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眼疾手快地抢过花满春眼前还未动过的碗筷,狼吞虎咽起来。
萧逸皱眉,只得吩咐下去让再添一副碗筷来。
萧楚却捉住了他话中的含义,笑着问道:“睿王回城了?”
“昨夜已回了睿王府,一早进宫面圣后便被我在仁德殿前拦下了。”舒惊羽笑着放下碗筷道。
三人都停下来望向他:“结果如何?”
“这块木头不等我细说便一口答应了,毫不费吹灰之力。”舒惊羽浓眉一挑,哈哈笑道,“我虽也好奇为何木兰会挑上他,却是更好奇他为何答应得这般爽快。”
睿王点头答应,也算是替他省了心,只可惜没热闹可瞧了。
“咦?已经是十一月底了么?”花满春整日里吃睡闲逛,早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
萧楚在心中算一算,笑道:“再过八天,便是腊月初三,到时候我们二人闲了,九弟却要忙起来了。”
花满春啊呀一声,这才记起来木兰此刻住在九王府,这个娘家可是不好当啊。
萧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初二一早我就得回府去,你留在宫中等我回来。”
大婚这几日必然是忙碌无比,无法分神照料到她。
花满春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能跟着去么?”
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极蠢的问题,懊恼地低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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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腊月初二。
萧逸隔天便告了假,第二日一早起时天还未亮,花满春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只记得他亲了亲她的唇,在她耳旁低笑着道:“等我回来。”
她含含糊糊地应一声,将头脸重又埋进温暖的被窝中去。
再醒来已是枕侧空寂,只有她一人。
承安殿内的两位王爷都暂时回各自王府去了,这一来殿内便越发的冷清,花满春闲着无事,想四处走动时,刚一出了偏殿的门,侍卫统领便陪着笑过来拦下她,说是王爷临走之前曾吩咐过,不得让满春姑娘离开承安殿太远,不然他小赵免不了要挨一顿训斥。
花满春也不为难他,便说就在偏殿前的园中走走。
侍卫统领感激地拭去一头的冷汗,待她走出了十来步之遥才跟上去,不敢靠的太近,生怕打扰这位娇客的雅兴。
腊月的天气越发的严寒,遍地枯草冻成冰疙瘩,枝头的腊梅却静静地开了。
或黄或粉,星星点点缀着,在光秃秃的枝干间怒放,满园清香。
花满春立在树下抬头望着梅花许久,被那香气引诱得极想折一枝下来;她回头朝那一直尾随着她的侍卫统领笑了笑,比划了下头顶的花枝,那姓赵的侍卫统领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乐呵呵地摆摆手道:“满春姑娘将这树挖走都成。”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那枝干,又问道:“可要属下帮忙?”
花满春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一手扶住树干,踮起脚尖便能折下近处的一枝来。
这一枝上怒放的就三两朵,含苞待放的倒是占了大半,花满春欣喜地把玩着,正要再伸手去折一枝下来好回去插在房内的花瓶中,身后却有人淡淡地出声:“这腊梅有什么好瞧的,过几日我宫里的墨梅就开了,去瞧瞧罢。”
这嗓音熟悉得很,花满春还未转身便记起了,可不就是她在北园偶遇的那中年美妇?
她身后跟了个娇俏机灵的宫女,见花满春转过脸来,那双水灵的大眼悄悄抬起来朝她瞟了好几眼。
侍卫统领小赵恭敬地立在一丈远处,拼命地对花满春使眼色,花满春却有些茫然。
她既没行礼,也没出声招呼,中年美妇却也不恼,挥了挥手吩咐那小宫女:“先下去罢,我与这姑娘聊会。”
小丫头机灵得很,敛眉垂眼道了声是,不忘朝小赵使了个眼色,将他也拖了下去。
偌大的园子里,除去满园的腊梅,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小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谁?”中年美妇望着花满春,淡淡地问道。
花满春不惧她打量审视的目光,迎上去也将她上下看了个遍。
与前一回见到的装束不同,她换了一身素色缎面的锦袍,仍旧是金银线织就的鸾凤图案,贵气而威严。
略丰腴的脸上不施脂粉,柳眉淡扫、双目有神,只在眉间隐隐有些惆怅之色。
花满春心中一动,却忽地觉得这中年美妇颇眼熟,与小皇上的眉眼有六七分的相似。
“柳皇后?”她心中微讶,面上却也不露出一点慌张来。
“你倒是胆子很大。”那中年美妇没有否认,美目中闪过一丝赞赏。
花满春自那一日在北园见过她,便知她必非常人,单那金线织就的鸾凤衣饰就不是寻常之物,再又听七王爷提起那北园之事,更是隐隐猜到她的身份。
只是柳皇后竟会单独与她闲聊,她可是有些惊讶了。
“民女并无什么过错,因此也不必在皇后娘娘的面前畏缩胆寒。”花满春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柳皇后一双犀利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问道:“九王爷可有说过要娶你进门?”
