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佳墨冷笑起来,他以为他受贿于大玥的事当真鬼神不知么,他们认识多久了,章路这是巴不得德晔帝姬一命呜呼好叫那位乐容帝姬放心吧!
“你说不相干便不相干了?我势必要把此事告知靖王殿下的,你拦不住,也甭想拦。”
话音刚落地,曹佳墨趁章路一个不注意,脚下生风直接蹿了出去,气得章路在后面跺脚骂娘,宫婢路过都侧目看他。
却说大臣们聚集在御书房等候陛下议事,这一等便是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天晓得殷帝此时在何处,众人无事可做,只好一杯一杯复一杯地喝茶打发时间,渐渐的议论声四起。
御书房里当差的内侍拿眼望着地,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敢答应,装傻充愣,端茶递果子倒是做得勤快。
“不喝了不喝了,我这喝得肺叶都飘起来了!”有脾气大的把茶盅一拍,吹胡子瞪眼睛,胸腔子里是敢怒不敢言。
陛下这是耍着众臣玩儿啊?
只听闻往偏殿去了,差人来说是有私事要处理,却也没有这样久的,您要是不打算来了,直接撵走大家也就是了,好么!现在这一把老骨头,倒在这里干熬。
听闻那偏殿里头是宁国来的帝姬,女色误国,真真诚不我欺!
众臣在自己的臆想里捶胸顿足,窃窃私语,门上小太监倏然报道:“靖王到——”
屋里静了静,须臾窸窸窣窣声更盛,有人赞道:“还是靖王殿下聪明啊,这会子才来,再瞅瞅我们…”
“刚儿朝上便觉出陛下同靖王两个气场不对,现下又这样故意晚到,啧啧啧。”
“靖王打从大晋回来便一直在外,过往战功赫赫不提,此番又是一大功,可面上私下里种种事却是对陛下说一不二的,众位口下留情,莫要胡乱生花啊。”
“您这话说的,既忠心耿耿,怎的不奉命动那德晔帝姬?昨日据闻还带回府邸,也不知是真是假?”
“原是那夏侯锦欺人太甚,偷袭算什么本事?欺我大殷无人么!看着吧,咱们也别指着靠打杀女人出气,我朝能人辈出,骁勇善战,迟早拿回沐阳、家鹤、边鱼三城,一雪今日之耻辱!”
嘈嘈杂杂,议论纷纷。
靖王喜静,耐心偏低些,那些闲言碎语扰得耳膜震震。他稍坐了坐,见兄长长久不露面便寒下了脸,推开宫婢递上的茶盏,垂眼径自转出书房。
天蓝如洗,裴若倾站在滴水下眺望母后寝宫的方向。
挺拔的背影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自回来,母亲并未召见自己,是不是他又做错了什么。
想去请安,然而只是向着那个方向动了一步,便觉脚下有千金之重。
罢了,何苦特意去讨人嫌?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也是过得很好,并不会觉得孤单。
廊庑下猝地响起一阵脚步声,靖王回眸,曹佳墨满头是汗地跑了过来,“殿下,殿下请留步——”
他气喘吁吁,才停脚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似要把肺也咳出。
靖王踅过了身。
曹佳墨为了不被章路追上可谓煞费苦心,好容易来在书房,却被告知靖王出去了,一路当真是艰难。他其实不敢十分确信,靖王是否能对德晔帝姬生出几分怜悯帮衬一二,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况且他自认自己看人还是有几分准头的,即便靖王长久以来都叫人难以捉摸,他却对同一个人施以援手两次。
如果第一次违逆陛下的命令是为了同陛下对着干,那昨日否决他提议将德晔帝姬关入城北地牢又作何解?
好端端的,难道心疼一个不相干的人么。两次?
