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没有什么地图,那里,只是一个陷阱。
从前父亲进山,有时也会拗不过我的恳求,带着我一起,所以对这一带的地形,我虽做不到了然于心,但大致,还是清楚的。
我知道这山头的密林里,好几处都有村里猎户集体设下的陷阱,专门用于猎杀虎豹等体重较大的猛兽,每过十天半月的,就会有人上来查看,如果网到了,将猎物猎杀取走后,他们便会重新设好埋伏。这样的陷阱面积一般都是较大,为了防止村民误闯,猎手们往往会在陷阱之上做好一个经全村人共同商议后都知晓的标记。
我现在,将他们带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陷阱,边上的那些青石,不过是猎手们用来警示的标记。
崔武先踏入了陷阱上方的地,他看了下四周,见没有什么异常,便朝着后面两人招了下手,三人同时站在了那里,蹲□去,欲拨开上面的密密杂草。
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地下陷了,我看见孙武猛然抬头看向了我,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和不信之色,但已经晚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们脚下的地面已经伴随着微微的木枝断裂声,塌陷成了一个大坑,我的面前,立时一阵尘土飞扬。
等尘土散尽了,我才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陷阱的边缘,探头向下望去。
他们运气不错,至少,村里猎户们为了不让猎物皮毛受损,并未在下面安插竹签之类的利器,所以他们现在还安然无恙,但为了防止猎物逃脱,不但阱壁陡直,而且挖得非常深,他们三人便是叠了罗汉,也无法出去,除非,他们能像我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里那些高手那样,身怀凌空拔地三丈的绝世轻功,但我知道,在这里,就连盖聂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阿离,你小小年纪,为何心肠如此歹毒?”崔武站在阱底,见我伸出头来,仰头大叫,他和另外两个武士一样,现在已经是尘灰满面了。
“崔武,”我直视他的眼睛,直呼他姓名,“我若不歹毒,只怕等下就会轮到你们歹毒了。”
见他嗔目结舌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崔武,你们的太子只怕早已吩咐过你,一旦拿到地图就要杀了我灭口吧?而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西岐宝藏,更不用说地图了,就连我的父亲,他对你们太子所说的一切,我想也不过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而已。所以你看,我若真的有地图给你,你会杀了我,我若没有地图给你,你也会杀了我,横竖是死,我为何要引颈就戮?”
他边上那两个武士还在不停跳脚指着我谩骂,而崔武则慢慢低下了头。
我盯着那两个不停骂我的武士,阴森森说道:“信不信,你们若是再开口骂我半句,我就搬了石头砸死你们,到时,你们的脑袋会像花开了一样,红白四溅……”
崔武又抬头,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再次升起了不解之意,而那两个武士,则闭口而立了。
我朝着崔武笑了下:“崔武,你一定很是后悔轻看了我吧?谢谢你这一路没将我捆绑,对我也不错,甚至还帮我把我父亲送回了家,要是没有你们,我一个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此处呢。所以放心,我不会扔石头砸死你们的,但是我也不会引人来救你们。我告诉你们,这是村里猎人所设陷阱,他们每隔半月会来看一次,所以只能希望你们运气够好,能够等到他们再次来此之日。”
说完,我便拾起他们刚才还放在地上的背囊,里面还有些干粮,丢了进去,片刻的寂静之后,身后又传来了那两个武士的叫骂之声。
我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径自一瘸一拐离去了。
崔武不是恶人,但我也非善人了。
我下了山,躺在山脚的茅草从中,打算隐匿到天黑,再悄悄回家去看下。
本来只是闭上眼睛假寐的,但连日来辛苦赶路,加上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现在微微放松了下来,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发现满月悬空,已是深夜了。
睡了一觉,我全身不再疲乏,但双脚却没有因为暂时的休息而得到缓解,反而更是火辣辣地疼痛难忍了,我甚至感觉到了脚底磨破的每一血泡处的神经都在一下一下抽动。
我没有立刻起来,只是双手枕着头,望向头顶的一轮满月。
又是月中了吗?这世界真是奇妙。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人古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我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念了下李白的这两句话。
