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是新来的,但也知道他才是这间包厢的主宾,其他人都只是陪衬罢了。况且,其他人……每人手边几乎都搂着一至两个女伴,玩得热闹非凡。
就只有他身边是空的。
她还有些发愣,结果就听见他说:“你过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醉意。
她只好乖乖地走到跟前。
光影交错间,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长相,年轻的眉眼英俊得近乎犀利,明明看拟已经醉了,但目光灼人,有一种清俊凛冽的气息。
他维持着那副慵懒的姿势,微微眯起眼睛看了她片刻,眼底深处仿佛有细微的光芒极轻地闪过,突然就伸出手将她拽到身前。
他的力道不小,她几乎是跌坐过去。隔得这样近,能隐约闻到冰凉沁人的味道,她拿手轻抵在他胸前,心头扑扑跳得厉害,就连声音都不禁有些颤抖:“您……请问怎么称呼?”这是头一次,她感觉到自己气息不稳,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沈池。”他微微笑了笑,目光上带着些微醉意,仍旧停留在她的眉眼之间。
她轻轻咬着嘴唇,倒了杯酒想要敬他,结果他却只是淡淡地把酒杯从她手中拿开,微微扬眉问:“你的酒量很好?”
她摇摇头。
他笑了声:“那就别喝了。”
那个晚上,他喝了许多的酒,却从头到尾都中委员会她用矿泉水作陪。到最后,任谁都能看出她得到的特殊优待,好几个姐妹分明流露出艳羡的神情。午夜离场的时候,他明明已经醉得厉害了,却还伸手在她的下巴上捏了捏,问:“饿不饿?”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以前没有,包括后来的日子里,也没有人会这样问。
那些想要带她们出场的客人,通常都只说一句:“跟我出去宵夜。”
他却问她,饿不饿?
他醉后的声音里仿佛带着醇酒般的清冽,在幽暗迷离的灯光下微眯起眼睛看她,她明知道他已经醉了,却又觉得那是她此生见过的最温柔宠溺的眼神。
而那样的眼神,在她成为他的专宠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吸引到他了,只知道这一切真跟做梦一样,而且是一场美梦。
而那段时间他去会所的次数很频繁,有时候是喝酒,有时候是和人打牌,几乎场场都叫她来作陪。
每晚活动结束后,她就顺理成章地跟着他下山去宵夜。
她渐渐知道他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她跟着他过众星捧月的生活,也皆因为他对自己的宠爱。
可也只是如此而已。
他带她吃最后的东西,送她昂贵的礼物,甚至有他在的时候,她可以滴酒不沾,可也只是如此而已。
哪怕人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专宠,然而事实上,她从来沿江有得到过她真正想要的,哪怕是一个亲吻。
她隐约知道出了问题,却又摸不透到底是为什么。
唯有那么一次,他居然是单独一个人到会所来的。其实他到会所的时候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半躺在沙发上似睡非睡。她拿温热的毛巾进来,想要替擦掉额前虚薄的汗水,结果人才刚刚靠近,他却突然警觉地睁开眼睛。
明明是醉着的,眼神却似锋利的刃,落在她的脸上。她立刻轻声说:“是我。”
在之后的数秒钟里,她亲眼见到他的目光在瞬间的怔忡之后逐渐柔软下来,到最后变为些微的醉意和毫无防备的迷茫。
他重新闭上眼睛,眉心微微蹙起:“很难受……”
他的声音低哑,听得她心头又疼又紧,连忙拿起毛巾替他擦拭。而他居然十分老实顺从,任由她摆弄自己。
到最后,她正准备起身去倒水,却冷不防被他抬手按住了。
他的手心滚烫,就那样又牢又紧地捏着他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她半跪在沙发边,觉得有点莫明,又似乎是好笑,声音柔软地哄劝:“我去给你倒水喝。”
他低低“嗯”了声,眼睛仍旧闭着,握住她的那只手也一动不动。
她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听清,不由得俯身下去凑近了些,又说了一遍。可他还是毫无反应。
安静的包厢里,射灯照在沙发周围,圈出一团光影交叠的暧昧。她就这样近地看着他,忽然心底生出一股冲动,大着胆子轻轻地将唇贴上去。
原本她只是想吻一吻他就退开,毕竟她过去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后颈突然被人用力地扣住。
