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玩笑,就像我,更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我也靠在马车的厢壁上,慢慢地打起了盹。
此后半个月来,我就一直跟随着这辆马车,渐渐南下,直到靠近了齐国国都临淄。
我知道她们要回临淄,而我,还要继续南下,朝着我的目的地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到了临分开的路口,我正好讲完了聊斋里的《聂小倩》。
君王后开口说道:“阿离,我很喜欢你,阿君也爱听你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你若是愿意,可以跟着我回去的,我必定不会亏待了你。”
她的侄女阿君,此刻正有些高兴地看着我,这一路过来,她已经完全被我讲的,不,应该说是蒲松龄的故事吸引住了,其实不只是她,我看得出来,就连君王后大部分时间也是很愿意听我在那里讲鬼神狐仙牛头马面的。
我朝着君王后微微笑道:“夫人,阿离前半个月,已经承蒙夫人照看许多,我在楚地还有亲戚可以依靠,所以不敢再叨扰夫人了。”
君王后的眼里分明闪过了一丝不信之意,但她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还是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勉强,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你一个小姑娘,只怕甚是艰难,这样吧,我命人送你到了驿站,你可以搭驿站的车到齐楚边境,过了境线,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你自己小心。”
我很是惊喜地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她挥了挥手,叫了前头的一个大汉,吩咐了几句。现在我知道,他应该属于君夫人的护卫之一了。
那护卫看了我一眼,便很是恭谨地站在了我的身边。
马车的门帘被放下了,车夫高高甩起皮鞭,轱辘滚动,车子很快就消失在滚滚黄尘之中,再也没有停留了。
我站在那里,目送着这位王后车驾的离去。
那护卫果然十分尽职,一路将我送到了驿站,又不知对驿丞说了什么,现在,我已经很是舒服地坐在我一人独享的马车里,一路直达齐楚边境了。
楚国的面积在当时的战国七雄里算是老大了,加上此时,秦王还正把注意力集中在它国境北部的赵国和魏国,所以此时的楚国和齐国一样,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片繁华景象。
进入了齐国境内,表示着我终于离自己目的之地又近了一步。
我继续朝南走了几日,运气很好,碰到了一队商贾的马车,正在路边歇息。
我偷偷拉了一个看起来面善的中年妇人,问了几句,知道了主人王姓,做的是生丝麻匹的生意,此行的目的之地,便是靠近洞庭之地的扬。
我一听之下,砰然心跳。虽然不明白此时的“扬”到底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这妇人口中的“洞庭”并非就是现在的君山洞庭湖,此时的洞庭湖体应该还处于“源泽”的阶段,尚相当窄小,但大体位置,和现代应该差不了多少了,如果可以搭乘他们的车队到达“扬”,那么距离长沙,真的就只有咫尺了。
我立刻拉住那妇人,眼泪汪汪地请求她代我求告这个商队的主人,携我上路,并且表示自己可以帮着做任何的脏活累活。那妇人见我甚是可怜的样子,想了下,便去车队的前面,找了家主。
很快,她就在我盼望的目光里,喜滋滋地回来了。
“阿离,我告诉家主还缺一个做饭洗衣的帮手,他便同意带上你了,以后你要帮着我干些活,不过不会很重。”
我大喜过望,对她道谢不已,现在,别说只是帮她干些做饭洗衣的活,便是更苦更累,我也绝不会推辞。
跟着这个商队走了将近两三天,我才知道,他们并不是直接去洞庭,而是先要经过东海郡,到那里收取丝麻之后,再转道洞庭。
东海郡属于楚国东边领土了,我大致知道应该就在后世的江苏一带。其实我也并不急着赶到长沙,所以知道了要先经过东海郡,也并无什么想法,就当自己是边打工,边周游楚境好了。
我跟着商队,依次经过彭城,邳县,最后到了淮阴,这是商队此次收丝的最后一站了,在这里停留几日,收丝完毕,他们就会朝着洞庭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俺也很萌的另一个大大有名的历史人物就要出场喽~~~~都猜到了吧
第13章 淮阴少年
“汴水流,泗水流,留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白居易诗《长相思》里的泗水,就是汇入了从淮阴城下流过的淮水,经瓜州渡头流入长江,再向东海。
王姓商人和他的家人出去收丝买卖了,我闲着无事,便独自出来,游荡在淮阴的街头。
这时的淮阴,因为地处淮水的交汇沿线,已经是一个繁华的城市了,大街之上,人来人往,买卖兴旺。
