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追,辛追?
我默默念了两遍,突然心中一动。
“妾辛追”,我想起了现代在马王堆汉墓里出土的那一方刻印,墓室的女主人,名为辛追。
想起我就是在那里莫名其妙地穿越而来,现在,我不但成了以后的长沙国国王吴芮的义女,就连我的名字,也被改成了辛追!
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如果历史就是按照它既定的走向发展下去,那么,现在的我难道就是以后那个神秘的马王堆汉墓女主人,西汉长沙国丞相利苍韶华之年便为寡的妻子,辛追夫人?
这个认知,让我有些难以接受,冷汗一下子变从我的额头微微地沁了出来。
吴芮和边上的吴母、萍夫人都注意到了我的异常,齐齐把目光投向了我,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回应吴芮给我改名之事,急忙胡乱点了下头。
“辛离,你可是不喜这名字?为何神色不豫?”吴母问道。
我擦了下额头的汗,摇了下头:“不是,名字很好,只是……”
我想了下,实在找不出别的借口,便只好一边在心里对吴延说声对不起,一边低声说道,“只是延公子……”
吴母笑了起来:“那猴子,我知他从前和你素来不大对头,只是这次你去长沙,也是他自己开口要护你前去的,足可见他心里对你还是并无成见的,不日他归来,知道你成为我吴家女儿,定会欢喜,你无须担心。”
送我去长沙,是吴延自己主动提出,而并非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是奉了吴芮的命令?那他为何……
我只想了一下,便释然了,应该是他嫌整日在瑶里气闷,难得有了出远门的机会,所以才抢了来做的吧。
既已无事了,我便朝着吴母和吴芮、萍夫人的方向各拜了下去,从此改称他们为祖母,义父和母亲了。
只是,吴母说吴延回来知道了这事,会很欢喜,我却不敢像她这么乐观,想起那日他对我宛如警告的那句话,我不禁隐隐有些担忧了起来。
第20章 碧玉年华
前219年,已经是秦王统一六国俾睨天下的第三年,而这一年,也是我在瑶里的第八个年头了,此时,我已是十六岁的碧玉年华,不但身量渐长,面貌也早已不复当年吴延口中的“黑皮黄发”之相了。
秦王朝从它建立之日开始,就已经踏上了不可避免的覆灭道路,这一点,从我所在的地方就可以看出来。从前,浮梁还归楚国境地的时候,虽然也时有盗贼横行,但毕竟还算安稳,自从楚国覆灭,秦朝一统天下之后,远离秦王朝权力中心的这片所谓“百越”之地,就真的成了无官管辖的地界了,瑶里一带,威慑于我义父吴芮之名,还算安稳,但别的地方,游兵与盗贼混杂,四处劫掠,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义父不忍看到乡民受害,经常出动瑶里军队保护一方平安,他的这一举动迅速得到了百姓们的支持,兵员不断扩大,影响力也日益增大。当时的大部分散兵游勇和盗贼,其实也是被迫干这些无本钱的勾当,义父为人宽厚,只要答应不再袭扰百姓,就一律给予出路,所以到了现在,他的手下,已经统制了近三万人马,分布在通往浮梁的各处要道。
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在向萍夫人,也就是我的义母在学习医药之道,渐渐地也算是入了门,尤其是这两年,因为义父吴芮手下兵马渐增,大小战乱不断,时常有负伤之人送回瑶里救治,军医严重不足的问题便显了出来。我便在庄里挑了十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女子,教授她们一些我前世里知晓的伤病护理知识,慢慢地,我的这支类似于现代军队里的女子“卫生队”,在义父的军中名气渐长。
这日,我蹲在药园中,用药铲小心地挖着面前一片武靴藤的根系。这种草药,取其根部煎服或者捣汁涂擦于外部伤口,对于消炎作用很是明显,现在正是它的成熟期,可以挖采根部入药,所以从早上开始我就一直都泡在了这里。
一片地挖得差不多了,我正要换个地方,语到了园子里来找我了。
“辛姬,咸阳来人了,吴伯请您过去一趟,有事商议。”
我抬起了头,对她笑了一下,起身到园子里的水塘边净了手,便和她一起往庄子的正厅方向走去。
语现在已是将近二十了,早已由萍夫人做主嫁给了庄子里的一个管事,孩子也已经两岁了。
路过了从前吴延居住的院落门口,语轻轻地叹了口气:“延公子离家已经整整一年了,现在也不知到了哪里……”
我微微放缓了脚步,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紧锁的门扉。
吴延,他在一年之前就离家了,当日他请求离去的情景,我至今还记得很是清楚。当时的他,神情决绝,面对兄长吴芮的怒视,竟然毫无退缩之意。
“延,自你十八开始,你兄嫂就为你的亲事费了不少心力,但都被你拒绝,你迟迟不愿成家,难道就是为了今日可以无所羁绊地云游天下吗?”
