晚偶遇后,每日刻意搭乘最后一班6路公交车,只为看见她,但他们又都羞于表达;再比如罗拉永远也不会知道,李耀迁听的,反反复复,都是他录下来的罗拉唱的《盛夏的果实》。
但他们明白,爱真的需要勇气。最开始错过了,以后就会马不停蹄地错过。
我的真爱不小资。

第二十七章 是谁砍倒了爱情的樱桃树(2)

我常常对着那个巴掌大的镜子中的自己咬牙切齿地大叫:宋雨纯,你这个疯子,为什么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为一个没出息的男人耗尽青春?为什么就这样无怨无悔地为一棵歪脖子树放弃了整片森林?
我的歪脖子树冯一峰,要是放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应该也算是人中极品,老实厚道善良淳朴,可是到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二十一世纪,竟成了傻男人的代名词,独独我瞎了眼一叶障目,被他一天一首的情诗所俘虏,头脑发热地随他走东闯西,最后落脚在这个南方的城市,每天为生计苦苦奔波。
想当初我也是心比天高不可一世,才貌双全风华绝代,人称中文系第一才女,曾引多少才俊竞折腰,多少人中之龙甘拜石榴裙下。没想到啊没想到,姐妹们一见面总是奚落我,白雪公主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姐妹们衣着一个比一个光鲜,妆容一个比一个妩媚,更让我气愤的是,当年和我并列中文系四大才女的三位姐妹现在一个比一个吃香,一个在新华社做了首席记者,一个成了网站签约作家,就连最丑的王二香也被标榜为新生代美女作家;而我呢,跟着冯一峰这个砍千刀的,放弃了北京一家杂志社的优厚条件毅然和他南下。想当初三个姐妹送我的时候我还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大义凛然把爱情进行到底的模样让她们放心,怎料到今天沦落到这步田地?
看着人家一个比一个小资,又看着他们一个个比着谁更小资,我对小资简直恨得牙痒痒的。
电话响了,是王二香打来的。连她都劝我说,你天天就靠写些校园文学能挣多少稿费啊,你不如写些小资作品,一篇可以挣好几百呢。可我怎么写小资呢,就凭我和冯一峰天天省吃俭用柴米油盐风雨飘摇的生活连温饱都是问题,又怎么去小资呢?
冯一峰你这个混蛋,我要写小资,你必须给我创造小资环境。挂了电话我对着他大吼起来。
怎么样才算小资呢,他拿着锅铲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我说。
起码一个星期听一次音乐会喝两次咖啡看三次电影逛四次街买五件衣服请六次客天天麦当劳…
你没事吧,来帮我把这些西红柿给切了,我答应你等我们以后有了钱就天天小资好不好。
你去死吧,我跟着你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情人节你连买玫瑰的钱都省下来买菜,我的生日你就打电话去电台给我点了首歌了事,你知道吗,我的文采全部被这些琐碎而穷苦的生活活生生地扼杀了!哼,小资,一百年之后吧,如果我说我连麦当劳都没去过,她们不笑掉大牙才怪…
我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他想伸出油腻腻的手去为我擦眼泪又觉不妥,就这样像僵尸一样伸着两手让我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敲打起来。他低低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宝贝。
然后他去端上来了他做的饭菜,有西红柿炒蛋,有牛肉烧青椒,还有排骨熬莲藕汤,每一道都是我最喜欢吃的。看着我一边吃一边数落着他,他的脸上竟然浮现的是那么满足的表情,我不由气从心生:冯一峰,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难道你就满足于一辈子这样贫困潦倒的生活吗?
这样挺好的啊,他笑眯眯的样子一点都不生气,至少我们可以相濡以沫啊。
去死吧相濡以沫,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的,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你再去找一个傻瓜来和你相濡以沫吧。
亲爱的,别生气了,今天晚上豁出去了,我们就小资一次吧。
真的?我看着他有点不相信。
你先闭上眼睛,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当我睁开双眼,惊喜地发现我的脖子上面多了一串石头记的紫水晶。那是我一直想要的,虽然不值多少钱,可是他一直不肯为我买,说我的项链已经够多了,说一块破石头都可以买好几天的蔬菜了…我没有耐心听他说完,在柜台小姐惊诧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穿上你那件浅紫色的连衣裙吧,一定很配一定很好看的,他的眼中闪耀着光芒。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穿着那件漂亮的衣裙,在一群女孩当中摇曳多姿风情万种让我惊为天人,我的心就在那一刻被你所打动了。
少贫嘴,说,为什么无缘无故送我礼物?我嗔怪着。
你忘了吗,三年前的今天我们相遇了,于是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就此拉开了帷幕…今天是我们相爱三周年纪念日啊,他无限留恋地说,当年的你,衣裙翩跹巧笑倩兮,只轻轻地一回眸便牵动了我的整颗心,让我甘愿像飞蛾扑火一般地爱上了你。
于是你就开始厚颜无耻地每天写一首情诗给我?
错了,其实我每天都为你不停地写诗,只是最后才会挑选最满意的一首抄写工整放在你的抽屉里。
可是你现在再也没有为我写过了啊。
有啊,只是你没有留意罢了。
可是我现在想要了。我变得刁蛮任性。
我去给你拿吧。他微笑着,让我突然间觉得他的笑竟是如此好看。
我接过他拿过来的一沓厚厚的便条,一张一张地看。
“亲爱的,我上班了,厨房里早餐已经做好了,你睡到九点我会打电话回来叫醒你,别睡过头了,不然早餐就凉了…”
“宝贝,你躺在床上不要动,我一下班就赶回来。昨天买的感冒药好像没什么作用,但你还是要记得吃药,下班回来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猪肺汤…”
“亲爱的,你一个人在家写东西如果太闷了就看看电视吧,听说电影频道今天中午有你最喜欢看的周星驰和巩俐主演的《唐伯虎点秋香》…”
“宝贝,今天晚上公司有事我不回来吃饭了,你先吃点饼干吧,我回来的时候会帮你把晚餐带回来,我尽量早一点回来…”

