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乎在此刻停顿,却又似一瞬便从指间溜走千年。
等到孔昭端着一壶茶过来时,便见淳于深意还呆楞在门口,不由道:“你怎么站在门口?进去呀。”
淳于深意听得声音呆呆转头,看到孔昭似乎醒转过来,可神色间还是有些怔然。
“噗嗤!”孔昭看着她那副模样不由笑了,只道她是见到陌生人所以惊愣,解释道:“这是我姐姐,你那日见到她时,她脸上戴了面具,我先前忘了跟你说了,难怪你认她不出。”
“喔。”淳于深意木木的应一声,转回头看向那个白衣女子,这一看便又看呆了。
孔昭也不管她,抬步入房,在桌上放下茶盘,“姐姐,茶好了。”

琴案前,风辰雪调好了弦,起身,看到淳于深意的模样,不由莞尔,“你这站了都一刻钟了,脚难道不累么?”说着她走至桌前坐下。
淳于深意听得她说话,才算真正确定,神魂归了位,抬步走至桌前,喃喃道:“原来你长成这样,难怪你要戴面具。”
孔昭一边倒茶一边道:“我们才出来时因为姐姐这张脸惹了不少麻烦事,后来便作男儿打扮,却也不大方便,结果姐姐便用眉笔在脸上画了许多的麻点,总算是不再惹事了,可每天为了画那些点可要费不少功夫,也是件麻烦事。前年在玉洲时姐姐结识了一位江湖朋友,他送了姐姐一张精致的皮面具,可算是一劳永逸了。”
“喔。”淳于深意点头。
“尝尝看。”孔昭将茶水推至两人面前。
风辰雪伸手端起茶杯,淳于深意瞅见那手指比白瓷杯还要白净细腻,暖玉似的。她先闻一闻,然后浅啜一口,过得片刻,才道:“还不错,有极淡的桃花香,只是稍微的甜腻了一点。”
“那我下回再少放一点蜂蜜。”孔昭道,见淳于深意还没有喝,不由道:“淳于姑娘你也尝尝。”
“喔。”淳于深意忙端起杯,学着风辰雪的样先闻了闻,然后浅浅啜一口。
“怎么样?”孔昭眼巴巴的看着她。
“好香甜!”淳于深意深深吸气,“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孔昭闻言笑了,“我还留了些桃瓣,姐姐,中午给你包饺子吃好么?”
“恩。”风辰雪点头。
孔昭又问淳于深意,:“你要留在这里吃午饭吗?”
“恩。”淳于深意连忙点头,桃花瓣包的饺子她可没吃过,怎么也要尝尝才是。
孔昭又端出一样形若桃花的茶点,“这是‘桃蕊酥’,姐姐我知道不喜欢太腻,所以格外做清淡了一点,你尝尝如何。“
风辰雪听了,伸手拈了一小片吃了,然后颔首,”松脆可口,比上回的要清淡。

孔昭一听顿露出笑容,转头看向淳于深意。
于是淳于深意又学着风辰雪伸出指尖拈了一小片,一入口,顿桃香沁肺,“好吃,没法形容。”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拿,只是目光一望见对面的风辰雪,那五根手指顿缩回了三根,只以两指拈了一小片。
孔昭看着却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斯文?”
淳于深意顿时被这句话给噎住了,那嘴边上的桃蕊酥,小口咬下去不是,大口吞下去也不是。僵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的桃蕊酥,悄悄抬眼往对面的风辰雪看去,却见她也正瞅着自己,也不知怎的,脸上顿时热了起来。
这一下,孔昭更是惊奇起来,“淳于姑娘,你与那日可是判若两人啊!”说着,她眼珠子在淳于深意与姐姐之间转了转,“难道是因为......”她捂着嘴咯咯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而淳于深意的脸更红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怎么变得这么不象自己了。
只是......自见到风辰雪后,她这手脚似乎就被什么给绑住了,总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我去包饺子去,你们喝茶。”
孔昭忍着笑走了。

房中于是只余两人,风辰雪从容品茶,淳于深意呆坐着看她。

终于,淳于深意狠着心收回目光,努力正容道:“你能不能再戴上你那面具?”

