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直的夫人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与柳直大吵了一架,气冲冲地回了娘家,这厮心中苦闷,垂头丧气地邀了他出来喝酒。
喝酒也罢,却选了南街的一家勾栏院,花香袭人,名字叫的倒是极好,院里的姑娘却是远不如畅春酒肆的姑娘来得娇动人。
柳直喝得酩酊大醉,先前将娇妻数落成世所罕见的母老虎,又咬着牙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忽地呜哇一声哭起来,反又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好好的一个俊秀公子哭哭笑笑,疯癫发狂,陪酒的姑娘们都被吓的花容失色,慌忙找了借口跑掉。
柳直却又颠三倒四地说了许久,直听得舒惊羽两耳生茧,又不好下手弄昏多年的好友,只得硬着头皮听他唠叨。
好在柳直酒量小,他趁着他停下歇气之时稍稍使坏,哄着多喝了两杯酒,倒是顺利地将柳直灌醉了。
房内有床有榻,柳直占了黄杨木大床昏睡,舒惊羽便倚着榻自斟自饮喝着酒,想着柳直家那剽悍婆娘指着柳直大骂的情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笑声未歇,门却被哐地一声推开,旋风一般闪进个高瘦苗条的人影来。
舒惊羽不慌不忙地又倒了杯酒,见那人掩好门又落了闩,这才回过身来。
柳眉微蹙,杏眼含嗔,分明还是去年寒冬所见的娇俏模样,一身的青衣男装却又给她添了几分的明媚之色。
“呀!”她看见了斜倚着喝酒的他,倏地往后跳开三步,险些撞回门上去,一双澄澈的明眸瞪得滚圆,分明是受了惊。
不容她多说,门外廊中已有个气急败坏的嗓音高喊着逼近:“那小兔崽子哪里去了,给我找出来!敢偷看老子,决不饶你!”
鸨母陪着笑讨好的声音也一并传来:“贾大爷,我们院子哪有小厮敢偷瞧您办事呀?”
舒惊羽微微皱起了眉,门后缩着的男装丽人却尴尬不已地低着头,不敢正视他。
门外又一阵响动,脚步声越见大起来,那人已冲到了门前,砰砰的用拳头砸门:“小兔崽子给爷滚出来!我瞧见你跑进去了!”
鸨母更是着急,连声道:“贾大爷哟,这间上房内现在有贵客,您可莫要得罪了我的客人呐!”
舒惊羽瞄一眼柳直,再一想他干的行当,顿时明白这贵客贵在何处。
一版版印春宫图,一册册卖淫书,这柳大奸商不是贵客还能有谁是贵客?
君凝雪越加的慌张,他倒是不急,慢悠悠喝完杯中美酒,下了榻将她一把捞起,扔进床帐中,以锦被盖住柳直的身躯,又将那藕荷色纱帐扯下了大半,俯下身低声吩咐道:“将发髻散开了俯卧在床上。”
君凝雪也是机灵,慌忙除去外衣卷起塞入被褥间,露出里边穿着的月白单衣,又拔去发簪任一头乌黑长发散开在肩上,这才脸朝内卧倒在床上。
门哐一声被推开,门闩断作两截,原先在外面大吵大嚷的汉子大喝一声迈进门来,见到屋内场景,却是一愣。
床帐间有个披散乌黑秀发的女人俯卧着,舒惊羽衣衫半解坐在床沿,一手正捉住了那女人颈间的单衣。
此情此景,分明就是寻欢作乐的寻常景象。
那汉子忽地就噤了声,鸨母冲进来,慌忙推着他往外走,不忘向舒惊羽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了,今日酒菜算是我请了。”
舒惊羽不做声,却发觉原先在床上老实卧着的君凝雪却忽地抬起头来朝那鸨母眨了眨眼。
鸨母一惊,更是手上用力,将那汉子推出门去,回身帮他们掩好门时又朝她使了个眼色。
一切都落入舒惊羽眼中。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整理好散乱的衣物,重又坐回绣榻上,执壶倒酒。
君凝雪慢慢坐起,挽起长发,又不疾不徐地穿回一身青衣,这才穿鞋下床来,对着他躬身施礼:“多谢侯爷搭救……”
“君姑娘不必客气,就当我还了年前赠伞的人情。”舒惊羽淡淡瞥了她一眼,心头有些沉闷,忍不住多了句嘴,“也请姑娘放心,我不会多嘴去向九王爷提及他的爱妾混迹青楼偷看男人办事。”
君凝雪听出他话中的讥讽,却也不争辩,只是浅浅一笑,便再一次躬身施礼,轻快地闪身出门去。
***
春短初夏至,忽一日下起了细雨,檐前滴答,飘几丝绵雨入窗,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年前下雪之日她赠的那柄油纸伞还在侯爷府书房内放着,舒惊羽此刻看来却是烦闷至极,顺手拾起了盯着看半晌,终是懊恼地抛到了角落去积尘。
琮光却咋咋呼呼地一路冒雨奔了过来,不知轻重地砰一声推开门笑道:“侯爷侯爷,府里来了个美得像仙女一般的姑娘,自称是九王爷府的君姑娘,来寻侯爷要回她的东西。”
说着,挤眉弄眼地笑着推了推舒惊羽:“侯爷,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大美人?还拿了人家的东西故意不给?”
