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过它是怎么暴躁起来的,有人插了句嘴说猫肉酸,不好吃,几个年轻轻的使女一怔,少顷便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
“谁真要吃了,怎么舍得呢。”
画红沿着抄手游廊绕到她们近前,都是差不多的岁数,圆圆脸上挂着笑,感觉分外可亲,“几位妹妹,适才是都外出去追猫儿了么?院中无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她是否有追究的意思,并不敢得罪德晔帝姬的人。
见她看起来好相处,抱猫的便说:“可不是,都出去了,也就一小会儿这猫儿平时最是懒惰,也不晓得今日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它亢奋个什么劲跑了出去。”顿了顿,“是帝姬有事么?”
画红说不,垂眼看橘猫,这猫适才她一进来便弓起身呲牙,现下倒毫无反应。
“没什么事。”想来是自己的错觉,这下雨的天应该没有人来的,还恰恰偷听她和帝姬说话么?也太凑巧了。就找了个借口,要了一盘荔枝回去了。
帝姬站在门前等她,画红示意虚惊一场,雨雾随风扑向面门,这是最舒爽的时节,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
德晔把画帛搭在脸上,薄如蝉翼的一层纱布,望出去的天空多了分青白。
画红剥完荔枝端了出来,搁在窗台上,都是没什么心思吃东西。
“那便随您的意思,”适才被打断的突然,她压低了声气道:“我也怕自己做得不好,殷贼狡诈,那靖王更是难以接近,想来帝姬在他眼中还做不出这等下毒之事,不至于防备——”
语声猛然一窒,再开口是试探似的口吻,“您果真做的出么?”
德晔手一动,覆在面上的画帛便滑落下来,眼中却没有画红以为的迷惘。
她这才安心,见王府的使女们都不在左近,又说:“帝姬的表兄深入虎穴来在此处,可不是来大殷都城看风景来的,当中的心意,帝姬不小了该是清楚的。若有辜负之心,恐怕”
德晔皱了皱眉,“什么心意?你不要胡思乱想。”
表兄从来都是这样仗义,打小便关照她照拂她,如今她又是落得这样的境地。德晔虽然忧心夏侯锦的莽撞,他能来大殷她却是欢喜的,她终于有了一条新的路可以走。
既然靖王对自己无意,她就不能陷得太深,况且他今日说带她去落塞关,保不齐明日便改了主意把她这烫手山芋送出手。
真真厌极了由旁人来决定你的生死,镇日里担惊受怕。
一定要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
画红张了张口,心下却不喜帝姬对表兄的态度,然而有些话毕竟不能说得太白。
她们虽亲厚,但究根结底是主仆的关系。
她对上她的眼睛,“帝姬明不明白?大宁覆灭了,不在了,你如今一无所有,来日必然是要靠着大晋靠着晋太子的!若只是这样空手去到晋国,难保不会被人瞧不起,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她犹自觉得不够,一字一顿道:“万不可妇人之仁,唯有杀死靖王,带他的首级去见晋太子!此事虽凶险,却不得不尝试,如今晋殷正在战事里,倘若成了,您便是大晋有功之臣。”
还有的她没说,晋太后属意于德晔帝姬为太子妃,晋帝是不置可否的态度,只是皇后韩氏却不赞同。
一个亡了国的臭丫头,凭什么给自己当儿媳?太后指一门差不多的婚事也便罢了,竟然蒙了心,如今的德晔帝姬显然今非昔比,于大晋毫无助力,她何德何能?
画红为帝姬设想好了往后的路,主子路途平坦了,自己也有好日子过。
不过帝姬却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说不上来,怀疑她的决心。
风小了些,德晔抱着手臂往回走,画红追上来,她忽然觉得她万分可怕,不禁捂住了耳朵,“你道杀人剁脑袋是切菜一样么?”
