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乐容不是个善茬儿,过几日还说要面见太后,催促他快些安排她与靖王见面。倒是怪了,他不曾安排么?!殿下没有反应他有什么法子,栀子飘香萤火点点,这样的场景里十个男人九个见了要动心的,那谁能知道靖王正好排在九个之外,可见是没有缘分。
这话他只在心里想想,毕竟缘分这种事,是可以强求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这点素养他还是有的。
靖王眨眼到了跟前,章路忙摆上脚蹬,再躬身打帘,抬眼瞧见这位德晔帝姬睡着了,殿下便弃马不骑,轻手轻脚抱上了车。
说是矜贵命呢,国破不在了,还有个王护着,龙嘴里拔牙把人抢来自己身边,他们殿下这是图什么?说破天去也是德晔帝姬间接害死了月见帝姬,更是害得殿下他自己在大晋那几年好不凄惨。
可见她有毒,一直到后来重兵重围之下澹台逸挟持德晔帝姬意欲脱身,靖王最终亦是放行,章路只能理解为自己是个净了身的,你等爱恨情愁,他怕永远也不能懂。
马车在靖王府府门前停下,靖王有封地,只是一则常年在外,二则经常需要回京,此处便等同于“家”一般的存在。靖王府占地颇广,内外气派,至今只差个女主人当家,阖府人翘首盼着,只不知何时才能迎来王妃娘娘。
德晔很是能睡,大约也是惊吓过度才睡得这般黑甜,靖王一路抱着进了垂花门故意走得颠簸她也未曾醒来。
到了先前给她安排的院子,进了房,珠帘摇曳,他把她稳稳放在床上。
正待离开,她却攥住了他袖拢一角,靖王踅身,掉进水汪汪一双眼里,他扯了扯她才松开,也不装睡了,扭捏着问:“何时开饭?我饿了一大早,到现下滴水未进半粒米未食。”
他唤人送饭食进来,见她欲言又止,便说:“画红日落前必到。”
德晔最后一点揪心也放下了,这下可以暂时安心吃顿饭了,她自行脱了鞋盘腿坐在床边,目送他远去。
他经过的那扇窗半开着,像道虚幻的影子从眼前掠过,火红的美人蕉前两只仙鹤迈着长腿探头探脑,王府的年轻使女围在铃兰前也不晓得是浇水还是打闹嬉戏,欢声笑语一阵阵传进来,她听在耳里,不觉间精神放松,又有些昏昏欲睡。
很快使女送了可口的饭食进来,也不敢同这位异国的帝姬兜搭,语言虽是通的,但是这位帝姬来路不正,恐也不能久待。
德晔在宫里被裴灵儒踢了一脚,以为自己很饿,可饭到了嘴头边反而兴致缺缺起来,只用青花瓷的汤匙喝了几口排骨汤,拿眼睃四周,她在宫里就发现了,大殷不论是建筑风格抑或服饰都同大宁略有不同。
这里的屋檐向外飞,许多耸出的檐角都系有古铜色的铃铛,风拂过便叮当作响,煞是动听。使女们盘高髻,鬓边多簪牡丹,也有梳蓖,可鲜花看起来别样鲜活,叫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尤其是服饰,男儿的没什么,倒是女子,可见风气开放。
适才送饭来的两位使女,领口开得胸部都快出来了,她看了都脸红,大宁不是没有坦领襦裙,比起大晋来说已是开放,说起来,昔年娘亲便是看不惯这些,不许她穿坦领襦裙,也不许她学胡人跳舞,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娘亲在耳边念叨
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到逝去的亲人德晔就忍不住沮丧,她拍拍脸颊强迫自己想别的,便起身绕到多宝格前,不是她见财起意,只是忍不住寻思啊,也不贪心多拿,要是偷个一两件小物件儿揣兜里,回头一个不对自己逃跑去晋国,路上也好有盘缠不是。
这是个好主意,她踮脚打开个嵌满五色宝石的匣子,五指一掏,掏出个通体点翠凤头龙身以金累丝制成的金镶宝石流苏簪,这珍珠流苏衔在凤凰嘴里,饶是见多识广的她眼睛都放光了。
女孩子没有不爱俏的,她这会头上光光的,要不是所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说不得被她的寒酸样吓跑。
“我就摸摸,我不拿”
德晔想着,嘴里叨叨,又看了看,忍不住插在自己头上,“我就戴一会儿,明珠蒙尘,没有人戴它多难过”
拎起裙角挨在玻璃紫檀木五屏风梳妆台前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唯一可惜的是这支簪子属于一个男人,而且自己戴着怎么这么俊这么适合?