我前世的那个母亲,我从小就知道她会在夜半无人时坐在露台看月,只是,她应该永远也不会想到,她的女儿,现在就在看她也经常见的这一轮满月,只不过,这轮满月是两年多年前的那轮而已。
我苦笑下,从草堆里一跃而起,套上了我那双已经破败不堪的鞋,咬着牙走了几步,便也不觉得痛楚难忍了。
疼痛有时和人一样,就是会犯贱。
月色皎洁,我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村里,站在了篱门之外。
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村里的人都习惯早睡,这时已在梦乡了。
篱门没了,周围的篱笆也已经东倒西歪,一片被践踏过的痕迹。
我踏过篱笆,进了房子,屋里,也是一片狼藉,连床榻也被掀翻。
很明显,我的家中,已经被人扫荡过一遍了,只是不知是燕丹手下还是秦兵所为,或许,他们两方都曾来过,只不过,前者是为了一张地图,而后者,则是为了搜查要犯。
我的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我蹲□子,从门后的地上,捡了起来,这是父亲从前的那把弓。
这是一把铁努的弓,父亲生前打猎时必定会带上,而现在,它的弦已然断裂。
我到了院子外面正对原来篱笆门的那棵老树下,目测了下位置,用镐头刨开了一个深坑,坑里,慢慢露出了一个木盒。
这是离去前,父亲埋在这里的,当时他只是告诉我,为了避人眼目,所以将燕丹送来的那一百金和他平日所藏之物埋在了这里,但他并未详提他的所藏之物到底是什么。
我打开了盒子,月光里,我果然先看到了燕太子丹送来的那一百金,拨开了这些,我看见了一柄带了皮鞘的匕首。
这柄匕首,小巧异常,连鞘也不过成人一掌的长度,两指的宽度。我将匕首从鞘里拔了出来,月光下立刻一片银光耀目,寒气逼人。我拔了根自己的发丝,朝着匕刃轻吹了口气,发丝立刻断为两截。
这必定是父亲从前还为铸匠时所打的利刃了,他自己应该也是十分得意于此,所以才会这样郑重地埋藏起来。
我将匕首连鞘紧紧缚在了大腿之上,正想将金尽数拢回木盒里,突然,在盒子的底部,又看见了一块牛皮一样的东西。
我有些好奇地将它拉了出来,就着月光,发现这竟然是一幅用火在牛皮上烫出痕迹的地图!
我一下子坐在地上,脑袋里有些发懵了。
本来,我一直以为,父亲在燕丹面前提起的西岐宝藏地图不过是他为了救下我而信口胡诌出来的,但是现在,我手里的这张牛皮,却让我不得不相信,父亲一族的祖上,难道真的曾经发现过这个传说中的宝藏而将路径绘制在牛皮之上代代相传下来?
我举起手上的牛皮,再次仔细查看。
我没有看错,这确实就是一张地图,尽管上面的字体,我辨认起来非常吃力。
现在,仍然还没有统一的文字被推广,小篆尚只是秦国沿袭周朝的文字大篆,在秦地流行而已,这地图上的字,虽然也是从周朝大篆演化而来,但已有变形,应该隶属赵国文字,虽然字并不多,但我看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父亲,或许真的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他为了救我,尽管不得不泄露这个秘密,不得不带了燕丹的人踏上寻宝之路,但他临走前,仍是不愿意将我卷入这个纷扰之中,在他看来,永远不让我知晓这幅地图,才是对我最大的保护吧?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途中便失去性命,而现在,这幅地图终究还是让我无意发现了。
我坐在那里,想了下,最后将金尽数埋了回去,如此的金,我即便不怕沉重,携了上路,也是难以流通,只怕还会引来灾祸。
而地图,我在研读了许久,确信自己可以写出那些字,重复画出后,卷了起来,与父亲的断弓一起,拿在手上,又取了刚才那把挖泥的镐头。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了,我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曾经的家,掉头再次朝着山中进发了。
我在半山之上,找了一块面向初阳的地,用镐头深深地掘了一个坑。
我解下了之前片刻不曾离身的那块厚锻,将里面的骨和灰尽数撒入了坑中,再将那块牛皮和断弓一起放进,然后,我填平了泥土。
那块厚锻,是燕丹府邸的东西,父亲绝不会愿意与它长眠的。
我将它高高甩出,看着它随风飘忽不定,远远落入了山涧。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了这没有墓碑,没有拱堆的坟地上,但我知道,父亲会喜欢的,他生前,冬日里没事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院里一边晒太阳,一边修理工具了。
我朝着父亲的埋骨之所,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了。
第11章 路遇
既然已经无法取道邯郸了,我便循着来时的路,在山里走走停停,费了五六日的时间,才慢慢地绕过了邯郸城。
这几日在山里行走,饿了,便吃山中的野果,渴了,便喝涧里的水,出了山后,我的背囊之中,还密密装了野果以备路上充饥,甚至就连衣襟里都塞了进去,所以腹部臌胀,看起来甚是可笑。
自从来到此的这两年时间里,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力量,会让我一下子来到这两千两百多年前的时空之中?联想到这一切,包括那日在三号墓坑里的异常反应,都是发生在我去了长沙,参观了马王堆汉墓之后发生的,我便只能把我的离奇遭遇和长沙这个地方连接起来。那里,因为某种机缘,我或许又可以像来时那样莫名回去?
