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让她当回神吧!
然后,她会和梅家划清界限,不让他们再有理由打扰她了。

(2)
农历年来临前的腊月天气,乍寒还暖,就像梅南嘉的心情和病情,几经跌宕起伏,现在她的状态好得就像暖洋洋的冬阳,充满了希望。她又积极地配合日常治疗,看见外头亮晃晃的太阳,兴致勃勃地要求贺其薇和解颐推着轮椅,带她到医院西苑湖畔散步。
西苑湖是医院挖掘的小型人工湖,临水搭建沿湖的木栈道,湖畔遍植垂柳,四周筑风雨亭,天气好时,家属都会带着病人来此散步透气,晒晒太阳,补充阳光的能量。
解颐推着轮椅上的梅南嘉在木栈道漫步,暂停稍作休息时,贺其薇俯身拾掇好盖在梅南嘉身上的毛毯,又整了整她的毛线帽和围巾,谨防她着凉了。
“其薇,你别把围巾围太紧,勒得我难受,你松松手,快看湖中有天鹅呢!”梅南嘉兴奋地指着湖中央,那儿有两只美丽的天鹅在凫水,“我以前跟妈妈看《天鹅湖》时,随口说说,她真的在医院里弄出天鹅湖了。”
“姑姑最疼你了,当然对你有求必应。”
贺其薇笑道,想到梅南嘉的妈妈她的姑姑贺佩芝,虽然梅南嘉确定可以做移植骨髓手术了,但贺佩芝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听妈妈说她和梅廷均大吵一架,惊动整个娘家去梅家劝和。
妈妈没有告诉她贺佩芝和梅廷均吵架的原因,只是让她照顾好梅南嘉,不要多嘴,那两天身为梅利综合医院院长的贺佩芝,人在医院,但并未来病房看望梅南嘉。而梅廷均在三天前,确定祝久安愿意移植骨髓意愿后,就来告知梅南嘉,让她安心养病,只说段赫濯真爱她,为她说服了祝久安,不会再有变故了。
“阿姨这么爱小南嘉,等小南嘉恢复健康后,可要跳个美/美的《天鹅湖》报答阿姨哦!”解颐欣慰地看着精神抖擞的梅南嘉,她的心情一好,他便阳光灿烂,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能缓缓,不用担心她再自暴自弃伤害自己了。
“嗯,我还要好好地报答赫濯哥。”梅南嘉重重地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看贺其薇和解颐,“之前我来因为他和祝久安靠近乱吃醋,让你们看笑话了,我以后绝对不会想太多的,我现在非常确定赫濯哥是爱我的。”
她会体谅段赫濯工作繁忙,无法像解颐这样挤出一切时间守着她,也不能像贺其薇请长假照顾她,但她知道段赫濯一直为他们的未来再努力,这就够了,她不会再无理取闹的。
“是啊,他正等着你康复后结婚呢。”贺其薇拉了拉有些滑落的毛毯,暗暗感慨段赫濯的能耐,为了梅南嘉,连执意“见死不救”的祝久安都说服了,看来他和梅南嘉的商业联姻,他对梅南嘉并非无情。
只是,贺其薇复杂的目光瞄了瞄眼中只有梅南嘉的解颐,他的迷恋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等到梅南嘉和段赫濯结婚,他要如何自处呢?她又该如何对解颐说凌云川的事呢?
“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康复的!”梅南嘉喜笑颜开地握起手,表情笃定,望向前方的眼睛突然发亮,开心地摆手道,“妈妈,我在这边!”
似是来寻人的贺佩芝,端着平日里惯有的矜贵架子,走到梅南嘉面前,女儿的精神抖擞衬出了她眼中的憔悴之色。
“南嘉,我的南嘉。”贺佩芝弯下身,抚摸着梅南嘉依然苍白的脸,声音有些沙哑,“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怎么可以这样折磨我的女儿呢?”
“妈妈,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梅南嘉撒娇地蹭着贺佩芝的手,“我以后会好好养病,不会再闹脾气让妈妈担心了。”
“嗯,你是梅家唯一的继承人,妈妈不会让任何人取代你的。”贺佩芝的眼中闪过一抹戾色,倾身拥抱住梅南嘉。
唯一的继承人?