舒惊羽心头略躁,挥了挥手道:“哪里有……”
喝,确实有一件。
他琢磨了半晌,指了指墙角的那柄伞:“琮光,将这伞拿去还给君姑娘。”
琮光一愣:“侯爷不自己去?君姑娘可是来见你的……”
舒惊羽面色一沉:“君姑娘是九王爷的二房小妾,我不便和她多接触。”
他与萧逸素来不和,更不必和萧逸的小妾多有牵连,免得惹祸上身。
琮光闻言立时蔫了,嘀咕了几句便拾起伞出了书房去。
雨忽地大了些,一滴滴落在瓦片上,倒是像敲在了他的心间,滴答滴答,心烦意乱。
傍晚时终于雨停天晴,天际有道虹跨过,琮光端茶来时沾了一身的光彩。
舒惊羽没问,琮光却自己说了:“君姑娘在前厅陪着管家爷爷下了几盘棋才走,那么好的姑娘怎的就嫁给九王爷做小妾了。”
他不语,手中的笔停下了,滴了几滴墨在纸上,渲染开一片浓重的黑色。
此后月余,倒是常听琮光兴高采烈地提起君凝雪,她常来府中陪着年迈的管家下棋,教侯爷府的婢女们弹琴也是常事,只是每一回都是趁他不在府中,她才会来。
他好奇之余,拐弯抹角地怂恿琮光问了,却被琮光回来斜着眼瞪了他好几眼,告诉他说,君姑娘说侯爷不喜欢瞧见她,云云。
舒惊羽一口气憋在心头下不去,隔了一日在下朝后拦下了九王爷,两人横眉冷对片刻,他咳一声道:“九王爷请管教好自己的二房爱妾,莫要让她三天两头往我府中跑,免得风言风语一起,全城都要看你的笑话。”
九王爷萧逸愣了半晌,颇有些莫名其妙地嗤笑道:“本王至今只有兰馨一位妾室,何来二房?”
舒惊羽一愣:“那时常往我府上跑的君凝雪君姑娘……”
“雪儿是本王的表妹,年少时便被接入王府。”
他蓦地一喜,心中不知为何轻松了大半。
萧逸却沉下脸色,细长双眸眯起上下打量他片刻,冷笑道,“雪儿是蒙了眼还是如何,怎的会跑去侯爷府上打发时间?”
舒惊羽又一口气堵在心头,萧逸却挥挥袖子走得远了。
此后,却再没见君凝雪。
琮光嚷着君姑娘被侯爷气得跑了,老管家也一连几日守在前厅就等那个清雅温柔的美姑娘来再陪他杀几盘,只是日出了又日落,过了一天又一天,她还是没出现。
忽地有一日,来了个九王府的丫鬟,说是雪姑娘被王爷关在王府内不给随意出门,人憔悴得病了,请求舒侯爷前去探望。
舒惊羽犹豫着,琮光却跳起来连声道:“好好,我家侯爷立马就去!”
下人们听得君凝雪生病,都催促着他答允前去探望,他迟疑了又迟疑,还是狠狠心道:“男女有别,且交情浅薄,若是君姑娘需要求医,我府上可以寻个好医术的大夫前去。”
那名叫小青的丫鬟焦急地跺了跺脚,挣扎半天,终于低声道:“侯爷,我家小姐是患了相思,心中念着侯爷,却不知侯爷竟无情至此。”
说罢,掩面离去。
满府上下一片叹息声,将他用目光一道道剜过了,逼得他只得妥协,推到了第二日日落时才去。
舒惊羽翻墙进了九王府,心中有些惴惴,这如同男女幽会的密事他从未做过,只担心会被九王爷萧逸逮个正着,又落个笑柄在他手中。
好在王府房屋齐整,他事先便打听清楚君凝雪所居听雪楼的位置,倒是轻而易举便寻到了那里。
落日的余晖映在竹林边,君凝雪正抱了瑶琴清唱小曲儿,舒惊羽自墙头落下时,一眼便瞧见了她。
肤色雪白,却透出些粉润之色,晶亮的双眸中不见一丝萎靡,这分明毫无病态。
他被骗了。
舒惊羽在心中叹息一声,却还是由着她牵起手走到石桌旁坐下,笑盈盈地倒了茶,送上糕点。
“你终于肯来了。”君凝雪清浅地笑着,沉醉了他的心。
夕阳沉沉,竹林风起,听雪楼头的鸟儿在低唱。
她说:“下雪时,你在宫门前望着我,好奇又惊讶,我便知你不记得我了。”
舒惊羽一怔。
可曾相识?
