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昊却不接那张样稿,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转身走了。
过了不多会儿公司的前辈传话过来,说白副总要把雪绒花换掉,只画些素净的花草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
阮惜没作声,默默地蹲在地上改样稿,眼前闪过白楚昊冷冷的眼神,和那眼神之下不易察觉的伤楚。
毕竟在一起半年多,她很清楚他是一个多么自傲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傲的人,也会受伤的吧?
不然为什么要画雪绒花,又为什么要换掉雪绒花呢?
2.
她记得很清楚,关于雪绒花的传说,是她讲给他听的。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校长室。他西装革履面容冷酷地坐在沙发上,她犯了错误在校长室等着被训话,目光相撞时,跟她一起进来听训的女生暧昧地撞了撞她的胳膊,窃窃私语道:“那是新来的老师吗?真帅。”
“是挺帅。”她脸上还带着跟人打架后的瘀青,转头痞气地朝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第二次见面是在学校外的酒吧,她手里拿着陈夙愿给她的银行卡蹲在厕所门口的阳台上发呆,想着自己那么努力地花钱怎么就是花不完,想着自己真无能,这么努力闹腾都无法将一个人逼来见自己,想着这里是八楼,如果自己从这里掉下去,是不是就能见到天堂里的宁生爸爸了?想得出神,一只脚不自觉地朝前迈了一步。一阵恍惚中突然有人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将她狠狠地拽了回来,接着在她还没有回神的时候一杯带着冰碴的烈酒就兜头泼了上来。
“想死?”朦胧中男人的帅脸上有几分冷酷的怒意。
她迷迷糊糊地嘻嘻笑了起来:“啊,老师,我在学校里见过你。”
“我不是老师。”男人冷着脸,晃着手中的空杯子,“如果是的话一定先教育你,自杀是懦弱无能者才会做的事。”
“哦?”她借酒发疯,抬手钩住他的脖子,满嘴的酒气喷在他的脸上,痒痒的轻佻又暧昧,“那老师介不介意在别的方面也教育教育我?”
再明显不过的挑逗,对方的身体僵了一下,接着她就被抱起,拎上了楼上的客房。
可是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对方只是将她丢到床上就走了。
之后还是时常在酒吧里遇到,对方一脸冷酷将一束束玫瑰花递给她,强势中透着一份笨拙。她端着酒杯笑:“老师,想追我的话就摘几朵雪绒花来,玫瑰什么的太老土了。”
就这么一句戏言,他就真的弄来了雪绒花,如落雪一样雪白的花朵刺痛了她的眼,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当即扑到他怀里嗔道:“老师,我要以身相许。”
结果也根本就没有以身相许,对方待她极君子,交往半年来,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就是牵手,连接吻都没有过就分手了。
那半年她过得很开心,可是终究还是无法承认,那是爱。
分手那天,她跑去了陈宁生的墓前,那束雪绒花早已风干,她蹲在地上像小时候一样跟陈宁生聊天。
“宁生爸爸,我真是傻,以为有人陪着宠着就不会难过了,就能忘记所有的事。可是我错了,那是我的心结,心结不解开我这一生都不得安宁。更何况那人对我很好,我不能那么自私,更不应该再继续骗他了,分手了对我们都好。”
那时候是决定永远不再跟他见面的,可是,为什么命运这么捉弄人,她都已经离开学校了,为什么还会遇上?
阮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什么东西盘踞在那里,逐渐膨胀,快要冲破她的胸膛了。她慌忙睁开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专注手上的画。
花草还是很好画的,到了下午大概就快完工了,第二天来收个尾就可以了。收工的时候,阮惜跟前辈们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公司的老板满脸愧疚地将她叫住。
“阮惜,你来这个公司工作已经三个月了吧?”老板说着掏出手绢擦了擦汗,他本就是个怕热的胖子,因为窘迫,一说话汗就更多了,“你知道我们公司一直有亏损,不死不活的,刚才林氏的副总找我说愿意投资公司扩大规模,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你离开…”
“让我离开?”阮惜惨笑了一下,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他竟然这么恨我。”
“这对公司是个好机会,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恩怨,请你为公司想一想。”老板又擦了擦汗,“我这几个月也待你不薄…”
“老板,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阮惜抢过话茬,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我这就去财务那里把工资结算一下。”
“明天吧。明天这批活做完,我把奖金一起算给你。”老板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这个是我朋友开的手绘工作室,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阮惜摆摆手:“奖金我是要的,这个就算了。”
第二天做收尾工作的时候,白楚昊意外地出现在阮惜面前。他在崭新的巨大广告牌面前踱了一圈,看着上面那一丛一簇栩栩如生又充满灵气的花草,冷然道:“你之前说你会画画,我还不相信。”
“那个时候我那种状态,不相信也很正常。”阮惜收拾着画笔和颜料,准备走人,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她欺骗过他,他害她丢了工作,这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工作都没了,今后打算怎么办?”白楚昊走到她身边,似是无意地问,“你一直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吧,怎么,那天在学校接你离开的男人没跟你一起吗?”
