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年轻一些的斐然殊,也是受了伤,躺在床上。这人最让人生气的就是,每次受伤都是奄奄一息,从未见过小伤,好像不往死里折腾便对不起自己。而另一边,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在为他疗伤,而疗伤过后,就变成了这女子奄奄一息了……
以往她看到一些画面,总记不住,但自从遇到斐然殊,她的画面才开始完整起来。
而她看到这样的画面,也不再头痛欲裂,极力排斥。
唉,看来她终究已经习惯了自己有病这个设定,并决意与这个病和平相处了。不知这是否病情有所好转?抑或算是症状加重……幸好仍不影响生活。
不知体内真气运转了几周天,行歌只觉斐然殊内息终于调和。
她睁开眼,却见斐然殊不知何时醒转,此刻正双目湛然,直盯着她。
行歌心中无名怒火又起,见他稍微恢复了血色才转怒为安,瞬息之间,心绪百折千回,默然半晌,竟脱口而出:“你总是这样自残么?有一日贫道死了,你要如何……”
语声止住,因为她被斐然殊突变的眼神吓到。
她从不知有人的眼睛能如此明亮,于深夜之中,燃零星之光,却似心中烟火放了千百盏,霎时,日月失色。她也从不知有人的心能跳得如此之快,不敢开口,不敢说话,怕只字片语,便要挡不住这急速的怦然。
“阿……行歌。我是否说过,我执掌天下仲裁一日,你便不会死。”
斐然殊手指微弯,却是收回与行歌相抵的手掌,掖入被下,缓缓成拳。
他笑得克制。
却不知这样克制的笑,最能吹皱春水。
行歌凝住半晌,才猛喘一口气,从这令人窒息的悸动中回过神来。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忽疾忽缓的心跳,叹了一口气,道:“阿斐啊阿斐,那月无极没有说错,贫道心上好像真的有你。你这一笑,贫道的兽性就压抑不住。唉,这人间道,真是磨人。一墙之隔啊,你怕不怕?”
语不惊人死不休。
然而斐然殊岂是常人?在片刻的讶异过后,竟恢复从容,道:“有点怕,毕竟你是道门之秀,又修练了逍遥游,斐某可能打不过你呢。”
行歌又是大摇其头,仿佛对自己十分失望,道:“你看,你嘴巴这么欠,总想着揶揄贫道,贫道居然一点都不介意,还有点喜欢,你怕不怕?”
这回斐然殊真的怕了,“你……是认真的?”
行歌点头,神情严肃,“一墙之隔啊,你会不会吓得睡不着觉?”
斐然殊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行歌自动自觉地脱了外袍和鞋子,一脚踏上床铺,双手扒着被子就要往里爬,口中还念念有词道:“莫慌,抱紧贫道。今夜贫道给你念经驱逐恐惧,保管你睡得着。”
斐然殊猛地从床上跃起,晃过行歌,以鬼神般的速度消失,消失的过程中还不忘弹出一道剑气,刹那间剑气纵横交错数道光影之后,公孙异的那件袍子已碎成布屑。
“咦,人呢?”
