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讽刺的是,同一时间,林美涛被正式宣布死亡,林家人和公司的许多高层都赶了过来,整个病房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位常年在牌桌上沉浮的林夫人正跟林美雅一左一右地趴在病床上哭,哭完了就叫来了律师,说一定要告容肆杀人,不管花多少钱都要将他告进监狱。
林业雄终于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对着林夫人大吼一声:“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是不是?是美涛绑架在先,警察也已经确定了容肆是正当防卫,你还闹什么闹?给林家留点尊严吧。”
林业雄的夫人厉美是林业雄在乡下时的邻居,两个人是指腹为婚,也许没什么感情,但是林业雄很念旧,对这个曾陪他一起熬过苦日子的老婆很是敬重,从未大声对她说过话,所以他这一吼将林夫人吓了一跳。但是这短暂的惊吓并不足以掩盖丧子之痛,她再也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林美雅在一旁劝她,但是怎么劝她都不肯起来,站在门口的律师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林业雄的贴身助理算有眼力,连忙把病房里的无关人员都带出病房,关上了病房的门,将林家人隔绝在众人的视线之外,并且安排来吊丧的高层们先回去,又调派来一些专业的安保人员,将医院内外封锁,阻止所有试图混进来拍照的八卦记者。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伴随着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画上句号。半夜十二点,陈夙愿走在一片狼藉的走廊上,前面哭声震天,林美涛静静地躺在一片雪白之下被推向太平间,不管他生前是多么荒唐、纨绔、令人生厌,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走了,从此跟这个世界再无关系。
走出住院部的大楼,他看到有个女人打着伞静静地站在雨里,抬着头看着林美涛病房的方向。那个病房的灯已经熄灭了,她却还没走。
陈夙愿撑着伞走过去,跟她打了声招呼:“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去?”
“他的家人不会想看到我。”江秀秀笑笑,沉静的面容之下竟有一丝悲伤,“他更不想。”
“那为什么还要来?”陈夙愿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人不再是之前在法庭上冷静到无情的江家长女,这个雨夜为她赋予了一些柔情,她仿佛还是婚礼上初见时美丽的新娘。
“他毕竟是我爱过的第一个男人,现在他走了,总要好好地说声再见才行。”江秀秀说着转身,朝陈夙愿挥挥手,“替我向阮惜说声对不起,不管他对她做过什么,都希望她看在死者的面子上原谅他。”
“她会的。最近发生太多事,她大概没有时间去恨什么人。”陈夙愿苦笑。
“谢谢。”江秀秀走了。
出去买了夜宵回来,林家人差不多都已经离开了医院,林业雄的车在最后,助理在他身后打着伞,他将伞推开,执意站在雨里淋着,淋了许久。这个在S市曾经呼风唤雨的男人突然爆发出一声悲痛的怒吼声,声音悲伤,触目惊心。
中年丧子,痛如挖心刨肝,外人再动容也难理解这痛处的万分之一。它在心里,没有伤口,却能在以后的每个日夜、每分每秒都凌迟你的肉体,永无止境。
陈夙愿停住了脚步,默默地想,林家人还不知道阮惜是林业熊的私生女,若是知道了,大概又是一场风波,到时候这位父亲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曾经恨过林业雄,现在突然之间觉得,何必恨呢?
