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心中好奇,正想去伸手捏捏花满春的脸逼问一下,花满春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拱了拱,艰难地将脸探出他的胸怀来,长长舒了口气。
“素秋是我娘,三年前去世后,我顶替了我娘的名号继续卖画为生。”花满春不满地拨开他伸来捏她的大掌,瞪了他一眼。
卖画为生?瞧她说的多可怜,顶着天下第一画师素秋的名号,一幅画也能卖个几千两银子吧,分明是个极好做的买卖,她竟然能将自己说得这般凄惨?萧逸失笑,反握住她动来动去的手,顺着指尖缓缓抚到她的指腹,果然在食指处摸到了比别处更加厚的茧。
这一双手,处处都有茧皮,指腹、掌缘,或薄或厚,握在萧逸手中,与平日里所触到的姑娘家的纤纤玉手全然是不同的触感,袖儿的手是小小的、娇柔的,他怀中这姑娘的手却是粗糙的、沉淀了过多岁月痕迹的,就像她那倔强的性子,出奇的不讨喜。
这些茧,不知哪些是当年捉紧画笔留下的,哪些是握着扫帚、拎着水桶留下的?
萧逸沉吟着,大手牢牢覆住花满春的掌心,无意识地轻轻摩挲,却让花满春悄悄红了脸。
她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缩回手去,干笑着咳一声:“本大爷身份尊贵,摸摸小手得花十两银子,客官,您得先掏银子。”
她于尴尬之中胡乱扯了一堆话,一面是因为实在太过暧昧,她自觉不妥,顺手找个话题岔开去,一面是由于她是真不想再提及往事,索性信手拈了个无害的事随口一说。
若是放在往常,萧逸定然是不会放过这等调侃捉弄她的好机会,只是今天这情况有些不同,他有趣的满春姑娘正情绪低落着,他不舍得逗她。
“后来如何?你卖画所得的银子该有不少罢,都装坛子里埋进后门口的老槐树底下了么?嗯?”萧逸笑觑她。
不然无法解释为何这倔强姑娘还整日里东奔西走唱曲跑堂说书攒银子,分明该是个腰缠万贯周身绫罗满头珠翠的小富户不是?
花满春恼得瞪了他一眼,却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在笑话她,她哪里听不出来,坛子,老槐树,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银子丢啦,我和立春栖身的小屋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能剩下东西?”她轻描淡写地说着,眼里遍布轻愁。
屋内的事物全都付之一炬,除了她和立春。
“冒名的素秋取走了你娘留给你的印章?”萧逸皱眉。
“大概是吧。”花满春轻笑一声,将脸埋进萧逸胸前。
他的气息清冽好闻,萦绕在她的鼻端,一瞬间,她的心难得的静下来。
这样安然宁静的气氛中,她有些昏昏欲睡,不愿再去纠结地回忆那些尘封已久的陈年旧事,萧逸却是不放过她,在她耳旁低笑道:“难怪素秋再次出现,竟是在距离胤城千里之遥的临江的小镇上。”
“嗯。”花满春倚着萧逸的胸膛,在清风花香之中沉醉着,迷迷糊糊听着他耳语,随意地哼一声,意识已是渐渐迷离。
“那,你能同我说说,立春茶馆、迎春客栈幕后老板是谁么?”萧逸将她往怀里搂一搂,附耳问道。
她想睡觉,他可是还有不少谜题需要她来解惑。
花满春没能捉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诈笑意,她无意识地将脸贴在萧逸胸前的衣衫上蹭了蹭,低声嘟囔道:“立春茶馆老板自然是我家立春,迎春客栈是扶苏姐姐当家,畅春酒肆……是宁姐姐管事……”
她不必他细细追问,连畅春酒肆都说了,不得不说是难得的乖巧。只可惜,没有一句是萧逸想听的。
他俯下身去凑近花满春耳旁轻笑一声:“满春姑娘,哦不,花大老板,那你能同我说说,你开这家迎春客栈和立春茶馆的银子是哪里来的么?”
不出他所料,话音才落,花满春倏地睁开眼看他,瞌睡虫跑得一干二净,她清醒得就仿佛刚才睡意迷蒙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花满春。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之事,花满春一眼望见他眼中的疑问与打趣,立刻眯起眼埋下脸去,仍旧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嘟嘟囔囔道:“我哪里知道银子哪里来,那不都是扶苏姐姐和立春的事么?”