我看见吴母用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地,声音愤怒,面上神情,满是悲切,还有一丝无奈。
“母亲!”
吴延走到了吴母的身前,双膝跪地。
“母亲,大丈夫当朝游碧海而暮宿苍梧,延自小就怀了周游列国之志,只是从前母亲和兄嫂以为我年幼且时局不定而加以阻拦,而今我已二十整岁,天下大局已定,延本是个无用之人,家中诸事和母亲,幸而已有哥哥担当,故而延今日斗胆再次请求远行,还请母亲原谅儿的不孝!”
当时的我,站在了萍夫人的身后,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的发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头到尾,吴延并没有望向我一眼,就如同我不存在,但是我的义父吴芮,他偶尔投向我的眼神却像是可以穿透人心,让我不由地微微垂下了头。
就算是到了现在,每当我看到药园里那一大片迎风摇曳的苏叶和鱼腥草,有时,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来到这个庄子,没有和这个叫做延的少年认识,那么他是否应该已经和他身边的同龄男子一样,早已妻儿环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离家云游,以致不知所终?
“辛离,你刚回来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认我兄长为父,你为什么不听?”
犹记得八年之前的那天,当他兴冲冲回家,却被告知我已改名辛追,成为了他兄长的义女,也就是他的侄女时,他那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待人散尽,他闯进了我的院落,拉住了我的手,这样问道。
我已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答复他了,只是依稀还记得,当时他眼里的那令我诧异的痛楚和愤怒。
庄子的议事大堂已经到了,我收回了恍惚的心思,面上重新带了笑,跨入了高高的门槛。
咸阳来使已经离去了,但却带来了一个足以震动人心的消息。
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始皇帝,命令我的义父吴芮,即刻入咸阳见驾。
去,还是不去,这已经成了一个两难的选择。去了,很难预料这个暴戾的新皇现在到底揣了什么样的心思,不去,那就是对当今皇权的公开藐视乃至对抗。
吴母的身体自从去岁冬天开始,就变得愈发衰弱了,所以这样的事情,吴芮现在已经不让她知晓了。
短短的几年时间,我那正值壮年的义父吴芮,他看起来竟也老了许多,眉间的川字纹,如刀刻了上去,就连偶尔露出笑容的时候,面上的冷峻之意,也是难以消退。
我想了下,便开口说道:“义父,母亲,始皇帝既然已经派遣使者来此,您若不去,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以他多疑暴戾的性格,说不定还会引来一场兵祸。现今义父您的势力,北到淮南祁门,东跨九江南越边界,南到七闽,西至都昌鄱阳,义父自己虽未称王,但此地界,还有谁能与您争锋?中原之地,虽在皇帝重压之下归于统一,却不过是浮于表面之相,始皇帝驱使不计其数的劳力为其修筑长城和骊山陵墓,民怨沸腾,加之六国遗留下来的贵族也在各地暗流涌动,所以咸阳宫中,此时根本就没有能力将其触角延伸至此了。此次来使,以辛追来看,不过是始皇帝为了稳定南方形式,阻止百越之民背叛朝廷而已,所以义父只管放心前去,应该不会有大碍。”
我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我知道,我的义父吴芮,他在十几年后还会成为西汉王朝的长沙王,所以此次对始皇帝的觐见,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我对自己的这个分析,也是十分有信心。
萍夫人一直锁紧的眉头,终于微微地舒展了些,她看向了吴芮,说道:“夫君,我听辛追的一番话,很是在理,不知夫君以为如何?”
吴芮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辛追,我的臣与你一般大小,却你相比,却是地上流萤之于天上星辰,你若是男儿,我必当携你在我军中随我左右,只是可惜,你身为女子,太过聪敏,却未必是福气啊。”
我看了他身边的萍夫人一眼,笑道:“义父此言差矣,母亲之聪敏,更在辛追之上,却能与义父您相伴,如何说是没有福气呢?”