终究不过是个可怜人。


第11章 我的青春是属于你
1.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青春,阮惜的青春是属于陈夙愿的,那是一段无比美妙的时刻。在那个清新的小院里,她总是能捕捉到那个少年的身影,惺忪的、慵懒的、清爽的、明媚的、疲惫的、刻苦的…都是美好的。
少年时期的陈夙愿面孔要更清秀一些,眼神也更柔和一些。在刚开始的两年里,阮惜总是躲在房子的角落里偷偷看他,看他默念单词,或者冥思苦想,又或者拿着电话在跟一些大人讨论她听都听不懂的营业额、销售策略。
这个人跟她不一样,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稚嫩”两个字,这个人很可怕。她当时是这样下的结论,所以更加不敢靠近他。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将一个铁皮盒子埋进花园里,她因为好奇就趁他离开将铁皮盒子挖了出来。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全家福,照片上的小男孩只有五六岁,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笑容灿烂,仿佛要将自己的幸福展现给全世界的人看。那张照片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泛黄,边缘处还有类似火烧过的黑边,除了男孩的脸外,男人女人的脸也都有些模糊褪色,看不清真实样貌,只是能感觉到这两个人似乎很不耐烦。
“你在干什么?”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折了回来,看到阮惜蹲在自己刚才埋铁盒的地方,手里捏着那张照片,脸色漆黑地跑过来,一把夺过了照片。
他虽然也不跟她说话,但是对她总是彬彬有礼的,这是他一次对她如此粗鲁。
毕竟是阮惜有错在先,她有些心虚地蹭了蹭手上的泥巴,故作无所谓地哼了一声:“不就是一张全家福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有。”
说着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抱来了整整一箱子的相册,里面全是她和自己父母的合影,还有父母带她出去玩时,在各种建筑物前的拍照留念。她一页一页翻给他看,得意扬扬,一心要赢过他。
失去父母的孩子都是残缺的,那块残缺是他们最隐秘的痛,也是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痛。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输,唯独不想在父爱母爱上面输给别人。就像一个已经破产的富翁,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了,却还要拼命证明自己曾经很富有,多滑稽可笑。阮惜当时大概就是那个样子,所以陈夙愿看着她佯装兴高采烈地叙述着每一张照片时,突然心生怜悯,很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就被那么一个温柔的动作激怒了,将所有的相册都砸在了他的身上,涨红着一张小脸大声喊:“不要你可怜我,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明明你才最可怜,你看你那张照片,你爸爸妈妈根本不喜欢你。”
陈夙愿捏着照片,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射出一小片阴影。他吸了一口气,露出一抹悲伤的、却又似乎已经看透一切的、沧桑的笑:“我知道啊,他们不喜欢我,我本来就是多余的。不过,那又怎么样?我现在不是活得很好吗?”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阮惜看着他的笑,只觉得震惊,她指着他哭了,“你这个人真可怕。”
陈夙愿反讥:“都已经没有父母了,还当自己是个公主,一副不懂世事的无知样子才真是可笑。”
两个人大吵一架,最后还是陈宁生来劝,才将不依不饶的阮惜劝走。陈宁生知道他们吵架的缘由后来找陈夙愿,陈夙愿正在书桌前发呆,陈宁生走过去,敲了敲他的书桌问:“还在生小惜的气?”
“没有。”他摇头。
“那在想什么?很少见你这样发呆。”陈宁生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陈夙愿旁边,摆出倾听的姿态,“能说给我听听吗?”
