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是瞎编了一套话来说给江烈听,因了这墙本就是暗藏玄机,不便告知外人听,她倒也不怕江烈逐间去看,附近三四间均是如此,她也没说假话。
江烈却是憨直得可爱,听得她这神神秘秘地一说立马就信了,惭愧道:“啊呀对不住了,满春姑娘,你这屋子已经是……我还莽撞地……”
他面带愧色,像是极不愿戳破这窘迫之事,花满春却愕然,这样说他也信?心念陡转之间,她正要笑着说几句安慰江烈,忽地身后床榻之上萧逸冷冷地开口:“说够了就下去罢。”
一句话冻住了屋内两人。
他在嫌他们说话吵闹。
听那语气,是极为不耐,再转身看他的脸色,黑里带了铁青,倒把先前那点苍白盖了过去。
他恼,花满春更恼火,哼一声,转了脸又是笑盈盈地对着江烈说:“江护卫,哦不,江大哥,我去让宁姐姐给你准备点酒菜,吃过了饭再走。”
“呀,再拉上莲月姑娘,一齐喝酒去。”她有意笑得张扬,“可惜小青与泉儿回王府了,不然叫上了一起,也是美事。”
江烈一听得“莲月姑娘”四字,笑得眼都眯了起来,乐颠颠地转身拱手:“不打扰王爷,属下先下去了。”
他还未说完,萧逸森然的目光已经横了过来:“你下去,花师傅留下。”
王爷毕竟是王爷,即便是受了伤躺着说话,也还是王爷,那点威严一拿出来,江烈哪里敢违逆,只好缩了缩肩膀低头应一声,退出门去,还不忘顺手将门掩上了。
沉重的脚步声走远,只留下一室寂静,一人在床,一人立于墙边,大眼瞪小眼。
落日的余晖洒在花满春脸上、身上,给她落了满身的金黄。
萧逸不做声,她也不说话。
离开了王府,这是两人头一回独处,气氛沉闷默然,花满春蓦地觉得有些尴尬,一眼瞄到床边小几上摆着的汤药,热气已散去了不少,想来已是凉的差不多了,她缓缓走过来,端起细瓷碗,拿起汤匙坐到床沿。
萧逸勉强坐起倚着床头看她,目光里带了些莫名的疑惑。
他脸上的怒色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留了些倦意,花满春触到他的目光,以为他质疑这汤药,心里忽地极不爽快,哼一声将碗往床沿一撂:“萧大爷这是不信我们江湖郎中的本事么,我家小钩儿虽是才跟着大夫学了三个月,却也没开方子治死过人。”
呿,只是点箭伤罢了,御医开什么方子小钩儿也能开出来,说不定还能找出更好的药。
花满春杏眼圆瞪,柳眉微蹙,小巧的唇略略抿紧,那是她恼火的时候的模样,萧逸目光从那碗药移开转向她,看着看着,蓦地笑起来。
她皱起眉,斜了一眼不知为何露出了微笑的萧逸,忽地又心头火起:“你笑什么!”