“去年中秋月圆时,你在王府喝酒,与王爷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她轻笑,眼中满是温柔,“我替你上的药。”
回忆如水,缓缓流过,却是有些明朗。
去年的中秋夜,约了几位相熟的官员,偏就有几个拉着他来寻萧逸喝酒,本就不和,酒意一上头,便都失了理智,一言不合便开打。
在场的都是文官,谁也不敢拉架,两人酣畅淋漓地大打一架,各自醉倒昏厥。
第二日醒来,已是在自己卧房内,手臂、脸颊、眼眶虽是带了乌青,却已上了药。
“那又如何?”舒惊羽有些印象,昏睡中迷蒙醒过几次,有人替他敷药,低声轻笑,有着极温柔的嗓音,却原来是她。
“不如何。”君凝雪轻轻一笑。
只一见钟情罢了。他听见她低声道。
舒惊羽心中积蓄多日的沉闷蓦地散去,澄澈明朗。
“我亦如此。”他含着笑,眉间、眼中,有她的身影,白雪皑皑中的一点鲜红再次明艳万分。

番外之清扬篇

夜凉如水,满城寂静,唯有深巷中还能听见一两声呜咽一般的狗叫,更夫敲了更打着哈欠走了,夜越发的静。
正是春末光景,夜风有些微的凉意,吹起池畔栽种的垂柳枝条,缓缓拂动。
宫中仅剩侍卫们还醒着,笔直地立在廊下警觉地睁着眼。
清扬与立春约了一个时辰后在朱雀门前会合,算一算还能在楼中多转几圈。
立春那厮最喜夜半时出来做梁上君子,偶尔叫上他一道,他也只当出门遛弯,散散心。
所幸两人功夫还算了得,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只是今天这一趟夜探皇宫,他颇觉得无趣,因此也没跟立春一道往中宫走,反而转了个弯拐到这一处有着茂密树林的僻静角落来。
本想随便找棵大树倚着睡一觉,风中却遥遥传来了悦耳的低唱。
他好奇这深更半夜还会有谁有这雅兴吟唱,便顺着宫墙一路急走,循着那声音的来路寻到了这楼下。
清扬绕过荷池,悄悄摸到墙根,三两下便攀着墙壁上了楼。
楼内黑暗一片,正中一间屋内却有人轻快地笑着,声若银铃:“兔儿兔儿,景婆婆走了,快去把烛火都点上。”
屋内悉悉索索一阵,烛火亮起,在门窗上映出两个窈窕的身影。
那叫做兔儿的打着哈欠开口道:“夜深了,公主,兔儿倦了……”
“那你就下去睡觉罢,我不用你陪着。”另一个淘气的声音嘻嘻笑着道。
缩在窗下细听的清扬一怔,认出这就是那歌声的主人,却没想到竟会是颙国的袖舞公主。
先帝仅有十五位皇子,并无一女,颙国唯一的公主便是顺钦帝的女儿袖舞公主,这袖舞也就十七八的年纪,却是当今小皇上的姑姑。
小女娃娃调皮捣蛋,深更半夜不睡,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清扬轻笑一声,将耳竖尖了细听,只听见那兔儿困倦地嘟囔了几句便离开了。
门重又掩上,满室的光亮之中有个娇小的身影轻盈地转着,舞动着,衣袂飘飘如欲临风归去,一举一动都映在窗纸上,落在清扬眼中。
她忽地格格娇笑着低声道:“哎呀,兰嫂嫂教的这舞好难跳,一转眼就忘光了。”
半是娇嗔半是埋怨着,她却又挥一挥长袖跳起来。
清扬不知为何起了窥探之心,伸手悄悄一拨那窗,竟将窗户拨开了一条缝。
窗未关。
宫中虽是戒备森严,但这夜半时还不记得关窗,若非这丫头胆子大,便是她生了个猪脑袋。
清扬暗笑着,将脸凑近那缝隙往内看去。
这一看,却是惊艳无比。
也曾听闻坊间说起袖舞公主何等美貌,何等娇俏,却远不如他亲眼所见的震撼。
这分明就是个小仙女么!
