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赫濯,你执意给我当司机,忍受我对你的无礼,是想补偿我吧?”祝久安坐在副驾驶座,懒懒地斜睨着段赫濯。
“我说不是补偿,你也不会相信我的。”段赫濯平静地开着车,反问,“久安,你有多不想看到我呢?”
最近他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松翠墓园见到祝久安的情景,每每想起,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引领着他来找祝久安。
对他说“我不欠梅家任何东西”的祝久安,倔强而无情,让他看着非常难受,总是不能控制地去想象她的过去,想象她的痛苦,想象她现在的心情…什么都不想要的祝久安,让他不知所措,他虽然想要她的骨髓,可他更希望知道她想要什么。
“你倒有自知之明,那为何还要做不识趣的事呢?”
祝久安无法理解段赫濯的心态,明知她不乐意见他以及任何与梅家有关的人,他却粘着她,没有再说骨髓的事,就是阴魂不散地出现,令她烦不胜烦,越见他,她就越心浮气躁。
“我想你最想见的人应该是凌云川,你喜欢他吧?”
段赫濯不着痕迹地转移地话题,想起刚才在幼儿园活动室外看见的画面,那样黯然失落的祝久安令他介意,没料到她和凌云川竟然与贺其薇有纠葛,一想他就头疼。
“你管太多了,段赫濯。”
闻言,祝久安脸色立刻变了变,段赫濯还真是变态跟踪狂,她所有的举动他都要窥探到底吗?
“贺其薇与解颐是青梅竹马,两家大人约定要结亲的。”如果不是梅南嘉突然生病,贺其薇和解颐应该已经订婚了,段赫濯自顾自地告知祝久安相关情况,瞥了眼她明显沉下来的脸色,但还是提醒她,“如果你喜欢凌云川,就别让他与贺其薇走得太近,免得越陷越深,最后大家都难办。”
贺其薇和解颐有婚约?
祝久安愣住,猛地想起解颐为了梅南嘉抛弃尊严跪地求她移植骨髓,完全没想到他和贺其薇会有这样的关系,那为什么当时凌云川带走贺其薇时,解颐不阻止呢?凌云川和贺其薇到底是什么回事?
想到贺其薇一见凌云川就崩溃的模样,想到刚刚贺其薇抱着凌辰希痛哭的情景,再听段赫濯告知的事情,祝久安的脑子瞬间混乱起来。
“贺其薇喜欢解颐?”
祝久安很在意,如果这样的话,面对贺其薇那么失控的凌云川,该如何自处呢?
“无论喜欢与否,贺家和解家都会联姻的。”
就像段家和梅家,联姻是符合双方家族利益的事,并不是以感情为第一考量的,段赫濯又瞥了祝久安一眼,想到她喜欢凌云川,他的胸口就有种闷闷钝钝的抑郁感。
“你们圈子…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祝久安扯了扯嘴角讽刺,段赫濯、梅南嘉、解颐、贺其薇,这四人的感情线已经够乱了,她因为骨髓被卷入就算了,没想到连凌云川也扯上关系。
可是凌云川对贺其薇的感情完全外露,并且热烈得让她退缩逃避,放弃她对凌云川那些暧昧的情愫。然而,她不认为凌云川会像她这样放弃的,他看向贺其薇时狂喜的眼神,让她印象太深刻,深刻到她连试探凌云川对她的想法都没有了,因为她永远没办法引起凌云川那么大的情绪反应。
她和凌云川之间存在的也许不是爱情,所以她才没有非要得到凌云川不可的执念,反而担心他得不到幸福,害怕令他疯狂的贺其薇会辜负他。
“久安,喜欢凌云川的话,就抓紧他。”段赫濯淡淡道,胸口的苦闷感却变得强烈,“贺其薇不可能和凌云川在一起,你一定不希望凌云川受伤害的,所以,你喜欢他,就不要轻易放手。”
如果凌云川是祝久安想要的人,他也会尽力帮她,就算是梅家亏欠她的补偿,他也希望她能得到想要的。
她喜欢凌云川…有那么明显吗?明显到让段赫濯来指手画脚告诉她该怎么做吗?
