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里的灯光很昏暗,在陈夙愿俊秀的脸孔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有森森的血丝冒出来也浑然不觉。
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伤害,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又想起了那不堪的夜晚。
陈宁生死后阮惜一直沉默,无论面对怎样的猜测都始终一言不发,只有在他问出那句“你和大哥真的是清白的吧”时,她暴怒了,跳起来将他扑倒,疯了一样撕扯着两个人的衣服,边撕边喊:“你不相信我们,连你也不相信我们?那么你来检查,看我还是不是处女,来呀,来呀。”
那晚不知是她的眼泪太让人心疼,还是她月光之下的胴体太过诱人,还是内心深处的一丝怀疑怂恿着他,他控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欲望,将她压在身下。她身体生涩的阻碍让他兴奋不已,接着便是汹涌而来的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
结束后,她躺在他身边,伸手捂住眼睛,呜呜地哭。她说:“愿愿,全世界都可以怀疑我们,只有你不能,只有你不能。”
那一次是她最后一次叫他“愿愿”。
那之后的很久他的脑海中都一直盘旋着那一句“愿愿…只有你不能”。
他想,他穷极一生都无法从深重的罪恶感中逃脱,至死不能。
回忆让人窒息,他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息着,这才发现阮惜的背影已经消失了,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发动车子追了出去。
阮惜走得并不快,陈夙愿看到她时,她正在路边等出租车。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没有什么人,路灯清冷的光辉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自觉地做着整理头发的动作。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空车,陈夙愿拿出手机拨打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叫了一辆车。
不多会儿车来了,阮惜上了车,他也发动车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在一个看起来很陈旧的住宅区下了车,他开车悄悄尾随,一直跟到楼下,然后看着她上楼,接着三楼的一扇窗户有了亮光。他坐在车里,看着那抹亮光,直到亮光重新熄灭。
他停滞在那片黑暗里,许久许久,仿佛看到了陈宁生那张年轻而美好的面容,他还是那般好脾气,对自己笑笑说:“小惜又惹你生气了?你就让着她一点嘛。夙愿,答应大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待在小惜身边,只有你待在她身边,我才能放心。”
“对不起,大哥。”陈夙愿喃喃地说,手里的血丝已经干涸了,再次握紧时,会有轻微的刺痛,一如他心上的伤,“我要让你失望了,从今天起,我不再保护她,不再试图将她推离这个旋涡,她的心结总归要由她自己来解开。”
4.
那一次的见面之后,阮惜很久都没再见过陈夙愿。偶尔容肆会来找她,提起陈夙愿时,也只会轻描淡写地描述说:“陈先生最近暗黑气息很重,生人勿近,我都不敢去惹他。”
阮惜并不接话,显然不想谈论跟他相关的任何话题,而容肆则识相地转移话题,再不提陈夙愿。
上班忙碌,下班跟容肆逛街吃饭,周末就待在家里睡懒觉,顺带打扫打扫卫生。这样平凡而普通的日子过起来并不赖,她甚至长胖了好几斤,常年苍白的脸上透出健康的粉红色,而之前因为太瘦而不太明显的身体曲线也慢慢变得凹凸有致,越发美丽动人。
公司里的男同事偶尔也会对她示好,都被她间接地拒绝了。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夏天来临了,容肆拉着阮惜在商场里转了好几圈,强迫她试了几条嫩色系的裙装,换下她一直最爱的古板的黑裤白T恤。
阮惜从试衣间出来时,之前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进了垃圾桶。她虽然谈不上心疼,但也觉得太浪费,忍不住抗议:“喂,那也都是钱买的,再说黑白搭配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出错。”
容肆不理她,只笑眯眯地看着她身上的新裙子。那是条韩系的碎花裙,质地良好的雪纺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阮惜的身体曲线,嫩绿的底色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点缀的白色小花清新又不张扬,配上阮惜的长直发和精致的小脸,显得青春又有活力。
“不错不错。”容肆连连点头,“小爷我很满意。”
阮惜却不满意:“穿裙子上班不方便的,我每天要跑腿打杂,还是裤子比较实用。”
容肆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叫来店员,拿出自己的卡埋单了。
“我刚发了工资,不用你付。”阮惜穿着裙子在后面追容肆。
容肆一把拉住她,神秘兮兮地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非要拉你来买衣服吗?”