阮惜想了一下,那天在学校里接她离开的男人大概指的就是陈夙愿吧。
她笑了一下:“我们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有些亲戚关系。”
“哦。”他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她叹了口气,虽然有些沮丧,但是语气却很倔强,“怎么办都跟你没关系了。”
意外的是,白楚昊竟然说:“你要不要来林氏上班?”
“来林氏?”阮惜哑然失笑,“你有没有搞错,林美雅那么恨我,我去林氏不就等于要随便她折腾吗?你就那么恨我吗?把我弄到身边好随时折磨出气?老师,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她用旧时的玩笑称呼他,他却眯起了眼睛,挑了挑眉,似乎有些生气,冷若冰霜道:“林氏并非你想的那么肤浅,林美雅就算是董事长的女儿也无权对下属怎么样。而且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想进林氏却进不来?你这样的条件还有权利拒绝?”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留下阮惜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3.
阮惜第二天给白楚昊打了电话,表示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去林氏上班,电话那头白楚昊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哦”便挂断了电话,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接着跟阮惜联系的是林氏的人事,一位姓赵的女士,阮惜叫她赵姐。赵姐细心地安排她入职,她是到了公司才知道,自己被分到了设计部,做的依旧是老本行,手绘师。
林氏的主业一直是娱乐业,是本市娱乐业的龙头老大,最近几年才开始进驻建材和家装市场,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在这个行业中崭露头角。而林氏在娱乐业低迷的今日,能够顺利地渡过难关,也得益于建材家装这边的成效。特别是今年,林氏连续关掉了几个娱乐城。有传言说,林氏有可能将今后发展的重心放在建材家装市场,而慢慢取代原有的主产业。
阮惜所在的部门就是家装旗下的设计部中的一个新部门,手绘部,专为客人定制手绘商品,如手绘家具、手绘墙面、大型壁画等等。
赵姐带着阮惜到新部门报到,并领了胸卡,其间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公司的事,还有意无意试探道:“你跟白副总是什么关系?亲戚吗?”
“也不算啦。”阮惜含糊带过。
赵姐却不死心,含笑继续试探:“其实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公司利用裙带关系进来的人不在少数,公司里姓林的基本都跟董事长家沾亲带故的,虽然可能董事长自己都不认识。不过放心,那都是老公司那边,我们家装这边可是干净得很,白副总抓得很严,整个家装除了一个不管事的总经理姓林,其他的再没姓林的了。哦,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总经理是董事长的儿子。”
赵姐说到这里,阮惜一阵心惊,她只知道这里是林氏的子公司,万万没想到林美涛也在这里上班。她之前那样设计林美涛,万一被他发现就死定了。
不会的,不会的。
阮惜想了想又在心里安慰自己,设计林美涛那一次,她画了很浓的妆,还戴了假发,最重要的是林美涛早已喝醉,根本什么都不记得,绝对不会记得她的长相的。
这时就听赵姐又说:“不过,放心,他闹完离婚官司之后,就被董事长关了禁闭,已经好久没来公司了,这里是白副总说了算,其他总经理来了也是白副总说了算,总经理就是个摆设,什么都不管。哎呀,就是白副总不许我告诉别人你是他介绍来的,否则啊,手绘部那些傲气的家伙肯定会更加排斥你。那些家伙啊,仗着自己的画工,个个以为自己是齐白石,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阮惜这才松了一口气,安静地跟在赵姐身后听她絮叨,偶尔应一声,极力让自己看起来稳重又谦和,希望给新同事们留下个好印象。
可是事实证明,职场真的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手绘部的人并不多,一共三男两女,外加一个部长,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温和很好相处,可是一个星期相处下来,她才真正感觉到大家对她的抵触。
她几乎接触不到正常的工作,平时上班不是端茶送水就是打字复印,做的都是些毫无技术含量的事。一旦她准备拿起画笔,立刻有人过来看似温和实则傲慢地阻拦:“这个画样很难,客户又很龟毛,画砸了就麻烦了。阮惜啊,你先帮我去把下午开会的资料打印出来,复印几份,拿到会议室。”
此类种种,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容肆知道阮惜进林氏上班是在一个星期后,她听阮惜说完事情经过,惊讶得半天都没说话,接着猛然跳起,指着阮惜大嚷:“惜惜,你疯了吧?到林氏上班?你跟林氏大小姐闹成那样还敢去林氏上班?你把你前男友耍成那样,还敢在他手底下上班?疯了,你真是疯了!”
