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声往后堂喊:“小周,茶不必泡了,茶叶收起来吧!”
躲在后堂偷吃鸡爪的小赵倚着墙作势埋怨一声,应声道:“好咧,知道了,老板娘。”
大堂中骤然一片死寂。扶苏却不减一丝笑意,仍旧是美目微张,唇角略略勾起了瞧着萧逸。
萧逸眸色沉沉,自腰间摸出一枚玉玦放到桌上,沉声道:“盼望老板娘能如实相告,萧逸感激不尽。”
他在牢中换上的衣饰俱是家中仆人送来的,除去腰间这一枚玉玦,再无其他可拿来抵作银两之物。
扶苏斜眼看了那玉玦一眼,啧啧几声道:“王爷千岁果然是出手阔绰,可惜无功不受禄,小妇人可是不敢收呀。”
萧逸明知她有意为难,却也只能强按下心中的焦急,抱拳一揖到底:“恳请老板娘相告。”
扶苏退开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花儿不曾来我这地儿。先前不是王爷遣了江护卫来告诉过我说是小花儿被带进宫去了么?王爷怎的还来向我要人?”
萧逸长叹一口气,苦笑道:“柳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将小春儿藏哪里去了?”
他不蠢,心知必然是这些人早已通了声气不告诉他花满春的下落,大约是为了替她出气。
这是他该受的惩罚。
“嗬,王爷这话可说得严重了,我们藏小花做什么,自家养的猫儿出去串门子自会回来,哪里要时刻守着?”扶苏娇笑道。
萧逸一怔,随即默然,这却又是一个对他提起猫儿的人。
或许是他面上的神情太过沮丧,也或许是扶苏难得的心软,她顿了顿,正色道:“王爷若是能将她寻回,莫要忘了问一问她拿了什么去换了王爷的命。”
这一句又恍如响雷,炸开在萧逸耳旁,嗡嗡直响。
她并非仅仅下跪叩头……
“小春儿她……”他霍地立起来盯着扶苏,面色越发的黑沉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扶苏却不往下说了,依旧是笑盈盈地挥了挥手:“王爷可以往酒肆去了。”
说罢,大声唤道:“小周,送客!”
小周抛了手中的鸡骨,在身上胡乱擦了擦手,笑着掀了帘子出来,对着萧逸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王爷千岁,请。”
萧逸心中压不下莫名的懊恼,却还是勉强道了谢,才出了门往东走去。
花满春能去的三处地方他已经找了两处,他只盼她能如往常一般在畅春酒肆中。
畅春酒肆还在东街往东走,越往东去人又多了不少,老康几日前收了珠花的摊子改卖年画,在街边站着招呼买卖,遥遥地见到萧逸面色铁青地匆匆地走过来,往摊后缩了缩,嘀咕道:“多日不见九王爷,越发的凶狠了。”
眼前一闪,萧逸已到了畅春酒肆门前,当门立着的暮雨姑娘纤长的手臂一伸,便将他拦了下来。
“酒肆今日休息,不做买卖。”她敛眉垂眼,温和地笑道。
萧逸也不往里闯,只是耐心被磨去了些许,心中想见花满春的念头又百转千回折磨着他,不由得越发的将脸色沉下去。
宁姑娘恰好到门前来张望,连忙拉下暮雨姑娘的手臂,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对萧逸笑道:“王爷请进来说话。”
萧逸稍稍和缓了神色,点点头走进门去.
暮雨姑娘悄悄朝他身后扮了个鬼脸,伸手招过小钩儿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便见小钩儿会意地笑了笑,撒腿跑出去。
畅春酒肆果然停业一日,丫鬟们忙着扫地擦窗,更把大堂内的桌椅板凳都擦得一尘不染。
宁姑娘领着萧逸在屋角的桌旁坐下,打量了他许久,极坦率地笑道:“小花儿不在我这里。”
不在茶馆。不在客栈。不在酒肆。
萧逸苦笑道:“还望宁老板能手下留情,指点一条明路。”
宁姑娘颇诧异地眨了眨眼道:“九王爷在天牢内可是允了我家小花儿再寻个忠厚老实的汉子嫁了,这会儿还找她做什么?”