照着照着,镜面里却映出另一道身影来。
靖王那似乎永远提不起波澜的声调在她身后响起,“不问自取,视为——”
“视为借来看看!”她被他吓得心口猛跳,抢在前面把“偷”字盖过去了,她才不会偷他的东西。连忙把珍珠流苏凤簪拔下来放回原处,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拎着一只药箱。
靖王叫她坐过来,她知道他要为自己涂药,可是才被抓了现场不大好意思,就摆手谢绝,“其实脖子里没什么感觉了,不碰也不觉得痛”
“是么?”
他突然另起话头,曼声道:“帝姬千万不要打这些宝物的主意,更不要以为能捎带一两件留后所用。”
他看穿她的心思,撩了眼多宝格,挑起一边唇角复叫她过来,笑意里竟溢出三分邪气,“孤王小气,帝姬倘或不听话”
德晔疑是自己眼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况且他很少用“孤”同自己对话,代表这是动真格的。
她虚的很,三步并作两步“蹭”地跽坐下去,两眼目视前方,挑不出一点错处。
这般正襟危坐却也不是靖王想要的,他刮了刮她的鼻子,微凉的触感直沁心脾,“放松吧,涂了药睡一觉,你睁开眼的时候,画红便在眼前了。”
德晔默默地颔首,咬了咬唇,任由他的指腹挑着乳白的膏药在自己脖颈间穿梭。
“痒”过了一会儿,她实在禁不住,往后让了让。
涂的是脖子,脸颊却烫红了。
落在他眼里,裴若倾停了手,须臾又挖了些重重覆上她的脖子,沉沉地附耳,“必须快些好啊,不留一丝痕迹。”
大殷边境三城相继失守,皇兄可以举棋不定,他却不能。
夏侯锦暗地里写了书信与他,愿以边鱼、家鹤二城交换澹台云卷。已然十分难得,是绝佳的机会。
想要表妹,给你便是了。
他低头,望住她微微羞赧的面颊,她迟疑地抬眸,抿着唇,似乎鼓起巨大的勇气,蓦地向上软软啄了近在咫尺的他一口——
第19章 算计
这举动叫两个人都十分意外,德晔是女孩子,虽然显得自己太主动了,可也是情之所至。
她手指在袖子里细细画着圈,自觉坦荡,亲了你便亲了你,屏息观察他的反应。他是欢喜自己的,若果然如此,应当有所反应。
靖王前一息却还在算计着她,冷不丁这羽毛一般轻软的吻落在唇边,耳际犹如惊雷炸响,心水震颤,突然从阴谋诡计的思潮掉入她的儿女情长。
他踅身避开她匆匆收拾药箱,不似平日沉稳,手头砰砰的响,连眉头也紧紧蹙起来。
德晔望着背影,心头无限失望,又唯恐他是生自己的气了,待要发问却难以启齿,憋得整张脸愈加的红润。
好容易按着胸口冷静了下,心跳仍是飞快,怯怯问:“你不喜欢”
他打断了她,“我说喜欢,你便信么。”
神色变得异常冷酷,那双狭长的眸子仿佛要看进她心底,缓缓道:“眼下殷晋交恶,很显然,你我并非同一阵营。一件没有结果的事,何必回应?你的心意也同样毫无价值。”
这就像对一个住在桃花源的人讲述尘世的纷乱,他们考虑着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一眼望到彼此黑暗的未来,注定毫无交集,这份理智和冷漠叫她心灰。
连尝试一下也不愿意么?
德晔不懂,一把抓住裴若倾的袖子,“那你带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你明知道我无处可去,我的心意毫无价值?什么才是价值,是你母后给你指的婚事?”
