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原本觉得礼实在是太薄,但见贺文麒这般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却不知道,等出了门,贺文麒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天,却是拿起了早已丢下的炭笔画,他想来想去,觉得也就是这东西有些新鲜,如今拿出来当做贺礼,至少能赢得一个别致,想必那人也会喜欢。
等到了迎亲的那一日,贺文麒总算是见识到了百年世家的底蕴,那位徐小姐徐云水出生徐家,徐家向来都有清名,虽然徐青山曾经官拜丞相,但也已经致仕多年,许多人对徐家多有几分小看,而现在,徐小姐的十里红妆,连公主郡主都是比得上的。
因为不能盖过皇后,皇子妃的嫁妆也是有定量的,但不说前头那些皇帝后妃的赏赐,逛逛后头每一抬都是沉甸甸的,那几个抬脚的挑夫都露出吃力的神情,可见徐家为了这次嫁女儿也的的确确出了一次血。
贺文麒看着心中十分感叹,自己若是个男子,娶一个嫁妆这般丰厚的老婆回来,那可不是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古代人重男轻女果然是有理由的,儿子那都是往家里头拿东西,至于女儿,那绝对是亏本的。什么,你说聘礼?要面子的人家,哪家的聘礼不是原原本本抬回去,全给了女儿做嫁妆的。
古代的婚礼十分热闹,只可惜贺文麒不但是外臣,还是个职位不高的外臣,观礼这样热闹的场合也没有他的份儿,只能远远的听一个声响罢了,等到开宴席的时候,才远远的看见朱成皓一个个敬酒过来,这位倒像是个千杯不醉的,来者不拒,也不知道前段时间的伤势是不是完全好了。
皇子婚礼上的宴席自然都是山珍海味,贺文麒尝了几口觉得真心不错,只可惜一桌子的人满心眼都是如何结交贵人,旁边几个翰林院的同事哪有心思吃喝,弄得贺文麒也不好大快朵颐。其实在她看来,这样公众的场合,实在不是巴结人的好地方。
这其中又有一个特立独行的,顾命照旧还是那副唯我独尊的架势,该吃吃该喝喝,对周围人一副不屑的架势,装逼装的十分有范儿。偏偏周围的人也看他十分不顺眼,很快便出了个事故,在他身边的一人看似不小心,却直接将一块烧肉掉到了顾命的衣服上头,顿时一块油渍明目张胆的出现了。
顾命脸色一怒,站起来就要发作,幸好贺文麒正好在他身边,连忙一手拉住,一边说道:“顾兄,今日是殿下的好日子,若是因为一些小事闹得不开心反倒是不好了。”
作怪的那人也意识到这不是闹事情的好场合,要是被人知道,顾命固然丢人,但他恐怕也讨不得好,便笑着说道:“真是对不住顾兄,是在下没有拿稳,污了你的衣裳。”
顾命却冷笑一声说道:“是不是故意的,你心中有数。”话虽然这般说,但到底是没有闹僵开去。
贺文麒有心不让他们破坏了朱成皓的好日子,结婚都要一个好兆头,免得将来不顺利,便叫住旁边的小厮说道:“顾大人不小心污了衣裳,不知道哪里方便替换一下。”
顾命看了看另一头,见二十一皇子似乎一副要将满院子的桌子都敬过来的架势,也知道自己这样子见人不好,只好说道:“马车上有干净的袍子,你带我出去换一身吧。”
那小厮连忙点头答应,贺文麒见状松了口气,却被顾命一把拉住:“你随我一起去。”
贺文麒没料到顾命的力气不小,不想拉拉扯扯便被他拖出几步,只能无奈的说道:“我跟去作甚?”