呃…贺佩芝怎么这个时候对梅南嘉说这些话?
贺其薇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直觉贺佩芝神情有些不对劲,难道之前她和梅廷均吵架和祝久安有关?
正想着祝久安,就看到她和段赫濯从门诊大楼走出来。
贺佩芝似乎也感应到了,猛地抬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脸色瞬间变了。
难以名状的寒意倏地袭上贺其薇的背脊,贺佩芝看向祝久安的眼神,竟然充满了怨恨和仇视,仿佛祝久安不是救梅南嘉的恩人,而是仇人?

(3)

梅南嘉的骨髓移植手术安排在下周三,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争取手术之后能够让梅南嘉除夕回家过个年。
祝久安对手术安排没有任何意见,段赫濯以出乎意料的速度满足了她的条件,秉持着“在商言商”的职业道德,她也配合他的工作,随即进入手术流程。
按照主治医生容焕的要求,她开始要连续四天来医院打细胞动员剂,促进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释放到外周血中,以便采集。今天段赫濯带她来打第一针动员剂,虽然她的小腿骨折还未全好,但她的身体状况不错,打了动员剂,在容焕的血液科坐了一会儿观察,没有引起什么不良反应,就让她回家了。
下周三之前梅南嘉也会接受大化疗,在当天将她原有的免疫系统完全清空后,从她身体里骨髓外周血采集的造血干细胞就会移植给梅南嘉…到那时,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祝久安默默地跟段赫濯肩并肩走出门诊大楼,想着很快就能摆脱梅家,恢复原本的生活,她救梅南嘉的心情就甘愿许多。
“如果回去后有什么异常反应,打电话告诉我。”段赫濯提醒祝久安,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走起路来不是很利落的脚。
“嗯。”
祝久安敷衍地应道,隐隐听到远处有惊喜的声音传来,她循声望去,原来是众星拱月的梅家千金。
“赫濯哥!这里!”
湖畔木栈道上的梅南嘉,开心地从轮椅上起身,冲着段赫濯挥手呼叫,她身边的解颐和贺其薇忙不迭地将她按坐回位,拉好毛毯。
“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吧!”
段赫濯伸手向祝久安示意,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不担心碰面可能会刺激到梅南嘉,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反正,梅家的人,见一面少一面。
“你这个贱人!”
谁料,祝久安刚和段赫濯走到木栈道,贺佩芝忽然失去了惯有的傲慢,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压抑许久的怒火和恨意像决堤的洪水暴发了,冲上前,指着祝久安劈头就骂。
“我绝不会感激你的,也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贱人的女儿也是贱人,你休想爬到我的头上来!”
贺佩芝的怒骂,立刻冷却了气氛,贺其薇和解颐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失控的贺佩芝,而梅南嘉见到段赫濯扬起的嘴角随即耷拉,揪了起眉头,满脸疑惑。
“伯母,请你冷静点,不要这样。”段赫濯对着贺佩芝摇头,“你女儿在看着呢。”
贱人的女儿?
祝久安嘲讽地看着动怒的贺佩芝,凉凉地哼道:“贺女士,你如此羞辱我,是希望我再次反悔吗?”
当年,梁品贞找上梅家,如果遇到贺佩芝,一定也遭受了这样粗暴无礼的对待吧?
“妈妈,你怎么了?”梅南嘉难以理解地看着气氛剑拔弩张的贺佩芝和祝久安,第一次看见贺佩芝这般失控,仪态全失,“我的手术不是没问题了吗?”
“南嘉,你知道这贱人提出什么条件吗?满足她的条件,她才肯移植骨髓给你!”贺佩芝依然手指着祝久安,恨不得戳破她貌似玩世不恭的脸,气愤道,“她要求梅廷均以丈夫的身份为梁品贞立碑,要求梁品贞以梅家嫡媳进梅家祠堂,与梅家列祖列宗一起供奉!我才是梅家明媒正娶的嫡媳正妻!百年之后有资格入梅家祠堂的人是我!不是那个贱人!”
二十多年前那个被赶出梅家的梁品贞,以梅廷均亡妻的身份堂堂正正被供奉在梅家祠堂,而她成了梅廷均的续弦,百年之后已经没有资格进梅家祠堂了,这对她来说是最大的侮辱!