行歌有些迟钝地晃了晃脑袋。
“哦,我又发病了。”
知道自己发病,行歌就安心了。迅速钻进被子。
“唔,好热啊……”
行歌昏昏沉沉,只觉周身发烫,仅余的意识让她以为自己在发春,不由心中惨淡。人如果只想着欲、望,那跟狗蛋有什么区别。
一阵风至,卧室门户再度大开。
行歌却毫无知觉。
斐然殊立于床前,探手覆于行歌额上,触感灼烫。
斐然殊眉心一蹙,又吁了一口气,道:“果然有病。”
“你才有病!贫道天仙下凡,岂会有病!”行歌如诈尸一般睁眼怒吼一声,又垂然昏去。
斐然殊掩面。
这什么女人。掐死算了。

  ☆、然而前两章并没有卵用

  折剑崖上,虚月宫。
月无极离开天下第一庄后,曾试图调息疗伤,内劲反噬时才察觉斐然殊心机之深沉。虚空业火极阳,少阳掌更阳,双火相炽,强行调息,只会损及五脏六腑。察觉身体异样的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虚月宫,进入月牙泉疗伤,但还是太迟了,功体已损。
月牙泉地处阴寒,集地月之灵气,最宜虚空业火修练者调息,用于疗伤往往事半功倍。照他功体受损情形来看,最快,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太慢了。
他已经慢了三年。聂云已变得面目全非。
再慢上半个月,他怕他会忍不住……
月无极心神一岔,体内烈火更盛,压抑不住,一口鲜血染红月牙泉。他睁眼,双目赤红上扬,映着水中红衣,已是狂极,妖极。他此刻入目皆红,入心皆杀,仅存一丝理智试图控制心脉,却力有不及。
正待要走火入魔之际,忽而一道极阴真气自背后徐徐灌入,虽无法化解他体内混乱的真气,却唤回他的理智。他闭目,抱元守一,半晌,终于将体内暴冲的真气引向四肢卸去。
“滚。”月无极仍闭着眼,却口吐冷语。
他的身后,一冷艳女子自水中起身,缓缓退回池边跪坐。玲珑玉体若洛神,芙蓉花面方出水,如此绝色尤物,若不细看,恐怕还看不出,她右袖之下,是一只玄铁铸就的假肢。
幻云姬,原是虚月宫副教主,以美艳的容貌与销魂幻阴掌闻名于武林。三年前被月无极免去副教主职务,卸去一臂之后,又以一只断魂铁手震慑一方,成为教中四大天王之首,地位仅次于两大护法。她的幻阴掌与月无极的武功互补,本是有助于他疗伤的。
“请让属下,为教主疗伤。”幻云姬道。
“滚。不要让本教主说第三遍。”月无极语声冷极。
幻云姬面上一瞬有受伤之色,旋即掩下。她直起背,望着月牙泉中那张这三年来对她永远冷硬却令她爱极恨极万般舍不去的脸,低着声道:“你该杀了我的,无极哥哥。”
月无极不语。
幻云姬道:“幻云从小便爱你,因你的虚空业火,幻云才修练极阴功法,为的是助益于你。我们一直好好的……一直好好的……直到那个女人……无极哥哥,人怎么会变得这样快?你为何不对幻云笑了?为何要娶别人?为何这三年来都不让幻云见你?”
月无极运功到紧要处,额头遍布细汗,耳中听到她疯言疯语,忍不住挑起一道水浪,挥过去。水柱如箭,直中幻云姬心口,将她震出月牙泉洞口。他闭目,咬牙,道:“你不配提云儿。”
幻云姬捧着心,幽幽道:“云儿,我也是云儿啊……”
洞外原先守着的两位护法见她又要进去,连忙拉住。
左护法道:“副教……咳,幻云姬,你控制一下感情。教主严令禁止你靠近他,若非此次教主伤重,就算你跪下来求我千遍万遍,我也是不会违背教主命令,私自放你进去的。”
幻云姬将视线从洞中缓缓移到左护法身上。看清说话之人时,她甩开抓住她的两只手,一双勾魂媚眼此刻若毒蛇吐信,张狂邪魅,看得左护法浑身僵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幸好这种视线只停留了一下,便移开了。幻云姬拂袖而去。
左护法吐出一口气,侧身恰好看到右护法揶揄的眼神。
右护法道:“跪下来求你千遍万遍?我怎么记得前副教主只是冷冷看了你一眼,你就毫无节操地退开了,我拦都拦不住。是你胆子太小,还是她真的积威如此之深?”
