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殊将行歌拉起,锦被滑落,这才发现她身上竟穿着他年少时的衣物。
长发束起,锦衣玉服,眉清目秀,端的是个美貌的公子爷。斐然殊心想,比穿着公孙异的袍子时好看了百倍啊百倍,难怪两位侍女春心荡漾,不可自制。
斐然殊将行歌翻转,背对着他,将掌心抵于她背上。
一股暖暖真阳灌入行歌体内,与其中阴柔之劲相合,形成一道极强真气,瞬间驱逐虚空业火真气。行歌浑身一松,眉心舒展,竟缓缓睁开眼来。双目清明,不见混沌,她及时运转逍遥游心法,顿觉神清气爽,四体轻盈。
“阿斐……”
“静心。”
“哦。”
片刻之后,斐然殊猛地一震,立刻撤掌,面色有些发白,颤声道:“你……”
行歌回身来看,有些不好意思道:“贫道方才就想说了,贫道控制不住……”
她毕竟是逍遥游初学者,无法控制收放自如,方才一个不小心,就开始吸收体内那股真阳,当她察觉自己四肢盈满纯阳之气时,便感有异,才出声提醒,谁知斐然殊却叫她静心。
“行歌啊行歌,你若与人双修,必教男方死无葬身之地。”
“若真如此,为天下人之苦而苦,阿斐,你与我双修吧。”
斐然殊骤然旋身从床上跃起,退到门口,谨慎道:“你的病还没好?”
行歌心下凛然,“这话怎么说的,贫道豆蔻梢头,正当年华,哪里有病?”
斐然殊低头问道:“那你记得前日对斐某所说的话么?”
行歌一惊,抱紧被子道:“我……贫道说了什么?”
斐然殊微微眯起眼,又道:“那你记得你对顾清渠与两位侍女说的么?”
行歌这下坐不住了,抓着头皮,迟疑了半天,终于问道:“该不会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随便许下了什么诺言……然后欠了什么不该欠的债吧……”
斐然殊蹙眉,道:“你经常如此么?”
行歌咂舌,“这话怎么说的。贫道谨言慎行,也就是有那么一二三四五次偷偷下山喝醉了酒,不小心答应了师姐扫道观、倒便桶什么的。这是修行,世俗之人不会懂的。咳,所以说我这次到底欠了什么债?”
果然,病时疯言疯语,不足采信。
斐然殊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心中又产生一股无来由的郁结。
他平生磊落风雅,即便身世离奇坎坷体质奇差无比,也从不曾怀疑自己,亦不曾对前途迷茫。他认为七情可辨,六欲可控,何曾产生过这般无以名状的情绪?
因为这无名郁结来得乍然又陌生,所以烦躁。因为烦躁,所以眼前的行歌虽然与聂云长相一般无异,此刻却再也不能如聂云一般使他内心平静,反而,令他无端生怒。
“你欠的债,多了。”
斐然殊眸中似有火光,深深望着行歌,半晌才抛下一句:“收拾一下,明日我们便上路。”
言毕转身,衣袂随风扬起,拂上房门。
行歌抱着被子的手一松,背抵着床,垂下头来。
唉,她是记得的。
她心上有斐然殊。不知何时而起,也许是马车初见的惊艳,也许是被握住掌心的悸动。若是声色迷人也便罢了,偏偏她明知他喜爱附庸风雅华而不实,擅长恃强凌弱掐住人七寸便会打个不停,号称向来只说实话却坑人无数,明知这一切,却还忍不住要心动心痒。
唉,斐然殊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
法师啊法师,这难道便是她的道?抑或是劫?
当然……也可能只是病?
行歌想起发烧之时梦到的事,不禁又是叹息连连。
梦中,聂云素面无波,不知为着一个什么原因要与斐然殊决裂。
斐然殊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他说:“如此。你我之约……”
她说:“一笔勾销罢。”
他说:“即便他只是要利用你,你也要离开?”