此中必有缘故…
章路赶到时曹佳墨已然不在了,他是上气不接下气,中间差点断气,却不敢贸贸然主动问及此事,拿眼觑靖王,暗道自己又提不成乐容帝姬的事了。
殿下这个年纪,也该娶亲了才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偏殿里静默无声,只有德晔伏在桌脚喘息。
她抚抚自己的脖颈,感觉是被这个暴君扼出於痕了,一碰就疼。如果不是被裴灵儒踹的那一脚恰顶在小腹上,她不至于吃痛到爬不起来。
实在太难捱了,她蜷缩起身子。
抓花了殷帝的脸,龙颜受损,或许这回真就活不成了吧。从来不曾被人这样对待,就算是当初皇叔篡位谋权,也不曾以这般的方式伤害自己。
德晔按住小腹,仿佛有一根筋在里面翻搅抽痛得厉害,明明是躺着的,身体却摇摇欲坠。
绝望像无形的手把人往深渊里狠狠拖拽,就到这里了,早就该结束了,这条命应当是同旁的帝姬一起交待出去的。
这里没有人把你当一回事,你难道还期盼着什么吗。
殷帝脸上挂着血迹,他曾大力揩过,不想反而弄大了伤口,到这会却不传召太医,只是阴恻恻坐在一边沉默观察她。
要在她身上看出几个洞来。
大约有些人在怒极的时候,反而能用聊家常一般的口吻说话,殷帝便是如此。
他来到她身边,将她一只手放进自己手心里,眉心跳了跳,面上却浮起笑靥,“你这只手,寡人早说了要除去,阿允呢,偏是要与寡人对着来。你瞧,这不是惹下祸事了么。”
她微微颤抖起来,想把手抽出,他却攥得更紧。
“要怪,你就怪裴允。他性情自小便不讨人欢喜。嗯…这样,”殷帝面上掠过一线阴影,温柔地抚了抚她苍白下去的脸颊,贴唇附耳道:“阿允害你至此,而今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你若想活,寡人可指一条明路与你,否则,你便做好行刺不成五马分尸的准备。君无戏言。”
行刺?!
是说自己么?她霍地睁眼。
他觉察出来,唇角抿了丝单寒的笑,“很容易,定不叫帝姬为难。只要你——”
这“明路”方要出口,门外冷不丁嘈杂喧闹起来,多是禁军的声音。
殷帝皱眉直起身,大步往殿门走去。
德晔略微放松,撑着手勉强坐起来,小腹一块隐隐作痛。她不明白是自己不争气,还是裴灵儒的力气太大,这就像武侠话本子里描绘的旋风腿了吧,高手过招,往往兵不血刃,一脚能致命。
她自嘲地牵起唇,自己要是是被人一脚给踢死的,那死得也太冤枉了,无颜见澹台氏列祖列宗啊。想到父亲母亲对自己一脸嫌弃的模样,竟然当真有几分好笑。
笑着笑着,嘴唇泛白,脸上一丁点表情也没有了。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方才如果裴灵儒顺利说出了所谓她的出路,自己会答应吗?稀罕的是,有什么事是他认为她可以做到的,真的是她的明路,不是死路?
德晔摁了摁脖子,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真傻,莫非要相信殷帝的话,与虎谋皮是要粉身碎骨的。
她把被殷帝攥在手心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用力地正反蹭了蹭,回想起来仍是胆寒,他要剁自己的手!他只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他确实在那一刻预备剁下她的手!…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要自己救自己,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殷帝开门出去了,门外因他的出现陷入一片死寂。
裴灵儒大感意外,他料想过来人,却万万不曾预感出现的人是她,竟然是升平帝姬——
她昨日那般决绝不留情面,他靠近一步罢了,便以死相逼,他还道她看见自己便要作呕呢。呵,目下还不是乖乖自己送上门来。
“寡人最是厌恶那些给脸不要脸的人。”
裴灵儒踱步至升平帝姬正前方,垂眼凝着她,忽而展颜一笑,“不过,寡人的升平除外。在这个宫里,升平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谁同你作对,便是同寡人作对。”
那些宫人立时不敢再阻拦升平帝姬的去路,她本就大病一场,还未痊愈,惊闻德晔被殷帝抓了起来生死未卜,便什么也顾不得寻过来了。
她们往日的交情只是寻常,大宁那么多的帝姬,德晔又是那样的身份,很少有人愿意同她亲近。
只是这一路上共同经历了国破,阿卷妹妹对自己每一次的照顾和安慰都是真心实意的,特别是…她很清楚,如果没有父皇篡权夺位,自己在宁宫享受的一切本都不属于自己。
出事后升平整日以泪洗面,她不知道一切是错在了哪里,或许从江山易主的那一刻起,大宁覆灭的因便种下了。
“你把阿卷藏在哪里?”
