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我点了点头,终是转身离去了。
我却因了她离去前的那一句无心之语,猛地惊醒了过来。
项羽明日就要对四十里外的灞上刘邦大军,发动突袭了!
而张良,张良此刻还在灞上。
寒风阵阵,我的汗却一下子从背后渗了出来。
“左尹项伯营帐何在?”
我转头,问那两个远远立在我身后的小兵。
作者有话要说:“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引自网络诗《男儿行》
第39章 雪夜传信
那两个小兵犹豫了下,站着不动。
我淡淡笑道:“英布将军只是命你二人看守于我,我不出此营地便是。你们莫要忘了,我还是楚王的王姊,项将军再是如何,他日亦是要回了彭城受封于王。”
他们对望一眼,终于带我朝着一堆离项羽大帐较近的营帐而去,应是他军中地位较高之人所住。现在大部分将领都去操练了,所以一路行来,除了几个巡逻的兵卒,并未遇到什么盘查的人。
“便是此了。”其中一个小兵指着一顶黑色毡帐对我说道。
我命那两个小兵远远站了,自己掀开帘子进入。
项伯官列左尹,是个文职,相当于副宰相的样子,所以军中操练,他应该不用出列。
他此时果然正坐在帐中案几之后,眉头紧皱,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作决断之事。
见我出现,他先是有些吃惊,很快便站了起来,朝我施了一个臣子之礼,我侧身让过了。
他叹了口气,面上现出了一丝愧疚之色:“子房当日离去之前,曾嘱托于我叫保你无虞,我当时亦是夸下海口,未曾想今日竟仍是食言啊……”
我微微笑道:“项将军只是命我来此,并未对我如何,左尹何必自责。”
项伯摇了摇头:“非也。范增进言子羽,说巨鹿一战之后,天下诸侯已纷纷投向子羽帐下,唯有彭越和番君至今尚无动作,那彭越不过强盗出身,不足为惧,番君却是兵强马壮,又素有威望,子羽曾数次通过英布想要联手番君,却屡屡不得回音,知道番君素来惜你,故而才将你挟来此地,待子羽入关之后,怕是要有所动作……”
他说得很是隐晦,我却是立刻明白了过来。
原来项羽将我弄到这里,除了要向我炫耀他的无上战绩,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我背后的义父吴芮,他是想让我为饵,逼我义父在他入关之后给他一个回复,就算不投其麾下,在他日后与楚王心的决裂之时,至少仍要保持中立。
这样的心计,除了范增,项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吧。
我看向了项伯,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方才见左尹愁眉不展,似是有何烦心之事?”
项伯又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双手背后,低着头在帐子里走来走去。
我轻轻说道:“我曾听人云,大丈夫行在世间,须行正世之义,守惓惓之心,只是可叹今日世风日下,大难临头,便是夫妻也如同林之鸟,只顾各自飞散逃命,更何况是朋友……”
项伯猛地停住了脚步,抬起了头,面上不复刚才的犹豫之色,似是终于做出了决断。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罢了!当日我杀人藏于下邳,若非子房大力相救,早已死于非命,安得今日?现今子房有难,我若不助他一二,心中只怕再无安宁!”
他似是对我说,又似是自言自语。
“左尹可是要去灞上向子房传讯明日大军突袭?”
我看着他,慢慢问道。
他吃了一惊,盯着我,半晌才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我笑道:“放眼望去,满是操练的兵士,我又听说今日要犒赏军士,不为作战,又是为何?”
他叹了口气:“你所言极是。刘邦营中一左司马昨日密遣使者相告,说刘邦欲于关中称王,使子婴为相,独占珍宝,范增又说他见灞上云气,如龙似虎,此便是王气,故而子羽才下此决心……”
“左尹大人可否一并带我前去?”