这人是魔障了么?不久之前还是脸色铁青眼神凌厉如同见了仇敌,这会儿却莫名其妙地笑了,真是喜怒难测,怪不得江护卫会被吓成那般模样。
萧逸不做声,却伸长了手去端过那碗药来,取出汤匙递还给花满春,仰头一饮而尽。
汤药极苦,花满春看见他眉头紧皱到了一处去,蓦地心里偷乐,她先前偷偷尝了一口,那滋味苦得异常,她问了小钩儿,那小丫头笑嘻嘻地说,良药苦口么,自然是苦的。
可也太苦了,她尝了一口,赶紧吐掉,又拿水漱了好几回口,至今还觉得唇齿间隐隐还留了那股子奇特的涩味。
萧逸皱着眉喝完那药,将碗递给花满春,她接了,却是出人意料的眉眼弯弯,像是看着他喝药是一件极为解恨的事,竟从眼底生出了一丝淘气的笑意。
他没让她得意太久。
花满春转身将汤匙放入碗内,摆回床前的桌面上,刚一回身,只觉得眼前一暗,熟悉的药味铺天盖地,夹着清冽的仍旧是她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萧逸拢住了她纤细的身躯,拉近了他的怀。
“嗳,别闹。你还是个伤病的人,萧大……”她的腰被温热的手掌握住了,有些痒,不由得笑着讨饶。
“爷”字尚未出口,萧逸俊美的脸蓦地在她眼前放大,触感柔软温润,是他轻轻衔住了她的唇。
那一瞬间,记忆回笼,花厅内的纠缠,长廊内的亲昵,伴着夏末的微风席卷过她的眼前,是了,那时的花香,那时的清风,那时响起在她耳畔的蝉鸣鸟唱,都留在了她的心底。
其实她一直也不愿忘记。
而此刻,她人在他怀中,鼻端满是他的气息,手紧握住的是他强有力的长臂,隔了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底下结实的肌肉,和肌肤的温热。
是了,这些她一直不曾忘记。
抹不去的过往,若是能追的上,那就讨回来罢。
她忽地闭眼笑了。
萧逸听见她微微叹息一声,纤细双臂柔软如藤蔓一般轻轻攀上了他的肩背,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的满春姑娘从来都是惊世骇俗,让他讶然不止的。
萧逸低笑着,长臂扣住她的腰身,索性拖了她上榻来,大半的身体都压到了他的胸前。
两人唇舌交缠着,亲昵而温和,花满春在他的唇齿间尝到了汤药浓浓的苦涩。
极苦,涩到了心底去。
她睁眼瞪他,手攀着那宽厚的肩不敢乱动,她是怕不小心触碰到了萧逸的伤处,他却眯眼笑着将她搂得更紧,贴到自己胸前来。
他是狡猾的,仗着她不敢推她,伸手搂紧了她,眼里满是得意的笑。
花满春眨眨眼,手忽地自他肩后抽出,改为捧住了他的脸颊,反将自己送上前去。
这一回,越发的亲昵。
气息交缠,身躯相契,此时已不再是暧昧着,花满春的大胆与热情全然冲去了几乎所有的不确定。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满面红潮的自己,他在笑,她知道。
萧逸也在花满春眼里看见了自己,他蓦地心生暖意,缓缓合了眼去与她纠缠。
难得的安宁与温暖。

横眉

耳畔有轻柔凉风,怀中是温香软玉,兼之他的满春姑娘难得的乖巧可人,萧逸本不舍得松开手,只是,这世上太多的突如其来,他不得不强让自己镇定地放开了怀中的佳人。
只因为此时此刻,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立在他身侧,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此刻,他终于知道一直能听到的呼噜声来自何处了。便是这只猫在假寐。
这猫有一对碧绿的眼珠,莹莹的目光直勾勾望过来,落在他脸上,倒像是在审视他。
“怎么?”花满春俏脸微醺,扶着他的宽肩坐起来。
萧逸不作声,静静地望着那猫,面上的神情变了数回。
“嗳?”花满春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待望见了那只猫,再转头去瞧了瞧萧逸脸上复杂的神情,忽地扑哧一声笑起来。
一人一猫相对而视,猫极从容,甚至有些傲然,萧逸却是有些惊慌。
莫非这天底下最为狂傲最为不驯的九王爷千岁会是个怕猫之人?
花满春眨了眨眼,忽地调皮一笑,伸手去一把抱过白猫,凑近萧逸笑吟吟地开口:“萧大爷,这是宁姐姐的心头肉,瞧它生的多好。”
这猫的确是生的极好,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且眼珠灵动有神,只可惜花满春有意将它抱近前来并非是要萧逸看她怀中的猫,而是偷笑着要吓唬吓唬萧逸。
只是她却是猜的错了,她将那猫抱得近得到了萧逸面前,萧逸也没如她所愿的跳将起来,反而是缓缓伸过手去轻轻抚过猫的毛皮。
她失算了。
萧逸面色沉静下来,那猫不错眼珠子地望着他,一动也不动的由着他轻轻抚过脊背的毛,全然的镇定。
他收回手,忽地淡淡一笑道:“当年我母妃也曾养过这样一只雪白的猫儿,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回不慎踩了它的尾,被它跃起来将小腿处挠了数条血痕,疼了两三天才结了痂。”
那猫伴着他母妃在宫中度过了最后的岁月,秋风萧瑟时,他母妃仙去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它。
都说猫极有灵性,不知它是不是也随着他母妃去了?