“不戴。”风辰雪也没有奇怪她为什么这样说,只是答得挺干脆的。

“可这样子对着你,我会神智不清。”淳于深意道。

“戴着那东西不舒服。”风辰雪也有她的理由。

“我那天看你戴了一天,也没见你说不舒服。”淳于深意不信。

风辰雪啜一口茶,然后才道:“那是因为如果不戴的话,被人盯着会更不舒服。”

一听这话,淳于深意便道:“这刻我看着你也移不开目光,也等于我在盯着你。”

“你盯着,我没不舒服。”风辰雪吹了吹水面上的一片桃瓣。

“可我不舒服,我动都不敢动一下,”淳于深意很沮丧。

风辰雪抬眸看她一眼,然后绽颜一笑,“那是你的事。”

这一笑又让淳于深意呆了呆,等返了神,她不由叫道:“‘那是你的事’,你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恩?”风辰雪微微一愣。

“‘那是你的事不关我事’这样任性的话我淳于深意说才对。”淳于深意抚着额头叹着气道。

风辰雪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才道:“只是想说就说了。”

“姑娘,这其实就是一种任性。”淳于深意一脸正气道,虽然她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性?也许是吧。”风辰雪也不反驳,“我在我娘坟前发过誓,我活一日,便要尽力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要让自己舒舒服服地过一生。”

“恩?”这回轮到淳于深意发愣。“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

风辰雪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门,看着院子里烂漫的桃花,道:“我娘为了我的今日舍了她的性命,我若不让自己舒服,又怎对得起她。”

淳于深意一惊,脱口问道:“你娘她......”

风辰雪回首看她一眼,淡淡一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我与孔昭过得极开心。”显然是不欲多言。

淳于深意见此虽然是十分的好奇,但也没有追问。眼前这个人,总给她一种禀然不可犯的感觉。

风辰雪抬步走至琴案前,指间一挑琴弦,便随手弹了一曲,然后淳于深意不知不觉中便沉醉在琴曲之中,不知不觉的喝完了茶,不知不觉中吃完了桃蕊酥。

一曲毕,风辰雪轻轻叹息,“这琴到底是不如它。”

“恩?不如谁?”淳于深意回转神问道。

“我以前有一张琴极好,这些年我每到一地必买张当地的好琴,只是总不如原来那张琴。”风辰雪抚着琴弦道。

“那你以前的琴呢?干么不带出来?”淳于深意不解。

风辰雪却没有回答,微垂首,只看到半张完美的侧面,过得片刻后,她忽然问道:“丹城的灵灯会快到了吧?”

“恩。”淳于深意点头,“三月十七日,还有两天。”说到这她忽然想起,道:“难道说你们来丹城就专门为了看这灵灯会吗?”

风辰雪点头,“丹城离久罗山不远,我还想去久罗山看看。”

“久罗山啊。”淳于深意一听这话倒有些意外,“山的深处住着久罗族的人,传说是得上天宠爱的有灵力的一族,极其神秘,而且一点也不喜欢外人进山。据老人们说,曾经有许多的人都想入山里去,但从来没有人真的进到了,都是转来转去的便转回来了。”

“哦?”风辰雪转头看她。

“我也没去看过,具体怎样也不知道。”淳于深意耸耸肩,“不过灵灯会我从小看到大,到时候我陪你们一块去看。”