“没那么夸张啦。”阮惜吸着杯子里的橙汁,笑眯眯地看着容肆,“其实我前男友人不错的,对我特别好。而且林大小姐在国外,从来不去公司,她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林氏上班?”
“前男友对你好?好为什么还分手?真是搞不懂你。”容肆坐下来,脸上的表情依旧像见了鬼。
容肆这个问题倒把阮惜问住了,她愣了一下,笑容暗淡下去:“也许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单纯了吧,根本配不上他的好。他做的事看起来很坏,其实都是为了我好。而我做事看起来无辜,其实都不单纯。就连这次他让之前工作室的老板开除我,也是因为想给我一条有发展的好出路而已。”
“什么他好你好的?乱七八糟的,跟绕口令似的。”容肆叹了口气,“总之林氏对你来说是龙潭虎穴,你好自为之。”
虽然阮惜嘴上说白楚昊是为了她好,可其实心里并不踏实。她不是天生的坏女人,亏欠了别人还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的好意。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好了,就算白楚昊真的报复,她也要默默忍受着,绝不抱怨。
可是事情的发展并没如她所想,白楚昊没对她表示过好意,也没表示过恶意。白楚昊从一开始就没再出现,好像之前的相遇都是梦一样。她偶尔也会找借口向同事打听白楚昊,然后从同事们眼里的敬畏,和言语中的崇拜,她渐渐明白了在林氏里自己跟白楚昊之间的差距。
那是云泥之别,她是地上的泥巴,而他是天上洁白的云朵,神圣而不可侵犯。
那么她跟林业雄呢?是天与地的差别吗?
阮惜有些沮丧。
沮丧之余,她也慢慢了解到,她所在的这个分公司是白楚昊一手建立起来的,建立之初林董事长给了他绝对的权力,可以说,这里就是白楚昊的天下。
不过不见面也未必不是好事,林美雅也似乎并不知道她在这里上班。渐渐地,阮惜就习惯了这样忙碌的生活,有时候一天忙碌下来,她恍惚间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原本就该这样再碰不到画笔,待在格子间里端茶送水,了却残生。
可是,世事总不愿遂了人愿,这个世界这么小,想跟一个人彻底撇清关系真的挺难的。
阮惜在林氏里碰到了陈夙愿,还碰到了林美涛。
这一天,阮惜又被差遣出去买饮料,她拿了记录各同事喜好的小本子刚要出门,就遇见了总经理的秘书小吴。小吴会在总经理办公室出现,说明总经理林美涛已经来上班了,阮惜一阵心惊,本能地想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小吴见她出去跑腿,就将她拦下,然后将手里的单子递到她手上,娇笑着说:“反正也是顺路,也帮我带两杯咖啡上来吧,速度快点哦,总经理有重要客人,千万不能怠慢。”说完不给阮惜任何拒绝的机会就扭着水蛇腰走开了。
阮惜苦着脸,拿着写了咖啡名字的单子,脑中轰鸣,心中沸腾,最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可是,这个时候她还有躲开的可能吗?
没可能吧。
没可能就只有面对了。
她苦笑一声,给自己打了下气,捏着单子下楼去了。
等她把咖啡买上来时,却找不到小吴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着,而林美涛正坐在沙发上,看见她端着咖啡,就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将咖啡拿进来。
阮惜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端着两杯咖啡走进办公室,本想放下咖啡就走,可迎面就看到了坐在真皮沙发上的陈夙愿。他们皆是一愣,紧接着她清楚地看到陈夙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当然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而他想的事情同样也是自己最害怕的。如果林美涛发现自己就是在离婚官司中陷害他,害他丢人又丢钱的那个“小狐狸”,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请慢用。”阮惜强装镇定,将咖啡放在陈夙愿面前,就着手中的动作,深深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让他收起难看的表情。
陈夙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整理了下神情。好在多年的律师生涯,让他练就了强大的自制力,他借着喝咖啡的动作,很快调整好表情,恢复了之前冷静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拿起手中的文件翻看。
“你是新来的?”