萍夫人脸上微微染了霞色,捂住了口,轻笑了起来,吴芮看我一眼,也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义父是在夏末带了贴身卫队赶赴咸阳的,秋了,他尚未回来,而此时,吴母却已经病得更加严重了,吴延离去,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而她,却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迅速地衰老了,到了现在,白日里甚至已经有些神智不清起来了,我和萍夫人几乎是衣不解带地轮流随伺在她的身侧。
这日的午后,我坐在了吴母的榻侧,望着她苍老的面容,陷入了冥思。
义父吴芮去了咸阳已经近两个月了,却仍是没有回归,就连片言只语的消息,也是没有。看得出来,萍夫人已经很是心焦了,其实不只是她,就连我,现在也对自己当初的推断产生了怀疑,万一,历史会发生细微的改变呢?这种细微于历史,或许并无巨大影响,它最终还是会朝着它原本的方向继续向前,但于个人,却是天翻地覆的命运彻底改变了,所以现在,我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义父的安危而变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了突然,我听见了身侧的吴母发出了一声呻吟,虽然很是含糊,但我还是听清楚了,她口里叫的,分明是“延”,她一直最爱的小儿子。
我急忙端了一碗水,送到她嘴边慢慢喂了下去,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就变得仿佛清明了一些。
她睡在枕上,拉住了我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手,很是枯瘦,像沥干了水分的老树皮。
“延……,他是我年近四十才得的幺儿,我对他就难免爱了些,但他从小就是个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虽然性子跳脱了些,但是真的是我心头的一块肉啊……”
她望着我,面上带了微笑,眼里放出了温柔的光,似乎此刻在她面前的我,就是她口里提及的最爱的小儿子。
“可是我这个母亲,从前竟然不懂得他的心思,做了一件错事……”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要把胸中的郁气都舒展出来。
她轻轻无意识地继续拍着我的手,眼神飘得很是遥远,我知道,她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从前我一直不知道的,直到最近这两年,我才终于有些想明白了,原来延,他这么地喜欢辛离,但是我从前却一点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一定不会向芮和萍提起要让她成为我吴家女儿的……”
我微微低下了头,胸中已是一片酸涩。
“那天延外出回来,我很是高兴地告诉他辛离已是芮的女儿,他却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但我当时,只以为他是孩子心性,也没放在心上,后来慢慢地,延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总是尽量避开与她见面,但是每次与她有关的事情,他却又总是很关心。我还记得,她有次无意提及木血竭可以止血生肌,他就独自往南,上了大山去寻找,大半个月后,才风尘仆仆地归来。她的那个药园里,现在很多的草药,都还是我的延寻来移植过去的……她十五及笄了,长得像瑶里山中的花那样好看,好多的人都来求亲,但我那时已经知道了延的心思,所以我就做主让萍都拒绝了,我真的不忍看到我的延为了她的亲事而难过……”
她突然发力,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浑浊黯淡的眼珠转了过来,努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又慢慢地松开了手,阖上眼睛,嘴里喃喃地念道:“我耽误了她,她心里应该是在怪我吧……”
两行泪慢慢地沿着我的面颊滚了下来,滴落在了她枯瘦的手上。
“祖母,我没有怪你,真的没有,我这辈子,本就没有要结亲的想法,您帮我拒绝了,我很高兴,真的……”
我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道。
第21章 仙风道骨今谁有
半个月后,在我和萍夫人无数次眼欲中穿的盼望中,我的义父吴芮,他终于归来了。
始皇帝封了义父吴芮为“番君”。百越地区在番地的东边,所以当时又被称为“东番”,“君”并不是指代“君王”,而是指一个用珠子做的束发的帽子“冠”。其实这样的分封,也就是意味着给了我的义父吴芮一个管理整个番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职权的封号,咸阳的权力中心,也就是朝廷,既不给任何的财政支持,也无需该地区纳税,反正就是天高皇帝远,我的义父吴芮只要替他管理好百越之地的百姓不造反就可以了。
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了,萍夫人数月不展的眉头,终于稍稍地平复了些,苍白的两靥也浮上了淡淡的血色。
义父回来没多久,有一天,瑶里的庄中,来了一位客人。他见到了义父,一句话也没有说,先就是当头一个纳拜。
“在下徐福,名议,祖上曾是吴国御医,当年先祖随太子友一起南下,后与太子一脉分离至今。先父生前,曾切切嘱托,务必要我寻到太子后人。徐福不敢懈怠,多年以来云游四方,一直四处寻访,终是无果。也是机缘巧合,不久前我终于得知太子一脉竟在浮梁瑶里,所以星夜兼程,今日才赶到了这里,与旧日主公相认,也算终于了我先父的遗愿了。”
古时之人,对于主仆分位的认知,仿佛已经融进了他们的骨血之中,即使是隔离了几代之久,还是执着如初,这一点,已经远非我这个现代人可以理解的了。
他一言既罢,我和在座的吴芮、萍夫人都是面呈惊异之色了。他们应该是感动于这份虽然历经了几百年但仍在延续的故交之情,而我,却纯粹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了。
我仔细打量着他,他年约三十五六,头戴纶巾,方士打扮。
他自称徐福,看起来又是仙风道骨的样子,难道就是后世传说中奉了秦始皇之命为他寻访不老仙方后来不知所终的那个徐福?