我看着他,目光发亮。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半晌不语。
我立刻说道:“左尹大人放心,我并无他意,也绝不会趁机逃走,只是……”
我没有说下去,项伯却似是了然于心了:“无妨,无妨,男欢女爱,本是人伦……”
我微微低下了头,他以为我害羞,自顾为自己的幽默呵呵笑了起来,我心中也是不禁莞尔,此时风气开放,便是项伯这样的忠厚长者,也以为我这般潜去,只是想与张良相会。
与他议定,我便告辞离去,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我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久,便听到了项伯在我营帐门口轻声叫了一下我的名字。
那两个小兵,已经被他的亲信不知道拎到哪里去了,我跟了他,悄悄出了项羽的大营,一人一骑,朝着灞上的方向飞奔而去。
此时天空雪花已是飘落,雪光照得前路一片明亮,我的脸上不时溅了前面项伯坐骑马蹄翻飞带起的冰雪,有些凉意,但我却丝毫不觉得冷,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阔别一载有余的张良,我便恨不得插了翅膀立刻赶到灞上。
四十里路很快就到了,项伯向着灞上刘备军营门口的守卫说了几句,我便跟在他的后面,开始了静静的等待。
不一会,我便听到了走路时踩过积雪所发的脚步声,我精神一振,强压住心中翻滚的激动之情,朝着来人看去。
是张良,他亲自来到营门来迎接项伯了。
借着雪光,我看到他面有喜色,和项伯寒暄了几句,正欲带他前行入营,项伯回身朝我指了一下,他这才发现了一直站在马匹阴影里的我。
他应该是隐隐认出了,却又不敢肯定,所以有些迟疑地看着我,神色显得有些激动。
我脱下了斗篷的帽子,朝他微微一笑。
他再无怀疑,两步便到了我的跟前,紧紧握住了我的双手,眼中一片惊喜。
“阿离,竟然真的是你……”
他的手,很是温暖有力,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我不愿放开,亦是舍不得放开。
几片纷飞的雪花调皮地沾到了他的唇边,我想踮起脚尖替他轻轻吻掉,却是生生忍住了,只是望着他笑。
项伯打断我和他。
“子房,我漏夜来访,实是有重要事情相告……”
他扯了张良,站到了一边,凑了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张良听完,看着项伯,朝他便是深深一揖。
项伯急忙扶住了他,叹了口气:“子房,实不相瞒,此等军机大事,我本当守口如瓶,只是今日辛姬所言令我羞愧难当,故而拼了不忠之名,也要前来相告,今我军四十万,而刘季不过区区十万,如此突袭过来,无异于灭顶之灾,你不过是刘季向韩王所借之人,何必为他枉自送了性命,还是速速逃离为好。”
张良看我一眼,沉吟片刻,终是对项伯情辞恳切地说道:“兄长大义,冒死前来相告,良本当立刻随了兄长而去,只是沛公待我恩重,我若此时只顾自己悄悄舍他而去,今后又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项伯一愣,面现难色。
张良微微一笑:“兄长若是愿意,还请到我帐中稍事休息,我去见了沛公向他辞别之后,便立刻随了兄长离开。”
见项伯仍是犹豫,我轻声说道:“左尹大人,您为朋友之谊甘冒风险,子房他又怎会害了你?他的为人,你还信不过么?”
项伯终是点了点头,张良望我一眼,目光中似是有赞许之意。
“阿离,外面寒冷,你也到我帐中去吧。”
我朝他点了点头,他笑了一下,轻轻又握了一下我的手,才放开了,带着我和项伯向里走去。
他的营帐很大,但却很是简单,除了一几一塌和一暖炉,剩下的便全都是竹简和帛书了,堆满了案头。
张良去了,营帐中只剩我和项伯。
我静静坐在塌上,项伯却似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不时焦急地掀开毡帐门帘向外看去,又一阵长吁短叹。
张良很快便回来了,项伯面上现出了喜色,便欲离开。
“兄长暂且留步,我与沛公说了兄长的义举,沛公很是仰慕,希望可以见到兄长之面,亲自道谢。”
项伯面上现出了不豫之色,口气一下子变得有些生硬了起来:“子房,我只是不忍见你遭殃,所以才好意来通报于你,现在去见刘季,岂不是陷我于不义?”
我有些担心地望着张良,却见他缓缓笑了一下,看着项伯说道:“兄长勿要误会,沛公想见下兄长,绝无歹意,只是有话相告,希望兄长能传话于项王得以冰释前嫌,以消两军战祸。兄长一贯仁厚,难道真的忍心看到两支原本共肩伐秦的义军执戈相对,血染灞河?”
