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德晔听画红说殷军今日的进攻节奏略有放慢,虽不知其意,守军却可稍稍缓一缓了。
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头放着沐阳城周边地图,一面吃着厨房送来的糕点,一面头晕,昏昏欲睡。
蓦然间,咬在嘴里的桃花糕变了味道,竟然犹如咬着一张纸。
德晔怔忪了下,一低头,那花糕里竟赫然夹着一张小纸条!
她无端心虚起来,展开细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有鬼。字迹是裴若倾的,笔力透纸,龙飞凤舞写道——
今夜三更,沐阳西城门见。
德晔很有负罪感,假若自己去,便似极了“通敌卖国”的贼子。可裴若倾是自己珍视喜欢的朋友,他难得相邀,她要是不去,会否错过他的大事?她想着,他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才会找到自己,也许良心发现了,想找她做中间人牵线和谈也未可知。
出于各种各样的自我找理由,德晔一入夜,便决心赴约,穿戴都很寻常,唯有精神面貌,就算他也许隔得远瞧不清她的脸,她也把自己打扮得精神奕奕,不想他见到萎靡的德晔。
月上中天,流云如丝如缕如雾烟。
德晔确定画红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出得门去。她一路鬼鬼祟祟走着,心里却在寻思,或许一切仍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靖王答应撤兵,沐阳城短时间内便能够守住。
如此,等表兄料理好了国丧有了准备,便不至伤心抑郁了。
今日的西城门格外萧索,眼下正逢两军修整短暂休息的时段,除了门房里烛火亮着,各处道上就地仰着鼾声震天的守兵,西门这块几乎黑魆魆一片,并不见人,约莫也有此处不是主要战场的缘故。
德晔每走一步都很小心,胆颤地爬上了城楼。
往下一探身子,漆黑一片。
夜风撩在脸上,发丝又轻又慢地舞动。
“有…有人吗?”
德晔的声音轻得好像蚊子叫,她不敢说话,便学布谷鸟叫了两声,须臾,城楼下亮起一只飘摇的纸灯笼。
那橘色光晕不大不小,暖暖的,正将她期盼的人笼在当中。
他抬起脸,面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专注望住楼上黑暗虚空中的一点。
德晔在暗处,靖王在明处,她急忙找了个小篓,系上麻绳,把事先准备好的小纸条放进小篓里,然后顺着墙面放下去,直接停在那团光晕前。
——你要做什么?
她紧张地四处张望,等了等,把小篓拉上来,展开对着稀薄的光一看,竟然没有字!
德晔锲而不舍,再放了张字条进去,如法炮制,等待靖王的回应。
——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复拉上来,仍旧空空如也,她就有些莫名了,探出了半个身子去望他,向下小声道:“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如今处在不同阵营,你可不能存心害我… …”
裴若倾仰面站在光圈里,头发周身镀上了轻薄的金色。
他听见她的声息,眼睫微微颤了颤。
德晔却看不清这些细微表情,在她眼中他如同木头桩子钉在了那里,又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他只是个泡影。
“果真是你吗?身上好些么?”她张大了眼睛,“你眼中看我是晋人还是什么人,千万看仔细了… …”
他又沉默良久,她正无可奈何之际,却听见他低沉却万分醇和的声音在这浓重夜幕里响起。
“我这几日,无端总想到你。”裴若倾轻舔了下唇,夜风吹胀了他的袖笼,“你决定要嫁给夏侯锦么,若我有异议,当如何?”
41.夜会二
她的耳力, 并没有那么好。
纵然如此,还是听分明了他话里的意思。
德晔身体探在墙头上, 此处是西城门最最靠里边儿的边角矮墙, 相较于正中间已然十分“接近”地面, 往常抵御外敌入侵时通常是格外孔武有力的士兵方能守此险处。
“我多早晚说过要嫁与表兄… …”
天上有蒙昧的光泄出云层, 德晔面上惘惘的, 眼睫有些晶亮。她低头看看靖王,又看看四周, 胸臆里层层叠叠浮起迷惑的情绪。
他是什么意思呢?
