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臂膀,紧紧地抱着我,他轻柔的唇吻,不断落在我的眉眼,我的唇。
子房,你是在诱惑我吗?
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我和那个人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这就是我的不幸,也是你的不幸,这也是他的不幸。
这是今天所有这一切不幸的源头。
可是我不能让你知道,真的不能。
那个人,他是你奔波至今心念不忘的能让天下黎民得过安稳生活的希望,是这个未来帝国的皇帝。
比起我,这个叫辛追的女人,你的人生舞台不过刚刚上演了一部序曲,接下来,你会成为万古流芳的帝王之师,你会成为后人神往数千年的谋圣,你的光
第50章 合卺

夜渐渐深了,山间枝木,笼在了一片清冷月明中。
我与他宿在了山边的那间荒屋之中。屋里应是时有山民在此暂借过夜,所以地上还留有一个麦秸铺。
我和衣睡在了麦秸之上,闻着它散发出来的干燥的微微带了一丝泥土腥气的味道,默默看着靠坐在我身边不远处门口的他的身影。
光线很黯淡,我只能看到他的一个模糊的轮廓。
“阿离,唱一首歌给我听吧,我突然想了起来,这么多年,我竟是从没听过你唱歌呢。”
黑暗中,他突然这样说道,语调那样的温柔。
我的喉间一阵哽咽,却是从麦秸堆上坐了起来,笑着答了一个好字。
片刻之后,我轻声唱了起来: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失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我唱的是齐秦改编自徐志摩的《偶然》,前世里,它一直是我的最爱,而此刻张口,自然便唱出了它。
他静静听着,不发一声,我便一遍遍唱了下去,直到他叹了一声:“这样的格调,只怕也只有你才能唱出的吧,你从来就是和别人有些不一样……,好是好,可是未免有些过于伤感了……”
我笑了,想了下,便换成了《小毛驴》。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真得意,不知怎么稀哩哗拉摔了一身泥……”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低沉而又舒爽的笑声和了我轻快的歌声,听起来竟是那样的合拍。
我也笑了,然后继续唱道:“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呀,叫姆妈,姆妈不在,咕噜咕噜滚下来,哟哟,咕噜咕噜滚下来……”
他笑得更是厉害了。
我又唱道:“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他渐渐地不再笑了,只是沉沉坐在黑暗中,望着我的方向,一动不动。
我却是一直唱,唱着我能想得到的所有的快乐的童谣,直到泪流满面,濡湿了衣襟,也未停歇。
“阿离,你还记得十数年前,下邳与你相遇的那个祓禊之夜,你对我讲过的‘缘分’一词吗?那个迦僻罗卫国的王子,他后来如何了,我一直想知道,从前却是一直忘了问你。”
黑暗中,他又问我。
我抹去了脸上的潮湿,想了下,慢慢说道:“那位王子,他后来有感于人世生老病死爱恨悲嗔种种,皆是烦恼的源头,便舍弃了王族生活开始修行,后来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为了圣人,成为了佛。佛,就是觉者,知者,对宇宙人生彻底明白,真正圆满觉悟了的人。”
他默然,良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倦极入眠的时候,他终于低低长叹了一声:“阿离,只怕我是永世也成不了佛的……”
东方微微地泛起了鱼肚白,他靠在开着的门上,头微微地侧着,仍是沉睡未醒。
我凝望着他瘦削的脸,伸出了手,想触摸下他微微蹙起的眉,却终是停在了半空,只是将他半夜披覆在我身上的外衣轻轻披回了他的身,出了屋,悄悄牵过栓在树边的马,朝北而去了。
两天之后,我回到了栎阳。
刘邦在朝会的时候,当众宣布了我和利苍的婚事,他下令要为我和利苍举办一个栎阳城中最是隆重的婚礼,大宴全军将士三天,甚至,他还郑重其事地亲自给我义父衡山王写了一封帛书,为自己的僭越代他主婚向他告罪。
他说:您的女儿与我军中的护卫将军利苍同心结姻,本该经由您这位父亲大人做主,只是两个年轻人彼此恋慕,而您路途遥远,所以我作为利苍的王主,就只好厚着脸皮代替您为他们做主了,只是我心中还是十分惶恐,万万恳请您的原谅,还望您他日有空来此做客,我必定会以上宾之礼接待您的。
后来,我的义父对我说,他的信,辞藻华美,语气恳切,没有人无法不被他的诚意所感动。
整个栎阳城,一改之前因为彭城惨败而致的萎靡颓丧,变得重新又充满了欢乐,人人的脸上都挂了一丝喜庆的笑容。
吉时到了。
我站在镜前,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那有些模糊的影像。里面的女子,头挽高鬓,耳缀明珰,身着嫁衣,看起来仍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华美。
我朝着镜中的那人笑了下,转身朝外而去,外面此刻正是宾客盈门,鼓乐嚣天,而利苍,我即将的夫,他还在门外等着我,缁衣缫裳,俊朗而挺拔。
这一年,是汉二年,我三十整岁。
油烛高照,映得满室通红一片,利苍的脸,也是被染得一片赤红。
他应是喝了不少的酒,入了房便执了我的双手,久久未放,看着我的眼睛,却是一片清亮,满是喜悦。
“你伤处刚愈,不该喝这许多的酒。”
我已拆去钗环,看着他,轻声责备。
他不在意地笑了起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今天……我高兴,真的是高兴,我不是在做梦吗?”