顾命却说道:“总要有人帮我望风。”
贺文麒顿时气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他却不知道,顾命自小生长于世家,见识过的污秽事情多了去了,其中就有在宴席上被弄脏了一副,换衣服的时候却多出来一个小姐,最后闹得两家都名声尽毁的。
顾命好歹也知道自己人缘不好,生怕也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在皇子的婚礼上敢这样做的人不多,但也要以防万一。带上一个尚且年幼的贺文麒,要是真有人设计自己,也能抵挡一二。
贺文麒哪里知道他想了这么多,见他执意要自己跟着一起去,只好随着他走了,那小厮很快带着他们到了一个殿内,顾命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似乎才松了口气。很快外头的车夫拿了他干净的袍子进来,贺文麒只能说道:“我到外头去,你换好了便出来。”
等走到外头站在门口,贺文麒真心觉得这样倒像是在守门,索性走的稍远了一些,这个皇子府是当初那几位被杀头的亲王留下来的,多年来一直未曾好好修补,一直到了当今直接送给朱成皓做了宅子,虽然意向不太好,但宅子位置好,也够大,园子里头的精致应该是新载上的,看起来精致归精致,少了几分生气。
正想着,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来,贺文麒抬头便瞧见一个身穿蟒袍的男子,连忙低头行礼:“微臣参见三皇子殿下。”
老皇帝仅存的几位皇子,倒是并不会有人弄错,三皇子与二十二十一皇子年纪相差极大,这时候脸上一派和煦,笑着说道:“贺大人何必多礼。”
贺文麒脑中心思一转,他自然知道顾命是这位皇子党的人,只是不知道那家伙硬拉着自己出来,与三皇子有没有关系。贺文麒真心觉得自己还用不着这位三皇子大费力气,只是摆出一副恭敬的态度说道:“微臣不敢。”
三皇子低头看着贺文麒,即使他低眉顺眼,犹能看见那一段洁白无瑕的颈子,而对着他的侧脸更是完美无瑕。三皇子心中暗道,自家父王虽然老眼昏花,这个探花郎倒是没有点错,这样的容貌,在这一届里头,即使是程云翳也难以出其左右。
想到这里,三皇子的脸色更加柔和了,甚至要伸手扶起他来,贺文麒见状背脊发凉,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想做什么。
三皇子却只是笑着说道:“早就听闻贺大人才学过人,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讨教一番。”
贺文麒更是将头低下,这不是明晃晃的招揽吗,自己一个翰林院编修,用得着这位出大力气吗。他却不知道,三皇子固然是爱才,但也十分爱色,见他不但有才,容貌又是十分好,这才会这般的耐心。所以这会儿他只是继续说了一句:“微臣惶恐。”
三皇子微微皱眉,看了看贺文麒,暗道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为人这般的死板,一口一个不敢惶恐,跟那些老家伙一模一样。
三皇子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三哥怎么在这儿,二十哥还想着要问问你方才那句诗是什么寓意呢。”
三皇子后头一看,可不就是今日的新郎官,他的二十一弟弟,这位还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看起来还有几分淡漠在,远远的站在回廊那头,以他的角度大概是看不见贺文麒的身影。
三皇子眼神一动,笑着说道:“不过出来透透气,便被你们抓到了,我随你一起回去吧。”
等三皇子离开,贺文麒才松了口气,再等了一会儿里头的顾命便出来了,贺文麒试探了一番,他却又想是完全不知情的,只好先把这件事放下,走回了喜宴,到了里头却才知道,原来新郎官已经将这边的桌子都敬过了,当然不是跟前头似的一个一个敬酒,而是一片一起的。


☆、第39章 贺礼

一直到宴席结束,贺文麒也没找到机会将自己的贺礼送给朱成皓,没办法,如今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官员,老皇帝又正是忌惮这些成年皇子的时候,要是走的太近了,恐怕对谁都没有好处。
因为三皇子莫名其妙的出现,贺文麒也不敢再到处乱走,毕竟是皇家的地方,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这些皇子不一定会有事,但自己肯定是会倒霉的。不过他再三看着,三皇子对顾命倒不像是十分看中,一点儿不像顾命自己以为的那般。