有几个扫地的丫鬟正巧路过,闻言停下脚步望过来,脸虽被帕子掩住了瞧不见神情,目光却是极冷地扫了萧逸数眼。
他这是作茧自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逸自责着,不自在地垂下头去苦笑道:“作茧自缚便是如我这般。”
“我曾说过,若是王爷养不住我的猫儿,那我只好再将它带回来寻觅一户良人再养。现在看来,怕是过几日真要出门去再费些心思找个好人家了。”宁姑娘淡淡地笑道。
她养的那只猫儿不知何时跳上桌来,静坐萧逸面前同他对望着,长而蓬松的尾轻轻地在桌上扫过,蓦地“喵呜”一声叫唤,碧绿的眼中仿佛带了嘲笑,直勾勾地对上他。
萧逸身躯一僵,霎时明了她话中之意,低吼一声:“我不允许!”
宁姑娘柳眉一挑,冷笑道:“我自家的猫儿,送不送人王爷可是管不着。”
“喀拉”一声响,宁姑娘的话还未说话,萧逸手中握着的细瓷茶碗竟被他捏碎了,锋利的瓷片划破他的掌心,殷红的血与雪白的瓷相映着,触目惊心。
宁姑娘暗叫声糟糕,慌忙吩咐丫鬟们去取伤药来要给萧逸止血包扎,萧逸却怔怔地望着满掌的鲜红,晃了神。
半晌,竟挥退了送药来要替他包扎的丫鬟,直视着宁姑娘道:“宁老板,可否告知始末?”
宁姑娘一怔,却也不勉强他,依旧坐下了,沉吟片刻,正色道:“小花儿性子倔,王爷今后可要多担待些。”
这一句便是最好的交代。
萧逸眸中一暗,沉声道:“必当真心守护。”
宁姑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屏退了堂内打扫的丫鬟,又吩咐募暮雨将前门掩了,这才轻声道:“王爷可知前朝皇帝的姓氏?”
“华姓。”
前朝破败被攻破皇城已是百年前的事,萧逸在宫中查阅史册之时倒是有见到当朝史官偶尔提起过零星的前朝旧事。
宁姑娘点点头,却又忽地笑靥如花,眼角带了神秘的笑意:“华氏后人并未被你们萧家斩杀干净,却还有一点血脉传了下来,隐姓埋名藏身民间。”
萧逸面色一变,却又听得她轻笑道:“这一支便是将姓氏化成了花姓。”
“王爷心中可有数了?”
他心中一凛,沉声问道:“你怎会知道?”
宁姑娘淡淡一笑道:“小花儿将我当作家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瞒我。”
言下之意萧逸已是了然。
小花儿还未将你当作家人,自然是不会告诉你。
一时间,酸意泛上萧逸心头,翻江倒海汹涌而来。

玉人

这一年的冬日出奇的寒冷,入冬后已下了三四场的大雪,这已到了年末,又开始絮絮地飘起雪花来。
自打萧逸回了府,每一日早出晚归、心事重重,下人们心中有数,知道他必然又是去寻花满春,可恨迎春客栈的老板娘与畅春酒肆的宁姑娘联手为难他,每一回沉着脸回府时,众人便心惊胆战地伺候着,生怕他一个不如意,发起火来就无法收拾了。
好在萧逸倒也没朝下人们撒气,只是疲倦地用过饭,独自回停云楼休息。
已是腊月廿三,再几日就是除夕,九王府内虽忙碌,却是人人闭紧了嘴不敢吭声。
又到夜晚,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片刻间便在眼前石阶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萧逸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府中昏黄的灯火出神。
那一日他再没能从宁姑娘口中套出些什么来,畅春酒肆的小丫头小钩儿怒目横眉地扛了扫帚来将他逐了出去,当着他的面哐当掩上了门。
宁姑娘在门内轻笑道:“言尽于此,其余的王爷等见到了小花儿,自己再问罢。”
疑虑重重又重重,最重要的是他的小春儿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派去居梁城的人早就回来了,说是沈家并未藏匿满春姑娘,账房关先生劝王爷再仔细找找;在胤城打探的家丁也说未见满春姑娘的踪迹,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园中重又寂静下来,只听得雪簌簌落下的声响,分外祥和宁静。
快到除夕了。
萧逸闭上眼眸微微叹息。
忽地门上叩叩两声响,江烈在门外低声唤道:“王爷,属下回来了。”
他的嗓音中有掩不去的欣喜,萧逸心中一凛,沉声道:“进来。”
门咯吱一声开了,江烈高壮魁梧的身躯跨进来,带进一身风雪。
“王爷,属下在舒侯爷门前蹲了一整天,总算是知道了满春姑娘身在何处。”他咧嘴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些得意来,“侯爷府的家丁恁草包,拎起来一晃便都照实说了。”
萧逸皱眉听他絮絮叨叨说完,强压下心中的焦虑,镇定地开口问道:“在哪里?”