他有些怅然,初见眼前这猫,险些就将它当成了年少时时常搂着捋胡须的那只白猫,那反身跃起狠狠拍下的一爪,他可是印象极深刻。
“呀,我好像也曾见过那猫,雅贵妃时常搂在怀中,我画像之时本打算画入画中,可惜猫儿总是乱动,不得已只好放了它下地去。”花满春被他这一说,倒是想起了,雅贵妃宫中确有这样一只白猫。
她这一说起画像之事,萧逸忽地记起积在心头的一个疑问:“我母妃的画像是你所绘无疑,但为何宫中的老太监却说亲眼所见的是那个假冒了素秋的落月?”
此事他想了许久,老太监与宫女们都说他府上的那个落月便是当年入宫的画匠,那他怀中的这个小妞又是怎么回事?
萧逸好奇着,花满春却捂了嘴嘿嘿地笑。
她有意不说,萧逸把浓眉一拧,伸手去捏捏她的面颊,装作凶恶的模样横她一眼:“说!不说就让羽林军来将你拖去城门口吊起来风干三日。”
他面色仍是苍白着,嗓音也是虚弱着,这话根本毫无威慑力,只是花满春却配合着瞪大了眼惊呼:“啊呀呀,王爷饶命啊,小的真是怕死啊,小的这就从实招来……”
话还未说完,两人都笑了,花满春笑得扑倒在萧逸身上,猫儿被压在她身下,挣扎着喵呜叫了几声,自她臂弯里挣脱出来,愤愤地跳上窗台跃下地去,恼火地走了。
萧逸被她这一扑,触着了腰侧的伤口,火燎一般的疼,他闷哼了一声,顿时吓得花满春手忙脚乱爬起来。
“我、我是不是撞了你伤口?在哪里?在哪里?给我瞧瞧……”她有些慌张,伸手掀开薄被就要去拉扯萧逸的衣襟。
江烈先前悄悄跟她说了,王爷在城外巡视之时不慎中了边境一带潜伏着的细作的冷箭,幸好伤不及骨,但也是元气大伤。
这个蠢人,受了伤也不老实地在府里静养,非要装得若无其事地跟着手下人出来乱逛,真是讨厌至极。
听得萧逸一声闷哼,她心里有些乱,手刚触及他的前襟,萧逸温热的手便伸了过来捉住她。
“不妨事,伤口无碍。”萧逸望着她微红的眼圈,心中一热,轻声劝慰道。
他难得温声软语,花满春却还是按捺不住满心的担忧,瞬间转成了恼火,烧红了她的桃腮:“堂堂九王爷,号称英勇无匹智勇双全,也曾单枪匹马身入敌营活捉敌方将领,怎的这般名不副实,连区区一枝冷箭都躲闪不过?”
一如既往的长篇大论,一如既往的愤然神情,她是在替他担心,可还是用了他所熟悉的满春姑娘的语气来反着训他。萧逸忽地心情大好,细长双眸略略眯起,冷峻苍白的面上微微浮起一丝笑意。
花满春的担忧与埋怨,他都听进心里去了,她却还在絮絮地念叨着。
“躲闪不过也就罢了,受了伤该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修养,由那些个兰姑娘啊,葵管家的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伺候着,美人在旁,莺声燕语的,多么逍遥快活自在畅快?非要撑着跑来这东大街作甚?跑得累极,还昏倒在场子里,吓跑满场的肥羊酒客不说,还吓坏了满屋子的人。”
花满春倚着床抱着双臂冷冷瞧着他,嘴不停,絮絮地说着,那眼神不像是在训他,更像是在泄愤。
是了,他真的让她担心了。
只是,这一大段一大段的话着实有些滑稽,前半句,带着浓浓酸意,后半句话锋一转,倒像是在怪他搅了她畅春酒肆的买卖。
这花满春,何时能有一刻能将银子自眼前推开?