我笑他的傻,这也算诗吗?
那我以后还像以前那样为你写诗好吗?
好啊,可是我一天要两首。
好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这就是你豁出去的“小资”?我疑惑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你不是没去过麦当劳吗,为了让你写出小资的作品我们今晚一定要去扫荡麦当劳。
真的?我亲了他一口,然后飞快地从我们的简易衣柜里找出那套已经有点褪色的浅紫色衣裙换上,配上他送的紫水晶,在灯光下就像一个公主一样旋转起来。亲爱的,你真的太美了,他由衷地说。
好久没有和他一起牵着手漫步在幽静的街道上了。他上班下班做饭洗衣看书读报,我写作读书画画看电视听音乐,我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的呵护,又不厌其烦地埋怨他的平庸。我忽然想起了三年前我们刚刚认识的那段时光,用他的话来说那时候的我美丽得如同天使,我们漫步在大学的校道上,他为我念他写的诗的时候我总是微笑地听着,幸福得竟真的就像天使一样飞了起来,可是为什么现在拥有了他的爱我却感觉不到这份美丽了呢?
这样想着,突然感觉他松开了我的手。原来前面有一对衣着褴褛的母女在乞讨,很多人都避之不及,我也不屑一顾,这样的骗局我见得多了,拉着他的手要走。可是他却松开了我的手径直向他们走去,抚摸着小女孩脏兮兮的头发问她几岁了。小女孩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温和的眼睛小声地说七岁了。应该上小学了吧,他问。是应该上小学了,可是我们家太穷了,她父亲去年过世了,我又下岗了,还得了一种怪病,想去给人家打工都没有人要。说着那女人撸起了袖子,天啊,那手臂上有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疤痕,有几块疤痕还在留着脓,让人不忍目睹。人家都以为我们是骗子,孩子都饿坏了,都怪我没用…女人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叔叔阿姨我给你们唱首歌吧,小女孩怯怯地说。好啊,他微笑着说。
小女孩用她稚嫩的声音唱了一首《同一首歌》,那是一种纯净得如同天籁的声音。冯一峰鼓起了掌,我也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然后他拿出了钱包把里面的钱都拿了出来,想了一下又放回了两块钱,自我解嘲地说还是留两块钱乘公交车回家吧。然后他把手中的两百多块钱都给了那个女人,让女人给孩子买点吃的,剩下的买套鞋具给人家擦皮鞋谋生。在母女俩的千恩万谢中我看着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把手给他。他牵着我的手说,你给她指引一条谋生的路比一次又一次地施舍她好一万倍,人都是有尊严的,不到走投无路谁会甘愿乞讨呢?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亲爱的,我支持你的做法,你让我感觉到心里暖暖的。只是…我指着前面的麦当劳酸酸地说,只是我们的麦当劳大餐看来要泡汤了。
噢,对不起,亲爱的,真的对不起。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看着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竟又像孩子一样笑起来,亲爱的,你等我一下。
然后他向麦当劳跑去,几分钟之后他神秘地向我走来,像变戏法一样地把背后的冰淇淋甜筒举到我面前,原来这是他用剩下的两块钱给我买的。
那我们只好走路回去了,我嗔怪道,我的脚都快要断了。
夫人的脚要紧,没有公交车有我呢。他说着弯下腰去。
我靠在他宽阔的背上,听着他大声地说快吃快吃奶油都掉到我身上了。
我无语。
其实他不知道,我已是泪雨滂沱了。