阮惜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就见林美涛正盯着她看,心不由得又提到了嗓子眼。
“是的,总经理。”她低着头,回答得中规中矩。
“怪不得之前没在公司见过你。”林美涛挑了挑眉毛,态度有些轻佻,“不过你的这张脸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莫非你也混过夜店?”
“没有,我从不去那种地方,总经理你真会开玩笑。”
阮惜笑了笑,想把话题引开,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个时候陈夙愿放下文件,开口问林美涛:“林总经理,账目全在这里吗?你自己有没有看过?”
“啊?”林美涛这才收回注意力,“这么多账目我哪里来得及看,你说要看我就都给你拿来了。陈律师,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看看,税务局的那帮浑蛋说我们有税务问题,老头子急了要来查账,千万不能让他查出纰漏来。这段时间白楚昊那个浑蛋不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老头子不会放过我的。”
趁着林美涛说话的这个空当,阮惜赶紧出去了。
陈夙愿松了一口气,才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公事上:“我只是个律师,只能给你一些建议,这些账目做得实在不怎么高明,还有,税务官司是最棘手的,最好别打税款的主意。”
“其实那些税款也没多少钱,交就交吧。账目我待会儿让那帮废物重新做,到时候如果老头子问起来,还请陈律师嘴下留情,他最相信你的话,你说一句顶我说十句。”林美涛挠了挠头,换了副面孔,笑嘻嘻地拿过账目扔到一边,换了个话题,眼睛朝阮惜消失的方向瞄了瞄,“陈律师还没有女朋友吧?刚才那个妞不错,虽说胸小了点,但是样子不错,看起来挺纯,像个雏,有兴趣我给你介绍介绍?别不好意思,我刚才看到你一直看她来着。”
陈夙愿脸色又变了变,但是没发作,只是浅浅笑了笑没接话,喝了几口咖啡,又说了些闲话,随即就告辞了。
走出办公室,他才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失控掐死林美涛这个浑蛋。
见到阮惜的震惊和对林美涛轻佻态度的气愤让陈夙愿的情绪一时间无法平复,他突然间不想那么早回去,想在林氏转一转。
林氏的办公环境还是不错的,办公室设计得现代感十足,四处可见茂盛的绿植点缀其间,外面的走廊上还有休闲区,虽然不大,却设计得很温馨,让人顿生好感。
漫无目的地在办公区域转了一圈,渐渐引起一些原本正认真工作的小白领的侧目,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自在。
这个公司不缺帅哥,毕竟副总白楚昊就是个气场硬朗的帅哥,但是陈夙愿跟他不同。陈夙愿的五官线条要柔和一些,眉目中的疏离感平添了一些淡雅的书卷气质,看起来更容易接近一些。有的小白领借着出来喝水透气的空当,有意无意从他身边经过,然后聚到一起议论纷纷。
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看到阮惜,他心中有些压抑,而且被人议论的感觉也并不好,所以他很快就绕出了办公区,走出林氏的办公大楼。
阮惜自在总经理办公室看到陈夙愿起就有些心绪不宁,总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事,又被部长抓到了把柄,责令她加班将最近一个月的月度报表汇总整理出来,她无话可说,只能认栽。
她并没有做过报表,部长安排带她的前辈也根本什么都没教她就下班了,她只好拿着之前的报表一点一点现学现做,一直弄到半夜十一点多才总算弄完了。
此时的办公大楼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她所在的楼层还留有一丝光亮外,其他地方一片漆黑。她关了楼层的灯,周围彻底黑了下去。她打开手机,就着一点光亮壮着胆子朝前走,好不容易走到门口,有了一些灯光,却突然凭空跑出来一个人,伸手将她扯进了一旁地下车库的入口。
“啊——”阮惜吓得大叫,那人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耐烦地嚷:“别叫了,是我。”
这个声音很耳熟,阮惜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发现竟然是陈夙愿。
陈夙愿只穿了衬衣,领带和外套都脱了扔在车上,脸上有微微的焦灼,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他放开阮惜,皱着眉头靠在车门上,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会在林氏上班?”