尽管我也知道知道,这个希望非常之渺茫,但现在,既然我已经是孑然一身,无家可归了,去哪里又不是一样?
从赵国的邯郸附近出发,要到楚地的长沙,本来经过魏才是捷径,但此时,魏与赵相壤的大部北地都已经被秦国侵占,所以现在,我只能绕个大圈,先西行到齐,再由齐国境内南下了。
就这样,我再次踏上了独行的艰难之路。
和上次的经历差不多,没过几天,我就继续沦陷成了彻底的乞丐,有时是靠乞讨果腹,有时是到河边,用我的匕首削尖了枝条叉鱼,然后用身边从家里携带出的木隧和燔石引火将鱼烤熟,吞下肚去。一开始,我往往是叉了几十次还不能成功,慢慢地,看准了之后,几乎每叉下去,都必有收获,我甚至还可以将鱼烤熟放入背囊,充作干粮了。
这样漫漫行走了一个多月,我终于离了赵国之境,进入了齐国。
这时的我,脚上原本破损的地方早已经结疤成茧了,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整个人看起来,就跟现代非洲难民营里的孩子差不多,在赵国一路行来,我与秦军屡屡相逢,但每次都安然无恙,现在,别说他们能认出我就是那个曾经被贴在城门口的画像中的徐辛离,就算是有人在我面前手拿画像,只怕也辨不出了。
但我还是幸运的,这一路过来,我看到了无数比我更不幸的倒地的饿殍,其中就有不少像我这样年龄的孩子,甚至比我更小,他们临死前的眼睛,因为极度的饥饿而半睁半闭,涣散无力。
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只能低下头去,尽快离去。
进了齐国,稍稍远离边境,民生看起来就好了许多,我的乞讨,比之在赵国要顺利了许多,我甚至已经好多天没有去寻找水源叉鱼了。
这天午后,头顶太阳实在是太辣了,我走得口干乏力,看见前面驰道边上有棵大树,浓荫蔽日,便坐在了下面想要休息片刻。
我靠在了树干上,迷迷糊糊正想睡觉,突然觉得面前有什么声音,睁开眼睛,见是两辆二驾的马车在我面前缓缓停下,前面还有二骑,马上坐了两个平民装扮的彪形大汉,现在他们正收了缰,看了我一下,又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车厢,神色里甚是恭敬。
其中一辆马车车厢的窗帘被掀开,露出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她朝我的面前丢了一把圜钱并几块糕饼,口里说道:“我家姑姑怜你年幼为乞,赏给你的。”
我恭恭敬敬地朝着马车行了个礼,但并未跪拜。
那女子似乎有些意外,看着我的脸色便有些不悦了,但她也并未说什么,只是放下了窗帘。
望着马车缓缓启动,我突然心中一动,大声说道:“多谢夫人赏赐,但是可否能请载我一程?我会为你家姑姑讲新奇有趣的故事,以解旅途之闷。”
看着本已启动的车轮再次停下,我心中暗喜了下。
光靠自己的这两条腿赶路,实在是辛苦,速度又极其缓慢,我已行走一个半月多了,但至今,还在齐国靠近赵国的西面国境,看这马车的方向,也是朝南而去,若是可以说动这女子的“姑姑”载我一程,不但可以省力不少,更是要快捷许多。
“我原以为你是男童,未想竟是女娃,你这娃娃,若是等下讲不出让我满意的故事,可别怪我惩罚于你。”
这次,窗帘并未掀开,但我听到了车里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妇人之声。
我抬起头,朗声说道:“若是等下我的故事无法让夫人满意,夫人怎样惩罚,我都绝无怨言。”
窗帘又掀开了,这次,还是刚才那个年轻女子露出了脸,她看了我一眼,眼里虽有不情愿之色,但还是朝我招了招手。
我拾起了她刚才撒在地上的圜钱和糕饼,放入了行囊之中,这才笑眯眯地在前头那两个大汉和车夫惊讶的目光之中,爬进了马车。
马车里十分宽敞豪华,车厢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样的简朴,但这豪华之中,却又带了一丝庄重之意。
车厢的一堆软垫里,正坐了一位两鬓已有银霜的妇人,看起来约莫六十上下,此刻她的脸上虽微微带了笑意,但目光不经意转动间,自有一股华贵气息流出。而刚才那在窗格后两次露面的年轻女子,此刻正盘膝跪坐在我的对面,神色看起来很是恭谨,当然,我知道她的恭谨,只是表现给这位老妇人的。
“你这女娃,倒是说说,你都会讲什么故事?”老妇人看着我,笑眯眯地问道。
我朝她说道:“夫人,您可爱听山海经?”