“恩。”风辰雪道。

”你再弹一曲给我听吧。“淳于深意又道,”我是不知道琴好不好,不过刚才你弹的琴曲可是极好听的。“

风辰雪一笑,指间划下,便琴声淙淙,如流水倾泻,泻了一室的清爽,泻了满院的春光。

那一日,淳于深意又在那小院里呆了大半天,吃完了晚饭才离去,对孔昭的手艺赞不绝口,只说比凝香居的大师傅还要好。

三月十七日,丹城灵灯会。

每年里,茌某些节日,百姓们会举行灯会,比如正月的上元灯会,七月的七巧灯会,八月的中秋灯会等,而在三月十七日举行灯会的却只有丹城,也只有丹城的灯会叫“灵灯会”。而灵灯会的由来却要从二百多年前说起。

当年皇朝初立,朝晞帝以丹书诏告天下,复“久罗”族号,允久罗人重返久罗山。

也在那一年,沉寂数百年的久罗山迎回了它的故人,久罗族之王久微带领着族人重返故里,那一日便是三月十七日。

也在那一晚,回到久罗山的久罗王率领全族的人燃灵灯,以告慰那些屈死的族人,让亡魂得到安息。

传说在那一日,天上没有星月,漆黑一片,久罗山顶飘浮灵灯千余盏,熠熠如同繁星一般环绕着久罗山,就像是久罗山闪耀着灵光,辉照天地,令山下丹城的百姓看着惊叹不已。

自那以后,丹城的百姓也想做出久罗族那样的可以飘浮于半空的灯,只可惜尝试的人虽有许多,但没有人的灯可以飘起来,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做出了许多样式独特的花灯,灯会里点亮一看,漂亮精致,有过往的客人看了无不惊艳,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丹城的花灯便出了名,许多的人都来这儿买灯,许多的人都特意来这儿看灯会,到最后,花灯便成了丹城的名产,丹城里许多百姓亦因卖花灯而赚了大钱。

后来,许是出于感恩,丹城的百姓便在三月十七日举行其独有的灯会,并定名为“灵灯会”。只不过,二百多年过去,丹城的灵灯会年年都举行,风光一年胜似一年,但久罗山上却再也不曾飘浮过灵灯,久罗族依旧是神秘莫测的一族。

这一日,淳于深意早早来到小院,和风辰雪、孔昭一起用过晚膳,又各自收可拾一下。孔昭与淳于深意是将自己收拾得更好看,而风辰雪则是戴上面具掩了那张倾国之容。

夜幕降临时,三人出门。

出来时,天幕上还只是挂着疏淡的几颗星子,伴着一轮浅淡的圆月,显得有些清冷。但地上却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街上人来人往喧哗热闹。

一路走过,两旁的树上皆挂上了花灯,明灿绚丽若树上开出朵朵花来。放眼长街,门前屋下,楼角檐顶,一盏盏,一排排,人神精怪飞鸟走兽花木虫草等等形状无不应有尽有,皆做得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在这种节会,城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是欢天喜地的出动,便是那些养在深闺里平日极少出门的千金小姐们也趁此机会出来赏灯看人。这些小姐们要出门,自然是打扮得十分的漂亮,一个个如花似玉,艳比花灯。也因为这些美丽的小姐们,这灯会又生出别样的情味来。那些少年儿郎们将自己拾掇得格外的精神,长袍锦带,一派倜傥,眼神儿尽往灯亮处看,看灯下那团扇半遮了俏颜的佳人。

但见长街,灯争妍、人斗艳,一派欢庆升平,那光景,当得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话盈盈暗香去。

“真是漂亮啊!”孔昭这一路已不知感叹多少回来,“丹城的花灯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比我们上回在云州看到的还要好看!”