“就在侯爷府嘛!”江烈哼了一声道,“舒侯爷那一日还骗王爷说不知道满春姑娘的下落,这只笑面虎!”
话音未落,萧逸面色一沉,大步走了出去。
江烈忙追出门去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踏入纷飞的大雪中。
入了夜的街道更是宁静,只有微弱的光自各家店铺的窗缝中漏出一些来,淡淡地在雪地中留下一片浅浅的光亮。
侯爷府在南街的尽头,朱漆大门前悬着的两盏大红灯笼在茫茫风雪中微微地晃动着,沉沉夜色,皑皑白雪,那两点鲜艳的红便分外的显眼。
江烈却忽地一拍脑袋低声叫道:“哎呀,咱们府上还没换上新的灯笼哩!”
萧逸不做声,只管往前走。
地面的雪已积了两寸厚,厚底皂靴踏上去咯吱咯吱响,越发衬出夜的安静来;蓦地,于这寂静之中又有了另外的声响,倒像是马蹄声,逐渐地靠近了。
那是一辆马车,从街道的一头缓缓地驶来,车前一盏风灯随着车身微微摇晃着,昏黄的灯光便洒了车夫一身。
“哟呵,这大雪天的夜里竟还有人在外头赶路!”江烈颇稀奇地咧嘴大笑道。
那身披蓑衣的车夫略略抬起头朝这边两人望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伸手往下压了压斗笠,将脸遮去大半。
萧逸看清了那车夫的脸,眼微微眯起,冷笑了一声。
江烈还不及好奇自家王爷为何冷笑,便忽觉身旁一阵劲风刮过,再看时,萧逸已飞身掠向那辆马车。
瞬息骤变。
车夫身形暴起,翻掌拍向萧逸,萧逸冷笑着迎上,眨眼间两人已是过了三招。
江烈焦急地大步靠近时,那车夫的斗笠已被掀去,露出了一张带笑的俊脸。
“侯、侯爷!”江烈失声惊呼。
舒惊羽从容地笑了笑,褪去身上披着的蓑衣,又捡起那沾了雪的斗笠,一齐塞进江烈怀中:“送她回客栈去。”
萧逸阴沉着脸色瞪着他,一言不发。
舒惊羽毫无惧意地笑觑着他道:“风大雪大,你忍心让她在外面受冻?”
这句话果真奏效,萧逸横了他一眼,大步向马车走去。
花满春在车内隐约觉得不对,也推开马车的木门向外看,低声问道:“老舒,什么事?”
这一探头,正好与萧逸打了个照面,她一愣,随即浅浅一笑,低声道:“你来啦?”
萧逸不知该恼她还是该放声大笑,心中狂喜着,吩咐江烈驾车,看也不看舒惊羽一眼便大步上了车去。
车内极暖,脚下铺了绒毯,花满春倚着车厢坐着,还未开口,便被拥进了他的怀中。
沉淀多日的思念在此时尽数爆发,萧逸伸手抚过她梳得齐整的发髻,带笑的眉,挺俏的鼻尖,带着薄茧的指落到她微启的红唇上。
“我找了你很多天。”他低声道,“他们将你藏着掖着,就是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柳直家中住着,前几日就打算回来,小钩儿说酒肆中有事,让我再住些时候……”花满春忽地打住,含笑望着萧逸,眉眼间尽是打趣,“你去等我了?”
萧逸脸色有些难看,被这两拨人马骗得团团转却又无法生气,只得长长叹气道:“只怪我说错了话,招了罪受。”
说着,低头亲了亲花满春的额头,捧住她的脸转向自己,低声致歉:“小春儿,我错了,再不将你推给旁人。”
花满春笑吟吟地望着他,眨眨眼道:“知道错了?”