左护法干笑道:“哈哈,你才入教三年你不懂。幻云姬这女人太可怕了,当年跟教主一起打天下时就是以阴狠出名。本教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门派,能成为今天的邪教之首,绝对与她的做事手法脱不了干系,当然我也不排斥邪教这种称呼啦。”
右护法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也对,她擅用幻阴掌的右手被砍断之后居然可以改练左手,还用废掉的右手又练了一门功夫,从底层教众一直爬到天王之位,的确非常人……”
左护法点头道:“是啊,所以就算她谋害教主夫人,教主最终还是留下她一条命。”
虚月宫上下因着月无极对聂云的执着,至今仍尊她为夫人。
右护法对这个从未见过的教主夫人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教主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比幻云姬还美吗?”顿了下,又不经意地问道,“武功应该也不错吧?我刚刚稍微听到了一点幻云姬的话,难道教主夫人修练的是比幻云姬对教主助益更多的功法?”
左护法却笑道:“你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不过也难怪了,你好像是在夫人来了之后加入本教的,那时还是个无名小卒根本接触不到夫人。我告诉你吧,夫人不仅一点武功都不会,身子还弱得很。不过她好像会医术,救过教主几次。”
“医术?”右护法眼神一闪。
“我也不清楚啦。虽然没见过夫人用药,但应该是医术吧。”左护法摆摆手,阻止了右护法的再度发问,“不要再问了。虽说教主在疗伤,意识与外界隔绝,听不到我们说话,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老实点守着吧。”
右护法见左护法无意继续交谈,便也笑着点头,不再发问,只是思绪瞬间百转。
医术很好却从不用药?聂云跟月无极在一起没多久,月无极的功力就突飞猛进,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果然,是因为镇魂珠吧?师尊三年前的怀疑果然是正确的。而他,也没有白白潜伏三年。
三年前的聂云,正是师尊寻找的那位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至阴之人。至于如今出现的道门之秀,从月无极回教之后对亲卫下了追踪保护令看来,应该就是聂云无疑了。
师尊的大业,筹谋半生,终于,到了收网之日!
耿直的左护法并没有看到右护法此刻眼中的深沉思绪。
然而,受命跟踪监视月无极,一路尾随,全程围观的承影看到了。他随手拾起一片树叶,用细枝在上面勾勒笔画,写下三个字:右护法,而后悬在树上。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白鸟飞来,衔走树叶。
凌云峰上,天下第一庄。
斐然殊执笔批朱,正在处理积压的庄内外事务,为远行做准备。含光立于一旁,静候吩咐。
“行歌如何?”斐然殊问道,笔下不辍。
“高烧未退,不过顾清渠说,这两日内必痊愈。不过……”含光欲言又止。
“怎么?她也对你出言轻薄了?”斐然殊笔下一顿。
含光面上一红,承认了。
斐然殊叹气。别人发烧也就是昏迷,至多呓语,这姑娘偏不,昏一阵醒一阵,醒时精神好得不得了,逮住个活物就开始剖白内心感情。这两日他已听到不少抱怨言语,首当其冲者便是负责治疗的顾清渠,与负责照顾的春江花月二女。
据说她每每醒来看见顾清渠,总要拉着他的头发,一遍遍地说,童颜鹤发最宜少艾,一枝梨花压海棠啊压海棠,几乎要把顾清渠抓秃了,造成巨大心理阴影,并产生可怕的副作用——秦眠眠见行歌得手,立马效法,也将自己折腾发烧了。
至于贴身照顾的春江花月二女,更是凄惨。从脸到脚,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被轻薄过,行歌口中更是毫无遮拦,动不动就是醉卧美人膝,亲啊爱啊,美人如花吾心悦之,到了夜里还要点个姑娘侍寝,极尽逼良为娼丧心病狂之能事。
斐然殊自第一夜被她吓到之后,就将她全权交给医者与婢女照顾了。却也在一墙之隔,听过酹月楼动静,不由兴叹,这哪是发烧,这是发酒疯啊。叫来顾清渠询问,才知她是多日缺眠,暴饮暴食,狂饮烂醉,感染风寒,运功为他疗伤时又耗损太多,兼之多日思虑过重,一朝卸下压力,数病并发,才导致的精神错乱。
果然有病。
