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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别说了别说了,他过来了!”
斐然殊穿过大堂,突然在方才说得最热闹的那一桌停了下来,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直到看得他们狂冒冷汗,才开口,温和笑道:“江湖男风只是个别案例,斐仲裁也从不曾促成过任何风气。诸位,谣言止于智者,身为中原公民,当牢记,莫信谣,莫传谣。”
众人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他一开口,便觉如沐春风。
“是是是,公子你说的都对。”众人一脸神往。
行歌冷笑一声,从旁路过。
小公子的心情真的很差啊……众人面面相觑。
斐然殊脸上也露出无奈之色,与掌柜万古流芳点了下头,随后提步追了上去,“阿楚……”
直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客栈门口,大堂之内又开始沸腾了。
“你们听见没有!大公子并没有否认三天三夜关在房里一事!”
“对对对!”
商州百姓思考问题的角度也是颇为别致,抓重点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掌柜万古流芳在柜台之上,将一切收入眼中,淡淡一笑,招来跑堂的小二,让他去整理客房。有个客人看到了他那一抹笑,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万先生知道大公子和小公子是什么人吗?”
这一问,马上激起了众人的兴趣,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万古流芳。
万古流芳看了看住店的资料,又是一笑,“无可奉告。”
“哎呀不要这样嘛,万先生,大家这么熟了透露一点嘛……”
众人起哄着,并没有发现一个红色身影进了客栈,直到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万先生,好久不见。”
众人望去,不由倒吸一口气。来人一袭赤袍,眉目如画,丹唇外朗,与淡薄冷清,始终笼着一层轻雾的万古流芳相较之下,更显冷艳张狂。万古流芳照例露出待客之笑,道:“月公子,好久不见。打尖,还是住店?”
“他们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一样。”
来人与万掌柜几句对话,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直到来人被店小二领了去厢房,他们仍是反应不过来,忍不住问出口:“万先生,您认识那个公子啊?他又是谁?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万古流芳拨算盘的手停了停,又是一笑,“无可奉告。”
正当众人失望之时,万古流芳突然道:“这三日,将有好戏,诸位,住店吗?”
众人突然一凛,有志一同,捂住了钱袋。
万古流芳也不甚在意,漫不经心地拨着算盘,神思已经飘到三四年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三人,物是,人也是,只是情……也是吗?当真是一场好戏啊。
前往王府的路上,琳琅马车无人驾驶,却是老马识途,徐徐前进。
行歌斜倚车窗,眼下乌青已用妆粉盖过,面上仍有愤色。
斐然殊瞧了她一眼,张口想使唤她,却又止住,摸摸鼻子,自己动手焚香,煮茶。
这姑娘倒是头一次闹这样大的脾气。斐然殊虽觉有趣,却又忍不住好奇。他看得出她的气愤,不仅仅是为早前他逗她,一笼包子钱都不给她,必定还掺杂着别的缘故,而那又一定与他昨夜醉酒有关。
她眼下乌青是夜里数次噩梦惊醒所致,并非被他伤害,那么自然不是为此生气。
她说他对她做了丧心病狂之事,想来只能信三分,他的确做了什么事,却未必丧心病狂。
他十五岁那年误饮药酒,被师父罚禁闭三日,那时师父似乎也十分生气……但那生气又跟行歌的生气大大不同。所以……他醉酒到底会做出什么事?竟能引发如此反应?行歌绝口不谈此事,他倒也不想勉强,毕竟生气之人是她不是他,她都不急了,他又何妨。
只是不知这一轮“恩断义绝”要持续多久?太久的话,最终不便的,还是他。
“阿楚,喝茶。”斐然殊为行歌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
行歌正好口干,便也不装模作样,接过就喝。
“阿楚,你记得昨夜王府之事吗?”斐然殊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
行歌浑身一僵。
“阿楚,你昨晚做了什么噩梦,可与我一谈吗?”斐然殊仿佛没看到她的害怕,继续说道。
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行歌想起那白衣女子提在手上的那张脸,虽是大白天,还是渗出一身冷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前往王府的琳琅马车上,“阿斐……你不要告诉我这是要去拜访王府小姐?”