他觉得荒唐,“一个不知名姓的女人,有何价值?”
视线落在她纤细苍白的手指上,不由放低了音量,“不要总是想这些同你不相干的事。”
德晔却忽然想到那对翡翠坠子,是了,是月见帝姬——
“记挂着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滋味很不好受吧。”她垂下手来,自己真是不自量力,歪头说:“我都猜到了,先前殿下便叫我应下一个承诺,那时我答应了。你要我做的事,一定同月见帝姬有关。”
当年德晔拍拍屁股离开大晋后,裴若倾却因她饱受晋太子夏侯锦的羞辱摧残,甚至最后月见暴露了身份,连性命也折了进去。
陈年的斑驳记忆,回想起来依旧刻骨铭心。
他早已不是昔日任人宰割的少年,月见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蓦地一阵不适。
“你有什么资格提她,又以什么样的身份认为我应当对你好?”
裴若倾一把将澹台云卷按在锦塌上,理智从身体抽离,他露出纵横着疤痕的手臂逼到她眼前,“这些,皆是拜你那表兄所赐,我早晚踏平大晋,将他挫骨扬灰!”
“至于你一次次救你帮你是我犯贱,你却不畏我,当真以为我真心为你好不成?”他赤红了眼,恍似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恶狠狠地盯住她,“若不是你还有那么丁点的利用价值——”
她在他两臂间战栗不止,泪水迷蒙了视线,一句话也不能够说出来。
裴若倾心头倏地一痛,定了定神,须臾方坐起身,冷冷道:“记住我现下这副模样,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人。”
她总是刻意忽略当年的往事,不曾想到,那些恰恰是他耿耿于怀的。表兄的脾气从未变过,她毫不怀疑他曾经用怎样的手段羞辱伤害了靖王。可竟然是为了给自己出气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发生这些?
如果当初她没有去招惹裴若倾,他们的轨迹是不是会不同?
德晔用力地擦去眼泪,衣袖磨得脸颊都刺红了,还想追问他原本要她做什么,总不至于为那月见帝姬陪葬。只是眼下他情绪激动,她不能再提那个名字。
那是嵌在他心头的名字,他说她连提起的资格也没有。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下这段怨恨?”德晔抱住了膝盖,垂下脸并不敢和他的视线接触,声音又细又颤抖,“我没有爹娘,没有兄弟,没有财宝,没有权势,没有任何东西能赔给你。她已经不在了,你想过一命抵一命是不是?如果你想,那我”
她抬眸在室内寻找,望见一把剪子,作势就要过去抓到自己手里,裴若倾眼眸一暗,握住她的腕子用力一拽,把她拖到了跟前。
“别来这套。”
苦肉计。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寻睃,幽幽的,“生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从前是不是也如这般在你表兄面前掉眼泪?”
被发现了,他果然不相信她会自杀吧——
德晔抹抹眼泪螓首微低,她当然不会就这样死掉,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为什么要死?事在人为,喜欢的人要争取,想做的事就要去做。
从他说她有价值那一刻她便料想靖王是要把自己送去大晋了,也许他已经同那边谈妥了条件。
德晔吸了吸鼻子,即便他们始终不会有缘分,牵扯在这桩仇怨里无法脱身却是最大的悲哀。
她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化解,“殿下,我表兄,表兄性子素来强势左犟,都是舅母溺爱所致。他对你做下的事已经发生了,是他不对,德晔替他给您赔不是”
她每多说一个字,裴若倾的脸色便多阴沉几分。
“这种种一切皆因我而起,表兄是为了我,后来的月”德晔及时刹住了口,窗外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她心曲亦是杂乱无章,“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殿下万不能记恨上了整个大晋,战事起,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她起了话头,却发现如今兴兵的是大晋,就算靖王现下领兵杀过去,也是出于反击。何况三座城池都落在了别国手里,忍的下不是海量,是怂包。
“我表兄其实很好说话,德晔想着,殿下可在御前上书,派我去做说客,表兄自小便疼我,表兄”
她张口闭口都是表兄,裴若倾冷了眉眼,他一定不叫他好过。
假意赞同了她的想法,“如此,过些时日我们便启程前往落塞关,你做好准备。”瞥见她面上浮现的笑靥,可见他料的不错,等见了夏侯锦她便有了倚仗,届时不知把自己忘在哪里。
夏侯锦痴心妄想,自以为控制了落塞关便如同扼住大殷的咽喉。
裴若倾拿起茶杯浅饮一口,忽而欺近了身边人,“你说自愿入晋军做说客,想是不会再回来。”
“我”
“阿卷会信守承诺么,回到孤王的身边。”
他从未这般同她说过话,德晔睁大了眼睛,近似缠绵的语调,就算是他的算计,每一个字仍然撩拨上了心弦。
第20章 沾唇则亡
靖王拍拍她的脑袋,嘴角衔着笑意向门外走去。
踅身看看她,她始终低着头,耳朵尖尖泛着抹红,坐在那里蜷着两膝,满满人畜无害的姿态。
讨厌她么?