陈夙愿将那张被自己摩挲得已经掉了颜色的全家福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苦笑着说:“我在想她说的话,她说我真可怕,有时候想想,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怕。比如,他们死的时候我都没哭。”他指了指照片上的男女,“难过有一些,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难过了。我不停地看这张照片也不是因为想他们,而是奇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开心明明那两个人都那么不耐烦,有什么好开心的?我甚至觉得他们死了挺好的。我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以后也会变成他们那样不会爱的人。”
陈宁生将那张照片拿起来,照片上男孩灿烂的笑脸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笑容凝滞了,放下照片,郑重地说:“夙愿,你不会的。你爸爸,我的小堂叔曾经说过一句话:没得到过爱,怎么爱人?你不一样,你得到过爱,体会过爱。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可怕,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你只是没有安全感,过于保护自己而已。”
陈夙愿这才释怀地点点头,笑道:“能来到大哥身边,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陈宁生也笑:“我原本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多了两个孩子,一个沉稳懂事,一个单纯可爱,我才幸运。”
陈夙愿不生气了,阮惜却没有那么容易消气。为了不让陈宁生为难,陈夙愿主动讲和,为了表示诚意,他给她推了一个下午的秋千,玩累了,两个人躺在秋千下的草坪上聊天。
“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你?”阮惜问他。
“不知道。”陈夙愿看着头顶上的蓝天,语气平静,“大概是觉得我很碍事吧。他瞧不起穷人,以前家里有钱的时候还无所谓,后来家里一无所有了,他依然这样,不肯工作,觉得出去工作太低贱,偏偏自己又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开始走邪路,走私、诈骗、贩毒,只要有钱赚什么事都做。我妈妈跟他一样,不得不说两个人在这方面很般配。我三岁前家里条件还不错,都是保姆在照顾我,后来家里请不起保姆了,父母开始觉得我碍事,经常把我锁在家里,偶尔回来给我带点吃的。有一次,他们不知道是忘了我的存在了,还是别的,三天都没回家,我就饿了三天,阳台上花盆里的草都被我拔了吃光了。呵呵,你知道挨饿的滋味吗?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阮惜已经哭着坐了起来,两眼含泪地看着他。陈夙愿抬手摸摸她的头,皱眉道:“哭什么?我又没死,我不会那么轻易让自己死的。我从那个时候开始观察什么对自己有好处,我发现偶尔去我家的大哥对我还不错,就时常黏着他,问他要吃的,他这才发觉我时常都在挨饿,就给邻居钱让他们经常过来照顾我,我的生活也慢慢好了一点,至少不再挨饿。直到后来我爸妈因为走私在边境被警察击毙,我才正式成了孤儿,四处寄居。我八岁时,大哥买了现在的房子开始独立,我才算有了自己的家。你看,孤儿根本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父母的‘无爱儿’。”
阮惜哭得不能自已,很久才抽抽搭搭地平静下来,作为回报,她也讲述了自己的父母。父母车祸之后,她很少再提起父母的名字,可是那天,她说了很多。
比如,她的父亲叫做罗城,母亲叫赵玉梅,他们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他们家住在一个普通的社区,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
比如,她父母有一些朋友,对她很好,经常给她买玩具衣服。她虽然没见过那些叔叔阿姨,但是从心里感谢他们,觉得他们一定是天使。
比如,她喜欢画画,喜欢陈宁生的画,父母虽然不是很富有,竟然也能带她去看陈宁生的画展,而且还能结识到陈宁生,并且让她拜了他为老师。一切幸运的事情都在她身上发生了,她喜欢的东西也总能得到,上天一定是特别眷顾她的。
又比如,她父母过世后,他们家虽然没什么亲戚,但是一些好心的叔叔阿姨给父母办了体面的葬礼,自己还被大画家陈宁生收养了。跟陈夙愿比起来,她的人生还不算糟糕。
只不过,陈夙愿当时听完她的叙述后,沉默地看了她好久,最后默默地说:“其实有时候单纯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是啊,她太单纯了,单纯到无知,连第一次听到这一切的陈夙愿都听出了蹊跷,她却浑然不知,傻傻地庆幸着自己的幸运。其实,哪里有那么多幸福?哪里有那么多天使?哪里有那么多幸运?
