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春愕然之间,那依旧清冷少言的葵管家默然地指了指她的手,便掩了门退出去。
她垂下眼一看,外衣上沾满了尘土,手腕处的伤口裂开过,血又重凝住了,将里面所穿的单衣粘在了腕上。
那白色的单衣上一片暗红血渍,轻轻一扯便扯动伤处肌肤,火辣辣地疼。
花满春勉强从榻上下来,咬牙撕去粘连在腕上的单衣,也不顾那血珠子又隐隐渗出来,用还算干净的单衣胡乱揩去了,微微颤抖着踏入浴桶中。
待她哆嗦着穿上葵管家送来的新衣,正以单手奋力挽着受伤手腕处的衣袖,萧逸推门进来,皱着眉接过手去给她挽好,自怀中取了药给她抹上止了血,又替她将脖子上那一处伤口也上了药,这才将她抱回床上去。
她刚躺好,萧逸已脱了外衣上来,将她揽进怀中。
两人许久都没开口,直到她开口提到那两个或许已经过了奈何桥的蒙面汉子,萧逸才睁眼轻声问她:“可有听到他们说什么?”
她又仔细想一想,将那两人叽里咕噜说的有关尚书如何如何,沈穆轻如何如何说了一遍,那些如何如何都是黑话,她听不懂自然也没能记住,这两个被提及的名字倒是印象颇深刻。
“尚书?”萧逸忽地冷笑,“林破浪嫁祸沈穆轻,狗咬狗罢了。”
颙国兵器多由居梁沈家的铁器场制造,因此居梁沈家也算是有朝廷做后台,他沈家素来明目张胆地与主战派众人交好,朝中大臣多有与之亲近,倒也没人说什么;只是刑部尚书林破浪虽算是主战派中官职仅次于胤安侯舒惊羽的人,却也从没听说他与沈家有什么瓜葛。
林破浪嫁祸沈穆轻,于情于理,怎么都说不过去。
而破坏议和,有何好处?
萧逸皱眉,冷笑道:“便是死无对证,总有一日会被揪出狐狸尾巴来。”
花满春听得迷糊,却也懒得多想,打了个哈欠合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萧逸已不在枕边,她问了停云楼内的丫鬟们,才知道他一早就离了王府去准备柳林坡议和事宜。
也是滑稽,离国与颙国两国国主一个是年事已高,一个是年岁尚浅,都是各自遣人代为签订协定。
她早听得萧逸提起离国肯停战议和,清扬算是出了很大的力气,因此他代为出面倒是合情合理;但萧逸与胤安侯一同出马,这倒是新鲜得很,她不信小皇帝不知这两人天生对头,尤其是胤安侯在朝堂上更是主战声浪最高之人,派他来议和,岂不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她在脑中想起老舒尴尬又忿然的模样,忽地想笑,认识老舒三四年,还不曾见过他窘迫的模样哩。
花满春匆匆吃过早饭,放了碗筷就往门外跑,她要赶去柳林坡瞧瞧热闹去。
谁知才一脚踏出停云楼的大门槛,江烈便从廊中闪出,拦下了她,说是王爷吩咐了,一定要看住满春姑娘,不得让她出任何差错。
花满春一愣,江烈又笑着转述萧逸的话:“王爷让属下劝告满春姑娘,莫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萧逸明知她肯定是按捺不住性子会跟着去,昨晚出了那意外,他着实心里不放心,索性留了江烈在府中看住她,却不知道花满春刁起来哪里是江烈对付得了的。
“江护卫,你守着我,谁去护着王爷?”花满春暗恼。
江烈笑嘻嘻地指指东边:“王爷要了东头七王府的郦城去。”
花满春眼珠子一转,踮脚拍了拍江烈的肩笑道:“唉,江护卫,你这是被王爷瞧不起了,他留你在府里看守我一个女流之辈,却特地去七王爷那里借了郦城……”
她故意拿眼斜了江烈一眼,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江烈虽憨,却不为所动,嘿嘿笑着小声对她道:“王爷吩咐过,无论满春姑娘用激将法还是就地打滚撒泼,我都不得放你出府去。”
他家王爷可真是英明神武,满春姑娘这点小伎俩完全都被说中了么。
江烈咧了嘴得意地直笑,花满春啼笑皆非,知道是萧逸担心她才这样安排,可惜她终究还是压不下那股雀跃,偏就想出门去瞧瞧。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花满春爽快地坦白:“江护卫,我就是想出府去柳林坡。”又压低声音问道,“一同去,如何?”