并不。
他甚至不想再见到她伤心害怕的模样,去宫里捞她出来不全是为了她所谓的价值,那些若有似无的情绪一再左右他的判断力。
走出小院,裴若倾沿着曲折小径穿过竹林,不长不短的一条路,脑海里竟都是澹台云卷的身影。
他面上不显,内心里却有轻微的烦躁,天幕里云翳低垂,映衬着人的心境。竹影瑟瑟,蜻蜓飞得极低,一场风雨说来便要来了。
等这场雨过后,沁凉的秋意会更加明显。
今日是月见帝姬的忌日,伤心人勾起伤怀事,裴若倾拜祭完,独自拎着一壶酒上了小湖对岸,八角重檐亭在雨雾里若隐若现,他身上沾了湿气,落拓坐于亭中。
月见惨死近十年,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不急,大晋迟早是囊中之物,先从夏侯锦开始。他不是能耐么,边境三城你拿下又如何?不思乘胜追击,却只为换回一个女子,注定难成气候。
澹台云卷——
裴若倾捏紧了柳叶纹瓷杯,越捏越紧,直到“砰”的一声碎了,便直接将酒罐提起仰脖子饮尽,胸前衣襟尽湿了,心中仍旧不快活。
不知是清醒还是醉着,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女子翩翩进得亭来,她收起伞,抬眸漾出一抹笑意,赫然便是月见帝姬。
“给殿下请安。”月见侧过身福了福,如雾的纱衣在风里轻轻飘动。
她在他身畔坐下,小鸟依人般靠近他,一把嗓音软得没有了骨头,“殿下,怎的喝这样多的酒水?”
“你是何人。”
“小女乐容”她轻声轻气地说,如烟如水的眸子痴痴望住身畔人。
裴若倾站起身,四下扫了眼,章路瞧着不对忙不迭滚进来,“殿下,殿下,这位是大玥的乐容帝姬,是——”他凑到靖王耳边,轻声嘀咕,“乐容帝姬乃是月见帝姬一母同胞的双生姊妹,此番是太后娘娘将乐容帝姬赐给了您”
“我要她做甚?”
探究的视线自乐容帝姬面上拂过,倒是一笑,“月见的妹妹,果不其然,眉眼脸型都是极肖似的。”
章路满脸堆笑,“可不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殿下,这个太后娘娘的意思只是赐进府里,至于是不是给个名分,或侧妃,或侍妾依殿下之见?”
既然说开了,这是月见帝姬亲妹,又是如此酷似的容貌,侧妃之位怕是跑不掉了。
原先仅凭大玥风雨飘摇的地位,乐容帝姬想爬上靖王的床难如登天,别说侧妃,便是一个侍妾也难挣到,而今是借了死人的东风了。
月见帝姬泉下有灵,约莫也宽慰了。
章路脸上笑纹堆叠,同乐容交换了眼色。
此事一旦落实,自己再无负担,天知道将她送至太后眼前花费他多少积蓄和人脉来打点,当初只因一时贪财,拖至如今也还称,总算给自己也给了大玥王一个交待。
靖王于女色一事素来淡泊,大事未成,他却真没有心思想这些。何况这乐容与月见如出一辙的容貌,他一见她便想起月见的惨死,兴致全无。
“孤给你一次机会,你倘若不是情愿留在王府,孤便放你归去。”裴若倾道。
乐容起身磕头跪拜下去,柔声细语,“乐容对殿下一见倾心,只要能常伴殿下左右,纵是为奴为婢亦是甘愿!”