她生得好相貌,柳眉细长,微蹙一点娇嗔,双眼如星,闪烁万般俏皮,更不提她琼鼻樱唇映着桃腮,肌肤亦是莹白如雪,在灯下抿唇一笑,更是万千的俏丽。
他看得有些出神,不自觉地勾起唇角,脸也向窗户略略凑近些,不想一不小心将额头撞上了窗棂,砰地一声闷响,声音虽不大,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是极清晰。
“糟糕。”清扬暗叫一声,不及掩窗躲闪,袖舞却已发现了他。
“咦?谁?”她飞奔到窗前来看,清扬只得往长廊内的石柱后一闪,借着石柱的黑影遮住自己。
袖舞推开窗左右看看无人,便狐疑地掩了窗。
清扬掩在黑暗中,蓦地笑了。
不知为何,立春一连数日都往宫内跑,清扬好奇之下问他,他支支吾吾半天,只含糊说进宫寻些药材,又目光闪烁着问他去不去,清扬略一思索,便点了头。
仍旧是一个时辰后在朱雀门前碰头,立春径自匆忙走了,清扬立在宫墙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往前走动的脚,循着原路到了袖舞公主所居的昭阳宫。
仍旧是烛火照亮了一室,也仍旧是未关窗,清扬心中自责窥视之举颇为下作,却还是忍不住贴住墙往窗户处掠去。
清歌曼舞,娇声笑语,一一纳入清扬的耳。
有第一回,便有了第二回,立春三番两次进宫,他难得的毫无异议,默不作声地跟着一道去,立春也有些诧异,偶尔问起他,他只说宫中奇趣的所在颇多,大涨见识。立春直笑他没见过市面,他只是笑了笑,也不辩驳。
只是这一回,他却被捉了个现行。
袖舞轻盈地舞着,转到了窗边,猝不及防地拉开窗扉,灯火跃出窗来流淌一地。
清扬无所遁形。
“你是谁?小哥哥?”声如天籁,清脆似银铃。
他不做声,心中那根弦却绷得紧了,生怕她张口高呼,引了宫中大批的侍卫来,他便是插翅也难逃。
袖舞却眨了眨眼,掩口轻笑:“前些日子是不是你?每次我刚到了窗边你就跑走啦。”
清扬一怔,却见她在烛光中盈盈笑着,朝他招手:“小哥哥进来坐。”
他神使鬼差地进去坐了,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误了与立春会合的时机,天明后被他好一顿的责怪。
立春叉着腰口沫横飞地大骂他财迷心窍不舍得离开皇宫,又骂他脑子混沌胆大包天,骂得口干舌燥了才停下喝口水,叹道:“好在没出什么事情,不然满春得拿菜刀追着我砍几条街!”
清扬却忽的笑了。
他想起袖舞胆大如斯,竟敢放他这个飞贼进屋闲聊,不知算是胆大,还是粗心?
她习过武,能依稀听见他在屋外的响动,这是他大意之处,本以为皇室贵胄必然尽是娇弱室中花,却没料到这朵小牡丹早已发觉他在窗外。
小哥哥是做什么的?她问。
算命先生?他的确是在城门旁摆了算卦的摊子替人卜卦算命,自少年时负气离开了离国,一路颠沛倒也学了些能蒙人的相术;他却也懂些音律,还能修补寻常的乐器,算是匠师?再,他夜间身着黑衣做个梁上君子,又是个见不得人的身份,叫他如何说?
袖舞见他沉吟不语,竟也不再问他,只是俏皮笑着问:“小哥哥若是不方便说,便不必说,只需告诉袖舞你的名字。”
清扬,段清扬。
清扬从未如此果断,从未如此坦然地告诉旁人自己的名讳,他在灯下望着袖舞晶亮的双眸,毫无掩饰。
夜色深沉,他的心中却无比清明。
再一日,他独自去了昭阳宫,却见屋内漆黑,隐有低泣呜咽之声传入耳,是袖舞的声音。清扬推窗入内,将她揽入怀,好一番软语温言哄着,才让她止了哭泣。
“怎么了,袖儿?”他轻拍着袖舞的背,耐心地问。
她半晌不语,末了,才低声道:“睡梦里,不见了母妃,不见了九哥哥,连清扬也抛弃我远走。”
清扬一怔,在她眼中望见了从未见过的孤寂。
公主袖舞,母华贵妃,产后体虚,不到三年便去了,留了她一人在宫中,兄长们年长她十余岁,正是年少疯狂的年纪,哪还有心思陪着这稚龄女童玩耍,自然是将她冷落一旁。
她独自一人习武、读书,直至少女芳华的年纪;偶尔夜半梦醒时心中怅惘,止不住悲从中来。
清扬默然无语,他年少时离家,孤身远走千里,也是同样的悲凉,若非有满春与立春相伴,他大约也是时常惊醒梦回,独自彷徨。
这一夜,他留在了昭阳宫,伴着袖舞絮絮地说话,直至她沉沉睡去。
天初蒙时悄然离了宫,刚回了城南的僻静小院落,还未换下一身黑衣,有人便闯了进来。
院门被推开,四五个身着颙国衣饰却一口离国口音的人跪了一地,他皱着眉头出去时,赫然见到一个极熟悉的面孔。
昔年的授业恩师已然白发苍苍,却颤抖着双手匍匐地面,只恳求他回国。
“恳请三皇子殿下跟随我等回国,以扶正朝纲,明德于天下。”其余几人伏地低呼。
他的父皇已垂垂老矣,两位皇兄早年便明争暗斗,各自拉拢官员对峙,朝中一片乌烟瘴气,他劝说不得,反遭父亲怒斥他离间兄弟感情,他一怒之下负气出走,辗转来了颙国,算一算已有四五个年头。
大臣们得不到他的回复,俱是心中惴惴,胆战心惊地禀报道:“皇上近日内旧病复发,又呕血数回,体虚衰老,病榻之上犹惦记着殿下,只恨当年一时差错气走了三皇子,特遣老夫诸人前来请殿下回国。”
白发老臣们言语殷切,眼中含了泪,清扬犹豫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故国、老父、乡音,袖舞、同伴、爱恋,纠葛翻滚,难做抉择。
隔了许久,老人们跪得膝盖发麻没了知觉,这才听见清扬咬着牙沉声道:“明日与你们一道回去。”
这不啻是天籁,白发相对,老泪纵横。
清扬心中却是极酸涩。
夜幕刚坠下,他悄悄进了昭阳宫,袖舞刚用了饭,遣走了下人在屋内安静地看书,见他进来,飞奔去揽住他的腰,扑进他的怀中,娇声笑道:“清扬,你今儿来得真早。”
清扬默然,由着她笑嘻嘻地牵到桌旁坐下,轻盈地去屏风后换了舞衣出来。
“清扬,清扬,我今天向景婆婆学了一支舞,跳给你看。”
他强笑着点头,忍着心中剧痛望着她在屋内翩然起舞,一颦一笑,眼角眉梢,与她银铃般的笑声一起纳入心中,封起。
“袖儿,我明日变要离开颙国,回离国去。”
清扬狠狠心咬牙道。
轻盈飘逸的身姿戛然而止,袖舞仍举着一只手在半空,人却定定地立住了,再转过身来,已是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袖舞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哭得累了,最终困倦地睡去,他轻抚着她的脸,胸臆中一片惶然。
待得昭阳宫内忽地灯火一盏盏亮起,有人大呼:“宫内走了贼人!”