段赫濯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他真的管太多了!
“停车!”
祝久安霍地解下安全带,不知不觉间被段赫濯惹恼了,他开口闭口说她喜欢凌云川,听得她都烦了,他一副“知心哥哥”的模样为她指明道路,好像他们是闺中密友似的。
可惜,她和段赫濯不熟,根本没熟到可以讨论感情的地步,她讨厌他跟踪她窥视她,最后还指导她…这种感觉太讨厌了,讨厌到她现在就不想再看到他!
段赫濯见祝久安满脸愠色,知晓她的脾性,他刚刚的话确实逾越了,于是,默默地靠边停车,看着祝久安甩门下车,拦了辆计程车离去,头都没有回下。
“嘭!”
他捶了下方向盘,他和祝久安的距离完全没办法拉近,她更厌恶他了吧?

(3)

梅利综合医院,特需病房。
坐躺在病床上挂点滴的梅南嘉,看着手机邮件里的信息和照片,脸色越来越难看,霍地将手机狠砸向地,“哐”地一声吓到陪护的解颐。
“小南嘉,怎么了?”解颐紧张地问,自从梅南嘉知道祝久安不愿意移植骨髓之后,情绪就变得非常不稳定,他和贺其薇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轮流盯着她,唯恐她的病情受她情绪影响。
“骗子!”梅南嘉瞪了解颐一眼,猛地扯掉点滴,血瞬间从她手背涌出来,她冲着解颐大叫,“你们全是骗子!”
“小南嘉,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解颐忙不迭地抓住梅南嘉流血的手,安抚,“你知道的,我绝对不会骗你,拜托你,冷静些,不要伤害自己。”
“骗人!你也在骗我!滚!我不要见你!”梅南嘉用力地抽回手,蹬脚将被子踹向床边的解颐,“我要见赫濯哥!去把他找来!就算我死,我也不要他见祝久安!”
祝久安的真实身份带给梅南嘉的冲击,比当初确诊病症时还要大,她难以接受那个随性得像野生动物的祝久安,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她竟然要靠祝久安的骨髓来换取活命机会,她的骄傲也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她更无法接受段赫濯为此去求祝久安的施舍!
梅南嘉只要想到祝久安也是梅家的女儿,她就患得患失到恐惧,她害怕段赫濯去见祝久安,她不得不让人去监视段赫濯的举动,然而回馈来的信息让她更加恐惧,段赫濯跟祝久安太亲近了,照片里段赫濯看祝久安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赫濯是为了你才去见祝久安的,小南嘉,你别胡思乱想。”解颐担心她激动之下又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一边按了紧急呼叫铃,一边抓住她的双手,“你放心,赫濯一定会说服祝久安移植骨髓,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我要见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梅南嘉挣不开解颐的手,使劲地摇着头,“你放开我,我要去找赫濯哥,就算我病治不好,我也要跟他结婚!”
“小南嘉,赫濯每天都会来看你,他待会儿就要来了。”解颐痛苦地看着这样情绪失控的梅南嘉,脸色苍白得发青,额头上都沁出冷汗,可她的眼神依旧狂乱,“他为了能和你结婚,一直在努力,只要你乖乖地养病,病好之后你们就能结婚的。”
“赫濯哥待会儿就来吗?”梅南嘉在解颐的安抚下稍稍平静些,挣扎的动作松缓下来,“解颐,你不会骗我吧?”
“我怎么会骗你呢?”