那老妇人尚未回答,她边上的那年轻女子便掩嘴笑了起来。
“姑姑,您听,她要说山海经,这算什么新奇有趣的故事?”
老妇人也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赞同之意。
我不慌不忙,微微笑道:“夫人,我现在要讲的山海经,不是您知道的山海经,而是西夷之处的山海经。”
“西夷之处的山海经?”她看向我,面上有了不解之色。
“是的。”我说道,“在我们这个中央之地以外,绵延往西数万里,那里还有一片极西之地,在那里,也有非常有趣的山海经故事。”
“快讲来听听。”老妇人的兴趣一下子便被提了起来,就连我对面的那年轻女子,看起来也是侧耳细听的模样。
我微微一笑。
此时的欧洲,文明最先进的地方在希腊,和同期的东方中国极端相似,西方的这一文明,此时也是思想文化极度繁荣,思想家大量地涌现,出现了泰勒斯、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柏拉图等思想家、哲学家,而古希腊神话,《荷马史诗》,《伊索寓言》,也是差不多在这一时期诞生的。
“从前,天上有位天神,但他没有慈爱的心,而是仇视地下的人们,他打定了主意,要给地下的人们制造灾难,于是,他创造了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子,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潘多拉……”
我娓娓向她道来了潘多拉魔盒的故事。
“潘多拉吓呆了,赶忙把盒盖子盖下,可是晚了,所有与人类为敌的灾害和不幸都跑了出去。只有一样东西还未来得及跑出去,那就是‘希望’。天神送给人类的礼物很快结出了恶果,现在,灾害和不幸充斥人间,人类受着各种疾病的摧残,各种灾害的折磨,人类又相互怨根仇视,争战不断,死神也加快脚步在人世间穿梭、忙碌。但是,还有‘希望’留在人间,藏在人们心底,抚慰着人们的忧伤和痛苦,文撑着人们同不幸作不屈的斗争,给人们战胜它们的勇气和力量。”
故事讲完了,我静静看着对面的老妇人,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姑姑,这个故事一点都不有趣。”那年轻女子微微翘起了嘴。
“你懂什么。”老妇人横了她一眼,展开了眉头,笑着望向我,“小姑娘,你的故事很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故事。你说得对,现在,不论灾难有多深重,只要有‘希望’存在,任凭什么困难,也不能把我摧垮。”
我抬起眼,悄悄看了下她。她的眼里,此刻竟然是精光闪动,尊贵之气,表露无疑。
她是谁?我一下子有些疑惑了。
尽管我一开始就知道,她必定不是普通女子,很有可能,还应该出自齐国的名门望族,但现在,她说的话,流露出来的气势,却远非一个长居深门之内的贵族妇女可比,她到底是谁呢?