江烈眼中一亮,转眼又板起脸来摇头:“不成,王爷吩咐我要看好满春姑娘,不得四处乱跑……”
“嗳!你跟着我一同去了不就算是看住我了?”她花满春歪理一大堆,只骗江烈这样的老实人。
江烈犹豫片刻,竟也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乐呵呵地躲过府内诸人,从侧门出了王府,一路大步飞奔往城外去。
柳林坡在城外十里处,数天前便搭了棚子设了简单的祭坛,身着铁甲手执银枪的羽林军将场子围得水泄不通,蜂拥而至的百姓只准在外围的远远地看着,不得靠近前去。
花满春与江烈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正赶上两国使臣诵读协定内容,花满春人矮站得又远,只能从人群中拼命踮着脚尖抬头望,却也只能瞧见台上的萧逸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却是听得极不清楚。
零碎的字词落入耳中,稍一整理,她倒也能明白这劳什子协定内容,无非是停战七年、互通商道、不阻拦两国百姓通婚,诸如此类,到后来百姓们便开始兴奋地高声呼喊,她满耳俱是欢腾鼎沸的人声,萧逸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接着便是两国使臣各自在协定上落款盖章,她奋力挤到人群前头去,远眺那棚下三人,均是神情肃穆庄严,清扬与老舒小心翼翼取了各自带来的玉玺,重重印上,交换协定。
双方收好了那绢缎,人群中又蓦地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花满春捂住耳,一眼望见正对她立着的老舒面上倦意重重,想来风尘仆仆赶回了家还不及好好休息便奉命来了这柳林坡。
百姓们仍在欢呼,萧逸皱了皱眉,挥了挥手,示意民众安静,一旁的郦城自棚中大步走出来,端了个朱漆木盘走到三人跟前,单膝跪下。
那朱漆木盘内有一壶酒,三个晶莹剔透的酒杯,三人一人取了一个,祷祝一番,又相视而笑,在大笑声中仰头饮尽杯中琼浆。
倏地,便在三人举杯仰头之际,一枝袖箭闪电般自人群中射出,直奔萧逸咽喉而去。
电光石火,惊险万端。
“小心!”花满春一声惊呼卡在喉间,后一个字还在舌尖滚着,便见萧逸身旁立着的老舒目光一凛,尚在手中的酒杯随指弹出,疾奔那袖箭,两物相撞,叮一声双双坠地。
那袖箭斜插入沙土中,酒杯也落在不远处,沾了尘土。
郦城低呼一声:“有刺客。”双方带来的护卫便都拥了过来。
人群中一阵惊呼,已有胆小的转身跑了,还有一些胆大的仍旧留在远处看着。
清扬摆摆手吩咐众护卫退下,那一群高壮结实的汉子也不多说什么,应一声就都各自退回原处去守着,萧逸也是不慌不忙地摆了摆手挥退郦城,仍旧是与清扬谈笑风生,毫不在意。
花满春却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在袖箭奔出的一瞬间抬眼,在那来处望见了一双极熟悉的眼。
璨若星辰,美如秋水。
沈穆轻。
他就是那发出袖箭的人。
她脸色一白,险些瘫软在地。
诸事混沌,譬如昨夜被劫,譬如今日暗箭,都与沈穆轻脱不了干系,可为何台上那三人还能镇定自若地把酒言欢,举杯长笑?
不容她多想,沈穆轻在人群中只一闪过,便不见了人影。江烈在她身后的人群中焦急地唤她:“满春姑娘,满春姑娘,你不要乱走动唷,你不怕王爷,我可是怕得要死……”
话未完,被花满春一把捉住胳膊,指着那边的熙攘人群低声道:“江护卫,那边有个长得极美的男人,过去拿下他!”