解颐心疼地看着她淤血的手背,暗暗感激紧急呼叫的主治医生容焕来了。
容焕快速扫了眼病房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熟练地示意护士跟解颐换手稳住梅南嘉,飞快地给她打上镇定剂,让她乖乖地在病床上谈好,然后换上新的点滴。
“多注意点,别再刺激她了。”
容焕拍了拍解颐的肩膀,瞥了眼在镇静剂作用下平静的梅南嘉,他便带护士离开,梅南嘉如果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等来骨髓移植,恐怕也不会太乐观。
病房内恢复了原有的安静,解颐坐在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青白脸色有所缓和的梅南嘉,心底百味杂陈。
梅南嘉得知祝久安不肯移植骨髓给她后,短短半个月间,她就情绪失控四次了,第一次是贺佩芝无意间说漏嘴手术无法进行,梅南嘉追根究底得知真相时大受刺激,差点呕出血来。第二次是梅廷均来看她,提到段赫濯就算求也会求来祝久安的骨髓救她,她神色大变地砸了病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后昏厥。第三次是贺其薇在翻看八卦杂志,被梅南嘉发现杂志上说她生病是报应,气得跟贺其薇吵架后又发起烧来。第四次就是今天,解颐担心地抚摸着梅南嘉的头,她的病情越来越不稳定,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他心如刀割却无可奈何,惶恐着有天她不能再任性地乱发脾气了。
“解颐,很抱歉,我又对你发脾气了。”
梅南嘉木木地望着天花板,身体的困顿让她心底莫名的火气都消失了,连激动都动不起气来,脑子也冷静下来,反省自己刚刚的偏激。
“没事的,只要你没事就好。”解颐不以为意地笑道,目光垂向她扎着针挂点滴的手背,浮现出一片淤血的青色,他心疼地揉揉。
“我很害怕。”梅南嘉依然没有看解颐,苍白的脸渐渐地黯淡,木然的眸中染上了绝望之色,“现在梅家有两个女儿,就算我死了,梅家和段家也能联姻,我对赫濯哥来说,已经不是唯一可选的结婚对象了。解颐,我好怕,好怕到死我都得不到赫濯哥…我死了,你们就不用被我折腾,就能解脱,对不对?”
眼泪缓缓地从梅南嘉的眼角溢出,她再也不是独一无二的梅家千金了。
“不,小南嘉大错特错了。”解颐趴下身抱着梅南嘉,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任性外表下的恐惧呢?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对段赫濯的执念,“不要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我绝不会让你死的,对于死亡,我比你更害怕。小南嘉,答应我,不要再有这种念头了,我还等着看你和赫濯结婚呢。”
在镇静剂的作用中,梅南嘉已经慢慢地睡下,脸上有着未干的泪痕。
站在病房外许久的段赫濯,透过玻璃视窗看着解颐和梅南嘉,听着他们的话,表情沉重,最终还是没有进病房。
梅南嘉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折腾了。

(4)

黄昏中的贾当铺,寒风吹落的黄叶卷过门前,依旧一副落魄得随时要倒闭的模样。
祝久安时不时地探出门看看,以前贾当铺的拍卖师耿放歌陪郝如菲出国拍广告回来了,他说非常想念贾当铺的火锅,晚上要来涮火锅,祝久安一想到有热闹凑,对耿放歌的回来颇为期待。
不过,祝久安还没等到客人,去买食材的裴尽雅和范立哲也还没回来,倒是凌云川提着慰问品来探病了,顿时让祝久安心生暖意。
寒暄过后,祝久安便兴致勃勃地为凌云川泡起讲究的功夫茶,在东家贾赢刁钻/口/味的□□下,贾当铺的伙计都能泡上一手值得炫耀的好茶,当她在凌云川面前的白瓷杯沏上茶时,听到他说贺其薇为了梅南嘉请长假,才让凌辰希见不到念了那么久,祝久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你是来替贺其薇当说客的。”
他来探望她只是借口,这让祝久安心生失望。
“不,她并没有拜托我,只是我见她困扰,才想为她分担些。”凌云川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微笑地看着祝久安,“久安,你和蔷薇会扯上关系,确实让我很吃惊。”
他和贺其薇会扯上关系,也让她非常吃惊。
“凌哥,为了让贺其薇轻松些,你希望我放弃私怨吗?”祝久安直截了当地问凌云川,正视着他,他和贺其薇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我心疼蔷薇为梅南嘉费心,可是,久安,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凌云川倾身,手越过茶桌,握住祝久安的手,“我同样会心疼你的。”