还没等我想明白,那老妇人就已经在催我了:“小姑娘,再讲一个故事吧,这次还是讲个阿君喜欢的有趣的故事吧。”
我笑了下,略想了想,便讲了发生在距离此时还有几百年之后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
“司马相如当了高官之后,竟然起了休妻之念,但他不好直接开口,便给文君写了一封家书,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百千万’十三个大字,却偏偏少了个‘亿’,文君收到了信,看了一遍,就知道了其夫君的意思,竟然是表示对自己已经无意了。她在悲愤之中,提笔也写了一封数字诗。”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司马相如收到了信,又羞又愧,立刻驱车回家,向文君认错,将她自己接到了身边,从此一直到老。”
故事讲完了,我见那被称为阿君的女子面有欣羡之色,望向那老妇人,脱口而出:“姑姑,这个故事和您年轻时的经历有些像啊。”
我微微一愣,再仔细看向那老妇人,见她并不以为忤,反而微微有些发怔,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卓文君被一曲《凤求凰》打动,以富家之女甘嫁贫寒书生,当垆卖酒,可恨那书生稍有发迹,竟然想着抛妻另娶,幸而后来还算他有些良心,否则岂不是真正叫人齿冷?想我当年还在莒,和……”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口不语了。
我的心中,却有了些激动之意。
我已经隐隐有些猜出,眼前这位老妇人的身份了。
第12章 齐君王后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她就是齐国历史上著名的君王后,齐襄王之妻、亡国君主田建的母亲了。
前世的时候,对历史一直很感兴趣的我,在偶尔看到有关这位王后的生平记叙后,就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更是对她起了不小的敬意。
据史书记载,君王后本姓后,是齐国莒地太史的女儿,当时齐国被燕攻陷,国君被杀,太子田法章逃到了莒,因生活无着,无奈隐姓埋名卖身到太史家当园丁,君王后起先是怜惜这个看起来与别人有些不同的家仆,经常给他递衣送食,后来就爱上了他,表示要下嫁,父亲极力反对,但二人还是私定终身,并生下了儿子田建。后来田单利用火牛阵破燕军,迎立太子回朝,是为齐襄王,他感念君王后的恩情,册立她成为王后,并立田建为太子。她丈夫死后,她就协助儿子执政,在她辅政的41年里,齐国一直都很太平,为这个国家的百姓带来了四十年的和平,被宋代苏东坡认为是一项大的德政。当然,也有史学家认为,这四十年的和平是建立在其他五国的牺牲上的,因为君王后对秦国奉行“事秦谨”的国策,对五国不施援手,忽略了唇亡齿寒的道理,才让秦国有机会统一了七国。
我对史学家针对她执政期间奉行的国策到底是对还是错的争论,并无多大兴趣,我只是佩服,像她这样的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竟然会不顾世俗和家庭的反对,毅然下嫁给她当时还不知道真实身份的一个家仆,并且生下了孩子,这样的勇气,便是很多的现代女子,恐怕也是难以做到的。
而她更令后世津津乐道的,便是她在执政期表现出来的智慧。据说秦国使者曾经拿了一个玉质的九连环,请君王后解开。其实这是一个用整块玉石雕出的连环,根本无法可解,秦国如此,不过是存了羞辱齐国之意,但君王后却拿了一把铁锤,一下将连环砸破,并对秦使者笑道:“君要解法,此解法也。”秦国使者这才无奈离去。
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聪慧女人,现在,我竟然就和她同坐一车吗?如果她真的是君王后,那么阿君刚才说卓文君的故事与她有些相像,也就不奇怪了。
阿君的兴趣已经开始被勾了出来,又要我讲新的故事,我看了下老妇人的神色,见她并无反对之意,想了下,就又讲了个《海的女儿》。
看得出来,阿君已经完全被这个童话故事所打动了,等我声情并茂地讲完,她的眼里也已经是泪光微微闪动了。
“姑姑,这个海底的王女,她好可怜啊……”
老妇人微微一笑,看向了我。
“小姑娘,看不出来,你年纪小小,倒是聪敏得很啊。”
“夫人谬赞了,说起聪敏,本国的君王后才是第一。”
我决定还是试探一下她,所以状似无意地说完之后,便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果然,她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惊奇之意,随即笑吟吟道:“你一个小孩子,也知道君王后么?”
我点了点头,说道:“君王后曾经用妙法解开秦使那根本无法可解的九连环,聪敏机智,不卑不亢,显示了一国之后的泱泱风范,我想就算是千年之后,也仍会为无数人称道。”
老妇人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我又何尝想过什么身后之名,惟愿身前能保我齐之子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我便足矣。”
说完,她便微微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显得有些困乏了。
阿君看起来还是很想让我接着讲故事的,但看见那老妇人已经靠在软垫上阖目休息了,便也不再作声,只是抬头打量着我,目光中带了好奇之色。
我已可以肯定,我眼前的这位老妇人,她必定就是齐国历史上那位著名的君王后了。
可以这样近距离地见到我从前神往的这位历史人物,甚至与她共乘一舆,我承认我真的有些血液沸腾的感觉了。
因为她此刻在假寐,所以我借机仔细地看了下她。
她的皮肤很白,看起来保养得宜,只是,眼角的尾纹,下垂的眼袋,还有嘴角那深深的纹路,无不在显示着她的真实年龄。
一阵微微的悲凉之感,慢慢侵袭上了我的心头。
我知道再过两年,我面前的这位老妇人就要亡故了,而她苦心维持了四十余年的齐国平和,也会在她死后不过短短三年就随着她儿子在松树林中被秦王活活饿死而灰飞烟灭。
而她,君王后,这个此刻正坐在车里静静假寐的齐国地位最高的人,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的这些身后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