我摇了摇头,抽回了自己的手,下一刻却又被他紧紧握住了。
“我真的高兴……,你知道吗,这许多年,我总是觉得自己的心中空空落落,仿佛少了什么东西,可是我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到那一年,我在彭城的城门之外,见到了你……,你站在月光之下,面上带了笑容,辛追,你不是最美的女人,可是你的笑容却一下子进入了我的心,我觉得自己从前应该是见过这样的笑容,可是我想不起来……,然后你冲了过来,抓住我不停摇晃,说我是你从前的一个故人……,辛追,从那以后,我就时时会想着你的笑容,希望自己可以回想起过去,我想知道,过去我到底是不是真的认识过你,可是我一直想不起来,我很苦恼……,直到那天汉王告诉我,说你愿意嫁给我,他要为我们赐婚。辛追,你真的愿意成为我的妻吗?”
他望着我,眼神期待,却又隐隐带了一丝担忧。
我伸手,轻轻将他垂落在额上的一丝乱发捋平。
“利苍,你想不起来了,可是我还记得,我告诉你,你从前就是我们瑶里最英俊最会打猎的少年,很多的小姑娘背地里都偷偷喜欢你的,我也喜欢你,可那时你看不上我,总是爱跟我作对……”我望着他的眼睛,“现在你还是那样的好看,我却是已经老了,我都怕你不愿意娶我呢……”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一下将我打横抱了,吹灭了烛火。
我被轻轻放在铺设了织锦缎丝的塌上,他褪去了我的衣裳,突然光裸的肌肤遇到冰冷的空气,我尚未来得及打颤,他粗糙的掌心便已轻柔地抚过……
我终于微微地战栗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这冰冷的空气,还是因为他掌指间火热的抚触。
他的吻落到了我的肌肤之上,渐渐下移,然后,到了我背后的伤痕之处。
我突然一个激灵。
我伸出手,阻拦了他,用力将他推到了一边。
他一怔。
没等他发话,下一秒,我已经狠狠压了上去。
……
那里,是他的指端曾经轻柔抚触过的地方,别人再也不能碰触了,即使是利苍,我的夫。
夜半中天,我身边的利苍沉沉睡去了,便是睡梦中,他的臂膀也仍是紧紧地搂着我的身体。
我侧着身,听着黑暗中他沉稳而又安详的呼吸之声,想着许多年前,在长沙的野郊之地,他在马上将我拢在他的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我遮挡风雨,那时,我还是个孩子,而他也不过是个少年。
兜兜转转之间,宿命的手,终究还是在最后将我和他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过了此夜,我便真正地再也无法与他分割了。
吴延,利苍,我的夫,轪侯,长沙国的丞相,这一切繁华之后,便是英年早逝……
不不,我绝不会让你被那个冰冷无情的恶毒梦魇所诅咒,我会不惜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去打破这个诅咒。
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渐渐阖上了眼睛,朦朦胧胧中,耳边似乎隐隐听到了随风送来的几片箫声,却是幽凉如梦。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猛地惊醒,睁大了眼睛,侧耳听去,却再无声息了,只余窗前一片冷月无声。
这熟悉的曲调,我曾在上河之水上听过,曾在洞庭之波上听过,而今,竟然是在梦里。
不过是在梦里了。

第51章 伤逝

成婚不过匆匆半月,利苍便随了刘邦的军队出了关中,朝着荥阳、成皋而去了。
荥阳的西北有一座敖山,自始皇帝占领中原以后,就开始在敖山筑城建仓,储备粮食,这里成为他后来征伐六国的军粮供给仓库,所以现在,刘邦和项羽对这一带都在虎视眈眈,双方进进退退,杀得难分难解,刘邦先是占领了荥阳,大将军韩信控制了敖仓之后,派了重兵把守,这才率部继续北征,但是不久,项羽便在范增的提醒下,切断了敖山到荥阳的甬道,将刘邦大军死死困在了荥阳城中,刘邦最终突围了,但是突围的方法十分可笑,据说,那天的夜半时分,荥阳城的东门突然大开,火把照亮了天空,从城门里鱼贯跑出了几千名的女子,嘴里喊着“汉王要投降了,汉王要投降了!”楚军纷纷赶来看热闹,等这些女子走完了,天已经亮了,而刘邦也早已从西门突围逃出,到了成皋,继续与占领了荥阳的项羽对峙……