徐福似乎注意到了我在盯着他看个不停,转头朝向我,微微地颔首笑了下,我这才有些窘迫地回以一笑,收回了目光。
义父早已经上前扶起了徐福,很是亲热,两人说了一些与先祖有关的话题后,义父不经意地问道:“议,你是如何得知我吴家隐居在此?”
徐福笑道:“两三个月前,我在黄山采药,不期与一吴姓少年相遇,两人一见如故,结伴游了几日黄山,临别之前,他问我意欲何方,我告知于他,他便指点我来此处……”
他话未说完,义父已经是面色凝重地问道:“那位吴姓少年,名字可是延?”
徐福很是惊讶:“你如何得知……”
说了这几个字,他突然抚须笑了起来:“是我眼拙了,现在想来,他与吴伯您确是有几分相像啊。”
义父苦笑了下道:“确实就是我那幼弟,他自小就不服管教,去岁离家出游,而今家母状况不佳,我欲前去寻他回来,天下之大,却又不知他在何处。”
徐福立刻说道:“吴伯尽可放心,上次我二人分开之时,仿佛听他提起要往关中之地而去,在下也欲行往关中,一路自会替吴伯留心,若是侥幸见到,定会带上口信。”
“如此甚是感谢。”
义父从坐塌起身,对他深深一礼。
“义父,我欲与徐君一同出行,可否?”
我突然开口,虽是问询语气,但很是坚决。
他望向了我,想都未想就断然否决:“不妥,你一女子,正是嫁龄,我此次回来,本就意欲为你择得良配,这才是正事。”
我微微笑了起来:“辛追多谢义父厚爱,只是辛追自知顽劣,娶我之男子,于他也绝非幸事一件,所以辛追自小就已立下决心,此生绝不敢耽误旁人。今日得见徐君,羡他见多识广,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辛追虽是女儿身,却也存了男儿之志,况且……,”我低头想了下,咬牙又说道,“延叔父离家已逾一载,祖母对他心心记念,日日牵挂,辛追不孝,却也想着能早日寻到叔父归家,好让祖母得见。”
义父还在犹疑,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的萍夫人叹了口气,对着吴芮柔声说道:“夫君,辛追之言,深得我心,还是遂了她的心愿吧。”
我看向了她,恰巧与她的目光相遇,我感激地朝她笑了下,她对我微微点了下头,我知道,她应该是懂我的心思的,吴延离家,至少有一半是因我而起,我若不去寻他回来,只怕此后寝食终是难安。
“哈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言我乃今日第一次听闻,却深有同感。”徐福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新奇之意,他望向了义父,笑道,“我观令嫒眼目清朗,神色果决,并非一般闺阁女子,吴伯何不顺了她的心意?”
义父沉吟半晌,抬头看我,我朝他重重点了下头。他叹了口气,神色里闪过了一丝无奈之意。
我知道他终于还是同意了。
徐福在庄子里盘桓了几日,便要离去了,我既已决定要与他同行,为了出行方便,便束了胸作男子装束,临行前最后看了次吴母,再辞别义父和萍夫人,与徐福一人一骑,拍马离去。
这一路与徐福同行,真的是让我得益匪浅。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方士,倒更像是一个充满了超乎这个时代智慧的浪漫主义者和冒险家,与他对谈几次,我便发现此人确实是个古今少有的全面发展型天才。他曾经只身上过昆仑,只是为了探究昆仑顶上到底是否存有传说中的通仙之道;他也出过东海,寻访那在齐地流传已久的海上仙山;他不但擅长技击,而且精通儒墨道兵医各家;甚至,作为一个炼丹者,他现在就已经知道了火药这种物质的存在。
估计也是第一次碰到愿意和他探讨火药的“知音”,他在我面前不无得意地说道:“硫磺、硝石、皂角配以一定比例烧炼,可得黑色粉末,裹以外衣,引信可燃爆,威力巨大。”
面对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懂得制造炸弹的“第一人”,我惊讶得半晌合不上嘴,过后半日,才很是郁闷地想到,这么早就掌握了这门技术的中国人,为何最后还是要在冷兵器的道路上顽强踯躅了几千年,到最后才被洋人的坚船利炮给不得不打醒?