花满春一怔,立即明白她已将她的底摸了个遍。也是,天下哪里还有皇后娘娘查不到的事情?
只是不等她开口,柳皇后又淡淡地说道:“既是未嫁之女,夜夜同榻而眠实在不妥。”
花满春倏地红了脸,哪里能想到这冷淡尊贵的柳皇后一开口就问及她与九王爷的私事,还当着她的面暗指她不顾礼义廉耻与男子厮混。
只是不知为何,她深埋心中的反骨不知道遁去了哪里,竟想不出一点的话来反驳。
“待木兰公主大婚之后,你们二人也拾掇拾掇,将这事办了罢。”柳皇后冷冷地扫过她尴尬泛红的脸,眼中的神色和缓了些许,“他借机赶走了我的人,我也不与他计较了。”
花满春心里一惊,更是明白这柳皇后必定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不是胆子大得很么?怎么不说话了?”柳皇后语调虽是依旧淡漠,眼中却有了些笑意。
花满春硬着头皮笑道:“皇后娘娘说话,民女哪里敢随意插话。”
她只是虚壮了胆子罢了,柳皇后可是一国之母,她若是说错了话,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忽地起了一阵风,有几朵开败了的腊梅散落了花瓣,随着风飘落在花满春单薄的肩上,她还穿着侍卫的衣物,墨色的衣衬得花瓣越发的娇艳。
柳皇后轻移莲步走进她的身前,伸手拈起那几片花瓣放到掌心,眯起眼来端详片刻,重又将目光转向她:“双亲安在?”
一句话触动花满春满腔酸楚。
“数年前遭遇不测,已仙去。”她眼圈一红,低下头去。
柳皇后见她被勾起了伤心事,不由得眸光一黯,淡然的脸上隐隐露出些愧疚之色。
风吹落她掌心的花瓣,一片片打着旋坠地;花满春眨了眨眼,好容易镇定下来。
两人一阵沉默。
“若九王爷有一日遇险,你当如何?”柳皇后忽地问道。
花满春一抬眼,便见她直直盯着自己,眼中不见一丝笑意,她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战。
“同生同死。”她脱口而出,蓦地觉得心中轻松异常。
柳皇后哼一声,淡淡扫了她一眼道:“这倒是不至于。”
花满春听出她话中暗藏的玄机,蓦地又想起几日前在承安殿书房内听他们几人说起的遗诏一事,越发的怀疑与她的萧大爷有关。
萧逸不肯对她直言,另两人也只说过些时日再说,可她却已有数次听人提及此事,再继续装作不知道已是不大可能。
她张口欲问,柳皇后却也不多说,只摆摆手打哑谜一般道:“到时你自然会知道我今日为何这样问你。”
说罢,高声唤了在附近候着的小宫女,意味深长地看了花满春一眼后,转身离开了梅林。
侍卫统领小赵掩在偏殿石柱后,等柳皇后主仆二人走得远了,这才拭着冷汗走出来道:“王爷就是怕满春姑娘再遇见柳皇后,却没想到柳皇后会误打误撞到咱承安殿来。”
花满春僵立在梅树下,落了一头一脸的花瓣。
她知道,柳皇后原就是打算来见她,或许是劝诫,或许是警告,也或许是试探,她心中越发的沉重了。

惊变

这一夜花满春睡得极不安稳。
寒冬腊月里的西北风穿过空阔的偏殿,呜呜作响。
她蜷在被中,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傍晚时江烈奉命进宫来探望过她,只说王府中忙着张灯结彩,喜气非凡,连木兰公主的兄嫂也自离国赶来。
说着江烈还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下,憨憨笑着道:“这位段家三皇子与满春姑娘可是熟得很。”他一面说着一面还向她挤了挤眼。
花满春顿悟,江烈所说的贵客必然就是清扬夫妇二人了,袖舞之事少有人知,江烈大约还不曾发觉这个远道而来的娇客其实原就是他熟悉的袖舞公主。
她喜忧参半,向江烈问及萧逸时,这鲁汉子摸了摸后脑,想了好一阵才道:“王爷吩咐属下进宫向满春姑娘抱平安,之后便匆匆出府去了。”
花满春一惊,忙问道:“他一人么?”