此时秦二世元年陈胜揭竿而起燃起的那簇战争烽火,已经延续了整整五年了。战争,让这片土地饿殍遍地,血流成河,十室九空,家破人亡,士卒疲惫了,百姓困顿了,土地荒芜了,城廓残破了。
我一直住在栎阳城中,深居简出,再也不关心这天下的纷扰,只是盼望着时间能流逝地快一点,再快一点,盼望着刘邦能尽早地捉住那只从秦王朝的皇家园囿中跑出来的鹿子,盼望着利苍和另一个人在这乱世中的平安。
转眼已是汉三年的冬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和利苍的几次见面,也不过是他随了刘邦匆匆回到关中几日,而又匆匆离去。
而张良,我却是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这天的午后,我正静静坐在庭院之中晒着暖暖的太阳,一个信使带了一封信,是悠写来的,落款的时间已是三个月前了。
她告诉我,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虽然英布现在还在北方为项羽争夺地盘,一年也难得见到几次面,但是她却已经很满足了,她现在正在满怀喜悦地等着她孩儿的降生,那将会是她的命。
我望着布帛上悠那娟秀的墨迹,想象着此刻大肚便便的她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的笑容,我也笑了。
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这世上最好的母亲,她的孩子,也一定会是个最幸福的孩子。
然而,就在我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发酵,另一个消息却又突然来了,来得让我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
我收到了来自成皋的一封家书,利苍写来的,他在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一堆话之后,最后提了一句,英布已经接受了汉王的招降,叛离了项羽,带着他的人马投到了汉王的麾下。
我知道,早在去年刘邦兵败彭城仓惶逃窜回栎阳没多久,当时的张良就已经为他分析了天下的大局,指出韩信、彭越和英布三人的势力是决定中原鹿死谁手的关键,从那时起,刘邦就一直存了拉拢英布的心思,而现在,他终于还是得偿所愿了。
我微微笑了一下,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利苍的信。
突然,我怔住了。
我想起了悠。
悠一直都在九江的六安,那是英布被项羽封为九江王时所定的都城,可是现在,英布投向了刘邦,悠呢,他将她带离了六安吗?
我不了解英布,但是我知道,像他这样野心勃勃鹰顾狼视的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最先想到的一定不会是他的妻子,即使这个妻子现在已经怀了他的骨肉!如果悠还在六安,而项羽一旦得知英布背叛的消息,那会发生什么,我已经无法想象了。
汗一下子涔涔地从我背后冒了出来。
我几乎是抖着手,写了一封信,叫府上的人立刻用最快的速度送往成皋。
信是写给利苍的,我让他一定要找到英布,打听清楚他究竟是否已经对留在六安的悠做了安排。
信送了出去,我却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第二天,我便骑上了快马,朝着东南而去了。
我已经无法再让自己这样等着成皋的回信了,我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这样的等待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
九江本是和浮梁瑶里靠得更近些,可是义父此刻必定还不知道发生在中原的这个消息,等他知道了再去保护悠的时候,只怕项羽的愤怒之刀上已经染上了鲜血。
本要一个多月的路程,我疯狂赶路累死了三匹马,终于在半个月之后,赶到了六安。
悠果然还在九江王的府第之中。
我进去的时候,她正扶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站在水榭之前的曲桥之上看着水里的金鱼,一片安详,甚至在看到我的时候,神情还犹如在梦中一般。
我强按捺住心中对英布升起的愤怒之火,面带笑容,走上前去。
“悠,跟我一起到瑶里去。”
她一怔:“现在吗?”