“正是。”
“贫道想起约了人算命,先行告辞。”
行歌抬脚一步就要跳车,被斐然殊拎住后领,一阵后退,竟一屁股坐到了斐然殊腿上。
“唔。”斐然殊闷哼一声,这姑娘……真的胖了。
行歌哪里听不出那一声闷哼的含义,抬头正要好好谴责一下他,却在看到他离她颇近的面容时失了声音。他的嘴唇……昨夜与她有过亲密接触的嘴唇……行歌的心跳急切了起来。
斐然殊原只是要拉住她,她跌坐下来不过是意外,照理说此刻他若是君子,应当放开她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将手环过她腰间,竟觉熟悉,仿佛这句娇软身子合该在他怀中。
他望着她瞬间绯红的面颊,水波荡漾的双眸,以及,红艳的双唇,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下意识以长指抚上她的唇,低声道:“阿楚,我竟不知你今日,唇上涂了胭脂?”
“没有……”话一出口,行歌才觉干哑不成声,不由舔了舔唇,连连吞咽口水。
斐然殊见她以舌舔唇,心中一动,情不自禁俯下首去。
“你,你又……啊!”
行歌迷迷糊糊,刚想问他是否又喝了关山月,突然一个巨大的冲力使她整个身体向前倾去。斐然殊也在此时回过神来,迅速拉住她飞出马车。足一落地,就见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上前来,说:“阁下可是昨夜留下拜帖的斐公子?老爷等您很久了,请随在下来。”
“劳烦带路了。”斐然殊温文有礼道。
行歌跟在后面,开始怀疑方才在马车之上,是否是她的幻觉?她又发病了?这回还发的是这么欲求不满的病?仔细想想,该不会……昨夜发生的也是她的幻觉吧?!
病情好像加重了啊……心疼自己。行歌忧心忡忡。
王啸穹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面容刚毅正直,紧锁的眉头,抿起的唇角,都显示了他的心情不佳。当他见到斐然殊时,并不像其他人一般殷勤,只是一抱拳,道:“斐庄主远道而来,王某本应略尽地主之谊,奈何眼下时机不妥,怠慢了。”
“王前辈客气了。对贵府与漕帮之事,晚辈也略有所闻。”斐然殊还礼道。
“让斐庄主见笑了。”王啸穹苦笑。
斐然殊见他神情并无凶狠之色,愁眉不展也非惧战,反而更多的是无奈与踌躇。可见他并不想真正与漕帮,与自己的兄弟决裂,只是迫于某个原因,而这个原因多半与昨夜所见有关。
他斟酌片刻,开口道:“实不相瞒,晚辈其实受了笑面虎祁大侠所托,欲调解此次决战。本来两位前辈的私事,晚辈无权插手。但晚辈想起十一年前,追击紫金教途经商州,是前辈与宋万里宋大侠联手给予了晚辈不少帮助,晚辈感激之余,也十分羡慕两位前辈的友谊。”
王啸穹想起了往事,笑容深远怀念。
“是啊,那时恰逢万里兄刚刚建好了鲲鹏号,连远在京城的皇帝老爷都来登船,之后还御封万里兄为天下船王。王某还记得,那时道首妙善法师也来了,还在船上住了一夜。”
“妙善法师?”行歌听到熟悉的名字,来精神了。
王啸穹此时才发现斐然殊身后还跟着一人,“这位是?”
斐然殊笑道:“这位是晚辈的一位小兄弟,阿楚。”
“小兄弟?”王啸穹终于露出相见以来第一抹轻松的笑,“我看不是吧?”
行歌心里一个咯噔,不好,被看出她年纪比斐然殊大,是个大兄弟了?