萧逸俯身再亲了亲她的鼻尖,叹道:“我是大大的错了。”
“难为你向柳皇后下跪叩头,我心疼得紧。”
温柔的吻还未落下,花满春却忽地俏皮地笑道:“她是我的姨母,叩个头倒也不算什么。”
萧逸倏地身躯一僵,还未及反应,花满春又惋惜地叹道:“可惜了前朝那一批金银珠宝,拿去只换了一条人命,萧大爷还真是身价高得骇人。”
说罢,嘻嘻笑着朝他眨了眨眼道:“所以,你欠我一条命,那些我用来换取柳皇后出面说情的金银珠宝也一并算在你头上。”
萧逸彻底僵在原处,既震惊又恍惚,却又听得花满春“呀”的一声惊讶道:“宁姐姐没说给你听么?”
“不曾。”萧逸勉强挤出这两个字。
宁姑娘那一日只隐晦地点明花家一支的渊源,却不曾说得这般详细,此刻经由花满春随意道来,却是仿若惊雷,生生在他耳旁炸响了。
柳皇后是已故丞相柳明德之女,因姿容秀丽德才兼备,早早的便被先帝相中迎进了宫,世人只知柳丞相有一女为后,哪还知道他家中另有一女便是那画师素秋?
“我娘是庶出,不为世人所知也是正常。”花满春眼中隐隐浮起阴郁,良久却又笑道,“更不必说她与我爹私奔的惊世骇俗之举,外祖父定然是勃然大怒,更不会让外人知道他柳家出了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萧逸不语,只是微微收紧了手臂将她揽紧。
“若非柳皇后对我提起,我大概终生都不会知道我娘竟会是丞相家的小姐。”花满春淡淡一笑道。
“你娘大约也不愿再让你知道这些毫无用处的牵绊罢。”萧逸缓缓开口。
花满春伏在他颈间,低声道:“我猜也是。只是我爹却豁达了许多,我从小就知道我花家是前朝后人,用你萧家的话说便是前朝余孽。”
言及此,她嘻嘻笑了一声,萧逸皱眉轻轻捏了捏她的纤腰,她唉哟一声叫唤着,在他怀中扭了扭,又软软地靠在他胸前道:“民间曾传说前朝覆灭前曾将一批财宝自国库中偷运出埋在了某处,传得久了也不曾有人找到过,百姓们自然便当作只是个传说。其实倒确实有这样一批金银珠宝,只是远不如传说中的多罢了。”
她想一想,嘿嘿轻笑道:“大约也只抵得上小半个沈家。”
沈家的泼天富贵谁人不知?算一算小半个沈家的财富,也算是极其可观了。
萧逸在心中粗略一盘算,已大致有了底,不由得有些惊讶,真人不露相这句话说的好,他这才知道原来他的满春姑娘也曾是个腰缠万贯伸手可呼风抬脚可唤雨的巨富!
“你见过那批金银?”他还是有些疑惑。
花满春眨眨眼,坦白道:“不曾,只是听我爹提起过一回,说是先人埋藏在了某处,他也不曾亲自去挖过。”
这样一批宝藏若是被人瞧见了,难免招来杀生之祸,因此花家数代从未有过挖掘的念头,倒是江湖上有人辗转得知了这极隐秘的消息,趁着大雪之夜寻到她家逼着爹娘告知藏宝地点,未果,便一狠心杀害了她的爹娘,又放火烧了房屋,好在她与立春藏身地窖内,躲过了一劫。
“只为了这不知在何处的宝藏,我爹娘葬身刀下,我姐弟二人也流落异乡。”花满春惨然一笑,酸楚的泪滚落萧逸脖颈。
也不知柳皇后从何得知的消息,那一日与她谈了许久,应允若是能交出这批宝藏给朝廷,便出面说情保萧逸一命;柳皇后原还以为要好好劝说她才会被说动,谁知她却爽快答应了,进天牢见了萧逸之后便匆匆回了老家将当年埋在门前槐树下的地图取出来交给了柳皇后。
至于最终能有多少金银珠宝能得以见到天日,她也不知。
“小春儿。”萧逸握住她的双肩,稍一用力将她拉到身前面对坐着,低声道,“过去的一并忘记罢,日后由我照顾你,伴着你笑伴着你闹,你想生几个娃娃就生几个,若是不愿生那也无妨。”
花满春蓦地脸一红,又听见他低声笑道:“若是你愿意生几个娃娃以后可以代替我任意欺压胤安侯爷,我会很愿意帮忙。”
“你……”花满春红唇微启,还不及笑骂,萧逸已笑着凑近前来,轻轻地吻着她,一点一点探入她的口中,与她唇舌交缠,火热而又缱绻地亲热了许久。
马车外忽地一阵闷笑,是江烈粗亮的嗓门,想来已是偷听了许久,花满春羞得满面通红,重重地捶了萧逸一记,杏眼睁得滚圆嗔怒地望着他。
萧逸却丝毫不介意地低笑数声,将她重又揽进怀中,在她耳旁轻声道:“小春儿,过完年咱俩就将事办了罢,皇帝侄儿说他急着喝喜酒。”
花满春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他,尴尬地笑道:“这么快?”