有异议, 这意思她是否可以理解作,他不认为她应该嫁进夏侯家?
德晔年纪虽说不大,但至今为止的经历却是丰富, 她自己看来,自己也是颇为经历过几番大风大浪的人。
那年父皇母后相继离自己而去,她乍然变得无所依附,除了饱受冷眼,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了,小德晔最烦恼的是自己将来当何去何从。
她想过先杀了皇叔同归于尽, 结果没等琢磨出个道理来, 靖王便杀来了,直杀到了大殷都城宫廷里。
她的人生再次扭转了方向,依然不是光明的方向,被过去得罪了如今翻身的男人逮住了。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对着她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是弱势者,没有未来可言。
可是渐渐的,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悄然变了,准确来说,是她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爱慕。
德晔也有现实的一面,画红整日在耳边洗脑,她不知道她说的都是对自己最好最便捷的路么?她当然知道,是以面对表兄时,他的照顾和体贴都叫她受之有愧,更别说表兄把她从兰凉救了出来,光论这份胆识和智谋,竟也不输当世任何人了——
她听到那夜火堆前穆镜和画红的对话,穆镜说,太子在外捡回了一位同她十分相似的女子作为侍妾。德晔不觉得嫉妒,衡量起来,这说明表兄的确看重自己,未来即便这份感情有了变故,他们亦有亲戚的情分在,自己总不至于吃多大苦头的。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德晔望住蓬草包围着的光晕里的人,他未见得听得清自己说了什么,她听他说话也是隔着雨雾一般。
如此似是而非,叫她柔肠百结。
眼尾扫见砖头缝边垂着一条云梯的麻绳,那云梯被毁得不成模样,然而竟是保下了右边一条绳子。她拉过来拽了拽,万幸!还算结实。
靖王提着纸灯笼,上面黑魆魆的墙面上,依稀有个徐徐向下蠕动的人影… …
他蹙了蹙眉,脸上肌肉一跳,当即醒过味来。
她有本事爬下墙是一回事,这样做了却是另一回事,委实太过危险,也并非他本意。
德晔累得哼哧哼哧的,自觉自己体力是差了很多,膀子上力气也用得殆尽,便拿脚蹭着墙砖一格一格往下滑。
都狼狈到这般了,嘴里还不忘抖机灵,“阿允瞧瞧我,厉害是不厉害?我可没有请师傅专门学过爬墙,天生的本事,别人呢羡慕不来,我要是手臂更有把子力气,也不必差人为我寻摸一张小弓了… …”
她喘了喘气,和他在一起时忍不住便嘴碎话多,一般是想到哪说到哪,乐于把自己的得意事同他分享。
“我近来有勤加练习射箭,十里有八回能够正中靶心,我总觉得我的人生不一般——”她甚至胡思乱想过,倘若自己出生便为男儿身,在这世道,必然潇潇洒洒走天涯,再不然,还有大宁的东三军可以去收在手里。
德晔对东三军的了解仅仅是片面的,知晓他们世世代代效忠于澹台氏一族,楼姓,到得这一代,领头的仿佛叫做楼湛。
楼湛她幼年时见过,这是个同靖王一般有些孤僻的人,至少当年的少年就很是孤僻。她堂堂帝姬亲自请他吃糖他也敢红着脸躲开了她,只看了她一眼就慌张调开视线。
她追过去,他竟敢逃跑,简直是岂有此理,她有那么吓人么?