她好容易说完,长吁一口气,顿觉心中大为爽快,淤积一天的愤然总算是全数倒还给了萧逸,她很是解气。
萧逸无奈地抿了抿薄唇,清冷的眸子转回她脸上,继续先前的话题:“同我说一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扮成少年模样混在绘制壁画的画匠中进宫,老太监自然是不知道了,他只瞧见落月进宫,却不知道我其实早早就在宫内了。”花满春大着胆子探过身去触了触萧逸的额头,很好,不发热,她不必担心他因伤口感染而高烧。
萧逸由着她触碰,又听见她低声说:“她那时候想进宫来瞧一瞧,我便让她顶了我的名去了,也不曾有人看得出来,毕竟画师素秋只需替雅贵妃画像就好,是谁画就没人管了。”
说着,她忽地嘻嘻一笑,抬头望着他惊讶道:“啊呀,当年我在雅贵妃的宫里住了十数天,怎的没能遇见你呢?”
两人单独相处这几回下来,萧逸也发觉只有这时她才会改了“九王爷千岁大人”的称呼,直接对着他说,你如何如何,不敬,但却是极亲昵的感觉,他是喜欢的。
“那时么?我也记不得在何处了。”他神色黯了黯,目光闪烁了下,掩去眼中的晦暗,抬头傲然地大笑,“怎的,原来满春姑娘与我相见恨晚?竟恨不得当年在乳臭未干之时就遇见我?”
花满春愕然,这位大爷也太自以为是了不是?她不过是略略一提当年之事,只是好奇那时为何没能遇见他,他还真将他自己当回事了。
虽说她确实是好奇三年前的九王爷萧逸是如何模样,毕竟这三年,她自己也是变化极大,那么好奇一回他,又哪里可笑了?
花满春啼笑皆非,伸手捶了他一下,正要笑骂他一句厚颜无耻,刚一抬眼,却见萧逸面色忽地沉下,直勾勾盯着她,看那神色,竟像是要质问她一般。
她警觉地退开,坐远了去,杏眼瞪得滚圆:“你想作甚么?”
这人喜怒无常得也太过夸张了不是?先前看着还是高兴的,一眨眼功夫就换了严厉的神情,这是要作甚么?
花满春心里坦荡,自然也不怕萧逸盯着看,哼一声昂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俏脸一寒,也做出极肃然的神情来。
他会装模作样,她也会。
可惜,萧逸只问了一句话,她就险些跳了起来。
“你为何不告而别?”他冷冷地问道。
他第二日扔了公事去听雪楼看她,却见门窗大开,屋内无人,问了雪儿,才知道她跟着胤安侯舒惊羽走了,气人的是,胤安侯带着她翻了墙扬长而去,竟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好歹也是从他九王爷府里带人走,这胤安侯果真是不将他萧逸放在眼里。
不告而别,是他亏待了她么?
萧逸心里有气,此时才想起来质问她,他真是佩服自己。
花满春也是愣住,半晌没出声,她眼见着萧逸瞪着她,面色逐渐铁青了,才回过神来。
他不提倒好,这一提,是揭了她心里的疤。
小火在心间点起,越烧越旺,烧红了她的双颊;她强自镇定下来,拿眼望住萧逸,淡淡一笑:“九王爷千岁爷不是说还了我自由身,我去哪里都成么?”
要说这话,可是经由他家的葵管家口中说出,莫要说是她听错,她可是字字句句记在心头。

春儿

自由身?去哪里都成?萧逸愕然,面上露出惊疑的神色来。
“我哪里有说过这话?”
他倒是的确让小葵转告花满春她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只是,他却还记得特地关照了小葵提醒她,若是要出去跑的远了,事先要与他先打个招呼。
莫非……
萧逸心里一动,垂下眼去沉吟,花满春却将他当作了狡辩之后的默认,当下心里又是一阵酸。
“无妨无妨,没说过就没说过罢。”她极随意地笑了笑,落寞的神色却一点点自眼中流出,如一根尖利的针扎进了萧逸的心里。
只是,这小妞不信他,他心里微微有些恼火。
看来他不说个清楚,她还真就往心里去了。
“我只是……”萧逸正欲开口再解释,花满春忽地咬着唇愤愤地伸手去拧了他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一把,横眉瞪他:“说过就说过么,偏要狡猾抵赖故作不知,不是好汉。”
末了,又狠狠地拿眼去剜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嗔似怒,还带了些怨气,小女儿娇态毕现,萧逸低笑一声,也就不再去解释,默默将此事搁在了心里。
两人一阵沉默,都不作声;花满春刚刚狠狠拧了萧逸一把,有些不舍,犹豫了下悄悄挪近前去揉揉他粗壮的手腕,讪笑一声低下头去。
萧逸顺势拉过她入怀,花满春略略一挣扎,便听见他在耳旁低声笑着警告道:“不要乱动,不然撞着我伤处,我就赖在这里住下不走了。”
他这算是威胁,也是玩笑,花满春身体一僵,再不挣扎,由着他箍住自己。
她不怕他赖着不走,是担心压着他的箭伤。
蓦然之间,两人心里都百般柔软,花满春半倚着萧逸宽阔的胸膛,身后那具躯体的温热贴了衣衫传来,微微热烫了她的双颊。
他的双手自身后圈来,将她搂在身前,花满春低下头去,便能瞧见他宽厚的大掌紧紧扣住她的手,像是怕她会飞走一般。
十指相扣,实在是一桩太过亲昵的举动,肌肤与肌肤熨帖着,他粗粝的掌心贴着她柔嫩的手背,有一种极莫名的喜悦在她心里升起。
这算不算得是执子之手?