斐然殊倒是坦然,回道:“见笑了。”
王啸穹哈哈一笑,倒少了三分客套,拍了拍斐然殊的肩膀,道:“斐庄主多年不沾女色,王某还道是斐无邪自己当了一辈子老光棍也不准徒弟找女人,今日看来,你倒比你师父开窍许多。不错不错。”说着,视线转向行歌,道,“阿楚姑娘方才问妙善法师?”
行歌此刻反而不好奇妙善法师的事了,改问道:“前辈如何知道在下是女子?”
王啸穹见她落落大方,言行之间还有些女子身上少见的超然,心下便添了几分好感,笑道:“阿楚姑娘虽然气质清朗,但如此花容月貌,除非眼瞎,又岂会看不出是女儿身。”
行歌与斐然殊同行太久,美貌一直被打压,此刻乍听此言,不由喜形于色。
“这位前辈你看你,瞎说什么大实话。”行歌如此道。
斐然殊叹气,“前辈啊前辈,阿楚素来自认貌比天仙,已是十分不清醒了,你再助纣为虐……她可是听不出客套话的,你敢说她便敢认,今日出了这道门她便要以为天下皆瞎子了。”
“嘘!”行歌朝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你瞎你闭嘴。会不会聊天?跟武林前辈好好学学。”
“哈哈哈哈哈。”王啸穹突然朗笑出声,定定看了行歌几眼,道,“阿楚姑娘倒令王某想起了当年的妙善法师。可惜,十一年前鲲鹏号上一别之后,就不曾再见了。若她愿出山,也许……”
斐然殊看着王啸穹神情转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上前一步,道:“实不瞒前辈,阿楚多年前曾寄住洗月观,受过妙善法师指点。若有什么事帮得上前辈的,我想,她不会推拒的。”
王啸穹眼神一亮,仿佛看到希望,随即黯下目光,摇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斐庄主啊。只是……并非王某低看阿楚姑娘,但太清山几位高人都束手无策,想来小女已是……唉。”
斐然殊却道:“也许,事情并不像前辈所想,那般绝望。”
王啸穹见他成竹在胸,又想起天下第一庄的种种传言,心中的天平不由向斐然殊倾斜了几分,他问道:“三日之内,斐庄主当真有方法医治小女?”
“晚辈相信阿楚。”斐然殊望着行歌,行歌则是一脸“我招谁惹谁了”。
王啸穹沉吟半晌,终于点头,唤了一名贴身侍从进来,道:“带两位贵客去静园。”
虽然很想说“这位前辈我跟你比较投缘我留下陪你聊聊天吧”,但在斐然殊的淫威之下,行歌也只能依依不舍地与王啸穹告别,而后亦步亦趋,向那处诡异的院子走去。
走了一段,远远看到“静园”二字,仆从便指着牌子说:“那里便是静园,小的告退。”
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
行歌又生了追随而去的心。
“仙姑。”斐然殊语声微扬。
“……好吧。”行歌露出壮士断腕的表情,而后闪身贴着斐然殊后背,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踮脚露出一颗脑袋,大义凛然道:“走吧,贫道一身正气,谅那些妖魔鬼怪也不敢入侵。”
“多谢。斐某,倍感安全。”
“不客气,应该的。”
斐然殊与行歌迈步走进静园。
出乎行歌意料之外,这静园白天看来倒是颇为清静雅致,并无诡异阴森之感。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踮着脚走路太辛苦,行歌改为抓住斐然殊腰侧衣裳,从旁边探出头看路。
斐然殊在园中停下脚步。
“在下斐然殊,冒昧求见王小姐。”
静寂半晌,屋宇之内传来一个温柔女声。
“公子世无双,光华斐然殊?”
“武林同道谬赞罢了。”
女声又道:“听闻无双公子风雅无双,即便于刀剑铿鸣血戮战场之中亦能保持一身诗意,不染尘埃。不知小女可有这个荣幸,听无双公子吟一阕诗?”