不知何时,他的眼睛已经半睁开来,幽深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可是又仿佛因为距离太近,所以焦点模糊,又似乎并不是在看她。
她趴在她身上还来不及反应,他却已经占据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像是长久困在干旱沙漠里的人,一朝之间终于看见了绿洲,他近乎贪婪地攫取着她唇上的每一分甜美柔软。唇舌辗转间,她承受着他狂风暴雨般的侵入和掠夺,淡淡的烟草味和酒香混在一起,由他毫无保留的过渡给她。她觉得自己仿佛也要醉了,整个人犹如陷在擎天巨浪中的独舟,天旋地转又无力挣扎逃离,就这样任由他无止境的索取。
她知道他是真的醉了,因为清醒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碰她一下。而如今,这个吻深沉热烈得近乎要将她淹没。
到最后,她几乎就要透不上气来,他才终于肯放开。
她气喘不止,身体仿佛脱力一般,连手指都是虚软的。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心跳变得有些急促,她就这样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安静的趴伏在他胸前倾听。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感觉到他的手指,顺着颈侧的曲线一路向上,抚过她的下巴和脸颊,仿佛带着无限的耐心和温存。她知道他根本就没醒,这样的触摸到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
她无声的闭上眼睛。
晚上发生的这一切,就如同做梦一般。但又不像是做梦,因为哪怕是在梦里,自己也不曾被他这样温柔地对待过。
她一声不吭,默默地感受着他指腹间的温度,直到最后,他的手指在她的眉角边停了下来,之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她是真的舍不得打破这一刻的梦境,她等了这样久,心里期许了这样久,才会知道这一刻得来有多么不容易。
最后直到双腿发麻,她才下意识地动了动。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极低极轻的声音,她从来没听过他用这样低缓温柔的声音说过话,叫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似乎已经醉得厉害了,又说得太快太轻,所以她并没听清楚是哪两个字,但心里还是隐约知道那一定是个女人的名字。
却不是她的。发音和她的姓名差了很远。
一瞬间,心头恍如擂鼓,脊背上却硬生生地浮出一层虚汗来。
有些道理不需要想得太久,有时候只在那么短短的一霎之间,她便彻底醒悟了。
她曾经有过最卑微的愿望,卑微地认为哪怕是和其他众多女人分享着这个男人的爱,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直到如今,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哪怕愿望已经那样卑微,却仍旧遥不可及。
永远也不可及。
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别人不够好。只是那怕再好又有什么用,那个在他心里的人,才是她永远也触及不到的梦想。
***
“……如果对方已经有了家庭,那你还是少掺合为妙。”
枕侧的声音拉回了肖冰的思绪,肖冰兀自笑了笑,“放心,我清楚的。”
承影翻了个身,给自己寻到一个舒服的入睡姿势,语调因为困意而变得有些模糊:“我是怕你陷得太深,到时候伤害到自己。”
“不会的,我已经想通了。而且,我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是吗?或许他有了新欢。”承影随口说。
肖冰却很肯定:“不可能。”
“为什么?”
“我猜的。”肖冰不愿多谈,只是掩了掩被子说,“承影姐,我们睡觉吧,今天你应该也累坏了。”
“好。”承影闭上眼睛,“晚安。”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承影没有再在瑜伽课上见到肖冰,通过电话才知道她暂时待在家里养伤。
“会所那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你不用担心。”肖冰的心情显然是恢复了,开玩笑道:“你就快要比我亲姐姐还要关心我啦。”
承影也笑:“你和沈凌差不多大,可不就跟我妹妹差不多吗?”