然而,为了女儿,她最终忍受了这样的侮辱,可看到祝久安,她无法憋住这口气,恨不得杀了她!
“妈妈,我…我连累了你吗?”梅南嘉被盛怒的贺佩芝吓到,表情复杂地看向段赫濯和祝久安,不知道该为梅家不计一切救她高兴,还是为母亲受辱愤怒?
贺其薇和解颐面面相觑,梅家毕竟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祠堂是梅家最神圣容不得半点亵渎的地方,不是跟梅家有关系的人就能进祠堂被供奉的。没想到祝久安会利用这样的机会为梁品贞正名,心高气傲的贺佩芝自然无法忍受,难怪会跟梅廷均大吵,可还是为了梅南嘉接受,但怨恨全积聚到祝久安身上了。
“不,你是我的南嘉,不是你连累妈妈,是有人居心叵测。”贺佩芝回头对梅南嘉摇摇头,愤怒的情绪仍然对着祝久安发泄,“祝久安,我们满足了你的条件,你没资格再反悔了,如果再出尔反尔,你就跟梁品贞那样贱人一样不知廉耻——”
“啪!”祝久安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断贺佩芝张狂的秽语,无法忍受她对梁品贞一而再的羞辱,冷冷道,“贺女士,按照礼制,你应该称梁品贞为姐姐的,别把你的女儿教导得跟你一样无礼。既然我在你眼中是个无赖,那就请你适合而止,免得惹怒我,又提出让你不愉快的条件了。”
“你这个贱人!居然打我?啪!”贺佩芝无法置信地捂着自己被打的脸,瞬间怒目圆瞠,反手一巴掌甩向祝久安,“你以为将梁品贞送进梅家祠堂,你就能取代南嘉成为梅家的继承人吗?有我在,你休想!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气得失去理智的贺佩芝,完全泼妇骂街的架势,扑向祝久安又打又骂,在所有人都被她俩大打出手惊得来不及反应时,“扑通”一声,祝久安被愤怒的贺佩芝推下木栈道,掉进了人工湖,吓得游曳的天鹅张翅惊飞。
“啊!”贺其薇第一个尖叫起来。
解颐抱住呆若木鸡的梅南嘉,失手的贺佩芝终于冷静下来,看着在湖中扑腾的祝久安,心底却升起了报复的快感。
“久安!”
段赫濯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脱下外套鞋子跳入湖中。

(4)
骨折未好的脚使不上力气,反而像块沉甸甸的铅铁,不断地将她往水里拽。
冰冷的水不断地涌入口鼻,灌了进来,刺激着她所有的神经,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身体上苏醒了。
“丫头,妈妈舍不得丢下你,对不起,只能让你跟妈妈一起走了,免得再受苦。”
母亲站在萧瑟的桥头,三岁的她被紧紧地抱在怀中,迎面吹来的寒风冷得她只打哆嗦,更加往母亲怀里蜷缩,吸取着母亲身上的热量,完全听不得母亲在说什么。
她埋头伏在母亲的胸膛,避开了直吹的冷风,感觉身体暖和了一些,下一瞬,她听到风在耳边呼啸,她随着母亲的身体掉进了河里。
同样猝不及防的状况,同样寒冷刺骨的冰水,同样让她无法摆脱的寒意,只有求生的本能在挣扎。
太冷了…她本能地从母亲怀里挣扎开,看着母亲的身体慢慢地坠入了水底,而她只能靠身体的原始求生欲在扑腾,希望谁能拉她一把,给她点空气,她快要窒息了…可她不想死啊!
“哗啦啦!”
她被人从水里捞起来托起来,空气再次进入她快要窒息的胸腔,那些如梦魇般的回忆瞬间被眼前段赫濯焦虑的面容取代,她被他拦腰抱着拖离了冰冷的湖水,全身湿漉漉地瘫在木栈道上。
“久安,你怎么样?”段赫濯拿起木栈道上的外套裹紧脸色苍白的祝久安,双手搓揉着她的面颊,回头冲着贺其薇和解颐大吼,“快去找医生啊!”