闭眼拂袖,“横竖我自有考虑,总会让我们全身而退的,你不必担心。”
“靖王于帝姬那些不过是小恩小惠,过眼云烟——”
这一整晚,德晔睡得如同烙饼一般,画红那些话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响起,“杀了靖王,杀了靖王,杀了靖王…”
杀了他么?
她颓然坐起身,两手抱着膝盖,那包羊鱼血就在某个角落注视着自己。
沾唇则亡的毒药…德晔摸摸唇,指尖轻颤了下,须臾便兜头躲进了被子里,不知不觉才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雨停了,天空却仍是忧郁。大片大片黑魆魆的云层罩在头顶,仿佛能坠出水来。
挨下来,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德晔坐不住,穿戴齐整后便一个人往裴若倾的书房摸过去了。原来画红也要跟过来,是她不同意,她才作罢。
天上飘起绵密的雨针,她撑着伞走在竹林里,鞋底带起吧嗒吧嗒的水声。
自己做什么要苦恼呢?
大约是立场出了问题吧。她讷讷地想,画红不是自己,怎么体会她的心情呢,她说他的帮助皆是小恩小惠,德晔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之间,总是有些不同的。
靖王的书房在一片竹林之后,环境最是清幽,她等候在廊子里,家下人来来往往间目不斜视。这里的人和主人一样,乍一看都像没有情绪的人。
不多时,章路匆匆跑了过来,“是德晔帝姬,真是不凑巧了!”
“怎么?”
“您没听家下人议论么,逮住了你们宁太子的身边人——”
德晔一怔,抿着唇,不知如何接话。
他不知有意无意,满面的对不住,声气却是高高的,睨着她,“您请先回吧,靖王殿下现下正在亲自审问,谁知道多早晚回来。”
“…不了,我还想再等一等。”
章路意外,斜乜她,“那可且得等会子了,奴婢有事,就不打搅您了。”
德晔点头,侧身让过路。
他便笑着大步走过去,她看着,这人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实则看扁了她吧。
把伞收拢了靠在廊柱上,流下的水小溪一般沿着砖石间的缝隙汇入庭中,德晔突然觉得沮丧,也许不应该来的。
宁太子…
她只有依稀的希望放在这位皇兄身上,这么久了,他不知如何了。
大宁不复存在,画红说的残忍,话却是对的。他们这些依附大宁的藤蔓如今各自流落,该向何处伸展,也许明日便枯萎了。
那一厢,靖王站在昏暗的地牢里,墙壁上照出随烛光摇动的鬼魅人影。
暗卫往宁人身上招呼了一桶水,哗啦啦的声响在这静如坟墓的地下有着惊天动地的声势。
那人是宁太子的贴身侍卫,叫周玉,此际被打得皮开肉绽,先时痛晕过去,这会子浇了水方又清醒过来。
…
“求、求求你,你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周玉死咬着牙,身上滴滴答答。痛苦席卷了全身,他苦不堪言,连说话都拼尽了气力,“只求放…放过我的家人,求求你…”
“你没有资格提要求。”
靖王走到他身前,面目甚是平和,徐徐道:“除非,你告诉孤澹台逸的下落。”
周玉眉头动了下,弧度极小,没吭声。
他转身拨弄火盆里的钳子,“你要求孤王放过你的家小,自己却闭口不言么。宁人还真是霸道。”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的家人!”一股热泪从周玉眼眶里滚出来,他苦不堪言,声音越来越低弱,“他们是无辜的…靖王殿下便没有亲人么,何不将心比心,求、求你了…”
裴若倾眼眸暗了下去,火光在漆黑的瞳孔上跳跃。
他笑了下,把烧得滚烫的火钳按上他心口,周玉瞬间发出凄厉的喊叫,一阵孤苦狼嚎,白眼滋滋冒起。
“即便你妻儿就地死了,也还轮不上你。”他语调幽幽的,听得人毛孔直立,“说,澹台逸现在何处?”