纠葛

这问答的要诀就是打太极,你推过来我再给你推回去,两人都是个中翘楚。
花满春把脸埋在萧逸怀中,故作不知他问的是什么。
萧逸也不蠢,早看出来她装傻充愣,不由摇了摇头,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从自己身前挖出,锁住她飘忽的视线:“花大老板,你这可是在敷衍我。”
“哪能啊?”花满春斜过眼去向他抛了个媚眼,莺声呖语不输畅春酒肆内的美艳姑娘,“九王爷英明神武睿智无匹天下少有,小女子哪里有这份贼胆骗您呢?”
这一副腔调学足了青楼姑娘,萧逸啼笑皆非,握住她下巴的手稍稍一使劲将她的小脸扳正了,皱眉问道:“你这是跟谁学的?”
花满春见岔开了话题,得意地嘿嘿一笑:“宁姐姐都是这么招揽客人的。”
她在畅春酒肆待了三年多,见惯了姑娘们笑语盈盈迎来送往,哪里还用学?
她这一笑,顿时将好不容易扮出的媚态卸去了七八分,萧逸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舒展眉宇,松开了手接上原先的问话:“说,你那些开店的银子从哪来?”
花满春见躲不过,支吾着又要干笑着别开眼去,萧逸冷笑一声伸指勾起她瘦削的下巴,闇黑深沉的眸子直视着她:“不说我就捉了花立春来,或是去拆了迎春客栈。”
他半是威胁,半是玩笑,花满春却不再吃他这一套,傲然斜他一眼,哼一声笑着说:“可惜啊可惜,九王爷大人,您这如意算盘打得失策了。”
见萧逸挑眉望着她,她又得意地嘿嘿笑着说:“老娘现在可不怕你抓人拆店烧屋子!”
她眼睛明亮,像是笃定了什么事情,萧逸心中一动,冷笑道:“莫非……”
他凑近花满春耳旁,低声耳语:“替你撑腰的人近日内回城了?”
萧逸轻轻说完,极愉快地看见花满春的脸色变了变,却又如他所料的仍旧是装傻充愣:“替我撑腰?九王爷说笑呐!”
“我是那贫苦小跑堂、艰辛小卖唱,哪里能有什么大人物替我撑腰?”她瞪大眼望着萧逸,拍着心口说。
花满春的神情既心虚又滑稽,落在萧逸眼里处处是破绽,他伸手抚过她闪烁的眼,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这大人物可是来头不小啊,满春姑娘!”
他这几日派江烈查了与花满春有关的事,除去这几家店铺的内情,还知道了些少为人知的事情。
譬如,开胭脂铺子的小寡妇曾悄悄对江烈说:“这满春呐,也不知道上哪里招惹了煞神,每个月月头总会有一帮子带着刀枪的凶恶男人到客栈里来,吓得客人都不去迎春客栈住店吃饭。”
“这领头的男人倒是长得极为俊俏,又年轻,像足了我家那死鬼的模样。”“唉哟,满春小小年纪偏要勾三搭四,店里常有男人进出;哎呀呀,既然满春都被捉走做了压寨夫人,也是个苦命的姑娘,小妇人就不说啥了。”
打探到的消息,就属小寡妇那里最多,虽是尖酸刻薄了些,却是给他指了条线索顺藤摸瓜。
“替你撑腰的,可是胤安侯舒惊羽?”萧逸一语惊人。
花满春霍地抬起头,险些磕上萧逸泛青的下巴。她睁圆了眼又睁圆了眼,在萧逸神情中看到了了然与嘲笑,不由得倏地泄了气。
她早该想到,权倾天下的九王爷萧逸号称足智多谋深不可测,却又岂是泛泛之辈,该是早就摸透了她的老底。
“是又如何?”花满春被揭了老底,反而镇定下来,伸长手臂去勾住萧逸的脖颈直笑,一眼望见萧逸不悦的神情,心里立时乐了,“哟,王爷这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萧逸的脸色哪里还是难看二字能描绘,他是怒火攻心,一张脸铁青得吓人,佳人在怀,玉臂环绕也不能让他心里消去心里头的火气。
胤安侯舒惊羽,与他九王爷萧逸,素来是相见两相厌,在朝堂之上碰到了也是从不打招呼,各自从鼻子里哼一声,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两人意见向左已不是一年两年之事,再加上最近几年闹出的一点私事,越发的相互看不爽快。
胤安侯与九王爷不对盘,那是整个朝廷大小官员都知道的事,要不是碍着皇家颜面,两人早就找个事端挑衅了斗一回了。