项伯被他的诚恳打动,犹豫了下,终是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尽管我已事先知道了结果,但是身临其境,却仍是那样的让人透不出气,我看向了张良,他亦是看向了我,走到了我的面前,俯□来低声说道:“阿离,实是对不住你,要让你独自在此了,我需得陪了项伯去见沛公……”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能安排我见下你军中的利苍吗,他……应是我瑶里的一个故人。”
他一怔,随即便叫了帘外的一个军士,吩咐了几声,那军士点了下头,转身便去了。
“你稍候片刻,利苍将军很快会到。”
我朝他点了点头,他再看我一眼,终是转身和项伯一起出了营帐。
偌大的营帐中,只剩我一人,立刻便显得空旷和冷清起来。
张良,他已经做了他身为谋士当做的事,剩下的,应该便都是刘邦的表演了吧?我想象着稍后他在项伯面前的恭恭敬敬、痛哭流涕、甚至是许以亲家联姻……而项伯,他终究会信了刘邦,一切都会按照张良的意愿那样发展下去。
我对刘邦并无好感,正如他对我一样,今日之所以数次出言劝说项伯,不为什么,只是为了张良,因为这是他的事业,他愿意毕生为之的事业。
“良一路所见,皆是民生凋敝,饿殍遍地,心戚戚然。然当世诸侯,为己一利,征战不休,刘季虽亦是如此,也有顽赖之气,所幸宅心尚算仁厚,亦能进人言,故良愿以己之力助其大业,所求无他,惟愿国得安宁,黎民安其居而乐其业也……”
这是他写给我的一封信中的一段,我早已经读过了无数遍,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倒背如流了。
榻前案桌上的书简,大多是山河地志和法律条文,我知道刘邦入关之后那深得关中民心的“约法三章”便是出自张良之手。他在行军打仗的间隙,便是这样日以继夜地伏身于案牍之中吗?
我叹了口气,右手轻轻抚过他写了一半的公文上的墨迹,那是他的字,如此的飘逸挺拔,就像他的人……
门帘被掀开了,进来了一个人。
“子房,不知深夜找我何事?”
进来的是利苍。
他抬头看见了我,一下子愣住了。
第40章 鸿门之宴
我呆呆地望着他,之前早就想好的无数的话争先恐后地涌到了嘴边,最后却都挤作了一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央项伯带我夜奔灞上,为的固然是和张良见上一面,但另一个目的,却也是为了利苍。一年之前的彭城匆匆一面,留给了我太多的疑问,时间流逝,我始终没有得到瑶里回复的消息,而今与他不过四十里路,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得见,却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利苍很快便从惊讶中恢复了过来,也是站在那里定定地望了我片刻,眼里渐渐似是有了一丝迷惘之色。
“利苍将军,上次彭城城门相见之时,我误以为你是我瑶里一故人,一时失态,还请将军勿要责怪。”
我想了下,终于还是这样说道。
他摆了摆手,爽朗地笑了起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眼中片刻之前的迷惘之色消失了,炯炯有神地望着我。
“如此甚好,我虽不记得曾与你谋面,却是不知为何,见到你便有熟悉之感,你又说我与你一故人相像,如此我便作你故人,又有何不可?”
他此时的洒脱和豪爽之情,令我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初见之时的少年延公子。可是,眼前的他却偏偏又记不起了从前。
我苦笑了下,缓缓说道:“利苍将军,你与我那故人,确实非常相像。他名为吴延,是我义父南越番君吴伯的弟弟,十数年前,他说想要云游天下,故而离家出行,未曾料想却是至今未归,家人牵挂至今。辛追还望将军仔细回想下,是否听说过吴延这个名字?”
我看着他的脸,心底里微微有些紧张。
“吴延……,吴延……”
他喃喃地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面上突然现出了微微的痛苦之色。
“怎么样,将军想起来什么了吗?”
我上前一步,看着他颤声问道。
他双手抱住了头,用手掌使劲地揉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待苦痛之色渐渐消失了,才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十数年前曾犯头疾,至今仍是无法想起旧事,还请辛姬见谅。”
我虽有些失望,但亦是不忍逼他太过,看他刚才的情形,应该是从前伤了头部,损及大脑记忆细胞,亦或者是他潜意识地封闭了自己的记忆,所以至今还想不起受伤之前的往事?只是,他为何现在又名为利苍?何以会成为刘邦的护卫将军?
想了下,我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可否请将军告知何方人氏?”
利苍看了我一眼,笑道:“我乃南郡之人。”
“将军可是自小便在南郡长大?”