她突然笑了,笑得温柔,她说:“你竟会问出这一题,想来对我也是有心了。我真欢喜。你这样很好,只是我走后,你凡事莫做绝,对自己心软一些,便是对我有心了。”
她说:“这一题若要有个答案,大概是飞蛾扑火……旦夕温暖,堪慰平生。”
他说:“若有一天,你所得非你所求,那就来天下第一庄。我在翛然阁旁,建了一座楼,名唤酹月,有花有树,有月有酒,是你素来最爱的格局。”
她说:“若有那一天,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说:“莫寻我,莫救我,生当陌路人,黄泉不相交。”
听到这里,行歌只觉得聂云真是无情啊无情,可怜的阿斐,情深错付。行歌想留下来看看斐然殊,却身不由己跟着聂云离开。聂云每一步走得用力又坚定,一直到一辆马车之前驻足。车内伸出一只手,她抬手握住,随即被拉入车中。
车内,聂云一张脸煞白,整个人蜷在一个红衣男人怀中。
“云儿,你怎么了?”红衣男人满脸担心。
“有点冷。美人,别说话,让我睡一会儿。”聂云语调轻松,浑身却止不住地发抖。
看到此处,行歌很想冲上去大喊:“呔!大胆狗男女,竟敢给我斐戴绿帽!”
只恨梦中想法难以付诸行动,行歌正忿忿不平间,却忽然心中绞痛,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下。她看着聂云嘴角的笑,一时竟不知自己这眼泪是为斐然殊还是为聂云。
一直到醒来之时,行歌都无法忘怀那股锥心之痛,以至于再见到斐然殊时心中竟然陡生无数愧疚,无数怜惜,虽然是聂云造的孽,终究还是她来担。
从庄内多方明察暗访,加上斐然殊自己的供词,行歌觉得,事情的来龙去脉很明确了。
聂云跟斐然殊有过某种约定,还有过,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但是!就因为一个疑似月无极的红衣小白脸!聂云这个王八蛋负心汉居然抛夫弃子——咳,子大概指的是含光,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背信忘诺离斐然殊而去!后来还一度要跟男狐狸精月无极成亲!
而可怜的斐然殊,顶着一头绿云,孤身行走江湖,多年不婚……心疼他。
这也是行歌假装不记得自己那一番表白的原因之一。阿斐现在还沉浸在对故人的感情之中,一下子得知她这个天上谪仙人喜欢他,有可能从地狱到天堂惊喜过度精神失常。
两人之间,一个有病恰恰好,两个就太多。
另一个原因,若她只是因病生爱,那贸然表白,跟聂云这王八蛋负心汉有什么区别?
所以喜欢一事,还是应当徐徐图之。
至于如何徐徐图之呢,行歌趴在床上想了想,就从双修开始吧。
俗人,不要误会,她可不是抱着什么歪心思。你想啊,她有镇魂珠,还学了逍遥游,可以助斐然殊练武,斐然殊武功更上一层,就能更好地为天下武林谋福。反过来,斐然殊指引她修行逍遥游心法,再修习其他武功,她的功力更上一层,就也能更好地普度众生了。
是不是很有道理?
是不是觉得她简直是正道栋梁中原楷模了?