握住她的,是一只成熟男人温暖有力的手,似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的手中涌入她的掌心,仿佛明白她在抗拒什么,不强迫她也不为难她,只是表示他对她的关心。
如果他直接要求她为了贺其薇移植骨髓给梅南嘉,或许她还能怨恨他“见色忘义”,让她能痛快地拒绝他的“无礼要求”。
然而,她认识的凌云川向来对她都是这样的温情,远远超过暧昧之上的关心,只让她看见他微笑的一面,反而让她非常为难,因为她根本不了解他。
“凌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祝久安的目光仍然放在他握着她的手上,隐隐之中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明明一切他都已经知道了,明明也让她知道他对贺其薇的在意,却用这种方式让她做选择。
“好,你问吧。”凌云川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主动接过祝久安的活,为彼此续杯沏茶。
“你和贺其薇以前就认识吧?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想知道为什么贺其薇会让凌云川失控?祝久安很在意他们之间让第三者无法介入的氛围。
“嗯,她是我妻子,也是小辰希的生母。”凌云川不愿意对祝久安隐瞒,冥冥之中,是祝久安引领着他找到贺其薇的,“在小辰希满月的时候,她离开了我们,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所以,久安,谢谢你,让我找到了她。”
妻子?
贺其薇和凌云川、凌辰希原来真是一家三口。
出乎意料又在她妄想之中的答案,让祝久安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凌云川,他似乎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难以相信,凌辰希已经六岁多了,出身豪门的贺其薇怎么可能十/八/九岁时跟凌云川结婚生子呢?而且,看段赫濯和解颐他们之前的反应,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贺其薇和凌云川有关系啊?
祝久安越想越觉得凌云川和贺其薇的状况不科学,凌云川又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他当初见到贺其薇那种欣喜若狂的模样,她无法怀疑他对贺其薇的感情。
“凌哥,那当年你是带贺其薇私奔的吗?所以你们才能那么早结婚生子吗?”祝久安忍不住猜测,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不是。”凌云川笑着摇头,说起过去,声音慢慢地充满了怨念,“当年我刚从警校毕业,去单位报到的路上捡到出车祸昏迷的她,结果她清醒之后忘记自己是谁,因此对我非常依赖。于是我给她弄个新身份,然后结婚给她新家,希望她安心开始新生活。我没料到她会突然消失,恢复她原来的生活,却把我和小辰希忘得干干净净。她欠我和小辰希的债,我会全部讨回来的,可看到她现在因为梅南嘉焦头烂额,也不忍心逼她想起一切。”
失忆?
她以为她的身世够狗血了,没想到凌云川的遭遇也被洒了狗血,知道真相的她,真的想像神曲里唱得那样“眼泪掉下来”。
“凌哥,那我要恭喜你们一家团圆。”祝久安明白她已经没有任何资格介意凌云川和贺其薇的事,凌云川愿意告诉她就是对她这个朋友最大的真诚了,“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就按你自己的意愿来。”说出自己的故事,让凌云川也放松不少,“久安,我会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想让你因为我的缘故而勉强自己,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也能的。”
她的意愿?
祝久安沉默了,难以言状的疲惫感涌上了心头。

(5)

送走凌云川不久后,裴尽雅和范立哲买回了食材,耿放歌也如约到贾当铺,热热闹闹的火锅便开涮了,只有祝久安心不在焉。
“吃货,你最爱吃的章鱼丸,快跟我抢啊?”耿放歌捞起章鱼丸在祝久安眼皮底下晃荡引诱,“还有鱿鱼段,来抢啊…哎,你不跟我抢,火锅吃起来都没味道。”
“医生说我现在是伤患,需要忌口不能随便乱吃。”祝久安没什么胃口,懒懒地瞥了眼耿放歌,虽然他是娱乐圈中“点石成星”的大牌经纪人,但回到贾当铺,就是个耍贱耍赖的二货,以前没少吃他的亏。
“啧啧,没想到吃货也有忌嘴的一天啊!”耿放歌大为感慨,但还是给她烫了些生菜和娃娃菜,“那先吃点蔬菜开胃,再跟我大战三百回合吧!”