走出皇子府,贺文麒坐上自家的马车,从袖子里头掏出那副画儿来,没想到时隔多年再一次捡起画笔,却连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若是专程去找方丈大师,又显得太过于刻意了,反倒是不美。
正想着,却听见有人敲响了车窗,贺文麒微微一愣,打开一看却见一个小太监低眉顺眼的站在那儿,看着似乎有几分眼熟。贺文麒回想了一下,才想到这个人可不就是朱成皓身边的内侍,当年他曾经在寒山寺看见过一次。
小太监低着头说道:“贺大人,殿下说,以后若是有事的话,可以去学无涯书斋,那掌柜的是信得过的人。”
贺文麒听见这话确实微微一惊,要知道学无涯书斋,可不就是当年他写话本出去卖的地方,殊不知这个掌柜居然还是朱成皓的人。
贺文麒忍不住想到,朱成皓这些年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暗地里伸出援手,所以只是靠着写话本,他也赚了不少的银子,那掌柜的对自己也是善待几分。即使这人没有故意吩咐,至少也是知道的,贺文麒叹了口气,没由来的心中便有些沉甸甸的。
那小太监看了一眼他的神情,才低头说道:“殿下说,他真心待你,绝无戏弄之意。”
贺文麒听了倒是松开了眉头,无论朱成皓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暗地里帮助自己,这会儿他坦坦然的说出口,显然对自己真心相待,反倒是自己考虑太多,倒是失去了赤子之心。
这般想着,贺文麒倒是觉得有些愧疚,便将怀中的那幅画拿了出来,卷起来不过是个小轴,递给那小太监说道:“你来的正好,这是送给殿下的贺礼,既然殿下真心相待,我自然是明白的。”
小太监这才接过东西走远了,贺文麒却又叹了口气,真心觉得在这个封建社会,两人的身份地位十分不对等的情况下,想要有纯粹的友谊实在是困难。他原本也不是那种毫无戒心的人,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见惯了人性的丑陋,习惯性的便会往坏处深处想。无论付出多少的感情,贺文麒其实明白,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他最先想到的,依旧是保全自己。
这边贺文麒觉得自己愧对朱成皓的情谊,那头朱成皓收到贺礼倒是高兴的很,打开一看却是一副小像,画的还是小时候的自己,背景看着有些像是寒山寺,枫叶微微飘起显得十分惬意,不过与现实中的自己不同的是,那个少年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十分暖色的笑容。
朱成皓慢慢放下画像,想着是不是画中十分高兴的自己,才是那个人希望看到的,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个人从来只期盼着自己能活得高兴自在一些。
其实比起贺文麒以为的,朱成皓自小在宫廷之中长大,自然看得懂人心,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觉得贺文麒是自己的福星,才会保持联系,只是慢慢的下来,却觉得这个人或许有些小心思,但对自己却是真心实意的。
贺文麒觉得自己有小心思就是心思不诚,却不知道在朱成皓看来,这些小心思都是无所谓的,若是一个人没有自己的计较,那才是傻子。只是在这些计较之外,这个人是真心会为了自己着想,实心实意的为了自己担心,这样就足够了。
在感情山,贺文麒说不出的苛刻,但朱成皓却十分宽容,只因为他生长的地方,没有谁会只担心他这个人。贺文麒因为看多了人情世故,总觉得感情就该是完全纯粹的,就像是李氏对待自己,却不知道,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纯粹的感情,在朱成皓看来,发生任何事,这个人首先担心的是自己,想到的是自己,就足够了。
抚上画上少年的嘴角,朱成皓终于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感伤说道:“这样的笑容,怕是一辈子也不曾出现吧。”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陆公公只是低头不语,殿下与贺大人的事情,他也是略知一二,多年的交情,也只有遇上贺大人的时候,殿下才能开怀一些。
多少次在边疆生死搏斗,那时候殿下整个人就像是被煞气吞噬了似的,谁看着都觉得害怕,但每次收到这边递过去的信,看见贺大人时常的关怀,总能放松下来。陆公公甚至觉得,自家殿下还能跟正常人似的有说有笑,都是这位大人的功劳。