羞哉羞哉。
就在行歌被自己的情操感动得泪眼朦胧时,门外传来一阵琴声。
斐然殊十指若扫,正弹奏着一曲《君子令》。
擘抹勾打第一令,令人增援承影监视虚月宫。
托挑剔摘第二令,令人调查右护法与紫金教的关系。
历轮滚拂第三令,令人追踪龙潜摸清游子仙所图。
清音妙绝,恰如凉风吹桂子,圆景动清阴,蕙风入怀抱,行歌听得君子一席琴心若水,心中感慨万千,不由长叹一句“大白天的就开始装逼了”,一拉被子盖过头,果断去睡。
一门之隔,两样心思,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日,斐然殊与行歌出庄,只有秦眠眠与两位婢女来送。
只见秦眠眠形容哀戚,叮嘱了斐然殊几句小心身体注意安全之后,便拉着行歌到了一边,连连叹息,道:“行歌啊行歌,殊哥哥与追魂公子公孙异交好,你……你可要小心……”
说着竟嘤嘤哭了起来,抱紧了行歌。
行歌心下茫然,只得摸着她的背,拍了拍,以示安慰。
倒是一旁的斐然殊看她们抱了又抱,抱了又抱,心中莫名不豫,以扇柄轻点行歌额头,将她推去一边,秦眠眠失了扶持险些扑出去,他又反转扇身支住她,待她站得稳了方才扬扇道:“眠眠好生看家,兄长回来时会给你带礼物的。”
秦眠眠顿时止了泪,道:“那我要迷药,会让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
斐然殊断然拒绝,道:“不可。顾清渠精于药道,还是相思蛊吧,得手可能性较高。”
行歌到底良心未泯,在心中为闭关的顾清渠点了一排蜡烛。
斐然殊与行歌相携离去。山风拂衣,广袖翩跹,此情此景,行歌不由想起离开洗月观那一次。不同的是,那一次,前尘茫茫,不见来路。这一次,同样前尘茫茫,却有人相伴。
法师啊法师,行歌悟了。
江湖险恶,她这样的貌美女子,果然需要护花使者。
作者有话要说:  擘抹勾打托挑剔摘历轮滚拂←是弹琴指法的的术语,没错阿斐在强行用百科装逼【喂

  ☆、再遇游子仙

  行歌是道门之秀,未来的道门砥柱中原栋梁,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可惜,很多人并未认识到这一点。
比如斐然殊。
斐然殊啊斐然殊,丰神俊貌,容止优雅,只可惜眼神不好。离开天下第一庄时,他提议乔装打扮,一开始她是同意的。毕竟俊男美女结伴行走江湖,怪扎眼的。直到听到他说,是她乔装,而他不用时,她才发现他要求乔装的目的,根本不是掩人耳目,而是……
“阿楚,瑞脑销尽了。”
客栈厢房内,一人侧卧软榻之上,双足轻点,深衣曳地,发如披,仅以月白逍遥巾束起几撮,一手支额,一手持卷,气度浑然天成,说不出的风流俊雅……忽略他手上所持之书的名字的话。
书脊之上:风流郎君俏寡妇。
观书知人,此人正是司掌天下仲裁的斐然殊。
而他口中的阿楚,自然就是乔装后的行歌了。
所谓乔装,不过是斐然殊少年服饰改制而成的男装。虽然不知斐然殊这是哪里来的执着,非要她做这一番打扮,但不得不说,此刻的她,墨发高高束起,俊眉朗目,端是一副清俊少年郎模样。
清俊的行歌听到斐然殊的打发,叹了一口气,上前拨了拨香炉,添了几片瑞脑。
“阿楚,茶来。”
行歌斟了一杯茶,伸到斐然殊面前,伺候着他饮下。
“阿楚,脚酸。”
行歌运功于掌,游离于斐然殊小腿之上按压揉捏。
“阿楚……”
“敢问这位公子又有何吩咐?”行歌咬着牙,话语从齿缝挤出,手下力道一重。
斐然殊扬眉,婉转笑道:“无他,想夸你,做得甚好。”
行歌一闭眼,忍了。
是了,这就是他让她乔装的目的。
他说,天下不可一日无仲裁者,若他也乔装,反而是打草惊蛇,所以他必须如往日一般行走江湖仲裁天下。而道门之秀与天下仲裁同行同止,傻子都看得出有事要发生,所以她必须乔装。那么问题来了,要如何乔装呢?他孤家寡人一个,素来不近女色,常常不是含光便是承影在侧,所以她扮成侍从最佳。
啊呸。信他一成都双目失明。他分明是在找免费的苦力!
什么“公子世无双,光华斐然殊”!这无双光华的形成,是建立在对侍从的奴役之上!
说好的貌美女子行走江湖需要护花使者呢!
反了反了,这世道看不懂了。胆子太大了这个人,竟敢如此对待天仙化人的她,不教训教训他还真当自己是主人了。行歌心中冷笑,拍案而起,决定离家出走!