电话挂断的时候,她正开车从地库出来,经过医院大门口,只见一群男男女女挤在那里,还拉了数条白底红字的条幅,吵闹声传出很远。她透过车窗匆匆看了眼,很快就绕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最近医院里出了一起医疗事故,因为某位医生误诊导致病人死亡,病人家属前来索赔,结果和院方没有谈拢,于是起诉医院的同时还找了一群医闹来,连续一周都堵在医院门口示威滋事。有时候医生们的私家车都会被他们强行拦下来,态度蛮横且出口秽言,不但影响了医院的正常运行,还搞得人心惶惶。医院内部不得不发出紧急通知,提醒大家出入尽量绕行。
就因为这样,承影到家的时候比平常稍晚了些。车子开到楼下,迎面便有车灯冲她闪了两下。
她被晃的眼花,将车暂时停下来,很快对方也熄了火,一道好大高大修长的黑色身影推开车门走出来,几乎融在这沉沉的夜色之中。
她吃了一惊,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比平时快了一些。但她也只是坐在驾驶座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走近。
“怎么,看见我就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吗?”沈池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单手敲了敲车窗,等她把窗户降下来,他才微微挑眉问。
她面无表情:“懒得下车了,一会儿还要开进地库去。”说完才又瞟了瞟他,不痛不痒地问:“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沈池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上楼再说。”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她就不高兴,不由得立刻沉下脸:“不了。想必我那里还是不爱去的,有话就在楼下说吧。”
结果这下子沈池倒是真的笑出声了。他仿佛十分欣赏她此刻怒气冲冲的表情,深黑的眼睛里蕴含着毫不掩饰的兴味,专注地看着她:“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居然还在生气?”
谁生气了?
她忍不住拿眼角鄙夷过去,似乎不屑于和他辩驳。
可是他直接伸手拉开车门,握住她的手:“如果不想上楼,那就和我去吃饭。”
他的力气并不大,但是动作十分坚决,甚至不给她反抗的机或拒绝的余地,就叫了一个司机过来,吩咐说:“你把这车开到地库去。”说完便拉住她坐回自己的车里。
她本能地挣扎了下,结果他只是不动色地将手握得更紧,同时善意地提醒她:“车子已经开动了,现在跳下去会受伤的。”
“那也是被你给逼的!”她简单有些气极败坏,但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免得被前排的司机听到笑话。
可是沈池的司机素质极好,任凭后面发出什么动静,都能做到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完全一心一意地开着车,就连半点余光都不会透粉扑扑后视镜分散过来。
车子果然迅速地离开小区,开到大路上,并且朝着陌生的方向驶去。
承影沉默了半晌,才突然问:“难道你是怕我真的会打开车门跳下去吗?能不能松开我的手?”
“不能。”沈池语气平平地回答。
她吸了口气,暗暗咬着牙侧过去看他。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沟通无能了呢?也不对,好像他们之间一直就没办法沟通。
虽然他当初只说要离开半个月,但事实上,他们已经有二十几天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只觉得他这次回来似乎清瘦了些,于是越发显得轮廓清晰眉目清俊。而他握住她的那只手,不会太凉,却也不是太热,温度刚刚好……
承影很快就发觉自己走神了,脑海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就已经上了外环高速。
两侧的路灯正急速倒退,光影忽闪在沈池的脸上,隐约照出一丝浅浅的倦意来。
但承影怀疑这只是自己眼花了。自从她失忆后重新认识这个男人以来,他从来都是气势凌人,永远都占据着主导者的地位,他大概已经习惯了强者的姿态,什么时候示过弱?
所以她把刚刚莫名涌上的一点关心的念头压下去,只是问:“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吃饭。”沈池惜字如命。
多说两个字会死吗?她忍不住瞪他,可是他恍若未觉,反倒把眼睛闭起来,向后靠在椅背上,“大概要开一个小时,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睡一会儿。”
她不语,像是故意要和他作对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过了会儿才说:“我的手指很酸。”
自从上车以来,右手就这样一直被他牢牢握着,她尝试过挣扎,但发现挣扎不开,又不好当着司机的面做出太大动作,于是只能僵硬地任由他去了。本以为自己这样讲了,他就会识趣地放手,结果没想到他似乎懒得再出声,却也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反倒由普通的牵法改成了十指交握的状态。
承影简直目瞪口呆,因为他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偏偏也算是帮她换过姿势了,所以她连继续抱怨的借口都没有了。
而沈池似乎真的睡着了,因为在接下去的很长的路里,他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又不能找司机聊天,只好掏出手机来玩游戏,只是一只手实在不好操作,导致死了很多回。
最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晚上这顿饭菜实在很好吃,也不枉这一路上花费的时间。
其实承影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带来吃农家土菜,而且是老板亲自掌厨,端上桌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就连他自己酿的酒都别有一番滋味,可惜她酒量不是太好,只能浅酌一小杯。
“我们以前见过一次。”老板笑眯眯地和她讲。
“是吗?那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的手艺很好?”