此事便一直鲜明记到了如今。
按说楼湛但凡不那么“孤僻”,如今她有了难处,他合该寻上门来才是,莫非因她是女儿身,他便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传承百年效忠于澹台氏,竟要从楼湛这里断了,他真是可恶。
下墙的功夫,德晔脑海里什么都有,慢慢的动作都流畅了许多,一回生二回熟,大约再给她爬几次便能够熟练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爬墙。
快到地面了,德晔突然发现那团光晕就在自己身下,她抓绳子的手太累了,微微有些抖。
他却占据了自己将要下来的位置,便委婉地道:“阿允怎么,偏偏在这里呢?你… …嗳?等等… …”
话未及说话,便被他拦腰满满地抱进怀中。
属于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这怀抱温凉一片,有清新的味道,似是露水也曾在此栖息。
“我自己,自己可以的… …”德晔双颊生晕,亏得光线明灭,否则在他眼里是甜菜根一样,却没有丝毫美感可言了。
靖王把灯笼的握杆塞进德晔手里,见她拿手握着,眼神闪闪躲躲只是不看自己。
她不看是有原因的,因她觉着,他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为何下来?”靖王把她柔软的身体揽住了,抬眸打量着这处矮墙的高度,面色微沉。
德晔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她推了推他想下去,他却巍然如山。
她怯怯的,糯糯地说:“你在光源里,可我依然不能看清你——”
不能看清你,连说话也不能让你听清,是她的煎熬。
远处树上,停下一只通身漆黑的大鸟,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声响。靖王扬眸扫了眼,垂下了眼睫,“不可再如此。”
“喔… …不,不不,等下我还要上去的?”她的唇微微抿了起来,“我却没有翅膀,不爬墙,那如何得进?”
他凝着她的脸,忽而抚上她的唇瓣,掠了过去,微有些粗粝的指腹擦去了她脸上的胭脂。
没了那层浮在表面的红,德晔气色顿时飞流直下,面颊嘴唇都泛着些微的白。
“生病了还要折腾么,可见夏侯锦照顾不好你。”他说着,徐徐笑起来,光影里的容光勾魂摄魄,“我却忘了,夏侯锦赶回去奔丧了,却在逃命时撇下了你。如此深情,令人感佩。”
她张嘴要说什么,最终那些一闪而逝的词句没有成形,只是低声说:“表兄待我是真好,舅舅去得猝不及防,当时情况紧急,说罗将军被殷贼收买了,表兄这才…先行离开… …”
靖王闻言,长眸微微眯了起来。
“殷什么?”
她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听得多了,下意识竟然说了出来!
良久。
他叹息一口,呓语般在她耳边道:“不要一口一句‘表兄’,‘表兄’如何如何 ”她这样,显得他们十分亲厚一般。
42.嫉妒
德晔将靖王推开了一些, 他在自己耳畔喃喃,她怪痒的… …
面上逐渐红润起来, 她庆幸他不曾计较她下意识管他们为殷贼, 实际上,在她眼中确实是殷贼无误了。
大宁的江山纵然是毁在了皇叔手里,可大宁始终是澹台氏的,是父亲手里再传到皇叔,如今就这么土崩瓦解,一切皆是拜殷贼所赐!
然而, 德晔觑了觑眼前抱着自己的男人。他胸膛宽广, 温暖着自己, 眼眸漆黑幽然,气质清冷,无一处不是她心仪的模样。更是他宰了皇叔, 无形中为她报了仇。
裴若倾于德晔而言, 始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可是,他确实是我的表兄, ”她不懂他在在意什么, 真诚道:“不叫表兄却叫什么, 夏侯锦…?”旁人叫叫就算了,自己也跟着叫,就是不懂规矩了。
月光在夜幕里划开几道口子,温柔于靖王面容上舒展。
“只当世上本无此人,便是最好。”他低头,攫住了她的视线,似笑非笑。
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德晔心里都毛毛的,她没忘记正经事,他们有天大的仇怨自己一时半会也无法化解,何况这是无解的事,靖王为了月见帝姬恨上了整个大晋。
她不能为大晋说话,不能提一嘴表兄,否则就会招致他的不快。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到我了呢。”德晔咂了咂唇,为防止周遭出现变故,声息一直压得低矮,“阿允今日找我是为的什么?总不能凭白叙旧一番?”
他把她放在地上,她立时原地跳了跳,壮着胆子抢下话头说道:“这场仗果然还要一直打下去么,如今两军都是死伤无数,何况… …阿允身上伤还不曾好全,依我说,倒不如退兵一段时日,修生养息,等到你养好了身体,大可卷土重来的么。”
裴若倾听罢,喉咙里低低唔了声,眼神却是冷的,“你如此说,并非出于担心我。”
他一针见血,并没留下一丁点余地,忽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德晔是担忧着表兄。他才死了父亲,若再接连失去城池,想来是莫大的打击,我说得可对?”