“那当然,我们丹城的花灯可是天下第一。”淳于深意颇是自豪,说着目光瞟向一旁一直静默着的风辰雪,见她唇角一直挂着微笑,显见是心情愉悦,不由得放下心来,她先前还生怕她看不上这灯会呢。

“淳于姑娘,这儿的花灯一般什么价钱?”孔昭忽然问道。

“小一点的一般五到二十银络,大的特别精贵的也有五到十银叶的。”淳于深意答道。

“那我们去买那盏莲花灯。”孔昭一手扯了一个,将她们拉到一个摊位前。

那摊前的花灯都比较的小巧,但做得十分的精致,挂在摊前的一盏白莲花灯更是似是活的一般。

淳于深意本想自己出面来买下花灯,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孔昭已和老板熟门熟道的讨价还价起来。从花灯的形状,到花灯的做工,从花瓣的大小,到花蕊的颜色,她都给挑出一两样毛病来,说到最后,那老板几乎真要以为自己的东西太过粗陋不堪,再不卖掉会要无人问津了。结果孔昭姑娘将十五银络的花灯以三银络买下,那老板还千恩万谢的恭谢三人离开。

走了好一段路淳于深意才回神。“我本以为我娘是这世上最精明的女子了,今日见了你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我姐姐百事不问,我当然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孔昭提着花灯左看右瞧,显见是十分满意。

“只不过你是不是也太会精打细算了。”淳于深意看着她手中精致的花灯道,“这盏花灯那老板却算不亏,那也绝对没挣到钱,若每个客人都如你,那老板还要过活吗?”

“这种纸一银络可买半丈,老板可以做好多盏呢,绝对不会亏的。”显然孔昭更会算。

“你连这纸什么价也知道?”淳于深意乍舌。

“那当然。”孔昭抬了抬下巴,“以前,我们才出来时不知外间物价,可花了不少冤枉钱的。当年我买的第一盏花灯花了八银络,我现今目想起都是心痛呢。”

淳于深意一听这话不由得又噎了。“八银络让你至今心痛?”她看着孔昭邓张娇娇俏俏的脸,暗想人果然不可貌相。只看她这模样,谁不当她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里知她骨子里竟是这么精明爱财。

“你看这花灯不是三银络就买到了么,这说明我当年足足亏了五银络。”孔昭提起久远的往事便一脸的痛惜,“五银络可母我买一升米了,够我和姐姐吃几天了。”

淳于深意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你们看起来不像缺钱的样子,至于这么吝啬么。”虽不如她们到底出身何等人家,可只看她们的穿戴用具,哪一样不是精致的,便是孔昭姑娘头上那支不起眼的圆头簪子上镶的可是罕见的碧涯海里捞的雪珠,平常百姓家一辈子的积蓄也买不起一颗!

“钱是不缺,但我和姐姐都不会挣,坐吃山空,当然得一银络折了当两银铬花。”孔昭睨了她一眼,“你吃我们家的饭没收你钱,你难道就以为是从天而降不成。”

淳于深意被那一眼睨得面上凉凉的,不由小声嘀咕道:“我看你这样,那不如去猜灯谜,那样不花钱也能得花灯。”

“真的?在哪有?”孔昭闻言果然张望。

“那前边便有一个。”淳于深意指着左前方围着的一堆人的地方道。

孔昭看那处人那么多,便将手中莲花灯递给风辰雪,“姐姐,这给你拿着。”然后一把扯了淳于深意便往人堆里挤去,“我们去猜灯谜。”

风辰雪提了莲花灯,看着孔昭的背影摇了摇头,因街上人来人往的不时撞到,她便退到了街边的僻静处。目光看着街上的人流,灯光下皆是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

“意亭兄,你看我赢了这个!”

猛地一个爽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心头一震,提着的莲花灯晃了晃,不由自主的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年轻英秀的男子提着一盏“龙潜九渊’的金色花灯兴高采烈的向另一名男子走去。

前方立着一排高高的木架,架子上一层层挂满了花灯,映得那处格外的明亮。

那人身着一身银白镶蓝边的衣裳,负手身后,从容又带点闲散地立于花灯下,华光流动灼灼炫目,倒好似是他照亮了那一排花灯,而不是花灯照亮了他。

风辰雪怔怔看着那人,耳边人声远去,眼前花灯摇曳,那个人立于万千灯影之下,负手而笑,眼神明亮更胜华灯。一瞬间,记忆里浮现一个银衣少年的影子,缓缓渡过十数年的悠长岁月,一点—点与眼前的人重合。