江烈摇头道:“属下不知,不过早上却听到王爷跟葵管家提及兰姑娘一事。”
说着,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她没伤着满春姑娘吧?”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花满春,见她笑着摇了摇头,便也摸了摸后脑勺,嘿嘿苦笑道:“先是被兰姑娘打了一闷棍,醒来后又被酒肆的姑娘们取笑了好几天,不过好在王爷倒也不曾责怪于我。”
他絮絮地又多说了几句,多是懊恼自己在畅春酒肆的美人跟前丢了人,羞愧难当,云云,花满春掩嘴偷笑,被他瞧见了,又是一阵惭愧。
宫门关的早,江烈只待了一会便离开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是王爷交代满春姑娘不得随意离开承安殿,不得四处晃荡,万事注意,诸如此类。
末一句是:“王爷说,等他处理完所有琐事,便能安心带满春姑娘回王府。”
花满春倏地周身冰凉。
江烈高壮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落日昏黄的余晖里,北风骤起,吹拂起她额前的发,掠过她苍白的面颊。
将她独自留在宫中,并不完全是因为无法分神照顾她,更主要的是,萧逸原就打算去收拾林破浪。
他不想让她知道。
他这是意气用事。
花满春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险些腿软跪倒在地。
殿前的侍卫远远地瞧见了,慌忙过来要扶住她,却被她挥退,蹒跚着走回了偏殿的房中去。
这一夜,极漫长。
花满春彻夜无眠,到了天明时起身,眼下一圈的黑青,面色苍白得吓人,唬得侍卫统领小赵神不附体,险些去太医院请太医前来替她诊治。
花满春只得说是夜间没能睡好,小赵才半信半疑地退了下去。她重又回床上去躺了半日,勉强闭眼睡了一会,再醒来时满室光亮,已是正午时。
她心中一阵慌乱,披衣冲出门去。
小赵听她说要出宫,极为难道:“王爷吩咐过属下一定要照看好满春姑娘直至他回宫来。”
见花满春满面惊惶之色,便又无奈地低声道:“我们兄弟几个也无进出宫门的腰牌,因此……”
不言而喻,就是她暂时还是出不去。
这一整日,花满春恍恍惚惚,午饭只吃了几口便推了碗筷,晚饭更是一口没动,小赵没奈何,只得叹着气收了碗筷,低声道:“满春姑娘若是饿了,尽管说一声,御膳房夜里也不熄灶火的。”
说罢,将门掩好,退了下去。
日出日落,一天又匆匆过去。
夜早早地就降临了,承安殿内仍旧是冷清寂静。
吱呀一声,花满春推开了门走出来,扶着墙缓缓地往前走,由着那嗖嗖的冷风灌进她的衣内,一阵哆嗦。
她在害怕。
害怕鱼死网破。
林破浪固然该死,可他手中有那道不知隐藏了什么惊天秘密的先帝遗诏,若是萧逸与他硬碰硬,不知鹿死谁手。
花满春顿觉浑身一阵冰凉,不知为何心中像是塌了半边,猛地大口喘气。
她挨着墙根慢慢蹲下来,纵是在风里冻得咬紧了牙关,也不敢再回屋去,就生怕身子一暖,那些可怖的想象便会一点点蹿过眼前。
萧逸中箭倒地,鲜红的血汩汩地淌出,湿了干裂的土地。
花满春咬紧了牙,将眼中的热意强压下去,贴住墙壁的半边身子被冻得麻木了,逐渐地失去知觉。
忽地一阵湿凉迎面而来,她恍惚之间抬头去看,竟是开始下雨了。
宫灯昏黄,在寒风里摇曳着,雨丝斜飘入长廊中,渐渐湿了地面。
“呵,下雨了。”她低声道,半边还未冻麻木的手伸出去,沾了半臂的潮湿,被北风一吹,越发的冷。
“你在做什么!”一声暴喝,如同平地起雷,惊得花满春蹭得站起来。
她蹲得过久,腿脚已麻木,这一站顿时眼前一黑,往前栽倒去。
后方伸来长臂捞住她的纤腰,恼道:“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待着,跑外头墙角蹲着做什么!”