往外看时,东面一片燎天的火光,竟像是起了大火。
清扬心中一惊,心知若是宫中起变,羽林军们必然会查到昭阳宫来,他再不走,便是来不及。
袖舞沉睡在跳动的火光里,眼下一片暗影,泪痕却遍布了她如雪般的脸颊。
他怔怔地看着她片刻,俯下身去亲了亲她光洁的额,低声道:“再会了,袖儿。”
说罢,推窗跃出去,飘然落地,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
再几日,他却又回了颙国,不为其他,只是心中惦记着那一朵娇俏的小花,离得太远便生了无尽的相思,啃噬着他的心。
他来接她一道走,即便是天涯路,也要相随相伴。
直到后来,袖舞提起那段魔怔一般癫狂的日子,还会落泪,狠狠地咬他一口,委屈道:“我如行尸走肉,只记得你与我道别的神情,心里对自己说,绝望吧,清扬永不会回来了。”
说着,又落了泪。
清扬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那段日子,他刚入了胤城,便听见街头巷尾传闻公主犯了癫狂之症,整日里颠三倒四胡言乱语,或是痴痴呆呆只会落泪,他心急如焚。
却好在有满春照顾着袖舞,那一日雷电交加时又放他带走了袖舞,才补全了他心中的那一处缺口。
夫妻心意相通,清扬正欲开口,袖舞却俏皮地笑道:“九哥哥和满春嫂嫂的小娃娃也快满月了,我们该送什么好?”
花满春在凉秋生下的带把大胖小子,精神得很,又不惧生,她夫妇二人悄悄去看过一回,很是喜欢,想着孩子快满月了,也该送个礼才是。
“满春的孩子,必定是同她一个脾气,九王爷又是个暴戾的性子,保不准这娃娃以后会是怎样的霸王。”清扬扑哧一声笑了,想一想,又道:“将咱们府内收着的那枚寒玉虎型坠儿送了罢,压一压他们二人的急性子,寒玉对孩子的身子也有好处。”
袖舞扬眉轻笑,伸手抚过清扬舒展的眉宇,低声道:“好。”
窗外秋阳正艳,满园秋菊傲然盛放。

番外之江烈篇

江烈是个莽汉。
莽汉却也有纤巧的心思。
但凡冬日下雪,一早总能见到他在畅春酒肆前铲雪,挥汗如雨。
酒肆的姑娘们早就同他熟络了,在门前立着嗑着瓜子与他说笑着,问他:“江护卫,又是满春请你来帮咱们酒肆扫雪?”
江烈直起腰憨笑道:“是啊,王妃昨夜就吩咐过了。”
姑娘们叽叽咕咕一阵笑,又有人故意逗他,唉哟一声笑道:“前几日还听扶苏姑娘抱怨,说满春只记得畅春酒肆跟前有雪,不记得迎春客栈门前也是有雪的呢。”
江烈嚅嗫了半晌,却是赤红了脸皮。
谁都知道满春只在最初几年特地嘱咐过他,他却记在了心里,年年下雪后都会扛着扫帚铁锹来,只是,只记得来酒肆,倒将客栈与茶馆抛到了脑后去。
因为畅春酒肆有他喜欢的莲月姑娘。
姑娘们还在笑着,宁姑娘走过来,美目含嗔逐个瞪过去:“谁许你们取笑江护卫了?”