“江畔一抔冬,陵剑舞寒蕊,少年系红缨,雪晴骑鹤归。”
归字之音方吐出口,忽而一股无名寒风大作,一排屋宇霎时门扉大开。
一只手搭上了行歌的肩头,一阵幽凉寒气吐在行歌耳畔。
“江陵少雪……你也识得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八点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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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扰人
行歌从金刀王家出来的时候,已深深领悟到了世间万象无常,她的见识,太浅了。
“你们山下人太会玩了。”琳琅马车上,行歌有感而发。
“斐某是山上的。”斐然殊又开始温茶。
“山上的朋友,你们好吗?”行歌顺口道。
“不知为何,突然不想跟你说话了。”斐然殊侧躺而卧,开始看书,“你自便。”
行歌下意识看了一眼书脊——霸道教主爱上我。
这都看三天了有这么好看吗!
不过说到霸道教主……行歌脑中突然浮现一个人影,一个使劲掐着她的肩膀嘶吼着“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的人影。此刻斐然殊拿着这本书,不得不让她深深联想。如果霸道教主月无极爱上斐然殊……如果斐然殊希望月无极爱上他……有点可怕,届时这个武林恐怕要好好吃药了。
“停止你此刻的所思所想。”斐然殊默默翻过一页书。
“贫道此刻无思无想。”行歌静静喝了一杯茶。
斐然殊仍在看书,若行歌有心,不难看出他翻书速度比往日慢了数倍不止。
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
他并未失忆,也非是那种自欺欺人之辈,他记得来时琳琅马车上那一刻的情不自禁。他确信行歌并无修炼迷魂之术,她那半吊子的逍遥游,只能勉强镇魂。那么,便是他的失误了。既是他的失误,那么便要找出失误的原因,以及解决的方法。
斐然殊分析得头头是道,逻辑异常清晰。
然而当他目光望向行歌时,见她喝茶被烫到,擦嘴用袖口,掀帘看风景,风吹一脸沙,百般无聊赖,卧倒似瘫痪,虽觉嫌弃,却又想笑,也真的笑了,又觉得她有那么一点可爱。
真是叫人心惊的感悟。
“阿斐啊!”行歌突然坐了起来。
斐然殊速将余光收回,注视手中之书,又翻过一页,“何事?”
“我们不是回客栈吃午饭吗?这么久还没到客栈吗?是马儿迷路了吗?”
“谁跟你说过,我们是回客栈吃午饭?”斐然殊将书搁至一边。
“没人说过。但贫道以为你与贫道心有灵犀,不点即通。”行歌神情诚挚。
言下之意,我饿不得,你该懂啊!
“吃饭,不急。先找宋连江。”斐然殊想起静园会面情形,道,“你不是与王世云王姑娘一见如故,就差义结金兰了?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她的婚事?不想见一见她的未婚夫婿?”
行歌愣了愣,老实道:“比较想先吃饭。”
“好吧。”斐然殊叹气,“若宋连江识得做人礼节,应当会请你我用膳。若他不识做人礼节,那便教一教他。漕帮富甲天下,宋连江身为漕帮少主,出手想必阔绰,菜色想必不差。”
行歌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道:“阿斐所言甚是,吃饭不急,正事要紧。”
要见宋连江,就不得不提王世云。说到王世云,就不得不想到江陵少雪。
行歌想起方才在静园之内所遇所见,仍是要惊叹不已。世上竟有如此比她还有病之人。自洗月观与狗蛋一别之后,终逢对手,行歌慨然长叹,江山代有病人出,各领绝症数十年。
事实上,静园并没有闹鬼,王世云也没有中邪。
王世云只是有一个癖好,有一份狂热。
有人爱财,有人爱酒,王世云爱江陵少雪——昨夜吓到行歌的那张脸的主人。
江陵少雪何人?行歌并不知道。
但是斐然殊知道。
天下没有斐然殊不知道的事。
初时行歌以为江陵少雪与万古流芳一般矫情,明明并非复姓,偏偏要起四字之名。斐然殊介绍之下,她才知晓。江陵是他的出身,少雪才是他的名字。
他有一副倾国倾城的面孔,发冠总是一丝不苟,锦衣层层叠叠,繁复华丽,就连鞋履之上所缀明珠也是价值不菲。他擅使剑器,招招生寒,伴随雪花飘落,剑上红缨与座下青鹤正是他的标志。
如斯风度,如此人物,唉,宋连江可能真的比不上了。
行歌思绪飘荡之间,琳琅马车已经驶到望潮楼。
行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确定宋连江此刻就一定在望潮楼呢?”