第二十八章 爱情的滋味

Chapter 1
在分开的第1001天,我决定为你写点什么,胡枷。在这失去你的1001天里,我像个失语的木偶,每天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日复一日。
我还记得那次你来看我,从你的老家江西宜春出发。十几个小时后我就能在北方的街上看见你。你穿着平底的白色旅游鞋,可我仍是矮你一头。我抬头看你,觉得你又长高了,你在我眼里越变越好。其实那时我们毕业分开只不过短短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胜过任何减肥产品,相思使得人消瘦。一个班变作两座城,这是我们都无法接受的啊。
那天我们在商场买巧克力。各式各样的巧克力被一个穿圣诞衣戴圣诞帽的人攥在大大的手里向我们推销。你拿了几颗,我赶紧掏钱,你一把推开我的手,你对着圣诞老人说,我不用她的钱。然后我听见圣诞老人也在笑。
那天出来的时候我崴了脚,一高一低地走在你身边,但我还是很快乐。初冬的太阳,像融化在心里的巧克力一般暖融融的。你忽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个翡翠的佛给我,你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让它来陪你。我笑着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要,然后你把它又放回裤兜,我把嘴嘟得老高。我说为什么你不会再给一次。
你笑着拿出来帮我戴上,骂我是小虚伪。
我们那次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四十二个小时零七分。我们不好欺骗家里太久,我谎说参加女友婚礼,你谎说去找城外同学。
我流着泪问你,时间为什么不能在此时此刻为我们静止下来?
Chapter 2
你从来都不哭。大学时你一个人帮家里去河南南阳进货,下车不小心被别人的旅行箱砸破了手腕,但你还可以一只手臂举起上百斤的货物。
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但在你那次回去后,写给我的伊妹儿里,说你哭了,在火车上的卫生间里,一个人泣不成声。
你说我可以过得很好,我有好工作,我有好容貌,我将来还会有更好的男人来爱。我也是边看边哭,我的泪窝变得那么浅。
而后我决意忘记你。其实我们相爱的时间并不长,胡枷。是什么时候呢?你请我吃饭请我看电影要我看你写的歪诗,我说你太黑又太瘦鼻梁不够挺拔样子不够帅,我无法接纳你。
好像也是不长时间以前的事吧,忘记你大概不会太难吧。
直到我遇到他,程筱。他安静坦然,是我所任教学校的音乐老师。我喜欢看他去上音乐课时的样子。趾高气扬地从冬天校园的阳光里走过,身后是一帮抬着风琴的孩子。
直到,我从他的练琴室经过,他说小夏,你来听我弹首曲子。
是刻意地为了忘记你,我才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吧。
Chapter 3
我真的决意忘记你了,胡枷。那段时间我很早就关机,很晚才开机。
我兴冲冲地去学校上课,我对镜贴花黄,独自巧梳妆。我借机去问程筱课本里的英语歌该怎么唱,我要在课上教会班里的那些小孩子。他看着我教科书上的谱子,边弹边唱地教我。而后我还很白痴地问他钢琴是怎么发出声音来的。他打开钢琴的木盖子,我便看见里面无数的小锤子在琴键按下去的时候,轻轻砸到细细的弦上去,叮叮咚咚。
我入神的时候,他忽然笑着握住了我的手。
照此下去,我想这几乎快要真的成为爱情了,直到有天程筱找了张《泰坦尼克号》的影碟来让我一起看。我们第一次坐到同一个长凳上,而我越看越伤感。
这个电影很早以前你就陪我看过,胡枷。2002年10月26日,黑暗的学校放映室里。我暗暗流泪,你轻轻擦干我的脸。你说一切都会好的,但当时我们都清楚了我们故事的结尾。
如果我们不是杰克和鲁思,我们必然是天各一方,我的胡枷,你会回到你的南方去;而如果是他们,定会是粉身碎骨,这多可怕。
我忽然流着泪跑出去,把愕然留给程筱。
黄耀明的声音妖娆地在唱:
你以为我能够想爱就爱,除非我学会了想忘就忘。
我怎么能够想忘就忘?
Chapter 4
于是决定去找你,而彼时你已跟随父母去了更遥远的深圳。我那么奋不顾身,即便真的成为杰克或鲁思。我偷偷拿了妈妈的几百块钱就毅然出发了。
那时的广州盛开着硕大的木棉花。有的市民把它们扎成束,晾晒在树干上。我靠在一株粗壮的木棉树上给你打电话,接通后是个陌生男子,说是你的同事,你委托了他告诉我你在东莞,他说我可以在广州先逛一逛,到四点再倒车去见你。广州的街道是倾斜的,猜不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我站在南方的街道上头晕目眩。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简易的快餐店里吃米粉,吃着吃着外面就下起雨来了;吃着吃着,我的泪流了满脸。因为你的同事多了句嘴,说他找他女朋友去了,你是谁?
我藉由滴答着雨水的鸡蛋花望见另一个三月。那个三月,学校的音箱里流淌着多萝丝的歌声,胡枷,我一回头便看得到你。多温馨。
五点多的时候你到车站接我,一见我就把我抱起来举老高。但我一直哭丧着脸。你说怎么了,我亲爱的小虚伪。
然后我还是哭丧着脸。
那天我都不让你碰一碰我,你睡着的时候我从侧面静静看你。你的眼睫毛那么长,像两把小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