“呕…呕…”
祝久安吐出灌进去的湖水,无力地靠在段赫濯怀中,大口大口地喘气,脚疼得在抽筋,痛得让她清醒,她没有死,就像三岁时被人从河里捞出来一样。太惨烈的经历,让她记得清清楚楚,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为了能够活下去,她选择忘记,只有忘记才能让她有力气活下去,才能不被回忆束缚,窒息而死。
她以为她早忘记母亲抱着她投水的痛苦,被贺佩芝这么一推,身体的记忆全部复苏,悲怆哀恸的感觉在四肢百骸弥漫,痛得她身体都开始抽搐起来。
怎么能够原谅造就她和母亲悲剧命运的梅家呢?
她怎么能让绝望而死的母亲成为孤魂野鬼呢?
梅家欠母亲的名分,无论如何她都想要梅家承认她,让母亲能够真正地得到安息。
但是贺佩芝…她在想什么呢?
她以为她想成为梅家的女儿吗?
梅家的一切,恶心得让她想作呕,如果不是为了母亲,她压根儿就不想跟他们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贺佩芝真的想太多了,她是祝久安,根本就不屑取代梅南嘉!
吐完灌水的祝久安,苍白的脸色缓和许多,她看着梅南嘉纠结的灰败面容,缓缓地撑着段赫濯起身。贺佩芝担心她抢走梅家继承人的位置,而梅南嘉担心她抢走段赫濯的关注,真实可笑,她们谁都不会感激她愿意移植骨髓救人命的。
“我…好得很。”祝久安站好,推开了段赫濯,看都不看他一眼,贺佩芝和梅南嘉看中的东西,她不屑一顾。
“久安,我陪你去做个检查。”段赫濯见祝久安走得踉踉跄跄,赶紧上前扶住她,她骨折未好的腿脚泡了水,恐怕又伤到了。
“不用了,你陪你受到惊吓的未婚妻吧!”祝久安再次推开段赫濯,走向赶来的医生和护士,搭着贺其薇的肩膀,“你陪我去换衣服,顺便做个检查,我不会借机反悔的。”
她回头冷冷地瞥了眼贺佩芝和梅南嘉,她会将骨髓移植给梅南嘉,然后跟这些人划清界限,告诉他们,她不屑!
“妈妈。”梅南嘉拉了拉贺佩芝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冷冰冰的,望着被贺其薇搀扶着走的祝久安背影,她的心惶惶的,“我知道妈妈不是故意的,她肯定没事的。”
“南嘉。”贺佩芝蹲下身,抱着轮椅上的梅南嘉,喃喃着她的名字,“南嘉,南嘉…”
段赫濯懊恼地捂着额头,湿漉漉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着,心脏因为恐惧在剧烈地收缩。
看着祝久安倔强离开的背影,他有着拥抱她的强烈冲动,可他也知道祝久安不要他的安慰,他不能当着梅南嘉的面去抱她。
第二次!
他第二次看见祝久安在他面前受伤害,第二次感受到唯恐失去的惊惶情绪,第二次她受伤后拒绝他的好意!
他到底在干什么?
明知祝久安对梅家的芥蒂,为什么要顺便带她来打招呼呢?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希望她能融入到他的圈子呢?