花满春悠悠回神,杏眼睁圆了瞪着他半晌,忽地眼圈红了。
“你不带我出宫去看热闹。”
“清扬都来了你也不让我回去见他一面。”
“柳皇后说话含含糊糊很是讨人厌。”
“你要去找林破浪竟然也不事先知会我!”
末一句,才是她要说的。
萧逸一怔,蓦地低声笑起来。他将花满春冰冷的身子揽进怀中,紧紧地搂住了,在她耳旁轻笑:“春儿,你担心我。”
花满春提起还未冻僵的一条腿来,恨恨地踹他。
萧逸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狠踹,闷哼了一声,却没退缩。
寒风蹿过空旷的长廊,贴住花满春露在外面的细颈吹过,她缩了下脖子,萧逸皱眉抱起她道:“这大冷天,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说罢,抱着她进了屋去。
屋内与屋外比,又是一重天,花满春只觉暖意浸透每一处肌肤,心也逐渐暖了起来。
萧逸将她放到床榻上,掩了门回来,坐到床沿低声笑道:“我趁夜赶回来看你,却还要被你踢一脚,可真是怨气得很。”
花满春见到他安然回来,已是放下了大半的担忧。
灯下的萧逸面容安宁,眉睫与发间被雨淋得微湿,有细小的水珠尚留在他浓黑的睫间,在灯光里微微闪烁。
他在这里,安然地坐在她的眼前。
花满春心里一颤,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他的颈,亲亲吻上他的眼。
再往下,是萧逸高挺的鼻梁。
再就是他紧紧抿着的薄唇。
初时,只是颤抖着的轻啄,她确认着他的气息,确认着他的体热,渐渐地,那双强健有力的长臂便将她紧紧捉住了揽入怀中。
唇齿相缠,气息相闻,纱帐一颤,萧逸将花满春压入了柔软的被褥之间。
火一点点燃起来。
衣衫褪尽,落了一地,被褥间春光无限。
萧逸的唇如火一般的热,沿着她纤细的颈缓缓向下,一寸寸亲吻过她细致的锁骨、浑圆的胸脯、柔软的小腹,再往下啄去,绮艳绚烂。花满春低吟着,弓身迎接第一次的璀璨,热汗湿了额头,也湿了一身的光润肌肤。
萧逸亦是同样的大汗淋漓,抬起身躯重又覆上去,在她耳旁低声唤道:“春儿,与我一起。”
他的眸光深沉,露出些许的疯狂来,花满春迷离地望着他,伸出光洁玉臂攀住他,低声道:“好。”
又一场火热缠绵,她于激荡中听见他的低吟与闷哼,与她同样的欢快。
这一夜的缱绻,不止于此,窗前的灯熄了,一室昏暗之中,娇声低吟伴着喘息久久未平。
寒雨下了一夜,风大雨密,到了四更天时才逐渐地小了。
花满春霍然惊醒时,枕边已是微凉,与她肌肤相贴、缠绵半夜的人早已穿衣离去。
香炉内有青烟袅袅,满室的异香,她穿衣下床,草草洗漱了便大步走出门去。
不知为何今天这承安殿前侍卫多了十多人,花满春逮住小赵细问,小赵只含含糊糊地说是王爷又调了些宫中侍卫来守着。
花满春刚平息下的不安又倏地蹿起。
再问起九王爷的去处,小赵却不再支吾,笑着道:“王爷早朝去了。”
心稍稍落下些,却还是悬在了半空里。
待吃了早饭,枯坐在房中发愣片刻,她的预感成真了。
小赵将房门敲得震天响:“满春姑娘!满春姑娘!”