自先皇开始,在与邻国关系之事上,胤安侯舒惊羽就是主战派,与他这主和派对面而立,时不时当着先皇的面来一场激烈的辩驳,堂上互不相让,到了堂下更是傲气,越发的不愿与夙敌有牵连,因此这一朝之臣在宫外见着了,竟都是连个招呼都不屑于打,各自扬长而去。
萧逸这一回听得花满春亲口承认,不由得脸色黑了大半。
花满春却是难得能逮住萧逸不爽快的时候,这一看萧逸额头的青筋隐隐暴突,不必想也知道老舒确实是萧逸的对头,想着总算是有个人能压下他的三分气焰,心下不禁大乐。
只可惜,她眼中的笑意太过明显,分明就是看到他吃瘪很是欢乐,萧逸心里抑郁着,手上略用劲,将她的双臂捉住压下来,猛地搂她入怀,咬牙恨恨道:“找谁不好,偏要找那黑心冷血、残暴狡猾的舒惊羽做什么!”
黑心冷血?残暴狡猾?花满春被压在他胸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娘喂,这两人互相诋毁对方说的话还真是有三分相似,无论听谁这么说,估摸着她都会信吧。
她笑到眼泪都落下来,索性将脸凑上萧逸身前的衣襟上胡乱蹭蹭,揩去眼角的湿意。
萧逸见她笑得夸张离谱,莫名其妙地瞪着她:“你笑什么?”他大骂她的靠山胤安侯黑心冷血,又骂他残暴狡猾,她怎会不怒反笑?
花满春抽出手摸摸笑得僵硬的脸颊,指着萧逸笑吟吟道:“九王爷千岁大人,您和我家老舒说的话可真是差不离啊!”
她这一声“我家老舒”唤得自然熟溜,在她而言是习惯熟稔了的,萧逸听着却暗暗恼火,面色沉下,正欲开口,忽地想到一事,瞬间换了轻松闲逸的神色,冷笑一声笑觑花满春:“我似乎听见你说我与那没出息的胤安侯说的话相似,嗯?”
“嗯”字拉长了尾音,像是威逼利诱,又像是确认了某事,问得花满春一阵愕然,她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么?
是说了老舒如何?没有。
那是说了他九王爷如何?也是没有。
她皱着眉正想,萧逸俯下身在她耳旁阴测测地冷笑:“莫非当初最先编排我荒淫无度、凶残暴虐诸如此类的,就是那胤安侯?”
“不不不,老舒从没说过,从没说过!”花满春心里大叫一声不妙,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举手起誓一口咬定那都是她自己胡编乱造。
她肥了胆子,心知萧逸定然不会拿她开刀,因此干脆将这事揽回自己身上。
反正一句话,死猪不怕开水烫,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怕死不是英雄好汉。
就算是死了,十八年后又是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萧逸眼如寒星,盯着她看半晌,直看得她毛骨悚然,才哼一声咬牙道:“即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胤安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就等着罢,这一回轮值,轮完七哥与我,就该轮到他了。”
咦?轮值?花满春愣住。
萧逸冷冷地哼一声,恶意地笑着好心解释与她听:“最近接到边境的探子回报,有数批细作已经离开离国,星夜兼程往胤城来,想来不过几日,就该是日夜轮值守城巡城之时,七哥近日已接了皇帝侄儿的命令前去巡查,过几日轮到我当值,再几日便是胤安侯。”
他低下头去看见花满春眼中的不解,勾起唇角来邪邪一笑:“照探子回报的消息看,这批细作该是会在胤安侯当值那几日到达胤城,到时候,若是出了差池,胤安侯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非得捉住胤安侯那小子一回纰漏,参得他丢盔弃甲,颜面大失,他才够爽快。
萧逸一面想着,一面哈哈大笑起来。
“喂你,作为一个朝廷的股肱之臣、栋梁之才,满朝文武效仿的楷模,你怎能与同朝之臣暗生嫌隙,勾心斗角,甚至罔顾了全城百姓死活与朝廷安危,只顾着趁乱算计扳倒自己的政敌?这可是大罪啊!九王爷千岁大人!”