江烈不知她为什么忽然慌张起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从容地与另两人谈笑的萧逸,又转头看了看面色苍白的花满春,为难道:“满春姑娘,王爷怕是早有安排,你就不用担心了。”
花满春咬唇一想,这三人都是老谋深算心不见底的人,必然早就有了准备,想来是不需要她多担心的。
这一想,她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此时江烈却有些担忧地低声道:“满春姑娘,咱还是快些走罢,你瞧王爷总往这里瞧,万一被看到了,就糟糕了。”
花满春含糊应一声,隔了人群抬头远眺,正好对上萧逸望过来的目光,三人都是望向这里,她分明已被发现了。
她倏地缩回脑袋,拉了江烈就往回跑。
往回走的人极多,都是听说有刺客混进人群中,吓得四散开的百姓,半数的人急急忙忙往城门跑,城门官想拦下了问个清楚,谁知人多如潮涌,将他挤到门旁去。
花满春与江烈混在人群中进了城,匆匆赶回了王府,刚一进门,便被那娇艳妩媚的兰馨姑娘碰上了。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哟,这不是前些日子住在咱们王府的素秋师傅么?”兰馨眼波流转,上下打量花满春数回,忽地酸道,“都说人要衣装马要鞍,没想到素秋师傅这一换衣裳倒是换了个人啊。”
花满春由着她打量,在心中叹气又叹气,这兰姑娘的语气真是要不得,酸得像是喝了三缸陈年老醋一般。
只是,她也算是人在屋檐下,这九王府不是她的地盘,她不好口出恶言,万一伤了这千娇百媚的美姑娘的心,她可是补不齐呀。

退让

论尖酸刻薄,兰馨远不如柳寡妇,论定力,她更不如花满春。
因此任凭她俏脸含霜、双目如剑愤愤然挖苦了花满春许久,花满春仍旧是气定神闲地站着。
江烈立在一旁尴尬万分,既不敢得罪兰姑娘,又不忍心她继续为难花满春,急得满头大汗。
这厢兰馨见花满春不言不语,越发的得意,那一双细长精致的柳眉挑起半天高,眼波盈盈瞧着花满春,倒也不再拿腔作势,索性挑明了直说:“素秋师傅,做人么,要知分寸,懂进退,王爷虽是待你不薄却也终究没法娶你进门来。”
她的声音冷淡如冰,正是像极了她的名字,兰,孤芳自赏不自知。
兰馨身后的小丫鬟童儿连忙帮腔:“王府的主母必然是身份高贵之人,我家姑娘这样身份尊贵、蕙质兰心的才有资格做王妃。”
这主仆二人倒是有趣,说话、神情有三分相似,却又是性急莽撞得滑稽,花满春忍不住笑了:“嗯嗯,我懂,我晓得。”
兰馨满意地颔首,冷冷道:“知道就好。”说罢又拿眼瞟了花满春一眼,转身便要走,那丫鬟童儿与主子一般神气,竟也傲然地扫了花满春一眼才哼一声转过身去。
“啊呀,这莫非是下马威?”花满春有趣地望着兰馨转过那张冷淡艳丽的脸去,笑着叹道。
江烈忙不迭揩去额上冷汗,压低嗓音讨好道:“满春姑娘莫要恼,咱家王爷可是从来只在你那儿过夜……”
他原是不想让旁人听到,谁知他平日里高声叫嚷惯了,有意压低了嗓音也是声音极大,花满春来不及捂住他的嘴,便见兰馨倏地转过身来,脸色刷地白了。
她暗叫声糟糕,正欲干笑着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兰馨却已经大步走回到了她跟前。
好家伙,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冷美人竟也会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杀过来,她被惊吓得不轻。
更惊讶的是,那样一副凶恶的神气,到了她跟前又换了泫然欲泣的凄婉模样,眸中水光盈盈,倏忽之间成串的泪珠便沿着面颊滚落,一滴滴落入尘土中去。
花满春有些惭愧地在心中暗暗赞叹,好一幅梨花带雨、海棠泣红的美人图!