“这是我的自由。”阮惜神情冷漠,并没打算跟他多说,转身想走,却又被陈夙愿一把拉住。
“你在玩火,别以为林美涛是傻子,他今天认不出你,不代表明天也认不出。”陈夙愿的脸上露出一抹狂躁,“我知道你想查林业雄,可是你也不能用这么危险的办法。”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自由,不要你管。”阮惜努力挣扎,可无奈越是挣扎对方抓得越紧,最后更是将急欲逃走的她塞进了副驾驶座,自己也上了车,然后迅速地锁上了车门。
车上的空间狭窄,阮惜只觉得局促,使劲拍打着车门。陈夙愿忍无可忍,猛地放下副驾驶座的靠椅,将她按倒在座椅上,然后翻身将她压住。
突如其来的蛮力让阮惜吃了一惊,再回神时,那双她曾迷恋过的明眸就在她的咫尺处,饱含怒意地瞪着她。而她全身都被压着,动弹不得。这个暧昧而有些野蛮的姿势让她喉头一紧,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是我要问你你想干什么!”陈夙愿瞪着她,胸口起伏不定,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怒意,“你忘记大哥临死前的话了吗?要你这一生都不要追究这件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就是不肯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恶狠狠的怒气。阮惜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僵持了许久,她才慢慢露出一粲然的笑来:“原来,你还记得宁生爸爸的话。”
“怎么能不记得。”陈夙愿放开阮惜,慢慢起身靠在驾驶座上。
陈宁生出事的时候,在房间里休息的陈夙愿收到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是陈宁生发来的,上面写着:夙愿,答应大哥,要好好照顾小惜,一辈子。只有你照顾她,我才放心。别让她追究这件事,我希望我的死是个结局,结束一切不开心的事。
他感觉到事情不对劲,慌忙跑去画室就看到大哥的尸身和已经吓呆的阮惜,他慌张地打了报警电话叫了救护车,可是怎么都安慰不了阮惜。
阮惜一直惊恐地瞪着眼睛,直到大哥的尸身被抬走,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条短信是大哥的临终遗言,可是他一开始就失职了。因为连他自己至今都还没有找到从那样的震惊和痛苦中挣脱出来的方法。
“大哥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大哥我的人生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塌糊涂。”陈夙愿郑重地看着阮惜,“你放心,大哥的事不会就那样过去,一切有我,你只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就好,再不要管这件事,总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力量为大哥正名。”
“放心?好好生活?”阮惜并没有起身,说话的声音里带着自嘲的冷笑,“经历了那样的事,你让我还怎么好好生活?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那段日子,梦到他们是怎么诬蔑我的宁生爸爸,每个人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劲…他们说宁生爸爸…淫乱…”
阮惜的声音染上哭腔,牵动了陈夙愿内心深处的阴暗,他怒吼一声“不要再说了”,阮惜不理她,自顾自地喃喃:“淫乱画家…呵呵,真是能编啊,连养成游戏这种名词都用了,还诬蔑宁生爸爸偷国宝名画,逼得宁生爸爸自杀…”
“不要再说了。”陈夙愿不想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岁月,他握紧的双拳暴起条条青筋,胸口剧烈起伏,为了阻止阮惜,他唯有扑过去,用唇堵住了她颤抖的双唇。
这个吻,刚开始若只是想堵住自己不想听到的话,不带任何情欲,那么它在两唇接触后就瞬间变了质。那柔软而冰凉的触感仿佛触发了遥远的回忆和内心压抑的欲望,他发狠地吻着她的唇,霸道又不知所措。阮惜极力挣扎,却如同深陷泥沼,越是挣扎越是沉沦,最后索性顺从自己的心,彻底沉沦,抬起疲惫的胳膊,纠缠上他的脖颈。
有些心情只有他们能懂,有些事本身就是一种伤害,所以事情并没有进行到最后。陈夙愿最后还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慢慢放开她的肩膀,喘息着起身,将头别开,不敢看她染满红晕的双颊,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
“不怪你。”阮惜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平静,但也没有怒意。她透过他看到了那一晚的自己,无措的绝望的,想要寻求一丝温暖的自己,“我也曾经招惹过你,这一次就当扯平了。”
她整理好了衣服,找到掉在车里的包,拎在手上。
“我可以走了吗?”她问,语气很平静。
陈夙愿没回答,只是默默地打开了车门。阮惜走下车,在关车门之前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你之前为什么一直逃避我,那么着急把我送进学校,不愿意见我。原来每次见面都那么痛苦,都会想起不愿意回忆的事,我们本身对彼此就是一种伤害,所以还是别见面了吧。还有,我是不会辞职的,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你看,我身上的棱角已经慢慢磨圆,已经沉稳很多了。我虽然不知道宁生爸爸为什么不让我追究答案,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跟宁生爸爸的死有没有关系,但我会慢慢去找,用自己的力量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