久安,久安…他只给她带去久久的不安。
“赫濯,你也快去换衣服,别着凉了,我送小南嘉回病房。”
旁观一切的解颐,拍了拍段赫濯的肩膀,然后扶起贺佩芝,推着梅南嘉离开,比起祝久安的落水,他更担心梅南嘉受到刺激影响她下周二的手术。

(5)
城市的老旧街道,在许多成衣店之间,有间两平方大的格子改衣铺,夏日闷热冬天湿冷,空间狭窄动作局促,年轻的女人用布带将幼小的女儿绑在背上,每天在改衣服里忙碌,奋力地踩着缝纫机踏板,为客人改裤脚衣袖换拉链紧缩带,赚取微薄的收入。
那女人有着非常精致小巧的五官,就像深海贝壳里的珍珠,晶亮的目光仿佛珍珠的光华,柔软而美好。然而,在夜以继日的操劳中,汗水侵蚀了珍珠的光泽,在小小的格子间里,她为生存在挣扎着,珍珠蒙尘,珠华不再,只剩下纤细消瘦的身躯和日渐黯淡的神色。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母亲梁品贞,孤儿出身,未婚生女,大学肄业,在风言风语中,没人愿意雇佣她给她工作养家糊口。她只能在缝隙中求生,白天在格子铺改衣服,晚上回租的地下室做手工塑料花。
明明生活如此艰辛,她咬牙熬过来,从不怨恨,疲惫不堪也消除不了她的幻想,她总是带着梦幻的笑容对女儿说着她的期待。
“丫头,等你爸爸回来了,让爸爸给你买好看的裙子,然后穿得漂漂亮亮去上幼儿园。”
“丫头,等你爸爸回来了,让爸爸给你买粉红的花夹子,扎两个小辫子一定非常可爱。”
“丫头,等你爸爸回头了,让爸爸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好像掌上明珠一样的好名字。”
“丫头,等你爸爸回来了,让爸爸带你去游乐园,乘着摩天轮坐着过山车会很好玩的。”

母亲最初对她说的口头禅是“等你爸爸回来了”,然后憧憬着各种各样的未来,她听过无数次类似的话,那是不太懂,只觉得“爸爸”是个神奇又厉害的东西,他一定无所不能,会让她和母亲变得幸福…直到有天母亲兴奋地改变了口头禅。
“丫头,你爸爸回来了,妈妈去找他,你乖乖呆家里,我让爸爸来接你回家!”
很久之后,母亲失魂落魄地回来,抱着她痛哭流涕,她第一次看到那样伤心绝望的母亲,抱着她“丫头丫头”地叫她,她知道等爸爸回来了,也没有给她取名字。
“丫头,这是爸爸给妈妈的定情物,非常漂亮,对不对?”母亲拿出一块红色的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后来,母亲开始生病,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吵得她再也睡不好,大半夜摇摇晃晃着小身体去给母亲倒开水喝,一不小心还被烫到,疼得她哇哇大哭,母亲边咳边搂着她道歉:“丫头,对不起,妈妈太没用了,不疼哦,别哭,爸爸会不喜欢的。”
她忍痛不哭,对妈妈口中的“爸爸”还有着憧憬,希望“爸爸”回来接母亲和她。
然而,她始终没有等到“爸爸”,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她不愿意也没钱去看病,身体越来越瘦削,渐渐地连她都抱不动,也没有气力帮人家改衣服做手工了。
有天,她又被母亲关在地下室的家里,母亲消失不见,第二天才回来,形容槁枯,眼睛却又开始闪亮,就像珍珠又开始闪光,突然很有精神地抱着她出门玩,来上桥上吹冷风。
“扑通!”
熟悉的寒意刺骨而来,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想要喊“救命”,却憋住在喉咙中喊不出来,窒息感就像荒长的蔓藤缠绕着她,力气一点点地从身体里被抽出,让她无力挣扎,也无法摆脱,只能一直坠落…坠落…在黑暗中被淹没。
“小不点,醒醒。”有着拍着她的脸唤她,将她从噩梦中唤醒,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对上了“黑军师”医生容焕担忧的目光,他轻轻地问她,“马上就要结束了,你身体还好吧?”
祝久安缓缓地转动眼珠子,顿时如梦初醒,她正在一个全封闭的无菌空间中,陪同她的是骨髓移植手术主刀的容焕医生,他们在采集手术需要的造血干细胞。
她巡视的目光最后转向她的手臂,两只手臂都插着导管,血液从左手臂静脉中流出,通过导管流入血液单采机中,分离出骨髓移植所需要的造血干细胞后,其他血液成分又通过导管和采血针流回右手臂静脉。
容焕医生说这个过程需要三四个小时,一开始她还满清醒的,不知不觉间就睡觉了,梦到了过去。大概与梁品贞一起生活的经历太悲惨,才让她的记忆开得那么早,三岁前后发生的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清楚地记住了梁品贞充满悲剧的人生。
“爸爸”这个词汇对她来说太陌生了,为了等待他,母亲一直没给她取名字,到死都因为“爸爸”的存在只留给她一个“丫头”的名字。
梁品贞的人生太狗血了,而她继承了这份狗血,被无视存在的私生女正在救那个“爸爸”最爱的女儿呢!