淮阴所在的东海郡这一片地方,因为距离当时的“中原”之地较远,时有侠士来此聚会,一些不得志之人也会来此隐居,所以民风普遍豪强。而且,凑巧的是,十几年之后,秦末时期崛起的诸多英雄豪杰,也多是出自于东海及其附近地区。淮阴的西边是沛县,刘邦此时,应该整天还在那里和一帮杀狗卖肉的称兄道弟;淮阴的南边,有个地方叫大泽乡,陈胜吴广就是在那里起义反秦;而在淮阴东北方向的宿迁,那里是后来的西楚霸王的故乡,他现在,应该还只是个孩童,尚不知人间愁苦。
淮阴城里并不大,我慢慢地离了市井之地,出了东边的城门,来到了淮水之岸。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三百年前,鲁国的孔子,就是站在这条静静流淌的淮水上游,发出这样的感叹的吧。
不远处的埠头,此刻或蹲或站了几个女人,年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正在河里漂洗着纱絮。
齐鲁之地,曾经“冠带衣履天下”,所以靠近鲁地的东海一带,丝织业也是非常发达,这些在河里漂洗纱絮的妇人,应该便是受雇于淮阴城里那些较大的丝织作坊,不知能不能算是中国最早的资本主义萌芽了。
我站着看了一阵,风吹过,带来了阵阵萧索之意,现在,已经是秋了。
我稍稍拉紧了身上的衣服,打算回去了,身上的这件衣服,还是商队里收留了我的那个妇人,现在我叫她沈大娘,将她丈夫的旧衣衫改小了给我穿的,她的丈夫是商队里的马夫。
我走了几步,看见我来时就蹲在河边钓鱼的那个少年,现在还未离开。从我刚才从他身边走过到现在回来,至少也有一个小时了,但他身边的篓子里,还是空空如也。
正巧这时,水面的浮标微微抖动了下,我看见那少年面有喜色,挥竿而起,却是空空如也,鱼未咬勾,却将饵料吃了。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神情显得很是沮丧,突然发现身后有人,一下子扔了钓竿,站了起来。
“你这顽童,站在这里,吓跑了我的鱼!”
他居然,指责我,吓跑了他的鱼?
他的身材高大,浓眉朗目,但是脸上却是一幅稚气未脱的样子,我估摸,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抓不到鱼,是你没本事,为何怪到我的头上?”
我忍住笑,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哼哼,刚才若不是你站在我身后,那条鱼已经上钩了。你说我没本事,你倒是抓条鱼让我看看。”
见他还是强词夺理,我看了下四周,见十几米外的路上有棵树,便走了过去,折了一根树枝,再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三两下就削尖了。
我将匕首放回,拿了枝条,走到河边。
那少年似是有些不解,只是站在那里,看我举动。
“有鱼饵吗?”我看向了他,问道。
他没有反应。
“鱼不可无饵而钓,你连这都不知道吗?”我又说了一遍。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从篓子里抓出了一点已经切成几段的蚯蚓。
我站在了水边,然后示意他将饵料洒在我前方的水面,看得出来,他有些不愿,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我前面的水面上,就聚集了许多的鱼,在争着抢食。
我看准了其中一头最大的,一叉而下,抬起来,枝条的尖端就已经插了一条还在不停噼啪摆动身子的鱼。
我将鱼退下,扔到了岸边,让他继续撒饵料,就这样,等全部的饵料撒完,他的篓子里,已经装满了五六条巴掌宽的大鱼了。
此刻,他的脸上已经不再有刚才的寻衅之色,而是微微垂下了头,盯着篓子里快要装不下的鱼。
我丢掉了木棍,拍了拍手,转身正要离去,却被那少年拉住了衣袖。
“哎,小兄弟,刚才是我不对,心中有些急闷,所以……”
我轻轻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无妨,我该走了。”
他看了我一眼,声音低若蚊呐地道了声谢。
我笑了下,正要转身离去,却见他突然端起了地上的篓子,飞奔向前面埠头,到了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漂絮妇人面前,仿佛急急地说了什么,那老妇人却是立刻满面不悦之色。
我有些好奇,便忍不住走近了些,终于听清了老妇人的话,她此刻,正在骂这个少年。
“我每天把自己的饭省下一半给你吃,只是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连肚子都吃不饱,可怜你才这样做的,并不是想要听你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那少年被她骂得面红耳赤,讪讪地低下了头,怏怏地端了篓子,慢腾腾地转身离去。
我已经站在那里,有些迈不开脚步了。
等他低着头,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叫了声:“韩……信……”
他一愣,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有些迟疑地问道:“正是信,你如何得知我的名?”