“当着我的面没有,至于回家之后有没有和沈池说过,我可就不知道了。”老凌笑得贼兮兮的,她很怀疑他是在故意逗她。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去看沈池,后者刚刚放处筷子,轻描淡写地说:“如果这顿饭菜不能唤醒你哪怕一丁点的记忆,那么也只能说明它的味道一般了,有什么值得夸奖的。”
老凌哈哈大笑:“如果我做的菜还能有那功效,不如趁早开医院去。”他一整个晚上都在自斟自饮,觉得非常无趣,忍不住和沈池说:“今天就算了,改天你可得过来好好陪我喝几杯。”
今晚就连承影都喝了一小杯,可是沈池却滴酒未沾。况且,他破天荒地全程都用左手拿筷子吃饭,虽然动作也很熟练流畅,灵活程度并不比右手差,但承影记得他并不是个左撇子。
而刚才在车里,他也始终是左手握住她的。
她不傻,事到如今,他隐约猜到他的右手大概是出了点问题。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还是一直忍到回程的路上才问出口。
其实车子都已经开到公寓门口了,她才犹豫着问了句:“你的手,没事吧?”她是个医生,关心和照顾人原本应当是她的本能直觉,可是偏偏面对着他的时候,仿佛一切判断都暂时失灵了,又仿佛是忽然变得有些畏缩,就连想要保持正常语气都是件困难的事。
沈池的精神似乎比去时要好一些,似笑非笑地,不答反问:“你这是在关心我?”
她不相承认,抿着唇多看了他两眼,转身便推开车门,声音微微僵硬:“不说算了,我上楼了。”
她摸不透他的想法,不但如此,她忽然发觉,有时候就连自己的想法都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了。
就像刚才,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推开车门的那一刻几乎是落荒而逃。
只不过是要承认她在关心他,这又有什么难的?
类似的事情,她在医院做的还会少吗?
可是一旦面对他深亮灼人的,她忽然就胆怯了,仿佛只要承认了,某些东西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她惧怕这种改变。
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如今从心底里抗拒再有新的变化。
其实她走得并不快,可是沈池也没有挽留。身后就这样一直静悄悄的,直到她进了大门之后,依旧没有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

Chapter18 改变
承影心不在焉地回到家,很快就去洗了个澡。她原本总喜欢在淋浴头下多冲一会儿,可是今天只觉得没心情。她连头发都懒得洗,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便听见门铃在响。
她警告地先是透过猫眼看了看,整个人却不觉愣了一下,然后才打开门。
沈池就这样闲适地站在门外,语气浅淡:“这么久,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她不由得惊讶:“你等了很久吗?”
“大约十几分钟。”他的神态有些慵懒,又或许是真的因为疲倦,就连声音都带着微哑:“能不能请我进去坐一会儿?”
她还处在震惊中,根本没想到他会上楼来,而且居然就这样站在门口等着她开门。万一,她真的睡着了呢?
她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侧过身将他让进屋里,同时忍不住提意见:“下次能不能别再这样出人意表?”
沈池似乎笑了声,却是不以为意:“你不肯再邀请,我只好自己上来了。”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冰水,谢谢。”
“你还真自觉!当我是服务员吗?”她冷哼一声,但到底还是把矿泉水和冰块兑在一起,递给他。
他接过杯子的时候,依旧用的是左手。
她一时没忍住:“你的右手到底怎么了?”
“手没事,中是后背受了点伤,牵动起来不太方便。”他说得轻描淡写,抬起眼睛打量她:“你准备睡觉了?”