她瑟缩了下,没想到他把自己的心理摸得透透的,便不好再试图叫他退兵。
“可我说得也不错,你始终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完,德晔望了望城墙,起了回去的想头。
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保不齐就要出事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有旁人绕着他的份,自己“寄人篱下”,却不得不小心翼翼。
德晔踅过身去拉麻绳,始终有道如芒刺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她回头道:“趁着我们不曾叫人发现,我先回去了,阿允你…也早些回去安置吧… …”
那只纸灯笼复回到他手里。
她匆匆就要走,裴若倾垂眸看了看,说话时没有望住她,语声极是克制,道:“你可以走,但你若打算嫁给夏侯锦,必不能如愿。”
德晔眼前忽然云山雾罩一般,她原准备刻意去忽略的他的态度,可是现下,委实不能够了。
麻绳从手里坠下去,她心头咚咚咚响,细细的眉紧紧拢了起来,“你说这些,是真心不怕我误会么?我很容易想歪我会以为,你或许喜欢了我… …”
她知道不可能,他的心里住着月见帝姬,他的白月光和朱砂痣。自己方一出口,便后悔了。
与此同时,靖王看似平静的神色微微裂开。
什么是喜欢?
他想叫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罢了,莫非错了。
“你看,你自己也不确定。”德晔低声道,眼中掠过一抹涩然,“那我嫁给什么人,我的今后如何,和你什么相干呢?”
蓬草随风飘扬,呼呼有风低声吟唱。
她的话有些重了,平常她几乎不把自己真正尖锐的一面展现于他。
靖王看着德晔,好一时,她也不曾等到他开口。心中无端不忿起来,德晔一跺脚,陡然靠过去抱住了靖王的袖笼,一阵翻腾抖动。
在她将要失望之际,寻摸半日的翡翠玉坠子便掉到了地面上,欣然出现。包着的帕子四角散开来,露出月光里一对微绿的耳坠。
“你还是随身带着月见的物件… …”德晔蹲下身把坠子捡起来,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着,此番同第一回看时又是不同的感受,胸臆深处,竟然包藏着嫉妒。
嫉妒一个死去的人。
她有骨气,不想再沉湎下去,其实今日若不是他约自己,她已然决心走一步看一步,先进了大晋都城再说。
手上蓦地一空,却是裴若琴将翡翠坠子夺了过去。
他拿起其中一只耳坠,灯光下看,赫然碎裂出了蜘蛛网般细小的裂痕,继而带着丝薄怒望向她。
德晔执拗地梗着脖子,看,她还没有一对坠子重要——
他拂袖而去,她讷讷看着,硬是没有叫住他。
43.汝广王的爱妾
却说靖王置气之下拂袖而去, 一直走到了小树林子边缘, 林间风声簌簌,耳边是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他的心情却是不虞。
章路作为贴身内侍, 也会点儿拳脚功夫,是以日常几乎是寸步不离的。
他今日便一直远远尾随在殿下身后, 心中做好了准备,果不其然, 殿下耐不住了,找那德晔帝姬去了。
所以他才说,这女人哪,就是祸水。章路是宦官, 不带把儿,看女人更为客观不夹杂**。
他一早就瞧德晔帝姬不顺眼, 如今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靖王殿下往昔岂会在两军交战期间夜半跑人家城墙下夜会女子去,何况德晔帝姬不是一般的女子, 明眼人都瞧得真真儿的, 要不了多久, 崭新的大晋皇后便要诞生了——
殿下与她纠缠不清竟是半点好处也无,没的传将开去,倒惹出些谣言来,肉没吃到嘴还惹得一身骚。
白马打了个响鼻,靖王翻身而上,轻夹马腹,坐在马上慢慢悠悠进了林子。