斐然殊起身整理衣冠,道:“斐某不做无把握之事。你被江陵少雪吓晕的那段时间,我不仅给金刀王啸穹投了拜帖,同样来了一趟望潮楼。昨夜,斐某可是超乎你想象的忙碌啊。”
“……也超乎你自己想象的忙碌。”行歌想起昨夜酒后之事,目光幽深。
斐然殊扬眉,却不问因由。
“来人可是斐庄主?”望潮楼门口守卫问道。
“正是。”行歌跳下马车,回道。
“且容通报。”
望潮楼守卫进去通报,行歌站在原处,突然明白了斐然殊为什么整理好衣冠了还迟迟不下马车。因为屈尊站着等待,不符合他的格调。呵呵,果然把她当成跟守卫侍卫同级的侍从了。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望潮楼内出来,身后跟着那位守卫。
“哈哈哈哈。”还未看清人,便先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宋连江老远就抱拳迎过来,“天下第一庄的斐庄主大驾光临望潮楼,真是令舍下蓬荜生——嗯?”脚步在行歌面前停下,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行歌,寒暄之语瞬间有些阻塞。没听说斐然殊是个小矮子啊?
与此同时,行歌也在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他。
个头不低,长相不差,年纪轻轻,气势不凡,只是跟江陵少雪一比,便是粗人一个了。
视线短暂交锋,便各自偏离,错目之间,一阵无名风吹来,二人抬目望去,斐然殊衣袍扬起,脚踏罡步,缓缓走来,“少帮主有礼了,在下斐然殊。你面前那位,是斐某的一个朋友,楚狂。”
“哈哈,是我失礼了,向楚少侠赔罪,向斐庄主赔罪。”宋连江笑声爽朗,连连抱拳。
行歌叹道:“在下丰神俊朗,少帮主误认也属平常,但最后心生疑虑确实失礼。”
宋连江一愣,随即又是大笑,道:“那么楚少侠要我如何赔礼才是?”
行歌又叹,望向斐然殊,“你说吧。”
斐然殊骨扇缓摇,一派儒士风度,笑道:“少帮主见笑,我这位阿楚兄弟,饿不得。”
行歌双眼一翻差点要一脚踹过去了!她就是不想直说要饭才将话锋推给他,他不是自诩风雅吗,他不是光华无双吗,怎么不想个委婉矜持又冠冕堂皇的说辞!要他何用啊!
幸好……宋连江是个会做人的,很快摆下了一桌宴席,宴请她二人。
当然合理推测,也可能是被斐然殊自带御风效果的出场方式唬住了。
席上有酒有肉,行歌老怀安慰。
宋连江此人虽豪放不羁,却是粗中有细,斐然殊何等人物,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又岂会不知是为何事?遂开门见山道:“斐庄主此番前来,想必是为了两日之后宋王两家的决战吧?”