我微微吁了口气,他……,真的是韩信,那个日后统领百万雄兵的齐王韩信。
“刚才你对漂母说了什么,惹她如此生气?”我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转到了这个问题。
果然,他刚刚有些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微微地红了起来:“漂母每日里都将自己的饭食省我一半,我刚才想将鱼送给她,并对她说,以后我必定会重重报答她的。”
我点了点头,笑道:“漂母施恩不图报,乃她品性高洁,大丈夫知恩图报,却是理所当然,所以你只需把自己今日的说过的话牢牢记在心上便可。”
韩信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朝我笑了下。
“小兄弟,这些鱼,还给你吧,是你叉到的。”
他将手里的鱼篓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摇了摇头:“你家可否烧火?不如全数拿去烤了。”
韩信的家,就在进了城距离城门没多远的一个庄子里,与庙驷铺相连,西接八里庄。进去的时候,蛛网密布,遍地灰尘,显得破败不堪。
我用匕首剖鱼洗净,等我把鱼一条条叉好在枝条上,他居然还没有生起火来,一问,才知道他家中根本就火石和木遂。
我叹了口气,说道:“烦劳你到邻人那里借来用下可否?顺便再讨些盐巴,我想你这里,应该也没有盐巴的吧?”
韩信却只是站在那里,不肯动身,面有忸怩之色。
我心中一动,蓦地有些明白了。
韩信祖上,虽是楚国贵族,但到他这里,早已没落了,父母死后,他既没有公认的品行可以被推荐去做官,又不会行商坐贾之道,却整日佩了表示他贵族后代身份的剑,在淮阴城里东游西荡,到处蹭饭吃,这样的一个近乎无赖的少年,几乎人人憎恶,唯恐避之不及,现在,我叫他去向邻人借火,只怕他自己便是开得了口,别人也不愿借给他吧。
没办法,我只好将串好的鱼交到他手上,自己出马了。
我很快就借了火石木遂并一小把盐巴。将盐巴抹了,便生起了火,将鱼烤熟。烤鱼的香味极其诱人,别说韩信,便是我,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六条鱼,我吃了两条,剩余四条,都入了他的肚子,吃完了,他看了下空空的枝条,似乎还是意犹未尽。
我忍住笑,不管他以后会是如何的叱咤风云,现在,他真的还只是个普通少年。
“韩信,你以后,打算就一直这么度日吗?”我终于问道。
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黯然了。
“小兄弟,不瞒你说,我韩信,时时刻刻都在梦想着能做番大事业,恢复我祖上的荣光,只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连果腹也成问题,更遑论淮阴城里,没有一人看我上眼,竟连区区屠夫也敢当众辱我,信实在是愧……”
他低下了头,不再说话,我却看见他的手,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他刚才提到的“屠夫”,应该就是那著名的给予他“胯-下之辱”的始作俑者吧。
“屠夫当众羞辱于你,你为何当时没有拔剑刺杀?”
我知道扒别人伤口是很残忍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实在是很想听听,他这个能忍下这样耻辱的人对此的亲口评述。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已经是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道:“你也知道此事,我并无奇怪,只怕整个淮阴城的人,现在都在背后讥笑于我。只是他们不知,我拔剑刺杀于他,实在是极其容易之事,但杀了之后,必定带累于我,我若为了此等区区小人而遭大索,身陷牢笼,日后又怎样去施展我生平的抱负所愿?”
尽管,我已经猜到了他大致要讲的内容,但现在,这样的一番话由他亲自道来,由我亲耳听来,竟然还是令我有些难以自己。
“韩信,你愿不愿意拜盖聂为师?”
当我发觉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地看着我:“盖聂?你是说……”
我对他重重点了下头:“榆次县盖聂,当今剑术第一高手。”
他看着我,哈哈地笑了起来:“小兄弟,你是在玩笑吗?盖聂怎会收我这样一个弟子?”
我看着他,笑道:“韩信,你若自己这样贸然上门,他自然不会理你,但你若是告诉他我的名字,他收你为门下,也并非全无不可能。”
他见我口气笃定,不像是玩笑的样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道:“韩信,你现在孤身一人,就连饭食也无着落,就算你胸怀大志,但现在整日这样混荡,日后又谈何建功立业?还不如趁得年少,拜盖聂为师,若得他看重,不但可习他绝伦武艺,还可求他为你再访名师,学习兵法,这又有何不好?”