太完美的人生总让人觉得不真实,她就一直活在那种不真实中。对这个世界的真实和残酷一无所知,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在等待着容肆苏醒的那段时间里,阮惜有时候会蜷曲在长凳上睡着,梦里反反复复都是这些画面。有时候也会梦到已故的爸爸妈妈,可是爸爸妈妈的脸已经模糊了,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他们的具体模样,只能无助地抓住宁生爸爸的手。可是一转眼,宁生爸爸也不见了,她觉得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周围没有攀附物,脚下是一片虚无,无依无靠。眼看着就要坠落了,她吓出了一身的汗,猛地抓住了一片云,可是那片云也承载不了她的重量,她就那样穿过云层,直落进万丈悬崖。
“啊——”
她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将在一旁打瞌睡的陈夙愿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到她一脸的汗,惊恐地睁着眼睛,知道她做了噩梦,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个噩梦。”
阮惜这才发现自己枕在他的腿上,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他笔挺的衬衣被她抓皱了,像在胸口盛开了一朵花。
“我梦到爸爸妈妈了,可是怎么都看不清他们的脸。”阮惜坐起身来,愣愣地喃喃着。
知道一直深爱的爸爸妈妈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那种无所适从和不安全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陈夙愿没说话,只是将她拥进怀里。
十二个小时过去了,容肆情况稳定,但也没有醒过来,就只是那样睡着,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仪器上那些跳动着的数字。医生说,他有可能永远就这么睡下去,也有可能会在某一天突然死去,要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因为醒过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佘羽琼穿着隔离衣站在容肆身边,一只手抚住额头,将脸埋得很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阮惜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抓着陈夙愿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片浮萍。白楚月白着一张脸推门出去了,一整天都没有再来病房。
过了一会儿,佘羽琼让护士将阮惜和陈夙愿叫进去,两个人换了隔离衣消了毒走进隔离室,佘羽琼找了张凳子自己坐下,稳了稳声音说:“他大概是不肯原谅我,所以才不肯醒过来。他想要一个解释,那么我现在就解释给他听。探视时间快到了,我必须长话短说。”
纠结了那么长时间的真相就要展现在眼前了,阮惜却突然有些害怕。她脚下不稳,摇晃了几下,陈夙愿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青春,我们也有。”佘羽琼抬头看着阮惜,“虽然我们,有的心已腐朽,有的已经离开人世,但是我们也曾经像你们一样,青春、鲜活,充满朝气和激情,我们也有爱和痛苦。”
2.
二十年前的S市有一对小情侣,他们是正在读高中的陈宁生和佘羽琼。陈家老爷子是本市著名的收藏家和书法家,而佘家祖上曾出过一个内务府总管,利用职务之便在外面开了好些古董店,后来战乱,古董店维持不下去就关张了。但是佘家子孙个个都是辨别古董的好手,一直做着零散的古董生意,辗转来到S市时已经传到了第三代,也就是佘羽琼的父亲。佘父是古董商,陈家老爷子也爱好古董,收藏了很多好货,一来二去两人成了莫逆之交,时常携带家眷一起聚会游玩。所以陈家小公子和佘家大小姐的亲密关系也得到了家里人的支持,无忧无患,相处得十分融洽。
佘羽琼很喜欢陈宁生,可是也时常忧虑,因为陈宁生对画画太痴迷,经常为了画冷落她,她越来越不确定陈宁生到底是喜欢画多一点,还是喜欢她多一点。
高中毕业,陈宁生理所应当地去了美术学院,而佘羽琼则学工商管理。两个人的学校一南一北,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佘羽琼性格活泼又强势,哪里耐得住相思之苦,经常逃课跑去陈宁生的学校找他。有时候还会混在他的班上,冒充美术生,跟陈宁生腻在一起上课写生,时间久了,几乎整个美院都知道大才子陈宁生有个漂亮彪悍的女朋友。