花满春霍地拉开门,抬眼便见到小赵惊慌失措的脸。
“什么事?赵统领?”她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慌乱。
小赵的脸黑了一半:“九王爷在早朝时失手打死了刑部尚书林大人,被押入天牢了!”
花满春眼前一黑,勉强捉住门框站定,双手指甲已深深陷入木头内。
“早朝刚下,御前侍卫兄弟便来承安殿报了信,说是文武百官大惊失色,皇上的脸色也是极难看,话也没多说便吩咐殿前侍卫压着王爷进了天牢。”
小赵说罢,抱拳道:“满春姑娘且在承安殿歇着,我这就去宫门口拦住七王爷与舒侯爷,恳请二位帮忙替王爷说情。”
花满春颤抖着双唇,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那就先谢过赵统领了。”
小赵点点头,飞也似地大步走了,花满春这才腿一软瘫到地上去。
她早该知道鱼死网必破,昨夜他疯狂热烈得有些异常,她就该警醒,却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忘记了一直要问的事情。
杀害朝廷官员,按律当斩,他堂堂九王爷,身经百战骁勇英武,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克制不住自己的暴戾性子伸手打死了林破浪?
花满春脑中轰然作响,一刻无法安宁,眼泪却扑簌簌滚落。
“是遗诏?又是那先帝遗诏!”她喃喃低语,忽地惨然笑起来,“这害人不浅的东西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热泪坠落地面,洇湿门前砖石,她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疼。
此时却有脚步声缓缓地靠近,花满春没有抬头,望着那一双绣了金色凤凰的鞋一步步走近她。
“我可以告诉你那里面写了什么。”柳皇后淡漠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她忽地记起那一日在梅树下,她与柳皇后的一段模糊的对话。
她霍地抬起头来,胡乱地拭去颊边的泪,却见柳皇后眼中微有讥诮的笑意:“早料到他沉不住气,却没想到这般莽撞。”
花满春震惊地扶着门立起来,一把捉住柳皇后的衣袖,寒声道:“皇后娘娘早知道会有这事发生?”
不,她霍地又是一惊:“那封遗诏被盗,根本就是……”
柳皇后冷冷笑道:“你莫要胡乱猜测,诋毁国母是重罪。”
她一甩袖子,将花满春的手甩开了,转身便走,那随行的小宫女颇担心地望了望她,也跟着走了。
“若是想知道真相,那就随我来。”柳皇后傲然扬声道。
花满春只将红唇咬出了一排血印子,再一咬银牙,跟了上去。

坦诚

九王爷在朝堂之上失手打死刑部尚书一事不到半日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宫女们大多对这个稍显阴沉的九王爷有那么些印象,说起来萧逸也是能常在宫中见到的几位位高权重又生得一表人才的年轻王侯之一,因此宫女们一提及此事,多是扼腕叹息。
懿安宫的墨梅开得正盛,三个宫女得了柳皇后的吩咐,取了竹编花篮与雪亮的剪子,吱吱喳喳一路笑闹着进了梅林。
利剪一张一合,便有一枝开得极艳的梅离了枝干,从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中递到另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中,再小心翼翼地放入竹篮内。
柳皇后吩咐下来剪取十数枝半是花苞半是盛放的墨梅,几个娇俏的小丫头兴冲冲地挽了竹篮便奔进了梅林来。
此处无人,正是闲聊宫中密事的好时机,一人扶着木梯一人捧着竹篮,梯上之人仔细地在繁花间寻觅可剪取的花枝,树下两人便得了空窃窃私语。
正说到九王爷历数刑部尚书徇私舞弊、与邻国私通、豢养杀手等数条罪状,刑部尚书林大人双目涨红、癫狂地大笑着自怀中取出一个金色锦缎包裹之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抖开那锦缎,举起其中之物,大声嚷着要与九王爷挣个鱼死网破之时,花枝间的娇俏丫头探出头来问道:“那锦缎内包着的是何物?”