花满春愣愣地想着,忽地就笑了。
只不过,亲昵是一回事,她却还没忘了兴师问罪,难得九王爷萧大爷有气势比她弱的时候,她正好乘了这机会好好问个清楚才是。
“哼!”她笑得眯了眼,却还是满心怨气地嘟囔道:“萧大爷好大的架子,遣你的葵管家大美人召我去你的停云楼,摆足了架势,是要给我好看么?”
说是不去想起,她这些日子以来却没少埋怨过,若是那时候他萧大爷不是那副冷淡模样,说不定葵管家拿了大扫把追着她满园子跑她也不会跟着老舒走的。
她既是抱怨,又是在向他撒娇,萧逸一时默然无语。
半晌,才低声道:“那几日,我确实是有些怨你。”
怨她瞒着他袖儿之事,怨她放任段清扬带走了袖儿。
更多怨的是,她丝毫不肯解释,哪怕说一句谎话也好,可惜她什么也没说。
“事实上,是我的错。”
萧逸这话一说出口,花满顿时有些讶然:“呀,这是我认识的九王爷千岁大人么?”
她可是记得,九王爷萧逸是个自大倨傲容不得旁人指点说教的暴躁男人,哪里像是她身后这放低了身段、说话极歉疚的人?
“唉,数天不见,九王爷千岁大人竟转了性子,不好不好。”她笑得眉眼弯弯,反正萧逸在她身后,见不着她的神情,便越发的笑得欢快,“我可是更喜欢原先的王爷大人,暴戾阴沉,一瞪眼就能吓死满街的老百姓,多神气!”
她是在笑话他,他听得出来,却也懒得去纠正她,只是低下头来埋进她的颈间低笑一声道:“我已经道歉了,你听进去了么?”
花满春失笑,他哪里有向她致歉?只一句“是我的错”就想草草交代过去么?也不打听打听她花满春是什么人物,随口说一句就当敷衍了她?
她抿紧了红唇,有意不吭声,身后的萧逸久久不见她开口,耐不住性子,抬起头来紧一紧手臂,又问道:“你听见了么,满春姑娘?”
“嗯?王爷说了什么?”她笑嘻嘻地故作不知,偏要逗得萧逸冒火。
她只顾着在心里偷笑,却是没瞧见萧逸脸上已是微微有了窘意。
“那几日我待你极冷淡,是我的错。”萧逸咬着牙好容易挤出这几个字,已是挑战了他的极限,身为千万人之上的九王爷,权倾天下之人,哪里需要向人低头?这一回真是史无前例,再无可能了。
见好就收,这道理花满春也还是懂得,她轻轻哼一声,也就点了点头:“好么好么,摆架子的是你九王爷千岁大人,假作大方扮好人的也是你九王爷千岁大人。呿,只有我花满春是个尖酸刻薄心眼极小的人罢。”
说着,将自己的一只手自萧逸手中挣脱出来,趁他还不及防备,捉住他的手送到眼前,朝着虎口狠狠地咬下。
她这一口咬得极狠,纵是萧逸皮糙肉厚,也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却也没抽回手来,反而自己抬起到她面前由着她咬。
满腹怨气发泄掉也好。
萧逸随她咬,花满春却悻悻地松了口,以自己的袖口替他的虎口揩了揩,讪笑道:“爽快了爽快了,我不与你计较。我是胸襟广阔不计前嫌之人,不做这斤斤计较之事。”
各自都给了台阶下,也就各自都识点眼色罢。
萧逸笑了笑,抬眼遥遥望去,左手虎口处有几个小小的牙印,未破皮,却是极深,想来这小妞当时真是使足了劲,却不知为何又忽地松了口?