有一次,佘羽琼照例去找陈宁生,路上钱包被抢,吃不得亏的她脱了高跟鞋就追。那个抢匪哪里会想到一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大家闺秀一样的女生会这么不顾形象地光脚追他,一时惊慌,在拐进一个小巷子时,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想把她吓走。可是佘大小姐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一个侧踢朝抢匪踢去,抢匪挨了一脚,被彻底激怒,挥舞着匕首朝佘羽琼刺过去。
佘羽琼空有一身孤勇,直到明晃晃的刀子朝自己逼近才知道害怕,可是已经无处可躲。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就那么徒手生生地握住了锋利的刀刃,鲜红的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滴到佘羽琼脚边。佘羽琼在惊吓中抬头,看到一张英气逼人的年轻面孔,那一眼仿佛一万年那么长,至今想来,还会让人心跳。
佘羽琼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抹微笑带着淡粉的光亮点亮她的脸庞,让她回到了那个芳华的年纪。
徒手抓住抢匪的匕首,救了佘羽琼的就是林业雄。佘羽琼后来才知道,林业雄是这条街上的混混头目,人称雄哥,为人仗义,平时以替人讨债和看场子为生。虽说是黑社会,倒并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
佘羽琼想报答林业雄,经常在他出没的地方守着,非要请他吃饭。林业雄本来不想跟这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有什么瓜葛,但是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就答应了她的邀约。
佘羽琼将吃饭的地点选在本市一家著名的西餐厅里,临时还委托管家定做了一套男式西装带给林业雄。林业雄第一次穿正装竟也是英俊非凡,一旁的小弟纷纷起哄,叫“大哥、大嫂”,林业雄黑着脸把那群闹腾的小弟赶走,而佘羽琼在一旁却悄悄地红了脸。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只不过在走出西餐厅时出了意外。被林业雄挤掉的一个小帮派前来寻仇,十几个人拿着砍刀冲过来,那阵势真像是在拍电影。佘羽琼足足愣了十几秒,直到砍刀的刀尖停在自己鼻子前几厘米才意识到这不是在看电视,这是真实的,顿时吓得魂都没了,连之前学的防身术都忘记了。要不是林业雄拉了她一把,那把砍刀就结结实实砍在她身上了。
林业雄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一只手拉着佘羽琼左躲右闪,一只手从路边捞过一根木棍跟对方对打。他的动作又快又狠,一时间也能撑住场面,但是对方人多,他再拼命也渐渐有些应付不来,看准一个空当,拉着佘羽琼就跑。
两个人在小巷子里拼命地跑,后面是震天的喊打声,佘羽琼只觉得又紧张又刺激,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当两个人终于甩掉了那群人,在一处废旧的建筑里喘着粗气时,她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业雄瞪她。
佘羽琼还在笑,一双大眼睛晶晶亮亮:“我还是头一次被那么多人追,真有意思。”
“神经病。”林业雄被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气得一甩手走了,没走多久又折了回来,送佘羽琼回家。他怕她一个人待在漆黑的破房子里会害怕。
那之后佘羽琼去找陈宁生的次数渐渐少了,因为每次她都情不自禁拐个弯,到林业雄看场子的酒吧里坐坐,或者在他常出没的地方蹲守。林业雄这颗浪子之心渐渐被磨得柔软,开始期待她的出现。
他带她去飙车,后面一串的警车在追,他牵着她的手,用让她尖叫的速度甩掉了那些警车;他总是坏坏地笑,惹她生气,在她转身想走时变魔术般地变出一大屋子的玫瑰;他在深夜砸开游乐场的大门,带她在空无一人的溜冰室里教她溜冰;他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物上说爱她。
当陈宁生发现佘羽琼的变化时,一切都太晚了,她将自己交给了林业雄。佘羽琼将林业雄带到他面前,跟他说对不起。他并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说:“只要你开心就好。”然后他接受了一个法国画家的邀请,去了法国拜师学画,一去数年。
佘羽琼和林业雄的恋情很快被佘家长辈发现了,他们用尽办法阻止。佘家的名望和在这个城市的地位远远不是林业雄这种混混能比的,就算没有了陈宁生,也还有大把的世家子弟可以挑选,佘父绝对不允许自己的独生女儿走上歪路。
佘家的阻止并没有让佘羽琼的决心松动分毫,反倒激起了她的叛逆之心,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辍了学搬去和林业雄同居。那段时间他们住在小小的出租屋内,虽然很苦,但是很快乐。佘羽琼甚至还计划着去做点小生意,跟林业雄一起白手起家,一定要在这个城市里混出名堂,让家里人对林业雄刮目相看。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纵使再精明能干也算不过命运。