她还裹着浴袍,里面则是睡裙,确实是一副随时要上床睡觉的样子。
“没有。”她下意识便否认,顿了顿又说,“你先坐着,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其实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工夫,可是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就发现沈池已经睡着了。
他就那样歪在沙发上,大概是为了避免压到受伤的后背,所以姿势有些别扭,看起来睡得不太舒服。但他的确是睡着了,尽管眉心微蹙,可呼吸过均匀绵长。
承影站在沙发前面,有好几次都想伸手将他推醒,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在这样光线明亮的环境里,她才发现自己之前看到的前不是错觉,二十多天没见,他是真的清瘦了些,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倦意。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卧室里抱了床新被子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然后又去并了灯。
这一晚,承影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有轻微失眠的迹象。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后来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又突然清醒过来。
凌晨时分,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出去。她刻意放轻了脚步,明明在自己家里,却搞得好像做贼似的。
借着客厅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能看见睡在沙发上的那人的轮廓。不知道他中途什么时候醒过,因为他的风衣就那样随意地扔在地板上,而他整个人也换了个相对舒适的睡姿,侧卧在沙发上。
承影靠在卧室的门框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倒杯水喝。
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快步穿过客厅走到厨房。拿水杯的时候。她不小心弄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但是发现沈池并没有被吵醒。
她心里隐约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原因,或许是在潜意识中认为沈池本应该是个十分警醒的人。
她原本已经一边喝水一边走进卧室了,结果却又鬼使神差般地折返回来。她停在沙发前,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热得发烫。
她很快就将他弄醒,说:“你发烧了。”她把这一切归于自己的本能,否则这样大半夜的,屋子里又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察觉他有任何异样的。
沈池的神智似乎不算太清醒,只是极低地“嗯”了声,便又重新闭上眼睛。
她起身,果断地打开顶灯的开关。
灯光将她的脸映衬得有些虚弱苍白,而他仿佛有些不耐烦,微微皱了皱眉:“关掉。”
她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你在发烧。”
“没关系。”他的嗓声低哑,可语气却似乎真的不怎么在乎。
她忽然觉得可气又可笑,但是没办法和一个病人计较,只能下意识地软下声音:“去医院好不好?”
“不用。”这一次他拒绝得更加干脆。
能看得出来,他明明已经很难受,呼吸急促沉重,胸口起伏得厉害,而额角也冒着虚汗,可他就这样侧躺在沙发上坚决不肯动一动,就连眼睛都不肯睁开。
最后承影没有办法,只能一言不发地去翻急救药箱。
医用酒精、棉签、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家里的东西倒是很齐全,可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发烧。
这是她头一次不懂得要如何对症下药,说出去恐怕会被同事们笑死吧。
她只好再度蹲下身来问:“先吃粒退烧药好不好?”说完才发现自己太过温柔,简直比上班时对待最难缠的病人还要耐心。
幸好这一次沈池十分配合,睁开眼睛,就着她手把温水和药片一起吞下去。
其实她有点怀疑是他的伤口发炎了,但在这种情况下,又不好随意移动他脱衣服察看。结果反倒是沈池自己说:“家里有没有消炎药?”
“有。”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她立刻又找了两粒消炎药喂他吃下去,然后趋势提出来:“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
他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因为高烧精力不济,脸色看上去差得一塌糊涂,但是那双眼睛却反倒又深又亮,目光从她脸上掠过,隐隐有着莫名的情绪在浮动。
那种心跳忙乱的感觉再度侵袭而来,她不敢与他对视,只好下意为地错开视线,说:“我先扶你起来。”
最后他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其间大概是牵动了伤处,只听见他极低地哼了一声。她皱眉:“拖着这样的身体,还到外乱跑做什么?”
他没做声,只是神色坦然地在她的协助下脱掉衣服。
伤口露出来,却令承影微微骇然。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伤患,但还是凭着本能问:“这是枪伤?”
很显然,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似乎前期的扩创和引流清理做理也不错,只是如今缝合的地方明显裂开了。
沈池若有若无地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的手指有些发凉,胸腔里仿佛也是冷的,一颗心不禁往下沉了沉……许多猜测和念头如同得到证实一般正在蜂拥而出,堵得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了镇定情绪,她借着翻找药箱的机会避到一边,狠狠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才拿着工具回来。
沈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到了她的手上,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你这里的配置还真是齐全,可以开个私家诊所了。”
“医院配发的,职工福利。”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快绕到他身后,沾了酒精的棉球停在半空中,她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犹豫,“我这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麻醉剂。”
“好。”沈池点点头。
在酒精接触到伤口的那一刻,承影明显感觉到沈池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那样巨大的痛楚,竟然仿佛会被传递一般,害得她的手也跟着莫名的抖了抖。
她的另一只手原本正扶在他的右肩上,此时也条件反射般地微微扣紧,指甲微陷入赤裸的皮肤里。
他低喘了口气,声音中却带着轻忽的笑意:“怎么,不忍心了?”
仿佛心思被人看穿,她可不想承认,于是恼火地定了定神,不带任何感情地回应:“我是在等你适应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