阮惜摇头。
“我得到确切消息,今天你那个去LA出差的前男友回国,不出差错的话明天就能在公司出现,穿上漂亮衣服,去秒杀他,让他对你旧情复燃,然后再狠狠地甩了他。他授意自己的属下那么折磨你,这个仇一定要报。”容肆越说越兴奋,“哼哼,敢动小爷我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怪不得自从进公司就没见过白楚昊,原来是出差了。阮惜这才知道原委,之前还以为是他故意躲着自己呢。
“手绘部的人对我不好,也不一定是他授意的。”阮惜对容肆的八卦很不感冒,“他真的不是坏人,只是比较笨拙,会那么说大概只是想给我一个好的工作环境,又怕我不接受。你想想啊,林氏的工资可比之前那个小公司高多了,而且发展前景也不错。”
“对别人就这么善解人意,提到陈先生就各种不耐烦,惜惜,你这是双重标准。”容肆扬起嘴角笑得像只狐狸,好似他之前做的一切、说的一切都在为这句话做铺垫一样。
阮惜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想走,容肆这才笑眯眯地凑上来:“好吧好吧,不提陈先生,他惹你生气,他是坏蛋,这条裙子就当是赔礼了,别生气啦,惜惜。”
“容肆。”阮惜站住,很少见地板起脸叫了容肆的全名,“我知道你想当和事佬,可是我和他的事情真的不是别人能懂的。所以,别再管我们的事了好吗?”
容肆倒不恼,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无奈地撇了撇嘴:“好吧,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却是仇人,我就是这么苦命。”
这是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不过阮惜还是收下了那条裙子,就算再生气,她也不能无视容肆对她的好意。
阮惜没让容肆送她回家,而是选择自己坐公交车回去。谁曾想半路上接到了部长的电话,说有要紧的事,要她赶紧去公司一趟。她没敢耽误,当即下了公交车,打了一辆车赶去公司。
她赶到公司时,是下午四点多。由于是星期天,公司里几乎没人上班,整栋大楼都静悄悄的。她乘电梯上了五楼,电梯门刚打开就看到部长焦急地等在那里。
部长是个很注重仪表的高瘦中年男人,平时穿衣服总是平整干净而得体,今天大概是太急了,身上的衬衣有些皱,领带系得也有些歪。但他顾不上这些,看到阮惜走出电梯便开门见山地问:“阮惜,你的画工怎么样?”
阮惜被他问得一愣,有些不太明白他这个问句的意思。
“你的画工怎么样?”部长见她不回答,着急地又问了一遍,“你照实说,你觉得自己的画工怎么样?能不能单独完成一幅壁画?”
这个问题很难说吧,她觉得自己的画工是不错的,毕竟跟着大画家陈宁生学了十几年。但是画工好不好这个问题是相对的,她觉得自己画得不错,但要是别人觉得不好,她也没办法。
就在阮惜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冷硬的声音从隔了一道毛玻璃的走廊处传了过来:“刘部长,你觉得新街区的手绘广告牌怎么样?”
随着声音,一个面目清冷的男人走了过来,是白楚昊。
今天不是工作日,白楚昊难得地没有穿正装,穿了简单的家居服,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难以接近,只是线条硬朗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说起话来也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阮惜看了他一眼,见对方也在审视自己,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穿着容肆送的连衣裙。她还从未在他面前穿得这么娇嫩少女过,顿时有些局促不安。
“很不错,我和同事们都讨论过,觉得手绘那幅画的人功底很强,画风也很清新,还说过这样的人才待在小广告公司真是太可惜了,不如挖来我们手绘部。”刘部长诚实地说着自己的见解。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把人挖来了。”白楚昊说着朝阮惜看了一眼,“人就在你眼前。”
“啊,原来…”刘部长一惊,接着便是喜悦,“阮惜不是名校出身,又没有名师推荐,我还以为她是公司哪个高层的亲戚呢,呵呵,原来啊。既然她有实力我就不发愁了,阮惜你快点准备准备,跟我一起去救场。”
刘部长说着就拉阮惜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到了办公室,塞给阮惜几张图样,然后就催促她快走。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阮惜,只能跟着刘部长走。
到了楼下,刘部长去取车,阮惜站在原地等,这时候就见白楚昊的黑色路虎开了过来,经过她身边时,车子停下,车门打开,白楚昊坐在驾驶座上冷然道:“上车。”
“可是刘部长…”阮惜有些退缩。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马上会跟过来。”白楚昊还是那样不容拒绝的语气。
阮惜无奈,只好上了副驾驶座。
说起来白楚昊的这辆路虎,她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每到周末,他就会开着这辆车来接她出去玩,副驾驶座这个位置俨然是她的专座,她在这里贴了很多花花绿绿的贴纸,还有两个人一起拍的大头贴。而现在重新坐在这个位置上,最让她窘迫的就是,那些贴纸和大头贴竟然还在。
“怎么不撕掉?”阮惜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车门上的贴纸,还有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大头贴。
“就算撕掉也会有印子。”白楚昊熟练地发动车子,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情绪。
“那回头我来撕,用小刷子刷一刷就看不到印子了。”阮惜嘿嘿一笑。
白楚昊没出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气氛就这样僵住。好在这个时候阮惜从后照镜里看到刘部长的车,她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刘部长怎么那么着急?”