可惜,却是一枝带刺的梨花、一树悲戚的海棠。
她没想到这冷艳的兰姑娘也是演戏的高手,面皮换一换比她还轻松自如。
“王爷日夜不归,原来竟是……”兰馨掩面而泣,吓得那小丫鬟慌慌张张取了绣帕递过去给她拭泪。
“兰姑娘身子娇弱,要是有个万一,你素秋师傅但当得起吗?”小丫鬟很是胆大,叉腰指着花满春就训斥。
江烈原先还顾着些她们主仆二人的面子,此刻也忍不住皱眉道:“童儿,你这是做什么,说话一点分寸都没有!”
童儿瞪圆了眼还想多说几句,恰好经过的葵管家遥遥地扫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肚去,扶了兰馨就走。
“莫要急,等过段时日你想留在这九王府都不成了。”葵管家忽地冷冷地道。
花满春愕然,却见未走得远的兰馨倏地身形一僵,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话怎说?”她小心翼翼地问葵管家。
葵管家淡淡地瞥她一眼,忽地笑了:“留个毫无用处、整日里哀凄含怨的女人在身边监视自己,师兄能忍到今天已是不容易了。”
“我也容不得一个难伺候的刁蛮女人留在府里白吃白喝。”葵管家难得的多说了一句话,浅浅一笑,转身走了。
花满春被她难得的笑震惊得愣在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
葵管家竟会笑?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哩。
江烈见她呵呵地望着葵管家的背影直笑,又不知她在笑什么,只好搔搔头提醒她:“满春姑娘不是说要回客栈一趟取些东西?”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花满春哎呀一声跳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跑。
她哪里是要回客栈取东西,沈穆轻住在客栈里,她是担心他会对客栈里的扶苏一干人不利。
花满春心急如焚,捉住裙裾跑得飞快,江烈只得跟着她一路狂奔回了迎春客栈。
虚惊一场。
众人都安好,单单沈穆轻不在客栈中,花满春问起扶苏,才知道那一日他出门后便没再回来。
扶苏见她神色慌乱、惊惶不定,便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花满春不知从何说起,只交代众人务必要小心,便又匆匆赶回了王府。
她这一趟来回费了些时辰,满头大汗地一脚踏进停云楼,顿时暗叫声不妙。
萧逸与老舒都在,一见她进来,便都放下了手中的细瓷茶碗,向她望过来。
老舒还算好,挑眉笑觑着她,萧逸却是眯着眼,眸色沉沉,隐隐像是要发怒的模样。
“我……回房去。”她干笑数声,沿着墙根就要溜,萧逸皱眉寒声道:“回来!”
花满春只当听不见,大步向前走,江烈早就畏畏缩缩地立到花厅一角去等候发落,眼见着她大着胆子不将王爷的话放在眼里,既欣羡,又畏惧。
“小花,你捋了虎须摸了老虎屁股,我可救不了你。”舒惊羽含笑对她招了招手,“来,羽哥哥有事问你。”
花满春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悄悄抬眼望了望萧逸,见他沉着脸不辨喜怒,心里咯噔一声。
这两只老虎坐到一起准没好事,小花小花,老舒还喊得那么亲热,她听得只觉头皮发麻背后发凉。
“小花,来羽哥哥这边坐,不许怕他。”舒惊羽拍拍身旁的太师椅,眯起眼来轻笑,完全不把萧逸放在眼里。
她慢慢地走回来,刚走到萧逸身前,便被他一把捉住手臂拉到身旁去。
“坐下。”萧逸低声道,他的面色和缓了些许,扣住她手腕的手只稍稍用力,便将她拽回他身畔的椅上。
舒惊羽挑眉,颇有兴趣地盯着两人打量半晌,忽地笑了:“小花呀,你这是有了情郎便抛了羽哥哥哟!”
他分明是有意挑拨,花满春又好气又好笑,尴尬地瞪了他一眼。
萧逸听着心里不爽快,一眼横过去冷笑道:“舒侯爷,你莫要忘了这是本王的府上,若是惹得本王不高兴了扔你出去。”
“喂!”花满春捏他一把,改为瞪他:“你这个小气的人。”
萧逸也不恼,淡淡看她一眼,低声道:“一会再与你算账。”
说罢,转头与舒惊羽说了昨夜她被劫之事,两人收敛了玩笑之色,各自一阵沉默。
半晌,舒惊羽颇为歉疚道:“小花儿,我昨夜才回的胤城,没能护好你,很是抱歉。”
“从今日起你就老实住在王府内,出门必须要有江护卫跟着。林破浪这一次没能得手,说不得哪天还会对你不利。”
花满春应一声,却听得萧逸嗤地一声冷笑道:“舒侯爷,这林破浪似乎是你那一伙的人,迟早你要给我个说法。”
他语气不善,舒惊羽也是难得的没有针锋相对与他争吵,只是点点头:“林破浪这事便交给我查罢。”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花满春实在是憋不住满心的疑惑,隔着萧逸探出头去悄声问道:“老舒,你不是与他不合么,怎的这一次这么好说话,同他站到一条船上去了?”