就这样,我随着徐福一路西上,渐渐入了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函谷关中,这里,也是这个崭新帝国的政治和经济中心,我和他多方打听,却是始终没有任何的消息。
“到咸阳去吧,他如果确实入了关中,必定会经咸阳,那里有我众多熟人,或许消息更是灵通。”
见我连日来有些愁眉不展,他如此安慰于我。
我跟着徐福入了咸阳,几日之后,并未探听到任何我想知道的事,却偏偏引来了一桩意外,而这意外,还是与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有关。
秦朝一贯秉承法家的治国思想,到了此时,法度更是严苛,当时就有“偶语者弃市”这样一条,也就是说,几个人凑在一起在大街上咬耳朵,运气不好的话被抓住就要处以死刑。徐福为人不拘小节,我是寻人心切,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入了咸阳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和他到处在游走打探消息,结果有一日,我和他在其一个朋友家中,被咸阳廷尉府派来的军士锁走,锒铛入狱了。
秦时的监狱,也称囹圄,从中央到地方,从腹地到边区都大量设有,里面关押了无数因为各种罪名而入狱的人,而这些刑徒和强征而来的百姓,也就担当了修宫殿,造陵墓,筑长城,戍五岭的这些繁重的职责。
因为咸阳犯人众多,牢狱渐窄,徐福被关到了与我相隔几间的牢监之中,我则和他那个遭了池鱼之殃的朋友被塞进了一个已经人满为患的牢监当中,进去了之后,就一直没有人来理睬我们了。隔着栅栏远远看去,徐福倒是安之若素,但他的那个朋友,却是整日里哭哭啼啼,等听说再过十来日这里的犯人就要全部被押解至北去修筑长城,他更是悲戚不已。
累他们无端入狱,且又要面临劳役,我心中极为不安,把目光投向了前方另一个牢监里的徐福,虽然周围环境恶劣,但他此刻盘腿而坐、闭目冥思的样子,看起来还是那样超凡脱俗。
这样静坐,虽则脱俗,但想要重获自由,却是不大可能了,冥思苦想了数日,我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和徐福相隔甚远,无法事先商议,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只能一试,以他的聪明机变,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我咬破衣角,从里面取了一小块镒金出来,藏在了掌心。这是我出门前,萍夫人为我缝在衣角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被锁的时候,廷尉府的军士似乎也只是为了抓人来凑够发解的人头,并未搜身,所以得以保留。镒金在秦朝统一了货币之后,是区别于“秦半两”圆钱的上币,价值很高。
一早,照例又是狱卒送来饭粥的时候,我趴在栅栏边,等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然后悄悄将我掌中的镒金渡到了他的掌中。
那狱卒一愣,看了我一眼,见我满面堆笑,往自己掌中瞄了一眼,顺势便将镒金拢入了窄袖之中。
“当今始皇慕仙若渴,我知一方仙道,名为徐福,他有通仙长生之能,你若肯将此消息上报狱吏到都尉府,乃至到达天听,今后富贵,自不可言。”
我凑近了他,低声说道。
那狱卒听了,似是半信半疑,手里拎了空桶,出去的时候,还不断回头瞧我。
我坐在地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秦始皇在天下大定之后,面对着广阔无垠的大好河山,享受着花样翻新的锦衣玉食,体味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他当然就希望这种人间享受永远保持下去。但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谁都不能回避的问题,他也不例外,面对着自己人生的巨大成功,行使着至高无上、无以复加的权力,他不甘心自己最终也化为一抔黄土,他要长生不老,他要成仙,在生死问题上,他也要开天辟地,他这样的心态,就是我此刻最大的赌注了。
我现在只能赌了,赌那个狱卒会去上报,赌都尉府能够揣摩上意投其所好,赌这个和我同在监牢的徐福,他就是历史上的那个将秦始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物,当然,也在赌我的运道。
作者有话要说:先秦时期,社会风气很是开放,这一点在《诗经》中描述爱情的大量诗歌中就可得之,所以此时家中若有客人来到,女眷无须一定回避。
第22章 海外仙山
我的等待不到两天就有了结果。
第三天,臭气四溢的囹圄里,来了一个身穿绿袍的人,他在那日那个狱卒和狱丞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我的牢监前面,停下了脚步。
我精神一振,来人穿了绿袍,按照秦朝此时的典例,说明官职至少是在三品了。
“我乃廷尉丞,”他看着我,慢慢说道,“听闻你知晓一通仙之人,此话可是当真?”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答道:“不错,此人正是我的师尊,名为徐福。”
“你若胆敢诓骗,必将车裂于市,坐连九族,你可知否?”他望着我,神色有些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