周玉痛极!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口出喷出一大口鲜血,他一愣,忽而仓惶大笑起来,疯了也似,“裴若倾,我这般低声下气求你,你果然还不肯答应么!冷血至此,怪道是你被送去大晋为质,不是裴灵儒——”
“你懂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他咄咄逼视着他,看着裴若倾的眉目一寸一寸变得冷冽,“我同情你!一辈子被兄长压制!你的母亲永远不会看重于你,今生今世都不会有人爱你——!”
话毕,竟是死死咬住了舌头,待得众人反应过来,周玉头歪着,已然没了呼吸,嘴角鲜血直流。
暗卫上前探鼻息,再次确认,“殿下…周玉咬舌自尽了…”
众人屏息凝神,以为靖王将要发作起来,没成想,他只是静静将火钳子扔回了火盆。
一阵细小的火星喷溅,伴着地下的回风暗涌。
“他们一早便死了,孤如何答应你放过。”裴若倾望着周玉,眼皮耷拉着,隐隐透出一股阴鸷,“爱?爱是弱者为死亡寻找的借口。”
是无用之物。
他没有,他也不需要。
沉默着一路拾级而上,前方越来越亮,到了地面,清新的空气吹进身体每一个毛孔。
裴若倾迈进门槛,雨声滴答,这样的天气回廊庭院都显得格外冷清。
他走了一时,不期然望见澹台云卷蹲坐在台阶上。
她也发现他,黯淡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明亮快乐,拎起裙角向他奔了过来,“你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你看,我头发都有些潮湿了——”
他当真垂眸看她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湿润。
“为何要等,我既不在,你回去便是了。”
“那不行,做人要有始有终嘛。”德晔打起精神,围着他绕了一圈,“你不高兴么,嘴角都翘不起来。”视线挪移,方觑见他衣襟处的血点子…
裴若倾蹙起了眉,眉心笼上说不清的烦躁,“不要问。”
他突然不想让澹台云卷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德晔抿了抿唇,他不想说就算了,说出来大家尴尬,反正她都知道,反正…彩灯节没几日了,她就要离开了。
最后一点时光,希望他们都开心一点。
裴若倾已然进了门,见她未跟上,探身道:“来啊。”
第22章 忍不住
他能主动叫自己,德晔很欣喜,脸上不觉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进得明间,德晔左右张望,听见靖王走动的声响打左手边传来,便捏着步子跟进去。
原来此处便是他的书房,同她想象中没有太大差别。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由近及远,越到山的那处越是雾气昭昭,白鸟腾翔,好一阵的仙意。
她视线跳跃,一时又落在靖王书案的独角兽镇纸上,两只玉雕的小独角兽,角儿尖尖,胖墩墩又憨态可掬,卖了能得不少银子吧?
笔洗亦是不错,尤其这莲叶形的笔洗底部绘着一尾橘红的小鱼儿,栩栩如生就像真的一样,花梨木高几上的珊瑚树亦是精致…
她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只要是他的东西,仿佛再寻常无趣,她都能发掘出闪光点来,并在脑海中浮现出裴若倾日常在书案前写写画画的模样,真是赏心悦目。
不过他是皇家出身,倒是不必如寒门子弟十年一日寒窗苦读,应该心思更多都放在武艺上头了。
剑出鞘,约莫便是李太白在诗中所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如此文武双全,相貌又独一无二,她仔细想了想,除了性子上头有缺陷,靖王几乎无一处不好的,却不知…日后是谁那么幸运成为他捧在心尖的人,
不过,也许不会有那么个人,德晔想到了月见帝姬。
他那么重视的她,她去了,一生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不一时,使女抱着医药箱轻手轻脚进来,默默的也不言声,放下后福身告了退便却步出去了。
德晔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她今早起照了镜子,惊讶地发现已经好了,就连画红也说好得太快了,这才几日下来,已经淡得没有了痕迹。
“这是?”她已经好了啊。
德晔踅过身找裴若倾,不禁唬了一跳,他上身不知何时竟脱得只剩下了件雪白的中衣,原先罩在外面的长衫褪去了。
“你来,”靖王慵懒在氆氇毯的软垫上坐下,长腿曲起,狭长的眸子攫住她可疑发红的面颊,“阿卷帮我个忙。”
他将左手露了出来,放在紫檀木矮几上。
德晔轻咳一声,他又叫她阿卷…这是亲近之人才会有的称呼,不知是何居心…
磨蹭着走近了,眼仁不由紧紧一缩,这才看见他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好在不是很深,但看在她的眼里已然是心惊肉跳了!