萧逸一愣:“过完年算是迟了,还快么?”
“可是……我……”花满春咬着唇犹犹豫豫,含羞带怯的目光游移着,就是不与他对上,“我……”
萧逸心中忽地起疑,将她的脸扳正了,轻声问:“有什么不妥的么?”
不等花满春开口,车外那临时的马车夫却煞风景地拉开车门,大声笑道:“满春姑娘,迎春客栈到了!”
萧逸心中暗恼,恨不得将这鲁汉子捆起来扔进雪地里冻上一整夜,江烈却又嘿嘿笑道:“满春姑娘,到客栈啦!”
萧逸恶狠狠地横他一眼,江烈虽鲁莽,却也是个识相的人,立即察觉自己坏了自家王爷的大事,当下道了声罪过,连声干笑着又掩上车门。
这回没了打扰,花满春却又不说了,只是红着脸飞快地啄了萧逸的唇角,极俏皮地笑着低声道:“明日扶苏姐姐要替我招亲。”
说罢,也不等萧逸自震惊中回神,如一条滑溜的小鱼一般溜出他的怀抱,打开了车门跳下车去。
萧逸急着追出去,却见江烈这蠢货早已敲门唤了迎春客栈的妩媚老板娘扶苏来,伸手挽了花满春进门去。
他要跟进去,却被扶苏拦下,似笑非笑地打量数遍道:“九王爷若是也对我们小花儿有意思,明日午时来迎春客栈,与我挑选的俊俏公子哥儿们比一比,若是胜了,便能抱得美人归。”

求亲

迎春客栈与畅春酒肆众人果真是要与萧逸为难,第二日一早便在迎春客栈的大堂内拾掇拾掇空出了一块地儿来,只在当中摆了一条长几,几上笔墨纸砚均已齐备,左邻右舍凑近来瞧热闹的张望着,谁也不知老板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康眼尖,一眼便瞧见屋角坐了那面色黑青的九王爷,心下诧异着,悄悄走到门旁去向厨子老赵打听:“今儿这是要做什么?怎的会招了九王爷来?”
老赵只是嘿嘿直笑,将嘴闭得比蚌壳还紧。
不多时门前便聚了数十人,好奇又打趣的目光在长几与九王爷身上转了几转,私下早已议论纷纷。
老板娘却在此时笑吟吟地掀了帘子进得大堂来,轻咳了一声道:“今日午时,由我与宁儿替咱家小花儿挑选如意郎君。”
人堆里轰的一声炸开,萧逸皱了皱眉头,面色越发的难看。
他一早便来这迎春客栈坐着,却连花满春的影子也没能瞧见,老板娘扶苏只笑着让他安坐等候,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眼见着天色已近正午时分,门前这帮看热闹的邻居却毫无退去之意,反倒个个乐呵呵地立在门前不走。
畅春酒肆的宁姑娘带了七八个高挑貌美的姑娘来,个个身着红衣高束发髻,遥遥走来便是香风十里。
扶苏笑盈盈地迎进了门,瞧也不瞧萧逸一眼,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七八个姑娘便都娇笑着转过了后堂去,仅留了宁姑娘与她在堂前立着。
两人挤眉弄眼地低声说着话,时不时瞟一眼萧逸,掩口轻笑;萧逸心中焦虑,却也只得强压下烦躁,如坐针毡地候着。
不多时,小周自门外兴冲冲地飞奔进来,大声道:“老板娘,宁姑娘,人来了!”