半晌,朱成皓才把画像放下,想了想又说道:“让人装裱了放在书房里头吧。”说完这句他就该去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了,那里头的女人是老皇帝恩赐与他的,朱成皓明白不管自己喜欢与否,都要装出一副中意的模样,至少,表面上也是如此。
自从二十皇子成了亲,皇帝似乎一下子想起这个在边疆待了好几年,吃足了苦头的儿子,对他青睐有加,一时间比二十皇子还要更受宠一些,而赏赐更像是流水一般进入了皇子府邸,甚至不再提让他回去北疆的事情,反倒是将京卫指挥司交给了他,要知道这地方可是主管京城的治安,一向都是皇帝亲信才可为之。
二十一皇子原本就手握兵权,只是之前一直在北疆才不显,如今成了指挥使,自然碍着各位皇子的眼睛,在各种拉拢无果,发现这位皇子似乎真的一门心思为皇帝办事,为太子铺路之后,自然就开始下各种绊子。别管朱成皓领兵多么出色,这里可是京城,水最深的地方,就算是皇帝支持,朱成皓想要轻轻松松掌握整一个京卫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即使朱成皓从未透露分毫,贺文麒也知道,这位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只可惜他却是帮不上忙的,这是上层皇子们的角逐,甚至是老皇帝一手导演出来的,他要的或许就是几个儿子争斗不止,用朱成皓作为靶子,给太子赢得一些成长的时间。
贺文麒不知道对于这些,朱成皓知道多少,心中又是如何作想,但作为一个旁观者,他也为老皇帝的手段觉得心寒。因为眷恋权势,所以不愿意早早的退位,当年太子之乱却还没有让这位刚愎自用的老皇帝觉醒,反倒是对几个儿子越发的忌惮,如今这般看重太子,也无非是太子羽翼未丰,是最好掌握的一个罢了。
自古天家无父子,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寒。贺文麒微微低下头,却不敢在皇帝面前露出分毫。这老皇帝最近不知为何,倒是颇为看重自己这个刚刚上位的翰林院编修,时常将他唤道身边讲经,天知道贺文麒有多么讨厌这个差事,天子近臣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老皇帝越来越喜怒无常。
如果贺文麒知道,老皇帝纯粹是觉得他长得赏心悦目,声音也动听的很,带着一种清脆的悦耳,这才常常将他带在身边,觉得只要看着这个年轻人说话做事,自己似乎也变得年轻起来。贺文麒恐怕会第一次鄙弃自己的模样,老皇帝身边的近臣,真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老皇帝虽然喜怒无常,在他近身讲经的一个月内,直接杖毙了三个小太监,但对臣子却略微宽容一些,即使一开始他出了一些小差错,老皇帝也并且下旨责罚。
这样的日子,贺文麒每天都得打起精神来,早出晚归,一回到家中恨不得立刻呼呼大睡,精神的疲劳远远高于身体,一段时间就瘦了许多,看得李氏心疼的很。
这一日,老皇帝身边的人又一次早早的来宣旨,贺文麒顶着一屋子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暗道真让你们去皇帝身边的话,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好差事。但他却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恭恭敬敬的随着那太监往宫里头走,一边悄悄的塞过去一个荷包,低声问道:“多谢公公指路,这些日子辛苦您老了。”
那太监颠了颠荷包,似乎还算满意,看了他一眼说道:“贺大人不必担心,圣上今日神清气爽,想必只是想跟大人说说话罢了。”
贺文麒差点给跪了,说话那才是最艰难的事情好不好。
只可惜说完这一句话,太监就不再开口,低头垂目的带着贺文麒一直到了御花园,是的,老皇帝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回归自然,在大殿里头待的不耐烦,通常都在御花园召见他,贺文麒可没有任何受宠的感觉,只觉得惊吓,御花园是什么地方,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某些贵人,他还不是被咔嚓咔嚓的份儿。
老皇帝显然没意识到贺文麒的心思,远远的看见他出现,便招手说道:“文麒来啦,快过来陪朕说说话。”