“病中之语,自然当不得真,是么?”斐然殊搁下朱笔,似在问含光。
含光却道:“属下以为,云姐也并非全然胡言乱语。她对属下曾说了一句,时光是把杀猪刀,直把嫩肉变腊肉……咳,虽然用词怪异,但属下猜测,云姐意识混乱时应是想起了过去……”
斐然殊眉峰一动,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又道:“若是想起过去,那便更当不得真了。”想起过去,便会知道她的飞蛾扑火扑的是那团虚空业火,也会知道月无极留下的那句话,确实属实。
若然知道这一切之后,她仍不怨不恨,不与他反目成仇,还心上有他……
那应是病得不轻。
斐然殊扬眉扫去无谓情绪,挥掌摇动金铃。
片刻之后,屋内出现四个妆容衣饰与身形都相仿的女子。上襦下裙,闺秀打扮,却是高梳道髻,素面朝天,自有一股淡然从容。若仔细看,不难发现,她们的五官或多或少都有些肖似行歌,那装束更是论道之时的行歌。
“属下听候庄主差遣。”四女齐声道。
“属下?”斐然殊挑眉。
四女神情倏尔由恭敬转为随性。
一女道:“贫道今日还未开张,庄主可要光顾一下?”
一女道:“事到如今,实不相瞒了,贫道乃天上谪仙人。”
一女道:“庄主测字还是相面?贫道包算包准,不准也要钱。”
一女道:“贫道夜观天象,庄主近日红鸾星动啊星动。”
斐然殊微笑颔首,“这无耻的模样颇有几分行歌的神韵。俗人画皮难画骨,你们却擅长隐藏自身气息揣摩他人气质,不是易容,胜似易容,不愧是画骨四绝。噫,斐某何德何能,能揽天下之才入我鸽房。”
画骨四绝,来自西方女儿国仿容一门,曾于多年之前在江湖上以仿冒武林名士为乐,造成一场真假难辨人人互疑的大乱。
斐无邪凭借天下第一庄鸽房的出□□报能力,一人独斗四绝,最终四绝技不如人,被迫与斐无邪定下契约,退出中原,永世不得再以仿容之术为祸中原武林。
直到斐无邪以飞升为名隐退,斐然殊以少年之姿接掌天下第一庄,这四个姑娘心思又开始活跃了,以为斐然殊年少可欺,结果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成斐然殊马前卒。此刻听到斐然殊假惺惺地说“何德何能”,四绝俱是咬牙翻起了白眼。
一人道:“庄主的确无德无能。”
一人道:“主要是脸好看,冷不丁帅我们一脸。”
一人道:“中原竟有如此出尘绝艳的男子……”
一人道:“也可能是我们生于女儿国,见的男人少。”
打死也不要承认自己是被斐然殊打服了。
对于来自女儿国的四绝来说,败在男子武力之下,可远比臣服于男子美色之下丢人多了。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传回女儿国,传回仿容一门,也是佳话啊佳话。
斐然殊一向从善如流,便道:“也是,怪斐某过分美貌。好了,有劳四位分别往东南西北四方行走,寻找太上感应篇。途中可以适当玩闹,不可伤害无辜人命。仿得最成功,骗过最多人的那一位,依照惯例,有奖。”
“是!”听到奖赏,四绝俱是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斐然殊布置妥当,将批好的庄内事务与其他武林公案交予含光处理后,长叹一口气,前往酹月楼,探望某个精神错乱几乎非礼了半个天下第一庄的天上谪仙人。

  ☆、一人有病恰恰好,两个就太多

  岐黄阁内。
顾清渠摸着墨书剑的脉,已经很久了。
墨书剑并没有去计算时间,只是他的手,有点麻。
“呃……顾先生,请问在下是否……”
墨书剑方开口,只听顾清渠侧首沉吟一声,道:“换一只手。”
“哦。”墨书剑换了一只手。
换完发现不对,他是想问这是在作甚来着,怎么又听他摆布了?他以为他替师叔顶罪被带回天下第一庄,至多不过做牛做马一段时日还清那棵树的债便算了了。谁知那两位美婢将他带入岐黄阁后便将他放置不管,顾清渠好酒好菜还有补汤伺候着他,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
只有每天把脉那一刻,很不美好。
当一个人把你的脉,一把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只字不语,只偶尔皱眉,偶尔沉吟……
那种感觉,很微妙。
墨书剑想了想,还是应该打破僵局。
“顾先生,在下伤了贵庄的……树,请问如何赔偿?呃,先说一点,想必先生也知,在下虽出身龙门,但因执意投身道门,已被家父断绝经济来源,咳,钱是没有,但付出点劳力还是可以的……只要不伤害武林正义,代为办事也是可以的。”
“不需要。”
顾清渠终于放开他的手,缓缓一笑,道:“我要,你的身体。”
啪!