“你知道轩雅居吗?”白楚昊扫了她一眼。
“知道,市里新开的大酒店,挺豪华的。”阮惜老实答,她对那种地方的了解仅限于此。
“轩雅居的内部装饰就是我们公司做的,里面有一幅大型壁画,是仿照莫高窟壁画的飞天图设计的,那幅壁画也就是整个酒店装饰的灵魂所在。刚才轩雅居的董事长打电话给我,说那幅壁画被他十一岁的儿子涂鸦了,整幅画都毁了。而明天轩雅居里有一场婚礼,场地费他已经收了,合同也签了,但是那样的壁画是绝对不能见人的,所以问我们能不能去补救一下。”前面是个红灯,白楚昊说着话将车子停住。
“部门里还有其他同事,刘部长为什么要找我?”阮惜不解。
“手绘部的同事结伴去旅行了,现在还在W市景点,不可能赶回来。免费旅行券是你们部门的福利,刘部长争取的,你不知道?”绿灯亮了,白楚昊发动车子,侧头扫了茫然的阮惜一眼,然后冷笑,“看来其他人并不喜欢你。”
旅行券的事她确实不知道,其实也不光旅行券,部门的聚餐什么的也从来没有她的事,她在手绘部就像是个外派来的打杂小妹,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想起来真是让人沮丧呢,明明都已经相处好几个月了。
阮惜低下头,再抬头时,脸上是自嘲的笑:“这就是你希望的吗?”
白楚昊开车的手僵了僵,却没回头,只是冷冷硬硬地答:“是。”
阮惜没再说话,侧头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树影,心里空空落落。对于白楚昊的回答,她并不生气。她欺骗过他的感情,她是愧疚的,她很想说“老师,对不起”,可是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5.
轩雅居并不远,开车约莫二十分钟就到了。下了车,刘部长也停好了车,提着工具箱走了过来。
走进轩雅居富丽堂皇的大门,立刻有人迎了上来。一个颇有几分英气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握住白楚昊的手:“白副总,麻烦您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赵董哪里话,顾客就是上帝。”白楚昊回握了赵董的手,脸上虽然没什么笑容,但是态度谦和有礼,并不让人觉得冷漠,“我把手绘部的同事带来了,我们先去看看如何补救,以免误了赵董的事。”
“好好好…”赵董将一行人请进来,“这边请。”
阮惜跟在刘部长身后,上了二楼的大厅。大厅布置得美轮美奂,西方风情的华丽水晶灯饰和东方风情的壁画完美融合,虽然富丽堂皇,却不显庸俗,反而有种特殊的文化韵味,让人一见倾心。
阮惜正在感叹设计者的独特品位时,就看到了那幅被毁的壁画。壁画位于大厅的正对面,是一幅十二飞天图,原本的飞天身材曼妙,身披彩条,迎风飞翔,或持长笛、横箫,或抱琵琶、阮弦,演奏乐曲。飞天容颜娇美,高鼻秀眼,面含微笑,栩栩如生,可是此时却被恶搞了一番,有的飞天戴上了墨镜,有的飞天烫了大波浪,有的飞天更悲惨,除了眼睛被画成卡通的大眼睛外,身上还多了连衣裙,手执权杖。阮惜越看越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没错,那是《圣斗士星矢》中的雅典娜。
阮惜想笑,可是气氛太凝重了,她实在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只能转过身去,悄悄捂住了嘴巴。
“有办法补救吗?”赵董欲哭无泪。
“我想应该可以的。”白楚昊看了眼刘部长。
刘部长点了点头,指着被恶搞的部分说:“先将这些地方用底色覆盖住,再重新画,我想应该可以。”
“那麻烦二位了。”赵董如释重负。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阮惜看着手中的样稿,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头调颜料,准备开工。
刘部长也是美术科班出身,虽然很久没画了,但是手艺也还没生疏,关键的时候还是能帮上忙的。两个人忙忙碌碌,一直到天黑也才补救完几个飞天而已。
阮惜小时候曾经临摹过莫高窟的十二飞天图,所以画起来得心应手,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刘部长看完她的画之后满意得直点头:“不错,果然功底深厚,怪不得白副总会亲自将你挖过来。只不过他为什么不明说?白浪费一个人才做了几个月的打杂小妹。”