那一刻,心神空明如镜。

她隔着人群,隔着灯火,远远地看着那个人,那个曾与她命运相系了十数年的人,那个本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此刻,他们不过是路人。

秋意亭听得唤声转头,转头的瞬间,他与一双眼睛对视,清寒明亮,遥遥如天边的星子,不过一刹,却通体沁凉,他迅疾回头,可极目处,只见人流如水,华灯千盏,并末有那一双孤漠如雪的眼睛。

“意亭兄,这条龙可给我赢着了。”淳于深秀将手中花灯在他面前晃了晃。

秋意亭回过头,看着面前的花灯,然后笑了,道:“这是条‘潜龙’,贤弟可不要浪费了。”

“哈哈……潜龙!”淳于深秀大笑一声,转身,“走,前面还有更好的,我们去看看。”

“嗯。”秋意亭应遣,回头又望了望,然后离开。

街上人潮太多,两人缓慢行走,约行了丈来远,前边便冲过来一群小孩子,一个个手中提着一盏花灯,欢欢快快的从人流中穿过,其中一个撞到了秋意亭的腰,脚下一个趔趄摔倒了。

秋意亭忙转身扶起他,又帮他拾起地上的花灯。

“多谢大哥哥。”小孩子给了他一个笑脸,便提着花灯追着他的伙伴去了。

秋意亭笑了笑,起身,一抬头,那一刹那.他心间浮起一句词: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隔着数丈距离,前方的街边处一株梨花树,雪似的梨花绽满了枝头,枝上挂着两盏花灯,许是烛火已将燃尽之故,灯光已显暗淡,却更衬得梨花靓艳寒香。而在那雪树琼花下立着一名青衣女子,手中提一盏白莲花灯,淡淡的灯光浅浅笼了她一身,令她看起来朦胧而遥远。她静静的站在那,目光渺远地落在长街,如立云端,淡看这十丈软红,匆匆过客。

“意亭兄,你在看什么?”淳于深秀见他怔怔看着某处不动不由也顺着他目光看去,待看到梨花树下的女于不由也是一呆。

许久后,秋意亭轻轻念一声,“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音落时,他回首转身,继续前行。

淳于深秀回神追上他,问过:“怎么?看上那个女子了?要不要过去搭句话?”

秋意亭缓慢穿行于人群中,听得淳于深秀的话只是淡然一笑。

淳于深秀继续道:“刚才那女子隔得远看不清面貌,只是那提灯独立的风姿,飘然不似凡尘,意亭兄,你的眼光不错。”

秋意亭脚下一顿,侧首看了淳于深秀一眼。“飘然不似凡尘……嗯,这话不错。既然她不属这红尘,你我便远远看一眼即可。”他抬首仰望天际,悠然道:“我们看这明月有如玉盘,可等哪一天我们如果真飞上天去了,说不定这月亮比土盘子还不如。”