“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弄的?看起来像是今日?”适才靖王的手一直掩在长袖里,她都没发现,如今这么**裸暴露在眼前,只觉一阵眼晕,“伤处的血都凝住了,你做什么去了?为什么都不处理一下呢?”
她一叠声的问题抛过来,对自己着紧的神情,在他意料之外。
裴若倾默了默,莫名受用无比。
“一时有事要办,却忘了。”他慢吞吞地说,支着下巴把她望着。幽深的眼眸恍若一口古井。
这口古井,时刻诱惑她义无反顾跳将进去。
“那,吃饭怎么不忘记。”德晔软糯糯顶了一句,错开了视线。
他眼中缓缓蓄起笑意,“来啊,抱着药箱过来。杵在当中充什么树桩子。”
她知道他想叫自己给他洗伤口上药,成心闹小脾气怼他,谁让他说她是桩子的,“咦?靖王殿下仆从成群,莫非连一个能伺候您的使女也找不着么,做什么使唤起我来?”
她可不是他的老妈子。
裴若倾收起了那一点点的笑意,“此伤是因你大宁刺客而来。”
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长眸微睐凝睇着她,“他们要刺杀我…冤有头,债有主,阿卷是宁人。我想过了,但凡他们让我不痛快,我便只找你算账。”
窗外风又大起,铜铃响得急促而热烈。
“…啊…”德晔去抱那药箱,忍不住边走边嘀咕,“那我真倒霉。这么说,照着这个逻辑…”章路是靖王府的人,章路让她不高兴了,她也可以统统算在他头上咯?
话又说回来,德晔前后一联想,大致便知晓澹台逸的人是怎么落在靖王手里的了。
原是行刺来了。
想来十分凶险,否则裴若倾决计不会受伤,哪怕是手背上划拉的这一道口子,都见杀意浓厚。
她跪坐到他跟前,使人送了盆温水和几条干净的巾栉进来。
“先简单清洗一下。”
靖王看着澹台云卷纤细柔白的手把巾栉放进水里浸湿,挤干,然后,这双纤细柔白的手握住了自己的。
原来她的手不止是看起来纤白,还十分的柔软。
她在他手背上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生怕弄疼了他,皱着鼻子嘟囔说:“痛要说啊,我没感觉的,怕一时手重了自己还不晓得。痛不痛,力度还好么?”
他渐渐不专心了,没有出声,目光却在她面上游移,最终落至她微微开合的樱唇上。
浅粉的色泽,贝齿微露,很是可爱…
凭着感觉简单清洗完,德晔开始上药,她其实没有任何经验,期间有回还不小心按得重了,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靖王毫无反应。
她讪讪的,连忙托起他的手呼了呼气,“帮你呼呼,呼呼,就不会痛了…”
“我何时喊疼?”
变扭什么,她挤挤眼睛,“我知道你在心里喊了,我都懂的,呐,正所谓男子汉大丈夫,男儿有泪不轻弹,是以即便痛痛痛也要忍忍忍,总不能女儿家似的哭唧唧的是不是?”