树下两人被突然打断,颇有些不快,抬头瞪她一眼道:“我哪里知道,小景儿也没说得清楚。”
小景儿是仁德殿前值守太监,在殿前遥遥地偷瞧,也没能看得清楚,只把当时的场景记了个大半,事后悄悄同要好的宫女一说,这事却传得飞快了。
那俏丫头被同伴白了一眼,吐了吐舌头重又钻回花丛间寻觅繁花下剪。
树下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稍年长的宫女蹙眉道:“瞧九王爷那阴沉的模样,倒不像是会轻易动手的爆烈性子,却没料到他还真当着文武百官与咱皇上的面将林尚书一掌毙命。”
小景儿说得绘声绘色,她也是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另一个鹅蛋脸的宫女塌下肩膀惋惜道:“常来宫中的几位王爷中,属七王爷与九王爷模样生的最好,人也正派。”
说着,顿了顿,又低声道,“也不知道这一回九王爷可还有生路可走?”
“听说已被押入天牢候审,朝廷的事,谁能说得清呢?”稍年长的宫女又叹了一声,身后不远处却有个清朗的嗓音接口道:“九王爷若是知道连懿安宫的宫女都替他担忧,不知会有怎样的想法?”
树下两个宫女吓得转身一看,五步开外的另一株墨梅树下立着两位器宇轩昂的男子,其一是她们刚才提及的摄政王七王爷,开口说话的是胤安侯爷舒惊羽。
两人慌忙跪下行礼,枝叶间的娇俏丫头剪了几枝墨梅久无人伸手来接,又听得树下安静了,拨开枝干往下一瞧,吓得脚下一滑,自木梯上往下栽去。
舒惊羽眼疾手快,飞身过去一手捉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安安稳稳送回地面,这小丫头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萧楚挥挥手让三人起身,皱起眉头问道:“皇后娘娘可在宫中?”
稍年长的宫女定了定神,慌忙点头道:“在,在。”
“懿安宫内可是有贵客?”萧楚又问,他与舒惊羽本就不曾出宫门,一下了朝就急急忙忙往承安殿走,正巧遇见前来报信的承安殿侍卫,说是花满春被皇后带走了,两人一惊,连忙又赶来懿安宫,谁知竟被懿安宫门前的侍卫拦下,说是皇后娘娘有贵客在,不便接见王爷与侯爷。
两人只得在宫中守着,却正巧听见这两个宫女在梅林中说话。
那宫女被撞见私下议论朝政是非,心里惧怕,战战兢兢地如实回答:“是,是,是个穿着侍卫衣裳的年轻姑娘。”
萧楚与舒惊羽对望一眼,已是确认无疑。
“那姑娘进去多久了?”舒惊羽浓眉拢起,难得地严厉,把三个宫女吓得不敢吱声。
忽地梅林边却有人冷冷地唤道:“碧华、却容、桃儿,我吩咐你们做的事做完了么?”
三个宫女一听,慌忙拾起竹篮利剪,快步走到梅林边跪下道:“奴婢们已照着皇后娘娘吩咐,剪取了十八枝墨梅。”
柳皇后望了望竹篮内的花,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袖中取了一根湖水色的缎带来将十八枝墨梅扎成一束,从容不迫地捧起看了片刻,也不顾萧楚与舒惊羽跪在林中落了一身的花瓣,往身后唤道:“出来吧,莫要让七王爷与舒侯爷以为我将你生吞活剥了。”
话音刚落,花满春从树后走出来,面色虽是有些苍白,神情却是极镇定。
三人目光遇上,萧楚与舒惊羽心中同时松了一口气。
柳皇后却冷笑一声发难道:“我可记得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我这懿安宫,七王爷,舒侯爷,你们二位可真是胆子大得有些过了。”
萧楚仍旧跪在林间湿润的土上,却从容地抬头道:“皇上曾御赐金牌一枚,允臣随意进出宫中任何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