看得出来,他早已被我说得心动,只是面上神色,尚有一丝犹疑。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带他到了院里。
我用刚才烤鱼的那根枝干,在地上泥地里,一边说,一边画。
“一只篓子,容量为十,里面装满油,另有一空罐,容量为七,一瓢,容量为三,今欲平分这十的油,只能用这三件容器倒来倒去,求方法。”
我说完,韩信已经是目瞪口呆,不知我指何意了。
我微微一笑,解释道:“盖聂乃当世奇人,不但精于剑术,且素来喜好这数算之术,你去榆次,见得其面,什么也不必说,只需将此题目报给他即可,若他得解,心中高兴,你再说明来意,他必会收你,若他不得其解,你告诉他方法,并报上我的名字,他也一定会收你。”
韩信此时,已经不再犹疑了,而是凝神细听我的解题方法,他其实是个头脑非常聪明的人,知道了答案,自己想了一下,就连声称妙。
看看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怕回去太晚,沈大娘会担心,便与韩信约了明早送他动身,急匆匆赶回了驿站。
第二日一早,等我拎了包囊,想去韩信家中,却发现他已经站在了驿站门口等我。
“小兄弟,信昨夜一晚未眠,恨不得尽早出发赶往榆次,所以一早特来此地,和小兄弟拜别。信亦是无可回报,小兄弟若是不嫌弃于我,今后可否与我兄弟相称?这样,今后我韩信,在此世间,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点了点头,立刻叫了他一声“哥哥。”
他也是回了我一声“辛离弟。”
昨天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叫辛离,父亲带给我的姓氏,从被贴上城墙通告的那日起,便不能再用了,只能留在心底。
他一步上前,就紧紧握住了我的手,面上俱是喜色。
“哥哥,这是辛离匆忙之间给你收拾的行囊,里面有件换洗衣衫,还有干粮和几个环钱,哥哥路上要用,还望不要推辞。”
我将手上的包囊,递到了韩信的手上。这钱,还是和君王后分别的时候,她给我的,我放在身边,一直没用,现在索性都打进了包囊。
他并未推辞,接了过来,再次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就转头离去了。
我靠着驿站的门,望着这个渐行渐远,却仍频频向我回头的少年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却又渺茫不可言。
我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驿站。
作者有话要说:韩信一代旷世名将,被后世尊为“战神”,不论正史还是野史,却都丝毫未提其师承,所以我就给他安排了盖聂这个师傅~~~~哈哈
第14章 杀人利刃
韩信离去的第二日一早,王姓商人的商队,便收了满满十几车的货物,朝着西南方向,踏上了归路。一路下来,商队都是沿人口聚集的城池行走,先过淮南(今安徽)鸠兹,再经陵阳,渐渐入了九江郡(今江西)彭蠡,而此时,商队车里驼载的货物也早已从原来的丝麻悄悄地变成了获利丰富的私盐。
九江一带,因为水系发达,《史记。货殖列传》里说此时的各地“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大饥”,大小旱灾水灾不计其数,百姓生计向来艰难,故而历来这一带,时有盗贼强人出没。
王姓商人对此应该也是知道的,所以进入这一代,他便下令放缓了行程,只在白天赶路,并且也加强了护卫,他的商队里,本来就带了十几个壮年家丁,应该也有充当护卫的意思。
尽管已经做了防备,但终于,还是出现了意外,而且是在正午的驰道之上。
劫盗出现的时候,我正和沈大娘并另外几个妇女一起坐在马车里,一边补着衣服,一边说着话,马车骤然急停,几个人虽然都是坐着,还是收不住势,压在了一起,耳边,只听到外面乱哄哄一片,噪杂不已。
“作死,遇到劫盗了!”