萧逸还没笑完,他家正直的满春姑娘却又开口教训了他,字字句句都是严正刻板,听起来却是极耳熟,仿佛是哪里的野鸡戏班子唱得戏曲里的戏词,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腔的酸腐气息。
此刻却是由花满春振振有词、极熟络地念出,她是神情肃穆而认真的,因此越发的滑稽与有趣。
萧逸骇然失笑,伸手去捏捏花满春的脸颊,却被她一掌拍开,怒目瞪过来:“我不与你说笑!”
难得她正经严肃,萧逸也不好再逗她,只得皱起眉勉强承认自己也只是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
“花老板,我说笑还不成么?”他无奈地叹一声,低下头去将额头抵住花满春的,望进她的一泓秋水中去。
她眼中的怒意一点点消下去,到最后,在他温和的目光中咬住唇别开眼去,微微红了脸。

血书

醉人清风,馥郁花香,远处有鸟鸣悦耳,近旁有一池青莲含苞欲放,更兼温香软玉在怀,萧逸该是满心欢喜才是,可惜他黑着脸,极为不悦。
他怀中的小妞不安分地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他偏不让她如意,双臂紧紧将她箍在胸前不放松,恼火道:“你就不能乖巧安分一些么?”
“乖巧个屁!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花满春愤然地使劲推他,萧逸却是纹丝不动地牢牢将她困在身前。
两人僵住,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互不相让。
“你要去做什么?”萧逸将眉宇拧成川字,语气极为不耐。他难得有这么个闲暇时候能躲在这里搂着他有趣的满春姑娘静静呆会,她却不领情不识相地想推开他去哪里?
“不去做什么!”花满春不放弃挣扎,仍旧咬着牙在萧逸臂弯中扭来扭去。
清扬还在她屋内的床上,虽然是门锁了,她心里总觉不安,想要早些脱身回去照看着,结果这赖皮王爷就是不愿松手,她挣扎半天气喘吁吁又气喘吁吁,他大爷还是脸不红气不喘镇定自若地困住她。
“松手!再不松手我就咬你!”狗急了也会跳墙,她花满春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你想做狗我不会拦着,我却是从无成人之美。”萧逸冷笑一声,越发将她搂得紧。
两人的夏衫都是极薄,肌肤隔了薄薄的一层布密密贴住,花满春只觉一股热力透过衣衫熨帖上来,萧逸却也同时发觉怀中的纤瘦身子竟是温凉柔软,两人都是低呼一声,脸皮较薄的花满春咬唇别开头去,萧逸却恶意地轻笑了声附耳低语:“脸皮真是薄啊,满春姑娘。”
红云飞上她的双颊,她转过头来有意猛地抬起头,狠狠撞上他的下巴,看着他吃痛地皱了皱眉头,咧嘴得意地哈哈大笑:“敢取笑本姑娘!”
她还没笑完,萧逸哼一声,不怀好意地笑觑她:“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在我的地盘上,满春姑娘!”
说着,低下头来朝她的颈间轻吹一口气。
痒,极痒,非常痒。
花满春双手双脚都被钳制住,头却还是能转动的,她格格笑着缩起脖子,左右闪躲着,却也不求饶,等萧逸稍稍慢了,她蓦地扑上去伸舌轻轻扫过萧逸的喉结。
出奇制胜,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一下轻柔如同云朵的触碰,愣是让萧逸怔在当场,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花满春嘿嘿一笑趁势推开他滚到一旁去,爬起来就要跑。
她还没能站起来,刚用双掌撑起身体要一跃而起,萧逸已经反应过来,伸长手捉住她纤细的脚踝,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一使劲,花满春唉哟一声惨叫,又被拽得趴倒在茸茸草地上。
拳打脚踢,铁掌无影,绣腿无痕。
又是一场恶战。
结果还是老样子,萧逸恶狠狠地瞪着被捉住被困住的花满春,她却还在故作镇定地讪笑。
只可惜,花满春哪里是让她乖巧就乖巧的主,萧逸刚想再教训几句,她已经眉眼弯弯地嘻嘻笑着扯开嗓子大声喊:“救命啊!王爷要杀人啦!”