升平甫一出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嗓音虽轻,然而“你”啊“我”的,她也敢开口!
那个暴躁的陛下却仿佛脱胎换骨,他着人拿伞来,亲自为她撑起,“阿卷是谁,日头毒辣,仔细晒坏了。”
她从伞中让出,咳了咳,拧眉四顾,当他空气一般。
裴灵儒咬牙吁出一口气,天长日久,他有的是耐心陪她耗,只是眼下却不宜让升平久待,遂换上笑脸说:“你姑且先回去,寡人向你承诺,至多两盏茶的工夫,你的阿卷妹妹必然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你面前。”
“…果真么?”她揪紧了帕子,这时眼中才有了他的影子。
殷帝眸子闪了闪,柔声道是。
见升平去得远了,面色才渐至沉了下去,冷声道:“阿允何时到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是为看为兄的好戏么。”
“陛下。”靖王微微躬下身,广袖垂曳,长长地揖手,表情没有任何异常,“若倾不请自来,还望陛下恕罪。”
他们是手足至亲,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能把他如何?
殷帝好笑起来,走过去同他站在一处,负着两手若有所感,“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总不能因为为兄议事迟到,兴师问罪来了?”
他说不敢,殷帝出来时特为抹过脸上的血迹,旁人便看到了也不敢言声,靖王却毫不避讳地盯了好一时,“皇兄莫非,养猫儿了?”
“…”
裴灵儒如何听不出他的嘲讽,只不搭话了,背过身,大有送客之意。
靖王转眸,目光深深往殿中望去,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突而拔腿大步走了进去。
脚步声声,德晔浑身一抖,身子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殷帝又来了,他为什么又来了——!她吓得爬进桌底,捂住耳朵不听不看缩成一团。
脚步声渐渐消失。
然后,眼前一亮。
藏身的桌子被搬走了…
…!
“做缩头乌龟有用么?”
清越的男声传入耳畔,德晔一怔,须臾,慢慢露出脸看向来人。他侧了侧头,她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头扑过去紧紧缩进了这个怀抱,哭得泣不成声,伤心欲绝…
第17章 目中无人
他原不该进来,她这样全身心窝在他怀里,颤巍巍的依赖,仿佛他是她的救命稻草。
他是么?
靖王提了提手,短暂迟疑下,在那段颤抖的背脊上抚了抚,宽袍把她整个罩住了。
德晔顿了顿,他竟然没有推开自己心下便生出无限的安全感,她真管不得了,是他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不是旁人,偏生是你。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早就再清楚不过,在这大殷宫廷,在这个兰凉城,靖王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倘若有人愿意搭救她一星半点,也只能是他了。说来滑稽,当初分明最惧怕的人是他,喊打喊杀的人也是他,这才几个月的光景,一切都变了样。
德晔一点儿也不想把自己交待在大殷,殷帝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进来了,她抖了抖,下意识更努力地往他怀里钻,眼泪全糊在他衣襟上,也不知有鼻涕没有。
靖王有些僵硬,向外看了看,不见殷帝进来,便道:“好了,若叫人瞧见却怎么说。”
她怏怏的,其实不在意旁人怎么想他们的关系,反正在他哥哥眼里他们关系匪浅。
这也很好,性命都快保不住了,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名声她不要了。既然和靖王绑在一起了,他就休想对自己的事置身事外。
动作间不慎磨蹭到了脖子,德晔“咝”了声,心下计定,突然泪眼汪汪地抬起眼来控诉,“他掐我,想置我于死地,还说殿下你自小都不讨人喜欢,是个人见人恶的讨厌鬼——”
靖王听见,扬起了一边眉毛。
德晔才不管裴若倾信了几分,她黑澄澄的眼珠上布满了水汽,嘤嘤嘤地啜泣,仰起脖子要他看自己被勒的伤处,纤纤的手往下使劲扒拉下自己衣领子,唯恐他看不见,“你看你看,这都是他干的,我自己虽说瞧不见,可我想着那么大的力气,必然是勒出印子了,我当时气不过,就挠了他”
她边说边比划,忍着腹痛,务必还原现场,勾引出靖王的同情心来。
德晔是知道裴若倾的,这人凉薄,心肠冷,她只有把自己描绘得可怜一点儿,再可怜一点儿,兴许他就懂自己受了多大罪了。
说到底,裴灵儒真不是人!