“快请进!”扶苏妩媚的笑着,招了招手道,“老赵,看座!”
老赵呵呵笑着应声,朝堂后招呼一声,便有两个年轻伙计笑嘻嘻地搬了几把太师椅出来,在大堂中央的空地上放下,萧逸一愣,门前的人群却倏地被分开,四五个高大挺拔的英俊男子大步走进门来。
扶苏扭着柳腰笑着迎上去,躬身施礼道:“烦请几位公子上座。”
几人也都笑了笑,各自寻了座位坐下,只把萧逸惊得险些跳起来。
这几人里,有两人他眼熟得很,那白衣金冠的,笑得一脸奸诈得意朝他颔首致意的,分明就是他的死对头胤安侯爷舒惊羽,而另一位青衣潇洒,相貌比女人还美的,却是居梁沈穆轻。
“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江烈在萧逸身后站着,左右琢磨不透这出戏究竟是唱得什么。
他这一问,萧逸的脸越发的铁青,横了他一眼,唬得他干笑着重又站直了身躯。
“啊呀,多日不见了,九王爷,近日可好?”舒惊羽不怕死地轻笑着向他拱手打招呼。
“舒侯爷,你怎会在此?”萧逸略略眯起眼,恨不能一拳将他脸上的打趣打下来。
舒惊羽看了看长几前立着的两位佳人,转头笑道:“我为何不能在此?我可是这二位美人亲自替小花儿挑的人选。”
说罢,颇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
萧逸明知他存心捣乱,却又无可奈何,那边沈穆轻却也向他拱手笑道:“九王爷,此次满春姑娘挑选夫婿,咱们各凭本事!”
这却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萧逸心中暗恼,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冷冷接口道:“那是自然。”
扶苏忽地哎呀一声惊呼,盈盈走到萧逸跟前站定了,颇为歉疚道:“对不住了王爷,此次人选需事先由我二人勘录校验才能入选,王爷您既未来报名,又不曾经我姐妹二人审核,因此……”
“九王爷千岁便不在小花儿夫婿候选之列,对不住了。”宁姑娘不紧不慢地说罢,又遥遥地躬身一礼道,“若是王爷愿意,倒不妨同我姐妹二人一道替小花儿把把关,如何?”
她二人眼中均是带着揶揄打趣的笑,萧逸明知这一群人是有意为难折腾他,却又只得强压下满心的恼意,寒声道:“若是有人临时退出,我可否补上?”
扶苏娇笑道:“若是王爷能说动其中一人退出,替补上也不是不成。”
话音刚落,萧逸便起身走到堂中,对坐在最前头那一位面如傅粉、唇如朱丹的俊俏公子哥道:“令堂的手腕可消了肿?”
那俊俏公子蓦地脸色一变,将萧逸上下打量一遍,立时换了谦恭感激的神情:“家母所中蛇毒已驱尽,多谢九王爷赠药。”
说罢,转身向扶苏与宁姑娘拱手致歉道:“二位姑娘见谅,在下恐怕是与花师傅无缘,就此退出罢。”一面说着,又向着萧逸一揖到底,也不顾扶苏在一旁拼命眨眼朝他使眼色,挥了挥袖子便笑着出了门去。
这一来,便只剩了四人,算上萧逸,还有舒惊羽、沈穆轻,以及另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萧逸认得他,是今年殿试的榜眼林兆安,因脾性倔强不知变通,被放到胤城下辖的郡县当了个郡守磨砺性子,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他在那俊俏公子的座位坐下,听得林兆安冷笑了一声道:“早听闻九王爷最喜仗势欺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江烈一听有人辱及自家王爷,瞪得如铜铃一般的眼中霍地冒起三丈高的火。
“林郡守,你就不怕九王爷一时着恼将你关进天牢去与鼠虫共度几日时光?”舒惊羽哈哈笑着,不忘添乱。
林兆安显是对胤安侯好感颇多,倒是略略欠了欠身笑道:“下官心中并无惧怕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