她是话说的好听,心里头图谋的却还是侧妃的位置。
觑了眼靖王俊美的容颜,王妃自是不敢想,可据她所知靖王殿下身边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自己一来便可独得恩宠,姐姐也算没白死,待到生下个一男半女,还愁地位不稳固?王妃来了也得靠后。
“殿下?”靖王久久的不言语,她不禁出声提醒。
章路面上一寒,原是靖王的视线落向自己,他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只听见靖王无甚波澜的声气夹杂在雨声响起,那般凉薄。
“既是母后所赐,孤也不便推辞。只你既为月见胞妹,何以今时今日以此种面貌出现?”
靖王走进雨里,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你若同那时栀子树下扑流萤一般有心,便该记着今日是你姐姐的忌日。”
他的声音叫人如坠冰窟,乐容霎那间瘫坐当地,可是可是章路并未提醒自己
章路脸都白了,作势要跟出去,乐容一把扯住了他,“你说我多么多么肖似姐姐,殿下对姐姐如何思念成狂俱是诓骗我的么!?这算什么?连个名分也没有,我算什么?!”
她一向自负美貌,且同月见几乎一模一样,不想在这位靖王眼中光彩尽失一般,忌日呵呵,姐姐被揭身份获罪于晋,给他们带来多大的灾难?她什么也不曾为大玥留下,凭什么要她记得她的忌日。
章路龟缩着脖子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殿下的脾气素来如此,除非哪一日她能讨得殿下欢心了,怕才有几句温言软语。
照这么下去,乐容怕是再没机会。
况且殿下对男女之事从来看得淡,府里住着的另一位才是真正能牵动殿下心绪之人,乐容来晚了。可惜了的,当初收的不是那位德晔帝姬的钱财,如此方有成就感不是。
他联想到德晔帝姬,那边厢乐容也依稀记起那一日陪伴于靖王身边的女子
小楼嵌在小花园子里,雨声细微,打在檐角铜铃上叮当作响。
德晔恹恹趴在窗前,落了雨,空气都变得湿润了,眼睫也是湿的。即便靖王提供自己遮风挡雨的所在,他给予的这份庇护却非真心为她。
是她想错了,他为的从来是大殷,为了他自己,这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她若是一直单相思着他,日后定要吃苦头的。
原来爱慕一个人这样辛苦,他们之间还有化解不开的仇怨,月见帝姬不能死而复生,他终究厌恶着她。
德晔两手托腮,神魂游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庭院小径的那头传来一阵“啪啪啪”雨点敲打在伞面上的声响,画红被人领着穿庭过院一路来在台阶下。
甫一见到画红,廊上安静的白猫儿突然尖锐地“喵!”了一嗓子,浑身毛都炸起来了,呼次呼次对着一行人做起进攻的姿势。
使女讨厌这猫儿,驱赶着它,画红眉间心事重重,身上穿得倒还整齐,可见不曾太受苦,想到能见到帝姬了,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主仆两个多日未见,都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国破家亡,经历了太多太多,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德晔这才知晓画红是被支使到教坊司里做苦役去了,倒同她想的差不多,见她毫发无损便略安心,“你回来我便吃了定心丸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人说话,她们也不理睬我,胡思乱想快得癔症了。”
“帝姬脖子上是怎么了?脸色也憔悴至此?”