“然后殿下的兄长就把我踢了出去,就踢在这”她捂了捂小腹,望之楚楚,好不可怜,眼泪“吧嘚吧嘚”金豆子似的往下掉,小鼻子红红的,真是又可怜又有几分可爱。
裴若倾“唔”了声,调开视线,逐渐却望住眼前人脖领子里那片白生生的肌肤。
若有所想。
她不把他当外人,或许也不很认知到他是个成年男性,那块皮肤就那么裸露在他眼中,锁骨精致小巧,若隐若现。右祍也歪着,仿佛被人撕扯开来一般,一眼可见纱衣里若隐若现的弧度。
靖王匆匆挪开目光,他至今的人生简单到枯燥乏味的地步,除了月见,德晔是接触最多的女人,只是这个人——
她身上有股子少女的香气,甫一扑过来他便闻见了,甜软馥郁,过去却不觉得月见有这样的气味。
“竟然还踢你了么?”靖王垂下眼睫,她脖颈处於青的痕迹不期然扎进眼里。
德晔点头如小鸡吃米,面色煞煞白,嘴唇却被自己咬得嫣红,切切地盯住他,哀求道:“殿下带我走吧,我保证一定听你的话,给您当牛做马,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只是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好不好?求求你了”
裴灵儒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撒气也撒得没有道理,他对弟弟不满,倒来找她的晦气,是个心眼比针鼻子还小的人。
幸好跟裴若倾还能讲讲“道理”,歪缠他,磨着他,他就算脸色有变,却没有甩开自己。
“怎么样,你答应不答应?”湿漉漉的一双眸子牢牢攫住他,揪住他的袖子上下摇撼,“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只要动动手指头,救了我,轻易就把七级浮屠造成了”
“如此听来,确实叫人动心。”他淡淡地启唇,把袖子从她手心里抽出来。
心下略忖了忖,长眉蹙起,渐而舒展,附耳要说什么似的。
呼吸咻咻拂过来,德晔耳畔忽而一阵酥麻,两人的衣袖裙襽覆在了一起,远远望去仿若一对璧人。
她抿抿唇,连身上的疼痛也觉不到了,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他靠近的那只耳朵,瓮声问:“殿下要说什么”
靖王面上半是迷惘的颜色,徐徐推开了她。
周身骤冷,德晔眸中露出惊慌和失望,两种情绪交汇在一起,嘴唇颤抖起来,“你不答应?”
“一而再,再而三,”他轻轻说着,仿佛自己也不能说服自己,单手捧起她湿答答的小脸,拇指揩去半边眼泪,疑惑道:“澹台云卷,你不怕我么,果真愿意把自己托付到我手里,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她只是想活下去啊。
嘴唇微微翕动,这样简单的理由却很难说出口,依稀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希望自己说什么呢?