贺文麒只觉得背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依旧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他要是真的相信了皇帝的话,估计也活不长久了。
果然见他如此拘礼,皇帝不但不生气,眼中反倒是充满了笑意。不愧是自己看中的探花郎,是个好孩子,即使受到器重也不会一下子轻了骨头,胜在进退有度,对皇家充满了尊敬之心。
等他行了礼,皇帝才笑着说道:“每次都是这般多礼,来人,赐座。”
贺文麒这下倒是不推脱,在旁边的小矮凳上坐了下来,这才发现皇帝居然在御花园里头写字,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
皇帝见他注意到,笑着说道:“朕虽没有中过状元,这字还算不错吧。”
贺文麒见他这一日似乎心情不错,便笑着说道:“皇上的字自有一番风度,天下谁人不知,皇上一副字也是千金难求,可惜那么多人仰慕皇上的字,却不如微臣幸运,连看一眼都求而不得。”
皇帝喜欢贺文麒在身边伺候,除了他长得好之外,就是因为这个人知情知趣,说话虽然处处讨好自己,却丝毫不显,听着也让人觉得开心。由此,皇帝索性一笔而就,画完了一副草书,才笑着说道:“既然文麒这般仰慕朕的文采,这幅字变赐予你吧。”
贺文麒连忙起身谢恩,接过那副字左看右看,看着倒像是真心喜爱的,皇帝也被她逗得开心,忍不住说道:“你啊,这般年纪了还跟孩子似的,真不知道这个探花郎是怎么考出来的。”
贺文麒却笑着说道:“若不是皇上恩赐,微臣也担不起这个功名。”
皇帝听了这话倒是微微一愣,随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倒是实诚,只可惜这句话,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偏偏就有那起子小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贺文麒只是低着头,只当做没有听见这些话,皇帝意有所指,却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只是顺着他的视线,却能看见皇帝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他忽然想到,方才皇帝写草书的时候,手掌也在发颤,稳了好久才下笔,似乎文字,也比以前缩小了许多。
贺文麒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却不敢露出分毫,皇帝发泄了几句,也知道这话跟眼前的人说了无用,见他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是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你先退下吧。”
贺文麒连忙跪退,等走到御花园外头,回头才看见皇帝的身影缓缓起身,走路的时候带着一种奇怪的冻结感觉,他微微皱眉,心中一惊有了猜测。若是猜测是真的,安稳了不到十年的历朝,恐怕又要乱了,贺文麒皱紧了眉头,心中闪过万千心思。


☆、第40章 弹劾

静止性震颤、肌肉僵直、步态和姿势障碍以及运动迟缓。起动缓慢,冻结、小步、慌张步态,自发动作减少,写字过小、坐位起立困难、发音困难、构音障碍和吞咽困难…这些都是帕金森综合症的症状,贺文麒在脑袋里头过了一遍帕金森的厉害之处,却不能断定老皇帝是不是得了这个病。
即使是在现代,帕金森也是不治之症,若放到古代的话,自然也是无药可医。理论上而言,得了这种病也能再活上许多年,但这个是建立在,病人身体至少是健康的基础上。老皇帝虽然如今看着气色不错,但要知道,当年太子会谋反,就是因为他这个老爹一直重病却不死,可见老皇帝的底子薄,不过是好汤好药养着才有现在的状况。
贺文麒叹了口气,他现在却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皇帝得了这种病症,不过看着有些相似罢了,再有一个皇帝的年纪确实也大了。但若是他真的猜中了,恐怕皇帝心中自己也知道一些情况,也怪不得他这么心急的为太子铺路。
有了这个猜想,平日里被皇帝召见的时候,贺文麒便多留了个心,越看越是觉得相似,他上辈子的时候曾经为一个帕金森综合症的病人打过官司,为此对此专门研究了一番,一些细节处便看得出来。
这个年代,恐怕只有针灸那些办法,对老皇帝的症状还有几分纾解的作用,即使在外臣面前稍微收敛了一些脾气,但老皇帝的喜怒无常却更加明显了,其中最直白的表现就是,如今乾清宫的大殿之内,轻易听不见任何的身影,陆陆续续被抬出去的宫女太监,足以证明这一点。