尾音略略拔高,不是责怪,倒有三分笑意含在内,姑娘们挤眉弄眼地笑着一哄而散,只留江烈一人在门外忙活着,不多时便将门外地面的积雪铲得干干净净。
宁姑娘倚着门看了许久,忽的笑着招呼道:“江护卫进来歇歇罢,剩下的日头出来晒一晒也就融了。”
江烈应一声,将铁锹扫帚往墙根一靠,胡乱擦了擦额头的汗,便憨笑着大步走进来。
一切如常,早点已备好在桌上放着,宁姑娘笑吟吟地坐在一旁,见他满头满脸的汗,忙吩咐丫鬟绞了湿的帕子来给他擦脸。
丫鬟去了,却迟迟不见回来,她朝后堂问了几声,只听见叽叽咕咕一阵吵嚷,而后纱帘一掀,莲月被一众笑得促狭的美人推了出来。
丫鬟手中的铜盆早被塞进了莲月手中,她局促地咬着唇瞥了宁姑娘一眼,轻移莲步走了过来。
“江护卫,擦擦汗罢。”莲月将绸帕在温水中沾湿了,又拧干,递了过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更不提是悄悄藏在心中的那个美人,江烈涨红了脸颊,霍地立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接过绸帕,拭去满头满脸的汗。
莲月伸手要接过帕子,他的脸越发的红,磕磕巴巴低声道:“脏、脏了,我自己洗。”
紫纱帘后忽地有人扑哧一声笑,莲月朝身后跺了跺脚,又回身来,劈手夺过捏在江烈掌心的绸帕,俏脸微醺。
两人相对讷讷,忽地就沉默了。
满春嫁入王府五年,江烈也往畅春酒肆跑了五年,跑腿帮忙一样不落,这份殷勤谁都看在眼里,若说看不出他是为了莲月,谁也不信。
满春偶尔带着调皮捣蛋得翻了天的俊俏儿子回来探望众人,也会斜了眼看着江烈直笑道:“他哪还是九王府的护卫,分明就是你宁姐姐酒肆中的伙计么!”
末了,还会意有所指地对莲月眨眨眼笑道:“莲月你说说,是不是?”
莲月红着脸,不吭声。
自从满春嫁人,她便推说嗓子坏了,不再唱曲儿,单是跳舞,满城酒客只觉遗憾,便逐渐减了来的次数,她便也落得个清闲。这数年时间,江烈一举一动都在她眼中,若说毫不动心,那是假的,但非要说出个让她心折的理由,却是有些困难。
譬如此时,这呆木头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落在她眼里,想笑,却又怕伤了他的心。
好在暮雨端着新泡的茶上来,缓了气氛。
“江护卫坐下吃早点。”她笑吟吟地将茶壶往桌上一放,又推了推莲月,“你还站着做什么,去给江护卫倒杯茶润润嗓子。”
两人顿时回神,坐下的坐下,倒茶的倒茶,手忙脚乱一阵,江烈如坐针毡地在心仪的姑娘面前狼吞虎咽吃完了早饭。
莲月倒的茶也不能不喝,他大手一捞,捧了茶碗便咕咚咚灌下,这才立起身向宁姑娘、暮雨、莲月以及诸位躲在紫纱帘后偷看的众美人道了别,逃难一般地大步奔出门。
好半晌无人出声,暮雨惊讶地伸手触了触茶壶,忽地掩口笑道:“也亏得江护卫能喝得下去,这茶是拿滚水泡的,烫得很呢。”
宁姑娘斜了莲月一眼,笑吟吟道:“江护卫一瞧见咱家莲月,心就扑通通跳不停,哪还分得清滚水与雪水?”
紫纱帘后一阵窃笑,莲月绞着双手,低垂的脸越发的红了。
****
正月十五后,酒肆里热闹起来。
天气也见回暖,酒客多了不少,宁姑娘整日里笑得合不拢嘴;又几日,满春趁着萧逸南下办事,正好得了空子出来透气,便带着捣蛋鬼萧瑜悄悄溜回客栈小住了几天,身怀有孕的妇人最是话多聒噪,又不得朝她大吼大叫,满春母子俩心安理得地赖在客栈几日,只把客栈闹得鸡飞狗跳、人人苦笑,扶苏过几日要出门,担心伙计丫鬟们照料不好她,便又将她强送到了酒肆中去。
这一下好,众人更是兴奋,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这母子二人好吃好喝伺候着,生怕有一点怠慢着。
只是以往江烈总会护着满春母子二人,这一回却没见到跟着,姑娘们不免有些奇怪。
待问起满春时,母子俩一面啃着鸡爪,一面齐声道:“他跟着南下了。”
宁姑娘了然,悄悄瞥一眼莲月,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饭碗出神,心中大约有了盘算。
日子过得极快,一转眼便过去了十数天,萧逸惦记着家中娇妻,提前赶了回来,回府不见满春人影,顾不得责怪府中下人,掉头直奔畅春酒肆。
满春正乐呵呵地坐在人群中嗑着瓜子看莲月翩然起舞,一曲还未终了,暮雨匆匆走来附耳嘀咕几句,她脸色大变,干笑着拍拍伏在桌上辛苦剥花生的萧瑜:“儿啊,你爹追杀来了。”
母子俩对望一眼,只得老老实实牵着手走到门外去。
萧逸在门外候着,眼见着小腹微凸的满春牵着萧瑜一步步挪出来,焦虑疲惫的神情一扫而空。他只是淡淡一笑,伸出手,母子俩便一边一个握住了,颇不情愿地回头张望几眼,跟着他走。
江烈跟着来了酒肆,却立在灯火中一动不动,巨大的阴影落在地上,有些僵硬。
萧瑜眨眨清澈的眼,脆生生唤道:“江大叔,咱们回府了。”
江烈仍旧不动,满春惊疑地远眺着,忽地挣脱了萧逸的手掌,走过去轻轻推一把江烈,骂道:“瞧你蠢得,去啊!”