盘子落地的声音。
顾清渠与墨书剑循声望去,门口,秦眠眠双手还保持着端盘子的东西,但花容已然失色,她动了动唇,费了半天的劲才挤出一句:“这……便是你一直闪避眠眠的理由吗?”
“不……”墨书剑伸手,欲解释,却被一个更大的声音盖过。
“你若要如此认为,我倒也不 反对。”顾清渠道。
“不,我不信!这不会是真的!上天不会如此作弄我……”秦眠眠委顿在地,哭得心神俱碎。
“中气十足,想来你的烧已退,不要再来岐黄阁了,我要闭关。”顾清渠道。
“你……你……昔日花前月下你叫我眠眠儿……今日新人换旧人……不对……男人换女人……你叫我不要再来岐黄阁……顾清渠你好狠好狠的心呐……”
墨书剑闻此言马上看向顾清渠,面露不敢苟同之色。
顾清渠闭了闭眼,咬牙道:“我唤你眠眠儿时,你才六岁。”
又向外喊了一声,“来人,送秦总管离开。”
“不用你赶!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就不要后悔放弃了一个娇嫩多汁的少女,而去将就一个硬邦邦又残忍杀害大根的臭男人!”秦眠眠恨声而去。
顾清渠将目光转回墨书剑身上。
墨书剑浑身一僵,倏然后退。
“虽然世人取向各有不同,但在下幼受庭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实在不走这条道……”
“停。”顾清渠制止了他的发言,道:“我要你的身体,做药的容器。”
顾清渠成立岐黄阁,乃老庄主斐无邪一手促成,为的也是随手拯救自虐少年斐然殊。
顾清渠平生仅见,也只有这么一位,如此频繁地自伤筋脉而不死者。经年累月的治疗,他已将斐然殊的身体视为平生最大挑战。历经十年,时至今日,他的研究终于有了重大突破。他研制出了一种药,或许能改变斐然殊不宜练武的体质。
然而斐然殊的身子骨实在太糟糕了,内里几乎支离破碎。近三年来,每一次的武力仲裁伤及筋脉都需越来越长的时间修复。如此情况之下,岐黄阁即使制出了药,也不敢直接给他吃,怕稍微一个差池就是一条人命。
所以当顾清渠听说道门有一位墨书剑时,心中不可谓不喜。
墨书剑,太学阁学士之子,继承了龙门的根骨不佳不宜练武,却投身道门两仪山庄,强练纯阳武学,筋脉累损,虽不及斐然殊严重,但十年之后必自吞恶果,苦不堪言。
凌云峰初见,他便知道,此人当留。
于是便有了与秦眠眠那一出。
“容器?先生是要在下做试药之人?”墨书剑皱眉。
顾清渠点头,又摇头,道:“于我而言,你是试药之人。但于你而言,这就是救命之药。你逆转筋脉练习纯阳心法,五脏六腑俱损,虽然此时看起来并无大恙,但难保你日后不会想突破自身武学修为继续修炼,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必死无疑。”
“你的意思是……你的药有办法修复我的筋脉?”
“错,筋脉修复只是治标,你若再练,照样受损。我的药,可改变你的体质。”
“那有何风险?”