遇到爽快之人,斐然殊自然也不用拐弯抹角,道:“正是。斐某认为,此战毫无必要。”
“哈哈哈哈。”
又是一串仿佛刚喝了一大碗酒甩开了膀子的笑声。
宋连江道:“如果天下间没必要的战争都不发生,那么我很怀疑,还有所谓必要的战争吗?人之所以是人,不是仙,不是圣,正因为必要不必要无法绝对决定人的作为。有时候,他们只为一时痛快,有时候,甚至不为自己痛快,只为让别人不痛快。”
“少帮主说‘他们’,可见少帮主不是‘他们’。”斐然殊眸中闪着慧光。
“唉,早就听闻斐庄主口才非凡,智慧非凡,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宋连江敛下笑容,叹道,“宋王两家世代交好,如果因为别的原因闹翻也就罢了,我还真不希望百年交情,毁在我一人的婚事之上。”
“得少帮主这一句话,斐某就真的有把握,弥平此事了。”斐然殊一笑。
“这么说,你之前根本没有把握?”行歌见缝插针问道。
“错了。之前五分把握,斐某想着,若事情超出控制,剩下五分只能靠武力凑了。宋少帮主这一表态,和平解决的把握又多了三分。而最后两分,仍是在少帮主身上。”斐然殊道。
“说人话!”行歌斥道。
宋连江见二人言语来往,颇见亲昵,心中不由暗暗称奇。斐然殊身为天下仲裁者,一直秉持中立,并不与任何武林中人深交,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与谁过从甚密。这个楚狂究竟是何人?
宋连江心神略分,稍即回复,向斐然殊道:“我也想知道,斐庄主心中的盘算。”
斐然殊斟酌道:“两家眼下虽是不可开交,但究其根源,正如少帮主所言,是因为婚事。王家拒婚原因,绝非漕帮所想,这一点,斐某很早便已确定。那么是什么原因,令王前辈纵然被误会,一直到镖局被误伤,都不愿出言解释?”
宋连江这下倒奇了,“王伯父不是因为想和道门结交才退婚的?”
虽然当今天下朝野,三教鼎立,武林之中道门尤盛,但像漕帮与金刀王家这样自成一派势力的,骨子里自有一股清高,虽不与道门为敌,却也不屑如一些趋炎附势之辈一般,攀附道门势力。
故而王家频频与道门接触,邀请道门高人入府之时,宋家就已经有些不解与不满了。之后不久王家更是提出退婚,他们不得不联想,王家是否要弃宋王之交,转投道门。
“当然不是了。王前辈邀请入府的道长,都是来自太清山。”行歌啖肉饮酒,百忙之中抽嘴解答,道,“漕帮为了独善其身,未免有些矫枉过正,才导致对道门的不熟悉至此。这么说吧,太清山的道长们持清修之道,素来不理尘俗。王前辈若想攀附道门,应该找天机宫。”
“这么说来,是我们误会了王伯父,那他为何不解释呢?”宋连江困惑不已。
“这,便是斐某说的关键所在。”斐然殊道,“王前辈有一个宁愿被误解也要守住的秘密。”
“什么秘密?”宋连江促声问。
“在说出这个秘密之前,斐某要先问少帮主三个问题。”斐然殊道。
“请问。”宋连江道。
“第一个问题,你与王世云王姑娘感情如何?”
斐然殊一问出这个问题,行歌连筷子都停了,目光炯炯,盯着宋连江。
宋连江抓了抓脑袋,哈哈一笑,却不再是之前那般粗放好爽,而是略显尴尬,道:“我们幼时倒是常常玩在一处,我比世云妹妹大两岁,她及笄那年我们正式过了文聘订下婚约,之后就碍于礼教大防,不曾相处了,只在每年中秋元宵,两家家聚之时,与人群中相见。”
“你并未回答斐某的问题。”斐然殊一针见血道。
“男欢女爱,人之大伦,不要害羞。”行歌催促。
“好吧……我喜欢世云妹妹。”宋连江粗犷的脸上竟有些泛红,“世云妹妹从小冰雪可爱,谁不喜欢。最可贵的是,她不像寻常女孩那样脆弱又爱哭,从小就爱看英雄故事,与我意气相投。她及笄的时候,我十七,我爹开始给我委派任务,让我担起漕帮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