沈大娘只掀开帘子,脸色就变得苍白,但她没有犹豫,只是立刻跳下了马车,弯下腰去,就从马车底部抽出了一把刀,朝前赶去。
帘子一角被掀开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她的丈夫已经和一个盗贼在打斗,她应该是想去帮他。车底藏了刀,这一路行来,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其实就只是个烧饭洗衣的普通女流,这样拎着刀上去,会有什么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了。
“沈大娘……”我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匆匆道:“我要去帮下他,你快藏到车底,自己小心。”
说完,她就立刻朝着前面跑去了。
车里的其他几个妇人也都已经下去了,有的也学沈大娘,拿了刀,有的则已经躲到了车底,在那里瑟瑟发抖。
我也爬下了车,看见此刻的场面,真的是一团混乱,商队的人本来并不少,但这伙盗贼,人数多了两三倍,而且全部都是壮年,一看就知道这并非是第一次做这样的营生了。幸而他们的手上,持刀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削尖的木棍,我甚至还看到了几把镐头,这个时代,刀剑也并非一般平民可以轻易得到的。
我站在马车前面,想趁自己人小钻出打斗圈找个地方藏起来,却发现四面都已经被盗贼包围了,无路可退,又想和那几个妇人一样钻进马车底下,却又发现离我最近的那辆马车底部早已经被挤占得没有空地了。
商队里几乎已有一半在抵抗的人被砍倒在地了,到处都是血迹。虽然王姓商人在每辆车底都藏了刀,他们手上武器占优,但毕竟不是这伙训练有素的盗贼的对手,而且一旦被打倒,手中武器就被对方抢夺,形式更加不利。
我正踌躇间,突然看见沈大娘已经被一个手持木棍的男人打倒在地,头破血流,刀脱手而飞,那男人左臂已经被砍伤,鲜血直流,他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捡了刀,面露狰狞之色,正走向沈大娘。
这其实并不多见,因为此时的盗贼,杀的一般都是男丁,然后再拉了货物钱财并女人作为战利品一起回去的,只是此人片刻前被沈大娘所伤,心中愤恨,所以想要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恨。
我不再犹豫,一边跑向那男人,一边伸手从大腿处拔出了匕首,到了那男人背后时,他正举起手,朝着沈大娘的头部挥刀砍下。
我在沈大娘惊恐的目光之中,一咬牙,举手将我手中的匕首插入了那男子的后背,“噗”地沉闷一声之后,我顺势一划,那男子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就俯身倒在了沈大娘的腿上,全身痉挛了起来。
他的后背,已经被割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从肩胛部位一直延伸到腰部,就像被手术刀割过那样,伤口整齐,但深了许多,刺目的血不断地涌流而出,迅速地濡湿了我脚下的一片土地。
我盯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有些发呆。此刻,寒刃之上,红色的血迹正沿着匕刃,迅速汇集,不停地下滴,很快,它看起来就又恢复了原来的寒光凛冽,再也看不出片刻之前的血腥了。
我知道,父亲的这把匕首不是凡品,但是真的没有想到,用来杀人,竟然如此之快,我甚至没怎么用力,这个片刻之前还要杀人的大汉,此刻就这样轻易地被杀了。
正在发呆之间,突然见到面前还倒在地上的沈大娘突然大叫一声“小心”,我反应了过来,想避过,但还是迟了,后背已经传来了一阵剧痛。
我强忍住痛,慢慢地回过身来。
那是一个还很年轻的男子,应该只有十七八的样子,他手上的刀,上面已经沾染了血迹,我知道,那是我的血。
他只砍了我一刀,目光便定定落在了我身后的那个已经停止了抽搐的大汉的背上,神色里尽是惊恐,终于,他回过了神,看向了我,再次举起了刀。
我的匕首,在他的刀挥落之前,已经齐根刺入了他的心脏,然后,拔了出来。
他年轻的面孔之上,并无痛苦之色,只是双目圆睁,现出了难以置信的光,然后,手上的刀,垂直落在了地上,刀背,砸到了我的脚。
“阿离……”
在沈大娘的叫唤声中,我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还紧紧握着我的匕首。
沈大娘已经将我半抱半拖着放到了最近的一辆马车的轮子边,自己手上重新捡了刀,站在了我的旁边。
我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的血,正不停地沿着后背汩汩而下,全身的力气在渐渐地消退。
我想叫站在我身前的沈大娘撕块布将我伤口紧紧扎住,否则,我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但嘴巴张了下,竟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觉得困,很想睡觉。
或许这样也好,就这样死去,我说不定就可以像我来时那样,睁开眼睛,就发现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呢?
就在我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突然,前方的驰道上,纵马而来了十几个人,朝着商队的方向而来,他们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立刻就拍马到了跟前,十几匹马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那群眼看就要大获全胜的盗贼,看到了这新来的十几个人,竟然面色大变,纷纷停止了手上的打斗。
这时,沈大娘已经想到了要替我包扎伤口,她撕了自己的裙摆,正往我后背一圈圈紧紧缠绕。
我努力振奋起精神,靠在车轮上,撑住了自己的眼皮。
“齐三,怎么又是你?”
一声稍显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怒自威。
我循声望去,见是那十几骑里为首的一个男子在开口说话,他年龄三十左右,皮肤黝黑,面目威严,眼神凌厉。
盗贼群里,慢慢走出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的身上也已多处负伤了,但看起来,并不严重。
“吴伯,老三我也是被逼得无奈才下来干这一次的,要不然大家都要饿死了,还望吴伯再次海涵。”
这匪首走到马前,仰起了脸,望着那人,面上神色,带了微微的惧意,而商队的人,则都露出了宛如劫后余生的喜色,包括我身边的沈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