阮惜被夸奖得不好意思,笑了笑,继续画画,就这么忙碌到凌晨,才总算全部搞定了。
“总算收工了。”阮惜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得腰酸背痛,胳膊更是酸疼得抬不起来。
“辛苦了。”刘部长擦了擦汗,酒店里的空调一直开着,虽然很凉爽,但由于着急赶工,一刻都没闲着。两个人收拾好东西走出酒店时,都出了一身的汗,“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也不好打车。”
这是刘部长第一次对阮惜表达出善意,阮惜心里暖暖的,刚想说这一带很繁华,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的,就见路边一辆黑色的路虎车门开了,白楚昊走过来,对刘部长点了点头:“你早点回去休息。”
刘部长看着白楚昊,又朝阮惜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笑着离开了。
白楚昊将阮惜送到楼下。下车时,阮惜再一次指着车上的贴纸和大头贴说:“这些我会找时间帮你处理掉的。”
白楚昊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太暗的关系,那双平日里冷冽的双眼总让人觉得有些优柔。
阮惜不敢看那双眼睛,慌乱地朝他摆摆手:“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上称呼,“白副总。”
白楚昊依然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那样坐在车里看着阮惜。阮惜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就那么僵持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突然开口,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失败过,上学毕业留学就业,我想要的东西总能轻易得到,你是我的第一个失败。阮惜,你凭什么让我失败?”
风吹过来,摇动着路边的树叶哗啦作响,阮惜的世界却瞬间安静,只剩那一句:阮惜,你凭什么让我失败?
她从来不知,他是那样在乎这段感情,以至于傲慢如他,也允许自己承认失败。她从没想过要伤害他的…可,也许这样的无心,才是真正的伤害吧。
阮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面对那双被夜色晕染得有些潮湿的黑眸,终于说出了那句话:“老师,对不起。”
“我生平最讨厌听到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白楚昊握紧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手关节泛出细微的青白色,脸上却依然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尤其是你。我宁愿你再像以前那样无理取闹,也好过现在这样正经的神情,让我觉得之前的时光都是我自己做的梦。”他说着回过头去,慢慢发动起车子,极痛苦一样地摇了摇头,“那样太让人绝望了。那是我人生唯一快乐的回忆。”
接着车子以飞快的速度开走了,阮惜没看到他接下来的表情,但是却依然泪如雨下。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对他的伤害有多深,已经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弥补的了。
那么到底用什么才能偿还呢?
用她这不算漫长却破碎不堪的人生吗?
呵呵——
想到这里,她流着眼泪,自嘲地发笑。
被父母抛弃,被喜欢的人背叛,这样的人生,除了宁生爸爸,谁会在乎呢?
所以,她在乎的也只有宁生爸爸。
没错。
她擦干眼泪,握了握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为了宁生爸爸而活。那样美好的宁生爸爸受尽的屈辱,那些屈辱…她要让给予宁生爸爸屈辱的人,加倍偿还。
第5章 嫉妒与背叛
1.