非但站到一条船上去,还一同去商议和谈条件、签那劳什子协定、又一同出现在九王府花厅中,相对喝茶谈笑!
她去柳林坡瞧热闹有大半心思是去看老舒窘迫的模样,想悄悄他与死对头九王爷站到一处时会有怎样的神情,是不是会尴尬万分,谁知两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丝毫不见半点不自在。
这事在她心中憋了一路,总算是找着人问了,恰巧两人都在,她索性一起问了也好。
“这个么……算是个顺水推舟的交易罢了。”舒惊羽有意卖关子,偏就不告诉她。
从老舒那里套不出话来,花满春转头推推萧逸:“萧大爷,你说。”
萧逸瞪了舒惊羽一眼,却也回答了同样的话:“唔,交易罢了。”
两人都不肯明说,她分明看见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可就偏偏打听不出来。
直到一年以后的某一个晚上,舒惊羽闯入九王府,当着萧逸的面大摇大摆地带走了君凝雪,她才恍然大悟,顺水推舟是指小皇帝的圣旨,交易么,自然是老舒心底的那位俏人儿了。
*******
送走了胤安侯舒惊羽,萧逸转身要找花满春算旧账,一眨眼工夫,这小妞儿就不见了,他在卧房找到她时,她正仔细地磨墨。
桌案上齐整地铺开数十张画,一旁的木盒打开了,摆了几支彩墨。
他有些想笑,这小妞竟然将活计带回了他府上来做,真不知是瞧不起他这个王爷,还是瞧不起他的王府。
“小春儿,我养不起你么?”萧逸皱紧眉头,顺手取了一张墨迹已干的画来仔细一瞧,眉头皱得更紧,“你莫要说这画中人不是照着我画的。”
那画中的公子哥的眉眼、面容极眼熟,甚至左耳也悬了枚碧色的珠儿,分明就是他。
“莫非又是俊俏王爷与风月女子的情事?”他嘴角噙了一丝讥笑,无奈道。
上一回那两册《风月俏佳人之俊俏王爷》,花满春偏要说天下王爷一般贵气威严,与他萧大爷有六七分相像也是在理的,好,这一幅图看她如何狡辩!
“唔,是啊是啊,是俊俏王爷。”花满春取了支笔来蘸了靛蓝色墨勾画画中俊俏公子哥的衣饰,没空搭理他,便随口应了一声。
这一摞的图,柳直催了几回了,她那夜被劫后便没动过,事后让江烈帮她取了回来,又听的说柳直去酒肆中催了几回,她若是再不赶出来,怕是柳直要杀到九王府来了。
她专心勾画,一点点描绘那繁复的衣饰,没察觉一旁立着的萧逸已经黑了脸。
“哦?是王爷?我瞧这人却像是个流气的富家少爷。春儿,你画错了,我替你扔了罢。”他冷冷地哼一声,便作势要去揉那张画,花满春听得他语气不对,搁下笔一看,他已经将那一摞画都捉在手中。
她在他眼中觑见一闪而过的笑意,已是知道他只是逗她,便笑着瞪他:“你小心些,莫要揉皱了!”
“春儿,这画中人又是照着我的模样画的?”萧逸心中警觉,直视着花满春,不让她别开眼去。
“不是。”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却心虚地干笑着眨眨眼,顺道暗送秋波,“萧大爷,小的哪敢啊!”

口谕

她花满春不敢还有谁敢?