说完,心里的小人笑得四仰八叉。
靖王是何等人物,这样的小伤行军作战时时常懒怠处理的,今日,今日却是——
他蓦地抽回手,“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为什么?”德晔气血上涌,真是莫名其妙,“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不能这么对我。”
少见有人将自己比作驴的。
“那么,我该如何对你?”裴若倾眼睫微垂,蓦地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脖颈,带向自己,“奖励一个吻。”
她还呆致致的,他的唇便压了过来,舔了舔她,轻轻含住了。
第23章 宠
德晔脑袋里“轰隆隆”地炸开了花,从耳根子一路烧到脸上,一时如同被人点了穴般僵住身体。
芙蓉不及美人香,肌理细腻骨肉匀,无形间叫人沉溺。
他眯了眯眸,细细描绘她的唇形,温柔地吸吮。
俄而,眼睫微动了动,受伤的手便伸出来揽住她的腰身,将她贴近了自己。
她的滋味是甜蜜的,身上裹着层叠的幽香,腰肢在他掌下,纤细而绵软——
“唔…”
德晔清醒过来,蓦地支起两手撑在二人当中。
他一愕,仓促松开了她,薄唇微微地张着。
她咻咻地喘息,气息分明不稳,指着他的食指抖个不住,“你、你你你!靖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了半天,合着就出来这句。
裴若倾闭了闭眼,似是整理好了情绪,再睁眼时好整以暇把她望着。
他缓缓地舔了下唇,身体前倾,肩部的头发便滑到了胸前。
一丝凉意略过指尖,德晔一怔,慌张地撤回了控诉着指着他的手,身子往后退了退。
他侧着脸,露出一副倾听的模样,继而抚抚她的头顶心聊做安慰,“别急,慢慢说,我暂时不去旁处。”
她躲开他的手,情绪起伏波折极大,面颊上亦是火烧火燎,熟透了半边天。
羞赧也有,不知所措也有,还有些小小的,不知名的情绪,搅得她心神不宁,活像只炸了毛的小动物。
两厢对坐着,德晔憋了好半日,终于喋喋道:“靖王殿下为何、为何突然这般?这是轻薄,对,”她搜肠刮肚,欣喜自己找着了这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你不经过我的同意,轻薄我…”
默默想了想,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被任何人——
总之,脑袋里一片乱糟糟。
她没人教,亦不曾观摩过,在宁宫时便一直处在相对平静单一的环境里。身边不是女人就是假男人,宫娥扎堆,黄门“妖媚”,不男不女皆是如此了,阖宫除了宁帝便只有那几个堂兄,还是同她无关。
她那个皇叔,只顾着自己声色犬马,全然不为她打算。
去岁上庄王进京为世子求亲,人家说了求娶德晔帝姬,却遭到宁帝冷漠的拒绝。
德晔叹气,再有几年就是老姑娘了。
自己在姻缘上头,确实艰难了点。
她唯一一回,也不过是上回在靖王唇角香了那么一小小下——
他却无甚反应。
今日又是什么意思,打着什么主意?
她捂住了脸,背过身子,不肯对着他同他面面相觑了。
靖王沉吟着,轻薄二字在他唇齿间辗转,倏尔幽幽地启唇,却反问道:“帝姬不也轻薄过孤么?莫非只准你亲我,我便不能够亲你,是何道理。”
她的背影好生无趣,他也有坐不住的时候,唤了几声,她并不理,便挨过去,转至她身前。
她又侧了侧,他十足好性子,也随着。
“还捂着脸,你便要捂一辈子?”扯扯她袖襕,稍稍用力抓住她两只腕子让她露出了脸。
德晔语塞,他则扬着唇,眼角掖着不易察觉的流光,“不经你同意便轻薄了你,你却说说,想是经你同意便可以了么。”
德晔心绪缭乱,哪里记得自己何处的语病被他抓住了,绕进了这个逻辑里。
蹙眉想了一时,咬住下唇,欲说还休。
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自己上次怎么是轻薄他呢?