德晔垂下眼,肩膀耷拉下去,他既然这么说,那么就代表了他委婉拒绝了自己吧。既然没准备救她却进来做什么,还是在这种时候,希望转瞬破碎的滋味比从没有希望更不好受。
她不再扒拉着他,两眼呆致致只看着自己的手,横竖自己生来就命苦。那就这样吧,让殷帝把手砍了撒气,今后做个残废拉到,或许看她是个残废,便也懒怠来针对。
她胡思乱想着,全然忽视了他的存在,心态悲观,脑海里天人交战。
没有手还不如死了算了,这么残缺地活着有什么趣儿呢?
殷帝闲闲踱入殿中,入目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他是好整以暇的姿态,先前答应把德晔帝姬领到升平跟前,一个姐姐想要保护妹妹的心,他自是不忍心破坏。
“阿卷妹妹。”他温声唤她,笑容可掬在她跟前蹲下身来。
德晔肩膀一颤。
“别怕。是你姐姐升平想念你了,众所皆知,寡人最是看重骨肉亲情,”他睨了弟弟一眼,复道;“寡人答应她见你一面,你仔细着,若叫寡人知道你说出些多余的话来——”
说着伸手来拽她,她往后躲,殷帝呵了声,正要下手用力,靖王却出人意料横到眼前来,凉飕飕睃了他一眼。
“裴允,你要造反不成?”殷帝耐着性子,正待开口,却见靖王俯下身,将澹台云卷拦腰抱了起来,揽在怀中。
“裴允!”
殷帝的断喝冲进德晔耳里,她心口小鹿乱撞,抓紧了自己的袖子。抬眼望靖王,他下颔线条冷硬,连眼睫都没抖一下。
大抵便是这样无形的目中无人,才叫殷帝难以容忍。
德晔收起视线,是啊,有些人生来就是锋芒毕露的存在。她只是不敢置信,他居然这是什么意思啊
“第三回。”他把她拢了拢,若有所思,蓦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身上难受,没心思去研究他了,手臂伸出勾住他的脖子。原来是真的,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要和裴若倾在一处,就觉得安全。
蹭了蹭脑袋,愈发窝进了他怀里。
靖王脚下一顿,低头看了看她,须臾抬脚继续往殿外去。
身后殷帝怒不可遏,抱着袖子连走数步,冷笑道:“阿允,我早看出你对她不一般,你可别忘了根本!”
他住了脚,“皇兄注意仪态。”
细想裴灵儒的话,嘴角又带出笑花来,“皇兄想多了。”
“寡人想多了?”殷帝乍地拂袖,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灼灼逼视着他,“那便将澹台云卷放下,如何,做不到么。”
靖王唇瓣的笑意淡下去,“德晔帝姬受伤了,想来皇兄也懒怠请人为她医治。眼下边境连失三城,臣弟拙见,德晔帝姬尚有莫大的用处。”
“什么用处,你真以为夏侯家在意她?”殷帝负手立于隔扇窗前,边境的战事是他心里的刺,眼下朝中无人可用更叫他伤怀。
唯一堪用的便是靖王,只是这个弟弟,他却不想再给他战功赫赫笼络民心的机会。
“皇兄若无事,臣弟告退了。”靖王淡声说。
殷帝看着他的背影,却忽然想起一事来,他晃了晃关着金丝雀的鸟笼子,似不经意道:“阿允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却不知母后已为你订好了亲事,届时王妃入门,为兄的却不知你把这德晔帝姬养在身边做甚,是为伤母后的心么?”
亲事?