萧逸失笑,却被她难得的娇媚眼神牵住了目光去。
杏眼含嗔柳眉扬,一点朱唇映雪肤。
这样的小女儿神态,倒是极难出现在花满春的脸上。
“春儿。”他隐隐含笑,闇黑细长的眸中带了些算计的意味,“你最近丰腴了些,肌肤也白了些。”
一面说着,双臂已然伸长了去拢住花满春的纤腰。
花满春挑眉:“是么?”
桌案前不远处的梳妆台上有一面大铜镜,她转过身去仔细一看自己的脸,果然是圆润了一圈,不过是不是比原先白了些她倒是没看得出来。
立春跟着沈穆琰走后,她清闲了许多,不必再日日早起奔波,不必再担心没法给立春攒够银子娶媳妇,日子便逐渐地慢下来,整日里只用惦记着吃睡,自然是丰润了些。
萧逸低笑一声,自那一摞画中拣出一张来递到她跟前,唇角勾起:“你瞧,这画中的美人可是像你?”
这一幅画的是俊美公子哥与娇艳美人于桂树下缠绵,秋意浓浓、香艳无边,尤其是那公子哥俊美挺拔,美人脸泛桃花,两人衣衫大敞地拥卧在青石旁的遍地花瓣中,更增了三分的绮艳。
“萧大爷眼花了么?”花满春嘻嘻笑着,指了指那美人的娇羞面庞,比划下自己,故作无奈状叹气:“我这寻常皮相哪如婉苏?”
婉苏,是她这一回画的风月小册子里的角儿,貌美如花不说,身在青楼却守身如玉,直至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良人,白公子凤起。
这俊美公子哥就是那白凤起。
画中的白凤起确实与萧逸有三分相像,而美人婉苏哪里有与她相像之处?婉苏美艳动人,额间一点朱砂明丽万般,一双凤眼满含风情,又哪是她所能及的?
至多是如他所说,她最近有些丰腴,倒是能靠得上一点边去。
萧逸但笑不语,却将她身子扳过去,伸长手臂捞起一枝狼毫来,在她刚磨好的彩墨盘中,蘸了朱红,在她额心轻轻一点,搁笔大笑道:“这样一来又像了三分。”
花满春嗔怪地瞪他一眼,跺脚恼道:“这彩墨难得,你偏要给我浪费!”
她虽是懊恼万分地说着,却在一眼瞥到萧逸唇角噙着的坏笑后,忍不住也顺手抄起一旁蘸了墨的狼毫来望他脸颊上一划。
萧逸提防不及,只觉脸上一凉,那调皮小妞儿已经是乐得蹲在了地上。他下意识摸脸,只抹了一手的浓黑。
“春儿!”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拭去那墨迹,迈开腿就去追花满春,谁知花满春早有防备,站起身来就在房中吱吱哇哇尖叫着奔跑。
一个追,一个逃,不亦乐乎。
花满春终究还是被追上,气喘吁吁地挣扎着被拥入怀中,眼角尚带了笑出来的泪水,萧逸不怀好意的声音已在耳旁响起:“小春儿,做错了事可是要受些惩罚的。”
贴在身后的健壮身躯火热紧绷,她哆嗦一下,却骤然转身搂住萧逸的脖颈,眯眼哈哈大笑:“美人,让大爷压倒你罢!”
此话一出,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究竟是谁压倒了谁,帐幔却被挥下了,掩去满室春光。
缠绵悱恻间,萧逸借机逼供了他怀中的娇俏姑娘。
他问,为何那些画中公子的相貌各个与他相似?
花满春双颊红艳如霞,掩面直笑,说是她只一下笔,不自觉画出的便是他,每每懊恼地修改,也还是存了他的影子。
萧逸极满意地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又问,那同她一起绘作《风月俏佳人之俊俏王爷》的雪剑侯是男是女?
花满春在他指掌的撩拨下不敢不照实说,呀,雪剑侯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
末了,闪烁着目光补一句:“她深居简出,除了柳直便没旁人见过真实面貌。”
好在萧逸已经解了心中的疑惑,低下头去只管在她身上点火,再无心思管那毫无威胁的雪剑侯相貌如何、出身何处。
许久后,大汗淋漓,喘息相闻。
“眼中看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花满春一不留神,说溜了口。
待到察觉失言,已是来不及,萧逸翻身将她压下,细长双眸危险地眯起:“小春儿,你看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