斐然殊只瞧了一眼她挺得笔直分外坚毅的背,便继续看书,口中平声道:“带点碎银再走,我不想再去酒家赎你。”说着手底又翻过一页书。
被戳破真实目的,行歌身形一顿,而后中气十足地哼了一声,重新壮了声势,带着打了折扣的坚毅,蹭到小金库旁,抓了一把碎银。
临行前,斐然殊许了秦眠眠相思蛊,秦眠眠心情一好,给了不少盘缠,其中本也就预了行歌一份。加上她这一路鞍前马后地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拿起酒钱来还是丝毫不手软的。
“少喝点。”斐然殊又道。
行歌头皮有些发麻,这语气不对劲啊。怎么听着像持家有道的妻子在规劝叮嘱烂酒鬼丈夫……可恶,这个斐然殊,平日里把她指使得团团转,现在倒来装贤惠!
斐然殊看着行歌怒气冲冲跑出去的身影,放下了手中的书。
展开的书页上,夹着数张字条。
鸽房传来消息,虚月宫的右护法与紫金教是否有关尚未可知,暗卫却查出蛛丝马迹,指向朝廷。紫金教与朝廷若有关系,那事情,倒是好解决了。
而游子仙,突然被封为太子太傅,受召回京却下落不明。他麾下太学阁的武者,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与行歌,不管目的是什么,结果却是震慑了一些蠢蠢欲动的人。想来游子仙的意图,监视有之,保护亦有。如今这个局势,龙门之秀保护道门之秀,居心可议啊。
此地五羊庄,离商州不远,又是通往京城必经之地,那游子仙,应该就在附近吧……
斐然殊将字条收入掌中,稍一运劲,绢纸成灰。
另一边,行歌一出客栈,便直奔当地最好的酒馆。
“小二哥,来两壶……唔,一壶好酒!”
“哎呀,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这几桌是给别人预留的。您看,您是不是跟那位公子,拼个桌?”
行歌循着小二所指方向望去。
一个年轻男子拥裘衣而坐,桌边还放着手炉,俊秀的面庞上闷出一抹暖红,整个人却透着一股不胜寒意的萧索。
“小仙仙!”
行歌惊呼出声,忍不住绽出一抹疏朗笑意,大步上前,拍了一下游子仙的肩膀。
游子仙肩上一重,不耐地看了一眼行歌,似乎毫不意外会在此处见到她。
行歌沉浸在故人相逢的喜悦之中,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忙着招呼了小二过来,添了几样小菜,又催了一趟酒,才分出了心思上下打量了一番游子仙。
“小仙仙啊,这还没入冬,你就把自己裹成了熊,是不是体虚了点?”
“体虚说不上,总归不如你,皮粗肉厚宜过冬。”
行歌摸了摸腰间横长的肉,马上换了个话题,问道:“小仙仙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四方城的生意不做了?”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呀,说起来四方城街市口是个风水宝地啊,你看你是龙门之秀,我是道门之秀,啧啧,藏龙卧虎啊。”
游子仙眼中闪过一抹异光,道:“若我说,我是一路跟随你至此,你信吗?”
行歌一愣,随即面露了然之色,道:“我早说了,你是爱我在心口难开,处处与我作对,不过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唉,可惜了,你醒悟太迟,我心中已有倾城之色,闲花野草再难入眼。”
“倾城色,是指斐然殊?”
游子仙有些咬牙切齿,行歌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他心中意难平,于是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你对我,感情已经如此之深。”
游子仙冷笑,根本懒得接行歌的话头,径自道:“他是你心中倾城色,那么你在他心中呢?”
行歌想了下凌云峰论道之时斐然殊所说的话,道:“大概是天仙下凡吧。”
游子仙一口酒生生呛了喉,咳了起来,他狠狠瞪了一眼行歌,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从没想过,三年前他武学突飞猛进是因为什么,三年后再度将你圈在身边又是为了什么?你身怀宝器并非一日两日,为何三年前没有成为道门之秀,三年后却被他一手推上风口浪尖?”