我点头:“是的,现在,马上就走。”
悠的面色一下子有些苍白起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触手已是发凉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我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快生了,到瑶里去总归是好些。”
她站着不动,摇了摇头:“阿姊,你别骗我了,你在栎阳,没有什么事情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赶到我这里来?你的嘴唇发干,眼圈青黑,你一定是好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到底什么事情你要这么急着赶过来带我走?”
我叹了口气,想了下,终于说道:“是英布。他已经投诚到了汉王帐下,怕项羽知道了会对你不利,所以特意让我来这里带你避到瑶里去。”
悠的眼里一下子绽出了一丝柔和的光,对我点了点头。
我拉了她的手便朝着门外走去,她却仍是站着不动,我有些不解地转头望向她。
她偷偷抬眼,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家里……家里还有个姬妾,我须得带她一起走……”
英布竟然还有姬妾!
我大怒,只是这怒火转瞬便已经消散了。
三妻四妾,在此本就是常理,我又何必生气呢,我只是为悠悲哀,为她不值。
我冷哼了一声:“悠,我只是来带你走的,可不是要一并带走他府上的所有人,你即刻发下话去,让他们拿了这房子里的值钱东西,各自散了不就好了,何苦还要多此一举?”
悠摇了摇头,看起来神色竟是那样的坚定:“她……她是夫君喜欢的人,我不能抛下她……”说着,已是吩咐身边的仆从去叫那个姬妾了,又转身看我一眼,满含歉意地笑了一下。
我气极,却也是无奈,只好冷着脸,耐心等着那个英布的姬妾。
那个女人很快就出来了,面上带了一丝仓惶之色。
我只看了一眼,便一下子呆住了,如遭雷击。
这个女人,她……竟然就是吴姬,那个和我长得相像的一年多前刘邦张罗着要赐给张良的吴姬,早已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天之外的吴姬!
她怎么会变成了英布的姬妾?
吴姬也是认出了我,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我全身一下子发热,面上烫得可怕,仿佛做贼被当场抓到的感觉。
我不敢看向悠,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阿姊,马车备好了,我们走吧。”
悠微笑着看着我,说道。
我一凛,立刻牵了悠的手,转身朝着门外而去。
门口已经排了两辆马车,我和悠一辆,吴姬和另外一个侍女一辆,车夫一甩马鞭,马车便辘辘滚动,朝着瑶里的方向而去了。
项羽终究还是得到了消息,他派兵占领了九江,发现英布府第已是空无一人,便一把火烧光了房子。
为了躲避项羽的追兵,白日里我们不敢行走,只是在夜间赶路,如此行了十来天,瑶里竟是还有一半的路程。
悠开始阵痛的时候,正是半夜,马车行在道上。
她现在不过才九个月的身孕,孩子却是要迫不及待地降生到这个世界了。
马车停在了路边的旷野之处,没有半点准备的我,绞尽脑汁地想着前世里那残存的关于接生的只鳞片抓的记忆,抖抖索索地帮着悠,祈祷着她能顺利过关。
悠却是只剩下了痛苦,极度的痛苦,她的呻吟声很是压抑,断断续续,我却知道她此刻一定是极度的痛苦,她不停地流着热热的血水,多得我几乎要晕眩了,孩子却是始终没有下来。
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阿姊,我想回家……”
她气若游丝,喃喃地说道。
我拼命地拍打着她的脸颊,拼命地在她耳边大吼:“悠,阿姊一定会带你回家的,但是你必须要用力,用力生下你的孩子,你说过,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命!”
悠尖叫了起来,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肉。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个男婴终于诞了下来。
只是悠,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一遍她的儿子,便已经无力地微微阖上了眼睛。
“阿姊……,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真的,你那么好,他喜欢你,我不难过,你也不要难过,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的孩子,我真想看着他长大……帮我看好他……”
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冰凉一片,身下是大滩大滩的仍在不停外延的热热的血水。
我泪流满面,一遍遍不停地拍打着悠的脸,叫着她的名字,期盼她能再次睁开眼睛,她那美丽的眼睛却始终只是紧紧闭成一线,只是嘴角还留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许久许久的从前,我不愿悠嫁与英布,只是以为悠会随着英布后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命运而遭难,万万也不会想到,还没有等到那一天,悠便已经早早离去了,而她才不过二十出头,正是一个女子正当烂漫的桃李年华!
这一刻,我恨自己,恨英布,恨项羽,恨刘邦,我甚至恨张良,是他,才会让英布成为刘邦夺取天下的一枚将棋,而代价之一,就是悠的生命,尽管这条生命,在这个乱世中渺小得如同微尘,我却是深深地遭了断臂之痛!