他垂眸,月见的翡翠耳坠便在掌心里。徐徐地越握越紧,似要嵌进血肉。
阴阳两隔,一别经年,月见走时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尽管他从未见过她作女子打扮,却清晰记得她笑靥浅生的模样,思来,月见若穿上大殷的女子襦裙,臂上挽上画帛,必有艳惊四座之气韵容貌。
起初留着这副坠子,是纪念,其后随着时光推移,它们于他而言更多的是告诫,是警示。
少年的他因何被送往大晋为质子?却因大晋强于大殷。月见又为何轻易花季惨死?她被晋帝用来做筏子,杀一儆百警告诸国,只因月见的国家玥国是个再小不过的小国,仰人鼻息,大晋一个手指头,尽可碾压了。
不想被压制,唯有变作强者,强大到别人惧怕于你。
裴若倾的少年时期便是在灰蒙蒙的色调里度过,他经历了太多常人一生也难以体会的苦楚,压抑,折磨。
伴随着年纪增长,冷僻孤单益发如影随形,裴若倾没有朋友,没有亲情,或许也并不需要。
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去爱一个人。
德晔的出现不是意外,是他刻意的追寻。
筹谋数年,终于有了压制宁国的力量。日以继日的战争,梦中俱是尸海,某个念头蠢蠢欲动支撑着他。
他若站在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宁帝姬面前,看看她国破家亡,是如何悲伤,会否亦有恐惧的模样。
然而真到了那时,她却是一道绚烂的光,鲜明划过他长久幽闭的天空。也许他从来就下不了手除去她,因她也变了,往日的飞扬跋扈荡然无存,仿佛从骨子里流逝出去。
此德晔帝姬,已经不是当年的德晔帝姬。
这样一个呱噪爱耍小聪明的她,却每每牵动他的心绪。
《诗经》有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靖王当年仍是少年时读到此处,甚感不解,现下念出来,竟觉出几分缱绻缠绵的意境。
靖王将月见的翡翠耳坠重新包裹起来,那边章路赶上了他,行了一礼,问道:“殿下,德晔帝姬那里,可还需要联络… …?”
他捏着小心,唯恐自己说错了话。
靖王眸中现出几分沉冷,“联系她么。”毫无必要。
他望向身侧枯杈扭结的老树根,幽幽道:“温室的花骨朵,需等到在大晋吃够苦头,才能醒悟。”
她会明白,唯有他是她的依赖。
夏侯锦区区一个虚伪君子,披的了皮,藏不住心。想要东三军,却以为楼湛是女人的提线木偶不成?
… …
却说当日太子逸仓皇从边鱼城逃出便领着自己些许人马,直奔大梁汝广王封地而去。
这位汝广王三十出头,是大梁的异性藩王,这些年自立山头,拒交岁贡,隐约有造反的趋势。因此上,澹台逸在明知大梁帝姬已同大殷定下和亲亲事后仍找上门去。
酒是色媒人,财帛动人心,澹台逸如今真正是一无所有,却有德晔帝姬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堂妹可以当做礼物送与旁人玩乐。
结交攀附,从中获取好处。
送美人自古便是简单快捷高效率的买卖,鲜少有失手。
他万没料到夏侯锦从中作梗,按说原先澹台逸打算的是向大晋借兵,正好晋殷水火不容边境战火连连,他自觉几乎不会被拒绝,却哪里想到,夏侯锦得知他操纵不了大宁的东三军,立即便翻了脸。
势利小人!
你想娶德晔帝姬,自己一日不同意,你便是强娶。即使得逞了,竟也不过沦为诸国的笑柄。
澹台逸一见到汝广王,堂堂七尺男儿却红了眼眶落下泪来,“光之兄,乐辛在这里向您赔罪来了——!”
这厢汝广王却全神贯注沉迷于初次见面时,澹台逸交付与他的德晔帝姬画像。
他把画像挂在书房的墙上,日日夜夜馋得慌,近日看自己身边的侍妾们俱都无甚滋味起来,只想把画像中堪比倾国倾城貌的女子揽在怀中疼惜… …
好容易盼着太子逸到了,汝广王见他一脸悲惨,冷不丁的,便想到大殷靖王差人送来的一封书信。
他表面装作不知,面色却是一沉,担忧问道:“怎的哭了,乐辛何事如此悲伤?”