等病症到了中晚期,病人很可能因为便秘,睡眠障碍,记忆力减退等造成脾气更加暴躁,尤其是老皇帝这般的人,一辈子骄傲自大,越是不能控制自己越是恐惧害怕,外加上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儿子在身边,心中的愤怒只能发泄在这些无辜的太监宫女身上。
贺文麒几乎确定下来,暗暗想着要把消息递给朱成皓,却又明白,如今自己看似被皇帝信任,若是贸然有动作,别人直接捅到了圣上面前,恐怕对朱成皓只有坏处。
这绝对不是他想太多,随着皇帝一次次召见,他更加不敢行止有任何的差错,甚至有时候前一日在某家茶肆多停留了一会儿,隔天就能听见那些翰林们的打趣,似乎他的一举一动无数人关注着。
贺文麒正想着如果神不知鬼不觉的告诉朱成皓这个消息,让他别一点准备都没有,到时候吃了大亏,却再一次被宣旨的太监带到了殿内,这次一路上无需问话,他也知道皇帝的心情肯定不好,这位太监也算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如今衣服上也被墨染黑了大片,除了皇帝,即使是那几位皇子也是不敢的。
贺文麒额头冒汗,生怕自己也撞到枪口上,随着那大太监到了门口,只好收敛了神色走了进去,端端正正的行了礼,势必让人挑不出一点差错来。
这一次,皇帝没有多余的话,反倒是让他一直跪在那儿,一言不发。
贺文麒忍不住想着,自己最近有没有做出什么让皇帝猜忌的事情来,但这段时间,为了让老皇帝放心,他连学无涯那边都不敢走,生怕引人注目,根本朝臣更是少有来往,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让皇帝猜忌的。伴君如伴虎,他深知这个道理,更加明白,作为天子近臣的自己,若是出事的话,第一个受罪的定是李氏。
皇帝似乎忘记了贺文麒的存在,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奏折,半晌才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下,似乎没有半点不甘愿的人,才慢慢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起来吧,来人,赐座。”
贺文麒心中微微一松,听皇帝的口气,至少得罪他的人不是自己。
老皇帝慢慢放下奏折,发现自己的手再一次微微的抖动起来,他不着痕迹的将手放进袖子,才抬头问道:“听闻贺卿家幼年丧父,家中只有一个寡母。”
贺文麒只是低头说道:“是,微臣是遗腹子,多亏慈母精心教导,才有微臣今日。”
老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当年你们孤儿寡母,贺家宗族不但不扶持补贴,反倒是欺上门去,这些年来,你可曾怨恨过贺家?”
贺文麒怎么都没想到,皇帝是要跟自己话家常,想了一下便说道:“若说毫无怨恨,却是不可能的,只是随着年纪大了,也知道人情无常,虽说都是贺家人,但关系却远了,他们不帮忙也是情有可原。”
贺文麒偷偷打量了一下皇帝,见他面色平静对此话没有任何反应,才继续说道:“如今微臣好歹也有了功名,母亲也得了皇上恩赐,有了诰命在身,微臣到底也是姓贺,一笔写不出两个贺字来,固然不能全心全意扶持那些人,却也不可能一直怨恨他们。”
老皇帝重重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却是说道:“你这话倒是说得明白。”这个人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倒是也难得,要贺文麒说不怨不恨的话,皇帝心中会以为他撒谎,若是说十分怨恨的话,皇帝肯定也不能开心,如今这般说了,倒是显得诚心诚意。
贺文麒只是低头说道:“父亲若是还在世,肯定也不希望微臣因此而跟贺家闹得不可开交。”贺文麒没说出口的是,贺家如今并没有闹出什么他不可接受的事情,若是有一天真的闹开了,他大义灭亲也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皇帝见他提起早逝的父亲,倒是想到贺文麒到底只有不足十六岁,孤儿寡母的长大,那李家也是帮不上什么忙,恐怕小时候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不过如今看来,贺文麒神态平和,为人处世也带着和煦春风,并没有丝毫的阴郁,实在是难得,那李氏确实是个会教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