“可能会失败。”
“失败如何?”
“失败我能救。”
“成交。”
顾清渠与墨书剑相视一笑,交易达成。
顾清渠道:“正确的选择。”
墨书剑道:“只是试药,顾先生为何故意令秦总管误会?”
顾清渠敛容,道:“你问得,太多了。”
墨书剑并不知道,若秦眠眠真的将顾清渠逼至绝境,他真的真的有可能转去喜欢男人。毕竟,他现在已经快被逼得讨厌女人了……
顾清渠霍然起身,嘱咐了墨书剑一番,希望他这两日将身体状况调至最佳,方便施针入药。而后转身离开岐黄阁,转向翛然阁方向,恰恰途遇斐然殊,省了一趟劳动。
他从怀中掏出一瓶保元丹交给斐然殊,道:“这是半年份的药,接下来我便要闭关了。隔日庄主下山我就不送了,你与行歌仙姑一路小心。”
斐然殊握住药瓶的手一顿,道:“斐某的身体,竟已差到这般地步了?”他面有笑意,不知是苦是讽,语声却是淡然不惊,仿佛司空见惯,并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不能更差了。”
“有镇魂珠也不能?”
“有大罗金仙也不能。”
斐然殊又是一笑,此刻的笑却多了几分爽朗,他道:“然而你能。可见大罗金仙也不及你啊。清渠啊清渠,是否庄内之人习惯了你的能耐,对你医学上的神通都波澜不惊了,逼得你要变着花样夸自己?”
“是啊。”顾清渠不要脸地承认了,“不然庄主您夸夸我。”
斐然殊一向从善如流,“清渠啊清渠,你的头发白得真好看。”
“谢了。以后我还是自力更生吧。”顾清渠头也不回地离去。
斐然殊心想,清渠真是害羞。将药瓶收入怀中,抬步继续往酹月楼方向而去。穿花拂林,终于到达。老远就听到一阵吵闹声,是他派去照顾行歌的春江花月二位侍女。
“仙姑比较爱我,她方才说我蕙质兰心七窍玲珑。”
“是么?方才我喂仙姑进食她摸着我的手说素手纤纤,十指动心。”
“哼,一双粗手,也值得你说嘴。”
“哼,一句普通的套话,你也自作多情。”
“你!”
“你!”
看着两个侍女斗嘴斗得面红耳赤,再听得其中内容,斐然殊大感头痛,心中隐隐不豫,刻意放重脚步声,终于使二人停下交锋,双双回头,俯首示意:“见过庄主。”
“春江,花月,如果庄主我没记错的话,昨日你们还是叫苦不迭?”
春江一看到斐然殊,脸更红了,低着头小声道:“也,也还好啦……行歌仙姑是个好人。”
花月绞着手指,点头应和道:“是啊,庄主就忘了我们昨日说过的话吧。”
这般少女怀春……斐然殊面上波澜不惊,内心万马奔腾,强捺住冲进房去拍死始作俑者的冲动,对春江花月绽出和煦春风,道:“今日起,你们不必伺候仙姑了,忙你们的去吧。”
“啊?”春江花月齐齐抬头,花容失色道。
“退下。”斐然殊继续笑。
春江花月被笑得心惊,虽是心中极想争取,却也只能唯唯应诺,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斐然殊暗自调息一番,才拾步进入内室。
扑鼻一阵郁郁药味,心中一窒。
斐然殊从袖中抽出一枝刚折的桂花,插入花瓶,浇以清水些许,又推窗,放几两清风入内,霎时馨馨扬扬,满室生香。床上之人打了个喷嚏,似有醒转之意。斐然殊步至床前坐下,伸手一探额温,已无前日滚火之势,想必好了六七分了。又从被中拉出行歌右手,并起二指搭脉,察觉异样,不由眉头深蹙。
行歌为他化消的虚空业火真气竟仍未排净,难怪病情颠倒反复。
顾清渠说仍需两日痊愈,想来也是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