“春儿,你这是心疼我,因此没再继续咬么?”他搂紧了花满春,在她耳旁笑着问。
轰的一下,花满春双颊着了火,直烧上了脖颈与耳背去,醺红一片。
除了清扬会在玩笑之际唤她小春儿,至今从未再有别人这样叫过她,春儿,春儿,这轻柔甜蜜的低声细语,像是燎原的野火,在她心里蔓延,一点点地爬满她的胸臆。
她难得的害羞了。
“春儿是你喊的么?”什么叫垂死挣扎,这便是好例子,花满春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垂下头去。
她羞得耳后也赤红,落在萧逸眼里,心情大好;他笑吟吟地低声唤道:“春儿,春儿,我偏要叫。”
这般亲昵的叫法实在是太醉人,花满春一颗心被喊得酥了去。
她原以为论起厚颜,自己算不得第一也能算第二,毕竟旁观春宫大战数十回,练就了铜皮铁骨厚脸皮,哪里还会脸红,却没想到,这情人之间的一句寻常称呼,倒让她窘得咬唇不知能说些什么。
伶牙俐齿俱付流水,空留她心跳如擂鼓。
“春儿,你怎的不说话?”萧逸笑着打趣她,记起先前的种种,忽地将脸埋进她的颈间,大笑道,“你曾对我说摸摸小手先要给银子,此时怎的不说了?”
他可还是记得当时的满春姑娘还是个眼里只有银子的小妞,他先动了心,她却装作毫不知情,着实叫人啼笑皆非呐。
“小春儿,你是害羞了么?”
萧逸的鼻息在她颈间与耳后温温地晕开,爬过她细致的肌肤,她蓦地浑身一颤,咬唇忿然道:“谁是你家春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说?”萧逸一怔,这小妞又在想些什么东西?
“都说古来王爷多薄幸,留却红颜对白骨,我可不要守着你萧大爷的一点恩宠哀叹年岁老去。”花满春在心中轻叹一声,换了淡然的笑,半是玩笑,半是感慨。
戏台子上演得多了,都是王爷们身旁的添香红袖一拨换了一拨,纵然是锦衾帐暖春宵数回度,也是免不得容颜老去被一脚踢开。
啧啧,她宁愿只玩几回暧昧,便是孤独终老,也能避开了那曾经拥有在怀却一朝被弃的伤痛。
她又不知从哪个破烂戏里拣了句戏词,倒叫萧逸骇然笑出声来:“小春儿,你这可是野鸡戏班子的污烂戏看得多了,该打。”
她转身怒目瞪他:“戏里都是这么唱的,年轻的王爷瞧上了某家姑娘,强娶了回家,不出三月已是厌烦,一脚踢出门去,这姑娘便日日哀恸夜夜哭泣,直至发白容颜催……”
话未说完,萧逸嗤地一声笑:“果真是烂俗到极致的戏。”
花满春听得他在身后嘲笑,恼火地狠狠拧了他的手臂一把:“哼,你是大富大贵位高权重的王爷,当然瞧不起我们乡下百姓看的东西。”
她还记得那戏是她娘亲抱着她去看的,远远的高台上,那扮某家姑娘的角儿唱得极心酸,她那时不懂,只觉心里憋闷,此时想来真是替那戏里的姑娘洒一把清泪。
可这萧大爷竟取笑她!
实在是可恨!
花满春拧了一把不解恨,又拧一把,正要大骂几声泄愤,萧逸却忽地低声道:“春儿,我不做那样的王爷,你跟着我回去好么?”
那嗓音温柔得要将她沉溺到蜜里去,又忽如一阵清风刮过耳畔,这一瞬间,她怔住了。

情深

此情,此景,若是怀中佳人娇羞地颔首,说一声好,那该是何等圆满之事。
萧逸却是不敢抱太大的期望,实在是他的小春儿不是寻常姑娘,很难猜出她此时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