画红不听她说话,反倒见帝姬左手一个淤青右手一点伤痕的,不由怒从心起,“奴婢还道靖王从善了叫我们团聚,不曾想将您欺负至此——”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德晔忙去擦拭,蹙了眉头说:“这你是真冤枉靖王了,他确实安了颗好心,这些小伤小於痕皆是拜殷帝所赐。”提起这个人她就要来气的,自己也不想多说,略讲了事情经过就含糊着道:“所以过些日子我们就动身去落塞关,等到了那里,到了再见机行事吧。”
画红轻声说是,眼下这个情况,走一步算一步,幸而她们都活着,已是万幸。
窗外想起猫儿的叫声,德晔循声望去,画红却浑身一抖,手指探进怀中,甫一触及那物便心惊肉跳。
她霍的起身,在德晔诧异的目光里关起了门扇,又拉着帝姬进了里间,等到拉起帷帐确定只有她们两个人,她才徐徐舒出一口气,顿了顿,抖着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这纸包折成了四角,约莫是粉末状的东西在里头,拿在手上只觉毫无重量。
德晔掂了掂,疑惑在瞬间达到了顶峰,“哪儿来的,这是何物?”
画红示意她轻一点声,拿回小纸包复揣回怀中,将自己的声音压至最低,这才道:“此物名为‘羊鱼血’,产自西域,沾唇则亡——”
室内一静。
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帷幔漏进来的一线光照在德晔鼻梁上,她往前倾身,“你老实告诉我,这□□从何处得来?又要用在什么人身上?”
“自然是靖王!”画红毫不迟疑,“殷贼亡我大宁,不共戴天,帝姬只管宽心,此事奴婢必然办得妥妥当当,帝姬不必犯险,呵,他要去落塞关么?先去阎王殿报到吧!”
不对。
“你这药究竟何处得来?”
画红紧张地攥紧了手,“昨日我在井边打水,忽然有人经过将这羊鱼血并一张字条丢在我脚边,我当时还不知道——”
德晔细细听了,面上神色几度转换,惊疑不定问她,“你是说表兄来了?确定么,他竟然敢来大殷国都?是疯了么,倘或叫裴若倾察觉他的行踪”
她眼前一黑,连想都不敢想。
将夏侯锦挫骨扬灰,靖王低沉的嗓音犹在耳边。
画红却看了看帝姬,叹口气,矮声说与她,“太子殿下自然是放心不下帝姬,若非如此,却来这里做什么?”
说到关键处,她下意识把声音压下,“按大殷习俗,本月月底是一年一度的彩灯节,这一日照例宵禁将解除,都城街市一整晚的灯火通明。他们嘱咐我,这一日帝姬务必央求靖王带你出门,太子殿下已布置好一切,同帝姬离开。”
德晔缄默下来,似乎在消化画红带来的信息。
“那一日我出门便是了,为何还要靖王带我出门。”说着,趁画红不留意,抢来了羊鱼血的纸包捏在手心里,“你预备出门后下毒么?你以为靖王随意便可近身?”
“倒不如交给我。”
德晔看着纸包,眼神闪闪烁烁,好在画红看不清,她便道:“我来下毒。他料不到是我,绝不会有所防备。”
窗外,一抹黑影闪过。
第21章 杀机
“什么人——!”
画红恍惚间听见外头有动静,登时拂开帷帐一路小跑了出去,德晔被她吓得一惊一乍,赶紧跟了出来。
她手上可还捏着羊鱼血,这等物件委实不好随身携带,万一不慎掉出来却不好。
东张西望,一时间竟没有妥帖的藏处,便踮着脚把这四角纸包塞入了多宝格里,就压在放着那支珍珠流苏凤簪的五色宝石匣子底下。
画红开了隔扇门才到门口,谁知却一个人也不见。
飞檐下的铜铃随着吹入的雨水不时作响,声音清脆悦耳,传入耳中只觉心头空灵。画红走下台阶,视线扫向院中每一个角落,便连仙鹤身后也不放过,风摇树动,安谧至极。
可自己分明听见了轻微的惊呼,难道是做贼心虚,是错觉?
就在这时,打门上呼啦啦进来几个使女,头发身上俱都湿答答的,当中一个手上还抱着只猫儿,旁边人一下一下戳着它的小脑门数落,“再不许淘气了!咱们殿下可不喜欢你,这还下着雨呢,你再发癫跑到外头去,仔细被剥了皮煲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