王府里满园子的都是下人丫鬟,就算是这小荷池旁的草地隐蔽偏僻,总也会有人闻声跑过来,九王爷萧逸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哪里容许自己衣衫凌乱在草地上抱着打杂丫鬟滚来滚去的模样被下人瞧见?
花满春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萧逸早就看穿了她,冷冷地哼一声笑觑她:“你以为我会怕人看见么?”
“咦,不会么?”花满春愕然。野鸡戏班子半个月前在东街搭台唱的好几出戏里都有荒淫的王爷搂着美貌小丫鬟求欢未遂被人撞见于是心生恼意索性一把将小丫鬟推下假山的段子呀……
萧逸失笑,勾起漂亮的薄唇,眼里闪过促狭的笑意,花满春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轻轻扫过她微张的双唇。
“我怕什么,这天下还没有能吓到我萧逸的事。”
他的气息再一次拂过她的鼻端,花满春霍地推开他,怒目圆睁:“喂!你贵为王爷,好歹也收敛一些!”
她又教训他。
萧逸心里有些恼,哼一声,正想再次实践一回吓唬她,忽地耳旁听得遥遥有人急匆匆向这附近奔来。
那脚步声沉重而匆忙,该是个身量高壮的男人。
花满春也听见了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就听得江烈瓮声瓮气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王爷,王爷,您去哪里了?”
“哎哟喂,王爷又跑到哪里去了,找遍府里每个角落都找不着,莫非飞天遁地了?”他喘着气自言自语,却不知全部落入了大石背后扭在一起的两人耳朵里。
花满春掩口偷笑,这江护卫着实也悲惨了些,每一回都要找遍整个园子才能找着自家主子,真是辛苦。
萧逸瞪她一眼,正要张口喊住江烈,花满春却已经察觉他的意思,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她的脸皮可没有他厚。
“不许出声!”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用威胁的目光盯住萧逸,直到江烈又嚷着走得远了,才松开了手。
萧逸也随她,只是笑了笑便松开了钳住她纤腰的双掌,自己先坐起身,又将她拉起,各自拍去了衣衫上、头上沾上的草屑与树叶。
“不许乱跑,回头有事要找你详谈。”萧逸想起素秋一事,既然花满春才是真正素秋的后人,那么那桩事情该交由她做才是。
只是,江烈这么急着找他,肯定是有急事,画像之事,他以后再同她说不迟。
花满春眨眨眼,应一声,看着他扑去衣摆上沾着的花瓣,匆匆走得远了,才哎呀一声叫起来。
她竟然是将清扬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清扬这已是第六天,不出意外应该醒来就恢复得差不多,这厮最是爱惹事,她得赶紧地回去看着才是。
人生之中,处处意外。
花满春是体验了无数次这样的感慨。当她镇定地四顾无人,摸出兜里的钥匙开了门上的锁,欢欢喜喜地一脚踏入门内,还不及回身去查看是不是有人尾随着,她已经愣在当场。
窗户大开,纱帐挂起,床上却是无人。
她心里咯噔一声,反手掩上门,落了门闩,匆匆奔向大床。
床上被褥凌乱,伸手一摸,余温尚存;平日里清扬藏身的大衣橱内不见踪影,屋内任一角落都不见他人影。
一个重伤未能痊愈的人,能跑到哪里去?
花满春百思不得其解,正气恼,伸手一掀薄被,却在被褥下瞅见一个揉作一团的布条。
打开,竟是蘸着血写的几个字:多谢照料,清扬。那血凝住了,暗红色有些刺眼。
果真是清扬手笔,她在城门口看他代写书信替人算卦见得多了,该是不会错。
花满春直看得啼笑皆非,你走便走了,还留个血书做什么?
她在心里将清扬骂了一通,顺手将那布条折了塞进床下用竹席压住。
等下一回再见到清扬,看她不好好教训她一番!