德晔睁开眼,睫羽扇子一样刷在他脖子里侧。
她重又闭上,是了,成亲可靖王不是还欠着庄王城小郡主的婚约么,这里太后又给张罗了,可真是桃花朵朵。
她嗅着他身上清俊的白檀香,有些忿忿,又觉得自己这气生的没有道理,便闭上眼磨了磨牙,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皇兄还是担心自己为好,母后极是厌恶澹台氏,眼下那位升平帝姬还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不是么。”
靖王沉吟了一时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飘渺,“至于德晔,她自有她的去处。”
她想去大晋,自然不甘愿一直在他身边。
走到殿外,艳阳高照,他忽然低头去看她,她也抬起了脸,目光便在空中交汇。
“”靖王微怔,“别过脸,我看看你的脖子,看来需要早点回去上药。”
德晔呆了一呆,太阳晒得眼睛都眯起来。
“哦。”
他这么近地看着自己,目不转睛,她后知后觉才知道羞赧,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把脖领子往上拉了拉,不一会儿飞红了脸。
他的眼睛像天上的星辰,两片薄唇微微抿着,她偷眼看他,心笙摇曳,裴氏出美人,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她怕自己和皇叔一样好美色,可是心里蠢蠢欲动,勉强按捺住了收回视线。
裴若倾却把她红得不正常的脸扳向自己,凤眸眯起看了一时,须臾徐徐扬起了唇,话出口竟然满是揶揄的意味,“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嗯?”
第18章 龙口拔牙
德晔是羞极起怒,竟然一反常态灼灼同他相望,心里却想:不好的事情,你以为你能猜到我想什么?
“何为好?何为不好?”她砸吧了下嘴,他的表情略见凝固,她则享受地躺在这个怀抱中,偏着脑袋笑窝隐隐,“只要都能开开心心的,便是最好的事情。”
她琢磨过靖王这个人,初见以为他心肠歹毒狠辣,其实现下看来,还算是个不错的人,然而情绪起伏不大,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叫他关心动容之事。
想来个人性格与成长坏境密不可分,靖王比自己可怜,她有过父母的宠爱和陪伴,哪怕短暂,却是真真切切存在过。可他没有,年少便被送到别国为质的孩子,难免叫人觉得变扭,不好相处。
她依着他,感受到他的温度,既然他会来搭救自己,足以证明他的心了哼,道貌岸然。
德晔有点为难,待在大殷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裴若倾果真喜欢自己么,有多喜欢,像父皇和母后那样?
她也很是中意他的,似这般叫人见了便走不动道儿的男子,世人皆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如今脑袋还系在裤腰带上,如果生命不能保证,情情爱爱未免没有考虑的余地。
她惆怅地叹息,手指无意识爬上了靖王的唇角,沿着那条柔软的唇线一点点摩挲。
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迟缓下来,有宫人低着头快速走过。在宫里头当差,看见了也要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这是保命第一要素,事不粘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万万使不得。
一片尾尖带黄的树叶从天而降,轻飘飘落于德晔肩膀。她抬手拈起,不知不觉,原来秋分已过,寒露将至。
她的呼吸吹在他皮肤上,两人挨得这样近,这个男人仿佛就是她的铠甲,可她知道,他不属于自己。
“殿下有时候对德晔真好。”她乖觉地窝好,枝桠间细碎的光芒迷人眼睛。
靖王早便注意到旁人的视线,他却不是很在意,忖了忖,眉目微低,道:“同情心泛滥,这是缺点。”
思及,此番若有些闲言碎语传入母后耳中——思维才至此,忽而一笑置之。要他乖乖娶个不知哪里的陌生女子,还道这是从前?他便任由他们摆布么。
德晔“唔”了声,“那靖王殿下也会对旁人好么,若是对旁人也同情心旺盛,我瞧着,不如改掉吧?您堂堂一个王,总该时刻威风凛凛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些个人惯常欺软怕硬,特别是女人,见殿下你一软和她们便要缠过来的,难缠得不得了!打不得,骂不得,所以切记不可露出柔情的一面,不要理睬那些女人。”
他抱着她的手有些迟滞,她没意识到,两手掩嘴吃吃地笑,指望他领自己的好儿,“这些体己话,一般人我可不告诉。”
“这会肚子不疼了?”裴若倾没有再说话,抱着怀里的人径直出了宫殿。澹台云卷委实罗唣得厉害,他听了半路,若不是看她已然伤痕累累,势必敲晕过去还个耳边清静。
那厢章路臊眉耷眼站在殷宫前的河边上,抬轿子的几个打着哈气,大中午等太久人都站困乏了。
远远的,只瞧见靖王殿下来了,再打眼一看,可了不得,抱着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