我立刻追问。
他摇了摇头。
我心中一动,正要再问下去,毡帐外已是响起了脚步之声。
帐帘被掀开,张良和项伯回来了,看他二人都面带笑容的样子,想来一切都应解决了。
项伯看我一眼,面露为难之色,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和他一道回去了,但在张良面前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笑了一下,取了刚才脱下之时随手放在张良塌上的斗篷,披了回去。
项伯看了张良一眼,讪讪笑道:“子房,兄实是有愧于你的嘱托啊……”
张良唇边带了丝笑,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便到了我的跟前。
项伯伸手扯了下还站在一边似是不愿离去的利苍,拉他出了门帘之外。
营帐里,终于只剩下我和张良两个人了。
他伸出手,慢慢给我戴上了斗篷的帽子,又系紧了前面的两根缎带,眼眸中跳动着炉光映照的两簇火苗。
他看着我,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阿离,终有一日,我必会将你接走……”
他俯下头,贴近了我的耳边,似是呢喃,又似是起誓。
一种不可言明的酸胀之意瞬间充盈了我的胸口,眼也随之一下热了起来。
毡帐外,是项伯在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听起来,隐隐有些焦躁之意。
“我……该走了,再不回去,恐对左尹大人不利……”
我吸了下鼻子,抬起头看着他,笑着说道。
他不语,望着我的眼中似有淡淡的苦涩之意。
我垂了头,再不敢多看他一眼,疾步绕过了他,便掀了帐帘而去。
回到项羽大营之时,约是凌晨丑时左右,火头军的营房之处,灯火通明,人声喧沸。那里应该已经在宰羊杀牛,准备天亮之时便要犒赏军士,吃饱喝足之后,该是要出师突袭了。
项伯面上神情有些焦急,和我说了几句,便自己匆匆朝着项羽的大帐而去了。
他此时应该是急着要在项羽面前为刘邦开脱想要称王的罪名了。
我回了自己的毡帐,掀开门帘进入,却被吓了一大跳。
英布居然正端坐在我的帐子之中,炉光映着他一侧的脸和上面的黥印,红彤彤一片,看不出喜怒。
我站在帘后盯着他。
他抬头看我一眼,终于问道:“我半夜不见你营帐门口的两个守卫,以为天冷躲去偷懒,未料你却不在,你与项伯如此寒夜出营,去了哪里?”
我不语,仍是盯着他。
他亦是看我半晌,突然站了起来,冷冷说道:“而今两军即将开战,我劝你勿要如此徒劳奔忙,免得伤了自己。”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带起炉边的一阵暖风。
英布,他亦是做好了要让刘邦灞上十万兵马彻底覆灭的准备吧?只是他未想到,这场看似不可避免的战事,却因为张良和项伯数年之前的一场相交而在发生着微妙的改变。
人生便是如此,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我张开了嘴,深深呼吸了几口,才稍稍缓下了自己刚才因为受惊而狂跳不已的心脏。
这一夜,我便一直坐在火炉边没有合眼,想来项羽和四十里外的刘邦营帐之中,亦是如此吧。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东方的天际升上了一轮红日,照在了鸿门的雪原之上,地上一片白茫茫,映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辰时未到,远远地,雪地里迤逦行来了百余骑的人,我一眼便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张良,他的身边便是刘邦了,身后几个将军模样的人,依稀还有利苍在里面,后面剩下的便都是卫队了。行到大营门外之时,其余的人都被拦下,只剩刘邦和张良两人进入,朝着项羽的中军大帐走去,他们穿过两边肃立着执戟卫士的门廊,进入了大帐,门帘被放下了。
我不再看了,只是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毡帐之中,坐了下来,定定地望着面前暖炉之中那不断跳跃的火苗。
鸿门宴,这场在史书上留下了如此浓墨华章一笔的千古之宴,就要这样在我身边不过两百米的地方发生了。项羽,范增,刘邦,张良,项庄,项伯,樊哙……,这些人物,或刚愎天真,或老谋深算,或能屈能伸,或大智大勇,或有情有义,或忠勇豪爽……现在就要一个个地粉墨登场了。
我突然有了一种在做梦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我刚刚来到这个地方的那种感觉。
昨晚一夜未睡,此刻突然觉得无限疲惫,我靠在塌上,想着此刻两百米外的中军大帐中正在发生的事情,脑子里有些昏沉。
迷迷糊糊中,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似乎有人在叫我。
我一下子从塌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睡了过去。
已经什么时候了?宴会结束了吗?张良安全离开了吗?
我下了榻,有些焦急地几步就到了帐帘之后,差点和掀帘而入的一个女子撞了起来。
我之前没有见过她,但看她的打扮,应该是个侍女。
那女子手上捧了一个很是精美的盒子,对我一笑才说道:“我是虞夫人的侍女,方才项王命人送来了一双玉璧,夫人见了很是喜欢,故而命我送到了你这里,夫人说她并无别意,只是见这玉色极佳,故而相赠,希望您勿要推却,拂了夫人一番心意。”
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侍女便已放下了手中的盒子,又对我笑了一下,行了个礼,转身而去了。
我打开了盖子,一双温润洁白的玉璧赫然躺在锦缎之中,光泽莹莹。
我突然心念一动。
这难道就是刘邦不辞而别之后,张良独自留下之时代为敬献给项羽的那双玉璧?项羽送给了虞姬,而虞姬又转赠到了我这里?