游子仙看到行歌的神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心中郁气终于一散而空。
是了,若他的情报无误的话,她这样的身世,这样混沌的人生,是不应有这样明亮的笑脸的。
父母早亡,被镇魂珠折磨出一身病痛,先后被斐然殊与月无极利用,落得坠崖失忆,心神受损,浑浑噩噩地被几方势力送上江湖中最险恶的位置……这样的处境,苦都苦不过来了,如何能做到那样没心没肺,飞扬洒脱?
游子仙举杯至唇边,看着行歌略显痛苦的神情,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
直到行歌咬牙捶了一下桌子,游子仙唇边笑意更深。
直到行歌眼神变得哀伤,游子仙心中雀跃。
直到行歌终于开口,说:“你说他是不是瞎,他居然看上我的才华,而不是美貌……”
游子仙一口酒喷了出来。
这个女人到底是真的拎不清还是在装疯卖傻!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就在行歌感叹自己明明可以靠美貌却偏偏要靠才华,而游子仙忙着压抑掐死她的冲动时,酒馆之内来了几个不修边幅的大汉,因那几桌预留的座位与小二起了争执。
“明明空着,为什么你爷爷不能坐?”
“呃,几位大爷,这是别人订的……”
“别人是谁?你爷爷没看见!你爷爷今天还就坐定了!别人要是有意见,你就让那个别人来找你爷爷!”
小二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这一伙人入了座,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他是本地人,又岂会不知这几个浑人来自商州漕帮,而这几张桌子则是预留给金刀王家的镖师们的。若是以往也就罢了,眼下这两家正掐着架,等会儿碰上了,不打起来才怪!
“哟,青天白日的,这是谁家的癞皮狗,登堂入室还上了桌。”
伴着一声冷嘲,一群镖师挑了帘子,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走到了堂中。
“癞皮狗说谁呢!”几个漕帮大汉拍案而起。
小二白着脸站在两方人马中间,退也不是,劝又不敢,恨不得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行歌见状,连忙招呼游子仙,“咱们赶紧把菜吃了,把酒喝完,撤。”
游子仙眼中露出一抹讽意,道:“你道门不是自诩天下第一门派,手都伸到朝廷去了,遇上这种事,不是正该出面管一管,沽名钓誉一番?”
行歌斥道:“你是不是傻?行走江湖必学三十七招之第一招就是少管闲事多吃饭。”
游子仙闻言,似笑非笑道:“行歌啊行歌,你还真的很不像道门中人啊,是因为那个吗……”
行歌一手夹小菜,一手提着酒壶狂饮,忙得不亦乐乎,还不忘问一句:“哪个?”
游子仙早已放下酒杯,他端着手炉,笑眯眯地侧过身子,在她耳边说:“因为妙善法师从未给你授箓,你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女冠,更别提什么,道门之秀。”
行歌瞳孔微缩,手一颤,酒壶落到了桌上,发出一声钝响,打破了酒馆之内因两方人马对峙而冷凝的气氛。漕帮与金刀王家的镖师们,齐齐看了过来。
“小子,想多管闲事?”漕帮汉子怒道。
“并没有!”行歌急呼!
“你这么凶还说没有!好,今天你爷爷就成全你!”漕帮汉子提着刀就向行歌走来。
行歌心呼不妙,忙向游子仙求救,一回头,却哪里还有游子仙的身影!
行走江湖必学三十七招之第二招游子仙他学得也不错啊——朋友有难走为上!
行歌虽然修练逍遥游心法略有小成,但不曾学过武功招式,眼见大刀砍来,只能仗着身法轻灵,左躲右闪,却也是步步惊心,狼狈不已。
漕帮汉子见她次次都能躲开他的招式,却完全不还手,只道她在戏耍他,心中更怒,于是使上了十二分的力气,将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行歌下山以来要么藏于市井坑蒙拐骗,要么躲在斐然殊身后吃香喝辣,动口的时候多,动手的时候几乎没有,哪里遇过这场面,活生生被这股杀气给吓到,她一个失措,竟然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吾命休矣!