还好…很快就要结束了。
“已经多久了?”祝久安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问容焕,手臂上血液的抽出输入,传来阵阵的隐痛,清楚地让她意识到此刻正在做什么。
“三个多小时了。”容焕盯着血细胞分离机中提取的造血干细胞,已经快达到所需要的量,“满50毫升就够了,你不舒服的话就说出来。”
祝久安摇摇头,她知道梅南嘉已经在手术室中等待了,很快从她身体中采集分离出来的造血干细胞就会进入梅南嘉的身体,然后,她就不欠梅家任何东西了。

(6)

采集完造血干细胞后的祝久安被安排在病房内暂做休息,其他人都聚集到手术室外等梅南嘉。折腾了四个小时,又梦见了梁品贞,让祝久安有些心力交瘁,累得只想大睡一觉,然后醒来大块朵颐,就能满血复活了。
睡梦中,隐隐感觉有人在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母亲在疼爱她似的。
恍恍惚惚间,她抬起了眼皮子,模模糊糊中看见段赫濯坐在她的床边,她猛地清醒过来,他的手正放在她的头上安抚,看向她的目光柔软得好像棉花糖似的。
四目相对间,段赫濯霍地收回了手,有着讪然地望着她,目光微微闪烁,道:“辛苦你了,久安。”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祝久安缓缓地坐起身,往里面挪了挪,视线越过了段赫濯,望向病房外,“手术结束了吗?”
自从前些天落水之后,不想再惹贺佩芝和梅南嘉“想太多”,她自觉地跟段赫濯避嫌,后面三天打细胞动员剂,都是她直接跟容焕医生联系,今天也是自己来医院的,完全不想跟段赫濯单独相处,免得再节外生枝,贺佩芝和梅南嘉母女在意的东西,她不愿意多接触。
只是,梅南嘉正在做手术,作为未婚夫的段赫濯怎么有空跑来看她呢?对她的动作还那么亲昵暧昧,若是梅南嘉看到,估计又得气病了。
“手术还在进行中。”段赫濯淡淡道,见祝久安比他更明显的闪避举动,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手,凉凉的触感揪动了他的心,“你的手有些冰…对不起,让你受了很多伤。”
他瞥了眼棉被下她的脚,之前落水又伤到她骨折未好的脚,他询问过医生,医生说她是粉粹性骨折,在骨头还没长好的情况下泡了水,如果水汽侵到骨缝,以后可能引起痛风之类,必须小心护理休养才好,免得落下后遗症。
“段先生,别把我当弱不禁风的大小姐。”祝久安抽回了手,手上还残留着怪异的灼热感,让她有些心烦气躁,“我可是风吹不倒雨打不垮的杂草,那些小伤才不算什么,你还是快去看未婚妻的手术做得怎么样吧?”
她不喜欢他对她有多余的关心,她和他没必要有多余的接触。
“你…”段赫濯叹了一口气,适时他的手机响起来,是贺其薇打来的,“南嘉的手术结束了,医生说很非常成功,你快回来,免得她醒来看不到你着急。”
“久安,谢谢你,梅南嘉的手术成功了。”段赫濯起身,克制着想要抚摸她脑袋的冲动,比了比手机示意,“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梅南嘉的情况,等我送你回家。”
然后,段赫濯便往病房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祝久安,才离开。
结束了。
祝久安垂下眼帘,握了握手,掌中依然有余热存在,她恼火地在棉被上擦了擦,随后翻开棉被。
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呆在这里了。

第八章 别侮辱我的智商
(1)
凌云川监制的电视剧《盐商》已进入拍摄后期,沾了他的光,祝久安以场记身份在剧组混吃混喝快三个月,上上下下都给她混熟了,尤其和后勤负责采购便当的姚姐打得最为火热,这份交情让她总能比别人多领一份便当呢。
天天饿着肚子还被经纪人耳提面命要求节食保持模特好身材的路思恩——《盐商》男主角霍川原的少年扮演者,对祝久安的好交际和大食量叹为观止,他被经纪人勒令减半的便当都进了祝久安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