场内歌舞已散,莲月谢了幕正要退下时,被前面一桌的酒客拦下了纠缠着,江烈远远望着,双拳握得极紧,黝黑的面上露出了凶狠的神色。
这满面横肉的酒客着实难缠,捉住莲月纤细的手腕不放,更是将一身肥肉都往莲月身上靠去。
莲月急着脱身,又掰不开他的手掌,只得陪着笑好言相劝:“丁掌柜,莲月这一场的舞已跳完了,若是还想看,请明日再来。”
丁掌柜嘿嘿笑着,不怀好意地捉住她的手摩挲着,小声道:“等不及明日了,就今夜吧,莲月姑娘陪老夫一晚如何?”
莲月蓦地涨红了脸,横眉怒斥道:“丁掌柜,我畅春酒肆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竟敢这样放肆。”
她神色肃然,于花容外又添了三分的傲气,丁掌柜呆了呆,冷笑一声道:“谁不知你莲月大不如前,却还端着架子,装什么冰清玉洁,早不知道枕过多少男人的臂弯了!”
莲月气得双目通红,险些落下泪来,丁掌柜却嘿嘿冷笑着又伸手摸来,她躲闪不及,那只肥厚猪手便抚上她的脸颊。
“啊!”丁掌柜惨叫一声,却是莲月狠狠地咬了他的手掌一口,齿痕深深,几可见血。
他恼羞成怒,手一挥,便要掌掴莲月,却不想刚举起,便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捉住手腕,狠狠一握,他便如同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江烈眼神极凶狠,瞪着唉唉嚎叫的丁掌柜咬牙道:“给老子把嘴放干净了!”
丁掌柜已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蹲在地上连连点头。
场中众人围了过来,一双双眼均是狠狠地瞪着丁掌柜,江烈手一松,他便连滚带爬地狂奔出了门。
众美人哗地抚掌叫好,暮雨悠悠地叹了句:“有道是英雄救美……”话未完,她瞄了一眼垂着头的莲月,无奈地伸手将她拉近身前,又猛地一推,将她推入江烈怀中,这才拍着手大笑道:“最该是以身相许啊!”
江烈早褪去了先前的狠戾,待佳人入怀,还有些不自在,憨笑着扶住莲月的双肩,低声问道:“莲月姑娘可有伤着?”
莲月摇了摇头,垂首不语,这莽汉不解风情,却又推开她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众人忽地一阵窃笑,颇同情地推搡着莲月,她羞恼万分,跺了跺脚掉头就跑,江烈心直脑笨,还不知道为何佳人着恼,宁姑娘不知从哪里走出来,轻轻推他一把,笑吟吟道:“还不去追?”
他此时才醒悟,连忙掀了紫纱帘往后园追去。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宁姑娘挑起眉遥遥对着门前灯笼下立着的一家三口道:“看来这九王府又要多一桩喜事了呢!”

番外之总结篇

七王府最是热闹。
或许是七王爷素来平易近人,又兼王妃夜黎温婉美丽,各家的小鬼们都爱赖在七王府玩耍,诸位爹娘们暗自窃喜,索性日日都将闹腾的小鬼们往七王府一送,落得个轻松自在。
七王爷夫妻二人喜欢孩子,倒是也不说什么,下人们却整日里被折腾得连连哀嚎。
两个丫头,两个小子,往园中一跑,胡天胡地吵闹,一会折了茉莉的枝,一会丢石头惊走了湖中的白鹭,又一会爬上嶙峋的假山豪气万丈地叉腰大喊,吓得家丁仆妇们面色发白,大声招呼:“小祖宗们,可得小心着点啊!”
两个小丫头还算好,就属九王爷家的捣蛋鬼最不消停,爬树凫水,带着胤安侯爷家的六岁小童从东奔到西,从南跑到北,格格笑闹着。
可苦了家丁们,既要伴着小鬼们玩耍,又要看牢了几位捣蛋鬼,生怕出一点意外。
好在几个娃娃也都没有摆少爷小姐的架子,拉着下人们玩得累了,就呼啦啦一起跑到花厅内,等着温柔美丽的王妃给他们端来茶水点心,狼吞虎咽吃个饱。
夜黎挨个分发点心,添上茶水,待到了自家闺女琳儿跟前,笑着替她将垂下的一绺微黄的发掠到耳后去,又亲了亲她沁出了薄汗的小脸,这一下,另外两个不依了,嗷嗷地叫起来。
“叔婆叔婆,小宛也要亲亲!”