一天早上,佘羽琼打开门,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那个女人说自己是林业雄在乡下的老婆,怀里抱着的是他们刚满一周岁的儿子。
佘羽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转头问林业雄,林业雄却没有说话。他的沉默让她绝望,她容忍不了这样的欺骗,当场收拾行李回了自己家。
回到佘家,佘羽琼才发现自己离开的短短几个月,家里竟然物是人非。父亲卷进了走私案,家里的古董被全部查封,就连住宅也要被拍卖。母亲因为受不了一连串的打击得了抑郁症,吃了半瓶安眠药,三天前过世了。家里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
佘父向曾经的好友求助,可是走私案的主犯就是陈宁生的小堂叔、陈老爷子的堂弟。陈老爷子也在是非中,自身难保,其他生意场上的朋友见他落难,早就跑得没影,根本没人愿意伸手帮忙。而佘父是因为生意才在这里安的家,在这个城市里也没什么亲戚,顿时无依无靠。这时候平时不怎么来往的容家找到佘父,说可以帮忙,但是条件是要佘羽琼嫁入容家。
容家有两个小姐一个公子,公子叫做容嘉义,是个早产儿,自小身体就弱,是城中有名的病公子。容家人素来信风水信命理,曾经找命理大师算过,整个城市的上流社会只有佘家的女儿跟容嘉义的八字最配,旺家旺子孙,容家这才找到佘家,提出这样的条件。
佘父已经走投无路,跪在佘母的灵前求佘羽琼,求她为了佘家牺牲自己。佘羽琼守在母亲灵前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答应了父亲的请求。
3.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可是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在命运面前,我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佘羽琼叹了口气,看了容肆一眼,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痛苦,“我们的婚礼办得很体面,婚后也过得不错,容肆的爸爸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人很好很体贴,我不爱他,但是也能跟他相敬如宾。容肆出生的时候我们都很开心,我开始觉得就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可是命运还是不肯放过我,容肆刚过完两岁生日,他爸爸就去世了,我抱着容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闭上眼睛,真的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可是我不能崩溃…”
她强忍住眼泪,那倔强又憔悴的神情让阮惜都觉得心疼,她侧过头去,不敢看余羽琼泛着泪光的眼睛,陈夙愿拍拍阮惜的肩膀,轻轻安慰她。
佘羽琼继续说:“我当然不能崩溃,因为那个时候的佘家刚刚有起色,而我的公婆年纪也大了,两个小姑又刁钻善妒,除了比美挑唆什么都不会,容家上下没有一个顶梁柱,如果垮下,垮掉的就是两家人,所以我怎么敢崩溃。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接手容家的生意,独自一个人跟一群心怀鬼胎的大男人争斗,我逼自己忘记自己的性别,逼自己心狠手辣。那些年我真的撑得很苦很累,从没人关心我。后来我在谈判场上遇见了业雄,他已经成了这个城市的商场新秀,意气风发。我很狼狈,可我不想被他发现,就处处躲着他。可是再怎么躲也还是经常能碰到。他似乎一直在关注着我,替我化解了几次危机,我恨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我曾经确实很爱他,即便是现在那种爱的感觉也还在我的记忆里,想忘也忘不掉。”
佘羽琼闭上眼睛,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我们犯错了,就那一次。那是一个商业活动,我们两个作为公司的代表都要出席,活动上难免喝了点酒,回家的路上我的车子抛锚了,他说送我回家,我没有拒绝…就那一次,老天也不肯放过我,我有了小惜。寡妇怀孕,这是天大的丑事,我不得不躲起来,躲在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玉梅家里。也是那个时候我跟宁生重新有了来往,他还是单身一个人,时常去照顾我。小惜出生后就放在了玉梅家里抚养,我偶尔会去看她,给她带礼物买衣服,业雄也会去。我们看着她长大,听着她叫别人爸爸妈妈,心里很难过,可是也没有办法。后来玉梅和罗城出事,宁生就说要把小惜接过去抚养,条件是不准我们再跟她见面。他不想小惜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这么的不堪,我们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