她哪有揽住他的腰,哪有、哪有又舔他又吮他,还…
不讲理的明明就是他啊,她羞于同他理论此事,他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她要气死了。
德晔索性抬眼正视着靖王,他也看着她,一手支颐。
靠得如此近,她心跳漏了一拍,不免落下阵来,垂下了眼,“你厉害,我反正说不过你。”
视线落在他手背的刀痕上,心又软和下来,似乎就是这只手,小臂上还留有昔年在晋宫的伤痕。
她终究是对不住他,没有迟疑,自药箱里取出白布,拿银剪子剪成宽细适中的布条要为他包扎方才上药的伤口。
裴若倾生了一双好手,指骨匀亭,手指修长却有力,也白,但不是那种病殃殃的苍白。
她把他的手放在布条上缠绕来缠绕去,看差不多了,便认真结了个形状完美的——
蝴蝶结。
裴若倾起初没留神,等发现时她已大功告成,看似纯良的面上闪过一丝得逞的自得,静候他跳脚。
“蝴蝶结么。”他抬起手对着光源看了看,面上不动声色,余光里瞥见她,却和熙牵了牵嘴角。
“不错,”他满意地说:“很是衬孤。”
“…嘁。”
说得跟真的一样。
没有得逞,她悻悻的,可是他就这样在自己身边,像朋友一样谈笑,她又觉得快乐。哪怕快乐之下,是挥之不去越来越深刻的别离愁绪。
画红的声音猝然在脑海响起,如魔音灌耳,她越发不安。
羊鱼血到底要怎样处理才好?
画红必然是听从了表兄的意思,那包羊鱼血,她不得不用掉的,否则以表兄如今的孤身犯险,待在敌窝里,这漩涡中心,处处是隐藏的危机,若叫靖王得知大晋太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表兄会有危险。
他冒这样大的险,她不能让计划在自己这一环有所闪失。
眼下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而羊鱼血是西域至毒的毒药,毒性凶猛…
门外有人要回话,是章路同乐容帝姬来了。
不知为的何事,章路满面急躁一把揪住门上使女的衣领,“可是那位德晔帝姬在里头陪着殿下么?!是不是她?!”
如何就这般了,使女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地颔首。
“她可曾带任何吃食过来?”乐容紧紧扯弄着帕子,心跳如鼓,“带了么,是不是拿进去了,殿下用了不曾?”
那使女怎么知晓里面情况,她只进去送过一次药箱,他们再急躁她也没法子,只是一味摇头,“奴婢不知…殿下不叫人进去。”
乐容不懂此间规矩,抬脚便要进门,章路拦住了她,“不要命了!万一殿下平安无事,你这般不请自入,横竖是求死。”
“那你说怎么办?”乐容白了面孔,收住脚退在门槛外,半点不敢逾越。
章路拿眼一斜,示意那使女,“愣着做什么,快,速速进内通传,我有要事!”
使女还想再说殿下不喜人打搅,自己进去惹得不快可怎生是好,然眼前人瞪着眼,满脸的火急火燎,她怕真有急事,一咬牙,便入内去了。
里间。
德晔正在殷勤地给靖王沏茶。
“殿下,德晔听闻大殷有个彩灯节是么?就在这个月底,”她笑得甜滋滋,把茶盏双手捧向他,“说是…每年一到这一日,宵禁便不做数了,所有人在晚间都来去自由,可以出去玩儿,看看花灯呀,放河灯,或猜灯谜吃街边的小食,湖边酒楼旁还会搭台子,有勾栏的绝色美女弹唱,确有此事?”
他接过杯子,浅啜一口,说是的。
德晔一喜,正要继续说下去,裴若倾放下了茶杯,“有这回事,不过同你无关。”
她大惊,语速都提了起来,“有关系有关系,怎么没关系?我如今住在这里,在这兰凉城,大殷的节日没道理独独撇开我呀?”
他思索着,若有所想,慢悠悠地道:“皇兄大约不愿意彩灯节那日,有人回禀——靖王带着德晔帝姬夜游兰凉城。”
语意微顿,“听起来不刺耳么?”
德晔耷拉了脑袋,他说的是,不说他们的身份,只裴灵儒是个极为小肚鸡肠的皇帝,换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轮到此人,他保不齐便要借此生出一番是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