太子逸顺着梯子往上爬,将夏侯锦渲染得欺男霸女的恶霸地痞一般,末了道:“都怪我没用,带不来人… …你若是见到真人,嗐!只可惜… …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汝广王对内情知之不深,仅凭靖王一封信他仍有疑点。
“德晔帝姬现在何处?岂有此理,夏侯锦竟丝毫没把孤王放在眼里!”
澹台逸连声说是,道:“至于堂妹现如今在何处,我却是不知的,估摸着被夏侯锦带走了,一个表兄,却也充起大尾巴狼来——”
“你我早已说好,德晔帝姬便是我的,走到哪里也是占理的一方。”
汝广王说着,心头火起,忽然一脚踢开了为自己捏脚的婢女,站起身来,恶气冲冲。
打从这一日起,他逢人便提起夏侯锦,仿佛不搞臭他不罢休。
汝广王自负兵强马壮,如今他们大梁又是同大殷将要联盟,身后算是有后盾。他便带上了自己最宠爱的侍妾,准备动身前往大晋,亲自向夏侯锦讨要德晔帝姬。
他这位侍妾,却是当年从大晋人牙子处买来,生得满面春光,杏眼桃腮,最妙的便是她的一双耳珠,饱满圆润,叫人含在嘴里怕化了。
唯有一点,汝广王不甚满意。
她不止一次推拒他赏下的耳坠子,无论多么名贵稀有,雕工玉石如何精致,皆不愿戴。
他暗自疑心,爱妾心里,恐怕装着什么自己以外的情郎… …
44.情势迫人
德晔来在大晋帝都凤昭城那一日,已是一个多月之后。
彼时夏侯锦登基为帝, 改年号为承元。新帝登基, 琐碎事往往甚多,故而一时未能顾及德晔。而在遥远的落塞关, 边鱼、家鹤、沐阳三座重城也已被靖王收复, 这更加剧了大晋朝野群臣私底下的窃窃议论。
此番若非先帝过世, 兴许今上便不必快马加鞭赶回凤昭城,有今上在落塞关坐镇, 未见得那裴允能所向披靡捞着好处。而现如今今上贵为一朝天子,往后却不可再以身犯险做出御驾亲征之事来。
众人不甘心, 却不得不接受了事实。殷贼彪悍, 先灭大宁,这下一个目标便是他们大晋。
说起来, 那大殷的靖王委实招惹不得,此次他们“归还”落塞关是命中注定。
往前推二十年,大殷才不过是一个任人搓扁揉圆的小国家,这些年发展壮大得迅速,赶上大晋多个城县闹了饥荒, 天灾**接踵而至, 大宁又摊上那么个沉迷女色的君主,两个最强势的国家都有些力不从心之感,大殷便异军突起了。
各地风调雨顺不说,据闻粮食满仓满谷,境内多为富庶之地,又趁机吞并收服了周边若干小国,民强则国富,益发不容忽视起来。
况且那裴允脾性乖戾,昔日在大晋为质期间受过不少苛待,必然记着旧仇。
这往后,大殷大晋连年的交战是无可避免,小国们观望着风声,陆续向两国投靠归拢,越往后发展,力量越是集中。
格局重写,天,是真正要变了。
却说靖王与殷帝曾订下一个月内拿下落塞关的约定,如今看来,靖王果然不负全大殷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所望,一举成功收复失地。
如此有勇有谋,至今亦无败绩,堪称当世无双!
民间渐渐起了种声音,“只知靖王,然后才知陛下”… …这样的话屡次三番传到殷帝耳里,纵然他意料到靖王的声望会崛起,却不曾料到已经到了碾压自己这个一国之君的地步,不禁怀疑有人暗中做鬼。
待看到弟弟满载胜利和荣誉而归,殷帝整个脸色都变阴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