我立刻出了自己的营帐。
午时已过了,远远望去,中军大帐之处,也早已空无一人了。
原来我刚才的一觉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结束了。张良此时,应该也是已经安然回到了灞上吧?
我叹了口气,虞姬送了我如此贵重的一双玉璧,无论如何,我总该向她亲自道个谢。
想着,我便朝她的大帐方向慢慢走去了。
此时战事消弭,雪后初晴,亦是没有了操练,营房之中,不时有兵丁三三两两走过,也有聚在一起,闲扯聊天的。
“哎,听说沛公身边有个叫樊哙的,居然几口就把整只生猪腿给吃了,一撞还把大帐门口的执戟卫士给撞翻了,这等气势,恐怕只有项王才能堪比吧?”
不远处正站了几个兵丁,其中一个和身边的人这样说道,口气里很是崇拜。
其余人连连点头,口中称是。
“韩郎中,那被撞翻的卫士是你的手下?你在我们中间素来也是刚勇的,你自觉可比那个樊哙?”
那被称为韩郎中的人似乎冷哼了一声:“那樊哙不过一介武夫,有何称奇?倒是那个名为张良的人,不可小觑,今日沛公能够走脱,全是他在谋划,项王目光短浅,如此放走刘季,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听他口中提到了张良,我便转头望去。
此人身材很是高大,服色比边上的几个品阶要高些,但应该也只是个下级军官,听刚才那问话之人对他的称呼,他可能是中军大帐执戟卫士的头目。只是他背对着我,看不见什么模样。
那几个人见他竟敢诋毁项羽,一时噤声,但很快,又有一人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枚玉玦,在那里炫耀。
“我今日运气真是不错,替了李甲去收拾大帐里的残宴,竟然在地上拾了这样一枚玉玦,也不知是谁扯烂了系带丢在那里,看似无人再要了,我便收了起来,倒是发了笔小财。那案桌之上还有一对玉斗,只是可惜啊,竟然被剁得稀烂,真是糟践了宝贝……”
他话音未落,身边另一人就想争夺那玉玦,两人扭在了一起,那玉玦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起来,一直滚到了我的面前,扑在了脚边。
第41章 狂奔之路
我弯下腰,捡起了玉玦。
这枚玉玦,应该就是范增数次示意项羽斩杀刘邦却不得回应之后,愤而扯断随手丢弃的那枚吧?
那几个兵丁见我捡起了玉玦,似是心有不甘,却又不敢作声,只是神色有些怏怏。
我笑了一下,走了过去,将玉玦放回了原来那人的手中,那人呆呆接了。
我转身欲要离开,却突然对上了一双如鹰般的眼睛,刚才那个被称为韩郎中的男子,此刻正站在边上打量着我。
他看起来很是挺拔,面目英俊,只是……我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仿佛从前在哪里看过似的。
韩郎中,执戟郎中……
我突然一个激灵。
韩信。
难道他竟是韩信,那个很久很久之前,我在淮阴的淮水之畔遇到过的那个少年?
我又仔细朝他望去,不错,面前的这个男人,依稀还有从前我印象中的脸部轮廓,只不过褪尽了少时的青涩。此时他凌厉如鹰隼般的眼中,却又隐隐含了一丝郁结之色。
我不再怀疑了,他应该就是韩信,此时仍是郁郁不得志的韩信。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我吗?那个在淮阴城中曾经目送他远去的“辛离”?
我的心中,有了淡淡的喜悦,就好像又见到了自己久违的家人。
我对他说道:“一只篓子,容量为十,里面装满油,另有一空罐,容量为七,一瓢,容量为三,今欲平分这十的油,只能用这三件容器倒来倒去,求方法。”
他一呆,似是吃了一惊,猛地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我知道,他已经完全不认得现在的我了,我在他的印象中,应该还是淮水之畔那个又黑又瘦的男孩,他的“辛离弟”吧?
我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淮阴城中那个清晨的时候送你离去的辛离吗?”
“你……”他的神情极度怪异,看着我的眼中却又骤然现出了欢喜的光芒。
“我便是当年的辛离。”
我看着他,微笑着说道。
没过几天,韩信便悄悄离了项羽的大营,改奔刘邦的军中了。而此时,连绵百里的阿房宫大火已经熊熊燃烧了数月未灭,骊山脚下,渭水河畔,到处是火海,滚滚浓烟如漫天乌云,飘上天际久久不散。
子婴和他手下的八百多颗秦国贵族的头颅,血淋淋地滚落到了地上,只是,和千千万万无数的孟姜女们的春闺梦里人相比,这又是何等的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