轩雅居救急过后,公司又陆续接了好几笔大订单,市半山区豪华别墅群的整体装修,和市中心几栋大厦的内部装修,手绘部是附属部门,尽力地配合着设计部同事的工作,一时间也忙得不可开交。
部长认可了阮惜的画工,阮惜也因此从冷板凳上站了起来,加入了正式部队。
这都是因为白楚昊,如果不是他的举荐,部长不可能那么快认可她,更不可能会有今天的局面。阮惜很想对他说声谢谢,可是每次走到副总办公室门前又会胆怯,想起那天晚上白楚昊眼底的痛苦,心里就会传来阵阵疼痛,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然后转去别的方向。
偶尔在公司的大会上也是会见到的,只不过那时候的白楚昊冰冷而沉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法接近的距离感。她坐在众多员工中间,听他或是表扬或是训斥,总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跟她认识的会宠着她惯着她的“老师”并不是同一个人。
她看着他,偶尔也会想,大概“老师”已经死了,死在了她的欺骗之中。
几天的会议布置了各部门接下来的工作,然后就是兵荒马乱的忙碌,每一个工作日似乎都是一场战役,让人精疲力竭。
几场昼夜不分的时间战打下来,手绘部的同事们也渐渐接受了阮惜,饭间休息的时候甚至也会跟她开开玩笑。
“阮惜你是在哪里学的画画?”午饭时间,几个同事聚在一起闲聊,一个女同事凑过来问阮惜,“笔法很细腻,而且用色很大胆。刚才那份图稿你提出用冷色调代替其中一部分暖色调,我试了一下,果然很不错,视觉冲击感变强烈很多,连那个难搞的客户都忍不住夸了两句。”
“我没上过专门的美术学校,这些都是我爸爸教我的。”对于同事的态度转变,阮惜很开心,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比以前看起来亲和了许多,说话的语调也轻快了,没有了之前的别扭。
“你爸爸不会是大画家吧,不然怎么会教出这么厉害的女儿?”一个男同事也饶有兴趣地上前问,“穆茹乐的爸爸就是本市著名的画家穆凯德,如果你爸爸也是大画家那么我们部门真是卧虎藏龙了。”
宁生爸爸当然是大画家,还是中外著名的画家,提起他的名字大家大概会震惊吧。不过阮惜不想让别人再议论陈宁生,于是摇摇头:“他是个老师,教美术的。”
这时候就听角落里幽幽传出一个不屑的声音:“美术老师教出来的画手,满大街都是,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话的人正是穆茹乐,她刚从外面吃饭回来,长发长裙打扮得很文艺清新,再加上她长得古典,远远看去就如同刚从画上走下来的名门闺秀。
整个部门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是美术科班出身,说白了,都是美术老师教出来的画手,这一句话等于将全部门的人都贬低了。可是没人出声反驳,不仅是因为她确实出身艺术名门,也是因为她的画技确实是整个部门最好的,加上她的父亲似乎跟董事长关系不错,种种原因加起来,不但同事们对她颇多忌惮,连部长都要让她三分。
原本气氛融洽的午饭时间最后因为穆茹乐的出现而弄得不欢而散。看其他同事都收拾好餐盘,阮惜也早早地站了起来,收拾好餐盘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然而下午的工作还没开始,阮惜就被部长叫了过去,一同被叫去的还有穆茹乐。
“这几天你们两个把工作停一停,有个新任务要你们做。”部长拿了一份画纸递到阮惜和穆茹乐面前,“圣达集团的周圣达周董你们大概也听说过吧,全国有名的房地产商,他做的楼盘销量都相当好,我们公司有意跟他合作几次都被拒绝了。这一次周董想在家里画面手绘墙,画的是一位著名画家的成名作。他找了几家装饰公司、艺术公司都不太满意,董事长就向他推荐了穆茹乐。周董跟穆凯德有些交情,听说是穆茹乐主笔才松口。董事长的意思是要趁着这个机会给周董留下好印象,争取有机会合作。”
“陈宁生的《知音》,确实是幅好画。”穆茹乐看了眼画稿,又瞥了阮惜一眼,“既然对方看重的是我,那叫她去干什么?”
“给你做个帮手。阮惜的画工你也看到了,不在你之下。”部长一向不喜欢穆茹乐的清高,但是也不能不对她客客气气的,“这也是白副总的意思。”
而站在一旁的阮惜一直没说话,一直盯着画稿看。穆茹乐瞥了她一眼,哼道:“土包子,没见过名画吗?”然后转身走了。
这是宁生爸爸的画,画上画的是一个宁静的画室,一个小女孩站在一幅画前,用沾了泥土的手指在画中点了一个太阳。而这幅画又是陈宁生的另一幅作品叫做《心境》,那幅原本就已经很出名的画,却因为小女孩的一点泥土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那个小女孩就是阮惜,小时候的阮惜。
而画中的场景她隐约还记得,她偷偷跑进陈宁生的画室,看到了那副《心境》,只觉得黑漆漆的好压抑,于是灵机一动用自己满是泥巴的手指在画的右上角按了一个圆点。那个圆点如同太阳,虽然不耀眼,却让整幅画都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第一个发现这个小插曲的是陈夙愿,他慌张地跑进去,试图去擦那个泥点,可是泥巴很湿,怎么擦都会有个印子,他围着画转了好久,苦恼地嘟囔:“哎呀,怎么办?大哥看到会生气的。唉,大哥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弄的。”
“宁生爸爸才不会生我的气。”她仰起头骄傲地说。
“可这是大哥最喜欢的画。”他也气呼呼的,一张俊秀的面孔因为紧张而泛着红,却异常可爱。
她看到他的样子就想笑,伸手抹了他一脸的泥,然后两个人就闹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