这是木兰家的小妞儿。
“七伯母,瑜儿也要!”
哈,这是萧逸家的小鬼,一双与满春一般的眸子亮晶晶的望过来。
夜黎柔柔的一笑,取了干净绸帕出来,将几个小鬼脸上的汗都拭去了,挨个亲了亲。
最乖的是胤安侯舒惊羽家的琅儿,捧着桂花糕挪过来,要喂她吃一块,夜黎张口吃了,这娃娃眉眼弯弯,笑了。
这是不闹的时候。
闹起来夜黎也没法子,只得请萧楚出面调节。
譬如,原本天气晴朗,春日里万物复苏,正是生机勃勃之时,几个小鬼却哇啦哇啦吵起来。
问过了才知道,原来是萧瑜这小子偷偷用剪子绞了琳儿的秋千绳,木板坠了地,谁也没得玩,琳儿与萧瑜拉拉扯扯,姐弟俩吵得面红耳赤,小宛惴惴地立在一旁,着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夜黎听得园中吵闹,只得放下手中绣着的锦帕,带着丫鬟匆匆走出来。
琅儿虽是不声不响看着,却是最明理的孩子,他谁也不偏袒,只是悄悄对夜黎说:“琳儿同小宛吵架,她不给小宛坐她的秋千,小瑜就绞了秋千的绳儿……”
原来如此。
面对女儿委屈的泪眼,与小宛忐忑的神情,夜黎迟疑着,身后却有人笑道:“小孩子吵闹,虽是小事一桩,却也要教训教训,长些记性。”
萧楚一说话,四个孩子顿时噤了声,他们最怕听见大人们说要教训教训长点记性,诸如此类的话。
“走,都随我去书房。”萧楚笑吟吟地牵起两个俏姑娘的小手,又示意两个小少年跟上,萧瑜与琅儿怯怯地对望一眼,各自望见对方眼中的惊恐。
这一下午,便没见几个孩子走出书房。
到了傍晚时,各家没良心的爹娘记起来接自家孩子,昏黄的灯下走来三个跌跌撞撞睡眼迷离的小鬼,待睁了眼见到爹娘,长长地打了哈欠便扑进怀中去,闭眼便沉沉睡去。
花满春搂着萧瑜,颇有些惊讶,这孩子平日里调皮捣蛋不见少,从未见过这样疲倦的,萧逸也略略扬起了眉,两人对望一眼,均是无奈地笑了笑。
这一日午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孩子谁也不肯说,萧逸与舒惊羽百般刺探,也没能从萧楚口中探听出什么来。
直到过了多年,昔年的捣蛋鬼长成了英俊少年,某一日被坏心眼的娘拉着赌钱,输得险些被扒掉裤子,这才扭扭捏捏地被逼着说出了真相。
“七伯说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做这种阴险小事,你们要打闹,就以摔跤定胜负。”萧瑜颇气愤地说,“七伯是老狐狸,我那时年纪比琳姐姐小,身量不如她力气不如她,被摔倒在地无数次;琅儿和小宛在旁边没良心地拍手叫好,我因为输了,又被罚去抄那劳什子诗经,抄得我头昏眼花……”
花满春一愣:“就你被罚?”
萧瑜挤眉弄眼地哈哈笑了:“都罚了,小宛与琳姐姐吵架,被罚抄唐诗三百首,琅儿不劝架,也被罚抄宋词,快哉!”
他乐得拍手,花满春却忽地嘿嘿笑着不怀好意地问道:“瑜儿,我可是听说那一回你瞒着七伯偷偷帮小宛抄了一大半的唐诗,可有此事?”
少年俊俏的脸庞倏地红了:“哪、哪有,谁、谁告诉娘的?”
花满春伸手摸摸他滚烫的脸颊,斜眼看他:“我生的儿子,哪里有看不透心思的?”
萧瑜的脸越发的红,跳开几步瞪着坏心眼嘿嘿笑着的娘低声道:“娘,你别瞎猜,千万别瞎猜!”
花满春连忙点头:“嗯嗯,不瞎猜。”
她眉眼间带着笑,分明还是在取笑他,萧瑜急得跳脚。
萧逸却推门进来,见母子二人神情有异,心知必然又是娇妻在故意逗儿子,不由得有些同情这可怜的大儿子。
“瑜儿,小宛在花厅等你,说是有事问你……”他话未说完,便见原先面红耳赤蹦蹦跳的儿子倏地眼睛一亮,朝他感激地一笑,又横了坏笑的娘一眼,飞奔出了门去。
“不中留啊不中留。”娇妻倚着窗窃笑,他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挑眉笑道:“好在女儿年纪还小。”
夫妻两人对望一眼,笑着望向窗外,那片开遍了牡丹的花圃中,有个娇俏的身影蹲在地下望着盛放的花儿格格地笑。
春日这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