只不过她忽地记起萧逸所说,城中局势紧张,怕是近日内会加紧巡城,搜查店铺,清扬要是不躲好了,被七王爷再捉住一回,可真是没人救他了。
花满春摸摸额头,长叹一声。
她改天给观世音菩萨烧炷香罢,保佑清扬平安。
好在听雪楼人少,嘴碎爱说闲话的丫头也少,一大清早,花满春跟小青讨了几炷香,小青都没有问她是去做什么,只浅浅一笑点头说:“多给菩萨烧香才能感动菩萨显灵。”
小青虔诚而温和地递过香来,花满春心虚地接过,掉头就跑。
她七天才会舍得在香炉子里点上一炷香,想凭这点微末的香烟能感动得菩萨显灵,看来果真是白日做梦。
好吧,以后她日日管小青要香来烧,只盼菩萨保佑清扬和立春无事,保佑茶馆无事、客栈酒肆也平安。
她在香炉里点了香,一点就是半天,熏得屋中香烟缭绕,自己还不觉得呛人,袖舞一脚踏进来,尖叫一声跳出门槛去,惊慌地对着门内低声喊:“满春姐姐,你是不是被熏得昏死过去了?”
“咦?公主?”花满春自贵妃榻上爬起来,随意套上了绣鞋匆匆跑出门去。
袖舞小手在面前扇着,皱起眉问:“满春姐姐,你若是要拿香熏屋子,可以去问雪嫂嫂要熏香么,怎么会用供菩萨的香?”
花满春“咦”一声,片刻后才明白袖舞是在以为她拿这香熏屋子,心里大乐,扑哧一声笑出来:“傻公主,我哪是薰屋子,我这是在给菩萨上香求她保佑……”
她暗叫声糟糕,立刻打住,干笑一声转移话题:“喏,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这才正午,平日里那么爱睡午觉的小公主怎会跑来她这里?清扬已经走了,她还没来得及说……
“满春姐姐,雪嫂嫂托我来求你帮个忙。”袖舞开了口,却不是问的清扬。
她像是将清扬完全忘记了一般。
花满春忽地有些惊愕。
袖舞却朝她眨眨眼,神神秘秘地凑近她一阵耳语。
花满春听完她的话,面色古怪地望着她,试探着问:“这……不是说笑?”
“绝无虚假。”袖舞昂着头嘻嘻笑,眼睛晶亮,藏着许多秘密。
“果真是五五分?”花满春斜眼笑觑她,搓搓手问道。
“自然。”袖舞的笑声银铃般地在长廊中回响。
花满春心里挣扎又挣扎,终于一咬牙拿定主意。
“成交!”

携手

有生意送上门,哪有拒之门外之理?
花满春满意地搁下画笔,端起几案旁小青送来的酸梅汤,豪爽地一饮而尽,长叹一声:“嗳,大夏天的午后能有娇俏美人素手纤纤送上一碗酸梅子做的甜汤,死也是值了!”
小青听得她称赞,微微红了俏脸。
“满春姑娘,您也不早说您才是那画师素秋,先前若是有失礼之处还希望满春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要不是前几日那一场乱子,她们可还是将那冒名顶替的落月姑娘当作上宾伺候着呢。
另一个伶俐的小丫头泉儿也笑嘻嘻地凑近前来直点头:“还是咱们王爷英明,早早将满春姑娘带进府里来,不然这真假画师素秋也碰不到一块儿去呀。”
英明?他九王爷当初还不是为了找个给公主伴聊的人,才会威逼利诱强令江烈扛了她进王府?
这马屁拍得也虚了些罢?花满春别开眼去干笑着咳一声,小青立即眼疾手快地送上一方干净的绸帕,恭敬地笑:“满春姑娘,请用。”
小青忽然之间这么恭敬,花满春很是不习惯,她一把拉住小青的手,不悦道:“小青,你怎么跟我这么生分?我不还是原先的花满春么?”
她哪里有长出个角?还是多了只天眼?要她这么恭恭敬敬地伺候着做什么?
“满春姑娘,您是王爷的贵客,小青不敢怠慢了。”小青笑吟吟地将绸帕塞进她手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