呃?淳于深秀一愣,然后了然一笑。

秋意亭转身离去时,风辰雪侧首,遥望那道身影渐行渐远,蓦然另一个身影浮现,带着一身的清苦药香瞬间便跃上心头。
意遥……
秋意亭在此,那他呢?
天幕上已明月如玉星辉闪耀,长街上人流如潮欢声笑语,放目而去,但见华灯璀璨炫丽如虹,是如此的热闹欢庆,可那一刻,她觉得无比的孤冷。
这里有朗月明星,这里有华灯欢笑,可他呢?
此刻他在何处?
是在白昙山上?是在威远侯府?
是翠竹之下玉箫独吹?是留白楼里苦药相饮?
是……
一瞬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酸涩难当,正是: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我如今已得自在,只愿你能好好的……好好的……
“姐姐,你看我的这盏灯!”孔昭挤出人群提着盏灯一脸欢笑地走回来。
风辰雪回首,已收拾起心情,平静地往她手中的灯看去。
那是一盏形若树根的琉璃灯。琉璃本是精贵之物,可这树根盘绕屈曲,显得格外的粗拙朴实,反是别有风味,烛火从里透出,半透明的琉璃璀璨夺目。
“很别致。”风辰雪淡淡道。
听到风辰雪的赞美,孔昭心里欢快,正想向淳于深意也炫耀一下,转头却见她一直扭着脖子往后边望着,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我刚才好像看到我哥跟秋意亭一块儿,想来他们也来看灯会了。”淳于深意回头道。
孔昭闻言心头一跳,手中的琉璃灯便脱手了,眼看着便要摔在地上了,风辰雪手一动,广袖一展,便将灯平托在袖上,再一收,那灯便在她手中了。
“这么漂亮的灯你得来不易,摔碎了多可惜,拿稳了。”风辰雪将灯递回给孔昭。
孔昭往她看去,只见她神色淡定,眼眸静若清湖,于是乎,蹦跳着的心慢慢落回原处。“嗯。”伸手接过灯,目光悄悄一转,看了看淳于深意,不过淳于深意并未注意到她的失态,一双眼睛亮亮的盯住风辰雪。
“你果然身怀武功!我们哪天来比划下。”
“只不过是会一点防身之技。”风辰雪依旧是一派平淡,“我不喜欢与人动手动脚。”
那话摆明了是拒绝,但淳于深意岂会死心,刚才风辰雪挥袖托灯的动作虽是简单,但出招出声,迅疾无痕,足可见是一流高手的境界。“就切磋一下,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功夫。”
风辰雪却将目光转向了长街,“那边街上的花灯我们还没看过,走吧。”说罢提步前去。
孔昭与淳于深意见她走了,自然是抬步跟上。
一路走过,虽花灯依旧华灿明丽,但三人的心思却已全不在此。
风辰雪目光随在长街,眼中虽有花灯,但眼神空蒙,似乎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孔昭则一路比较沉默,要么低头沉思,要么抬头看看姐姐,再不便是环顾四周,似乎在找着什么,又似乎是在躲着什么。
而淳于姑娘则是问了风辰雪许些问题,比如你师从何派?学功夫多少年?最擅长什么功夫?我们哪天好好比试一回吧……只是问了这么多,没一个得到回答就是了。
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淹没于人流之中,而与她们方向相反的街上,淳于深秀与秋意亭亦是悠哉游哉的赏灯闲话。
只是花灯再漂亮,人群再多,灯会再欢乐热闹,也有结束的时候。
亥时过半,长街上渐渐灯熄人消。
淳于深意把两人送回了小院才回家去,并自顾定下明天来找风辰雪切磋武艺之约。
待淳于深意离去后,风辰雪与孔昭才推门进院。进屋后,孔昭是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中的琉璃灯往桌上一放,便拉着风辰雪的手一脸慌急的道:“姐姐,淳于姑娘说的秋意亭,是不是就是驸马啊?”
手被孔昭紧紧的抓住,风辰雪低眸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孔昭,道:“你慌什么?”
孔昭闻言脸上更显紧张。“姐姐,你一点也不着急?如果他是驸马,要是他认出了我们,知道姐姐并没有死,那到时……王府,威远侯府,还有陛下……天啦,要是姐姐没死的事给声扬了出去,那可没得收场了!”
风辰雪却是一脸平静的将孔昭拉到一旁的椅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先喝口水定定神。”
孔昭一贯听她的话,当下接过茶水喝下,茶水早冷了,沁凉的流入胸肺,于是一脑子的慌张焦灼也慢慢的冷却了下来。
风辰雪见她不再一脸的慌乱,这才开口道:“你不必多想,只要记住两点就行了。一是即算淳于姑娘所说的秋意亭就是驸马,但他从未见过我们,所以他根本不识得我们,我俩就是站到他面前去,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
孔昭闻言,想了想,确实如此,于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