第52章 芳心

一边的吴姬早已面无人色了,一双手抖个不停,我甚至听到了她牙齿打战的声音,她是被悠的惨烈吓住了,还是怕我会丢下她一人在这旷野之中?
我突然对她不再那样厌恶了,她也只是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女人而已,与我又有什么分别?
悠,终是化在了一堆烈火之中。
马车继续朝着瑶里而去,只是现在改为日夜兼程了,悠想回家,我一定要将她的遗骨带回,让那一缕芳魂从此再不离开她出生长大的那块土地。
这个孩子虽然没有足月,却是十分健康,来到人世的这几天里,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吃了我在沿路民舍或者脚店中熬来的粥之后便是沉沉入睡,昨日在我怀中第一次睁开他的眼睛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世间最纯净的东西,那一刻,我唯一的感觉便是全身仿佛涌过了一阵暖流,这便是悠拼死也要生下他的唯一原因吗,那为人母亲的感觉,便是世界即将要整个坍塌,母亲也会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将孩子护在身下。
接连几日的赶路,已经渐渐靠近浮梁一带我义父的势力范围了,只要过了前面这座山,也就意味着安全,只是我一直紧张着的神经还没来得及稍稍松懈,在这最后的时刻,竟然还是与一股不知来历的游兵遭遇了。
遭遇的地点就在山间的路上,路的一边是山壁,一边是一道十分陡峭的山崖,游兵人并不多,只有十来个,但对于我这一行人来说,却已经是致命的了,此时的游兵,完全就是劫盗,不一会儿,我们的马车便被迫停了下来。
我怀中的孩子,似乎也是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不安地扭动了起来,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哄着他。
两个还在车前的马夫,很快便倒在了血泊中,不断逼近的那些流兵,已经到了近前,他们已经嗅到了车中的女人们的味道,眼中射出了淫邪的光。
吴姬的脸色发白,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突然从车厢中跳了出来,朝着悬崖方向一步步地退去。
她是存了必死的心,也不愿遭受到耻辱吗?
我却是不行,无论如何,我必须要活下来,我答应过悠,要送她回瑶里,要帮她看护着她的孩子长大。
流兵一步步逼近,吴姬终是无路可退了,一脚踩空,便已是大叫一声滚落了下去,她的身影很快便被崖下的枯草野树埋没了。
崖边的那几个流兵惋惜地对望了一眼,转身又朝着我的马车车厢而来。
悠的侍女,已是软在了我的身边。
我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一个人,还带了婴儿,尽管我的身边有一把当世最利的刀刃,但一时之间是绝对对付不了这么多的男人的。
女人,只要是有用,他们一般轻易不会杀的。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这条山道上我们来时的方向,又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们的装扮,看起来应该是楚军了。
项羽的追兵,终究还是来了吗?
我面前的那十来个流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来势汹汹的轻骑楚兵砍倒在了地上。
我的手上已经紧紧握住了匕首。
没有希望了。
落在流兵的手上,我和孩子或许还可以有活着逃离的希望,而现在,面对这一群奉了项羽必杀令的楚兵,等待我怀里这孩子的,却只有一条死路了。
车厢的门被猛地打开,一个领头模样的楚军探头进来。
“辛姬!”
他看见了我,叫了一声。
我呆了,随之便是狂喜。
这人竟然是何肩!
他不一直在张良身边担任护卫的职责吗,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开口问他,他却是皱了眉头,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利苍将军拿了你的信去找成信侯,他料到你会等不及回信便自己上路去了,所以派了我日夜兼程一定要找到你!我到了六安,发现英布府第已是一片废墟,便按了成信侯事先的吩咐往瑶里方向追来,果然在这里遇到了你,还好没甚大碍,你还是快些跟我走吧,我还等着回去有急事呢!”
我摇了摇头:“何将军,谢谢你及时赶到,只是我一定要先去瑶里的,你若实在是等不及,护送我过了此山头,等我到了我义父境地即可自行先回,我办完事情,自己会回去的。”
他冷哼了一声:“成信侯是发了死令的,务必要我将你带回,你若回不去,我便也不用回去了。”
我微微笑了一下。
马车终是在何肩一行的护卫之下,过了山头,进入了浮梁境地。
躺在马车里的吴姬终于醒了过来。
她的运气不错,山崖虽然坡度陡峭,但年积月累底下厚厚一层枯草败枝,所以除了一些擦伤和腿脚扭伤,性命并无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