行歌只觉一道刚风劈来,吓得缩了脖子闭上眼。
屏息良久,刀锋不曾落下,却听到四周一片吸气声,行歌心跳如鼓,悄悄睁开半只眼,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她身前,登时眼眶一热,扑了过去,哑声喊道:“阿斐!”
斐然殊昂藏而立,一手负于身后,双指夹住刀刃,轻巧地卸去刀劲,而后并指轻抚刀身,道:“阴森白日掩云虹,错落池光动金碧,倒是一口好刀。”
那个漕帮汉子,甚至于这酒馆内的每一个人恐怕此生都难以忘记这一场景。不仅为泠泠刀光之下,那人举重若轻,温言淡笑卸杀机的无双风华,还因为这样优雅的人,腿上却挂着一个涕泪肆流、因脚软而爬不起来的行歌。
“呜呜呜,阿斐你怎么会来……”
“你贪杯烂醉,劣迹斑斑,我特来收尸。”
“呜呜呜,你再晚一步就真的要收尸了……”
“可惜。”
行歌怒目,这人会不会聊天!抬头,却望进一双带笑清眸之中。
斯人如春山,一笑流光盛。
行歌心中大震,神魂为之颠倒,在千思百转之间只隐隐抓住了一个想法。
这样一个人,这样望着她,纵然是要骗她欺她害她,她恐怕也是愿意的。
法师啊法师,似我这般肤浅好色,可得长生否?

  ☆、猪油蒙了心

  那一日,斐然殊在小酒馆众目睽睽之下,三言两语化去一场争斗。
那一日,游子仙在行歌心中埋下猜疑,行歌却不欲探究。
若说月无极那次暗示还令她有些疑虑的话,这一次她心中反而轻松了。左右不过是因为镇魂珠,那又如何?仗着镇魂珠得到天下第一庄的保护本来就是她的打算啊,获得了保护要付出点什么,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索取不付出,或者只付出不索取的关系,才是最不稳定的关系啊。
咦咦,为什么这段话感觉这么熟悉……难道她以前也这么说过?还是听谁说过?
行歌闭了闭眼,努力再三还是想不起任何画面,于是爽快地将这事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悠闲看书的人。斐然殊这个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研究人情世故才看世情小说的,但她怎么看都觉得……他最爱的还是世情小说中的才子佳人小说啊!而且是发自肺腑地爱着!
他手上这本《霸道教主爱上我》已经看了两天了啊!看得超认真啊!
就在行歌心中万马奔腾之时,斐然殊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听到她心里说的话。她吓了一跳,心虚地红了脸,低下头去。
“小妖精,你的脸红成这样,是要勾引我吗?”斐然殊缓声说道。
行歌浑身一震,脑中生出无限绮思,脸上越发红了。她抬头,却见斐然殊双目盯着书卷,又听他续道:“最近的书,是越来越流于俗套了。男角儿动辄便是霸道武林盟主,女角儿动辄便是绝世美女,小妖精一词既出,接下来必定又是一番颠鸾倒凤,妖精打架,啧啧,真是半点新意也无。”
说着放下书卷,斐然殊望见行歌满脸通红,一怔。
“贫道上火。”行歌神情严肃。
“哦。”斐然殊面无表情。
行歌神情持续严肃,强行转移话题道:“我们在此地已经逗留三天,你在等什么?”
此地为商州,乃中原南北之枢纽,因洛江横跨,绵延入海,故而此地又是中原最重要的港口之一,漕运繁荣。斐然殊一路行来,除非途遇需仲裁之事,不曾停留。唯独此地,无事上门,他却逗留三日。这三日,又足不出户,昼读诗书夜弹琴,极尽附庸风雅之能事。
套一句吴语,便是作天作地。
苦了她,焚香奉茶,伺候饮食,就差出恭沐浴,陪睡陪寝了。
行歌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正道栋梁中原楷模了,不开心。
进而觉得自己猪油蒙了心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