因为凌云川的缘故,原本期待热闹的祝久安,现在完全没心思跟耿放歌“大战火锅”,味同嚼蜡地啃着蔬菜,裴尽雅见状,便转移了话题。
“耿放歌,你家大明星怎么没一起带来?好歹以前也是我们的当品小姐,还在记仇吗?”
裴尽雅口中的大明星就是如今在电影圈混得风生水起的郝如菲,不过他们都很清楚她对贾当铺的芥蒂,怨当初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贾当铺“落井下石”。
“她回家看望她父亲。”耿放歌摇头,看着心事重重的祝久安,“其实,晚上是如菲让我抽空回来,她很担心久安的。”
耿放歌和郝如菲毕竟是娱乐圈人士,之前媒体关于祝久安和凌云川那些八卦,他们都看到了,后来居然还牵扯到豪门旧事,当时他们在国外也不好过问太多,所以郝如菲才示意他回贾当铺看下祝久安。
“呃?”祝久安有些讶异,忙摆手道,“我没事啦,耿放歌,你让如菲放心,东家已经‘改邪归正’许多,不会随随便便把我卖掉的。”
当初就是东家瞒着郝如菲把她家典当的事务所转手卖人,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害得郝如菲崩溃,让郝如菲对东家一点好感都没有,难怪会担心她了。
“如菲的新电影会在澳洲拍摄数月,她说你如果想换环境,可以跟她出国,你帮她做助理,她管你吃喝玩乐。”耿放歌很忠实地传达郝如菲的意思,他私下也调查了相关事情,感觉得到祝久安的压力,暂时离开对她可能会比较好些。
“我——”
祝久安有些感动于郝如菲的用心,正想说让她考虑考虑,贾当铺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闷声不吭的范立哲去开门,在火锅热腾腾的气氛中,段赫濯不请自来了。
第七章 就让她当回神吧
(1)
蒸腾的火锅水汽,在空气中氤氲开,模糊了祝久安望向段赫濯的视线,只觉得他向来肃然严谨的面容显得有些阴郁,似有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他心头,拧着他的眉头。
“段先生来得真巧,不介意的话坐下来一起涮火锅吧!”裴尽雅忙起身招呼段赫濯入座,范立哲默默地添上碗筷。
闻言,祝久安眉角一挑,揶揄道:“段先生不愧是商人,计算得真准,饭点时间上门不给蹭饭都不行呢!”
冷嘲热讽一出,气氛立刻变得尴尬,裴尽雅不以为然地向祝久安使眼色,让她适可而止,不管她和梅家有什么恩怨,也不该当面给段赫濯难堪,毕竟段赫濯也是东家的客人。
“那么,久安,可以借一步说话吗?”段赫濯已经习惯祝久安对他说话夹枪带棍的,丝毫没有被她不客气的态度激怒,尤其他们之间的谈话,常常不欢而散。
“谁要跟你——”
耿放歌若有所思的目光在祝久安和段赫濯之间来回,忽然哥俩好地跟祝久安勾肩搭背,打断了她,道:“这里都是自家人,有话直说,没什么好避嫌的,你说对吧?久安?”
祝久安恼火地瞪了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耿放歌,她压根儿就不想和段赫濯废话,平时避他都来不及,哪会跟他借一步说话?但耿放歌施加在她肩膀上的力量,似乎在威胁她不要轻举妄动,让她根本就没法轰段赫濯离开。
“耿放歌所言极是。”裴尽雅擦着被火锅气熏得雾蒙蒙的眼镜,笑眯眯地看着祝久安和段赫濯,“段先生有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免得扫地的心有所虑,不肯安分养伤呢。”
在耿放歌和裴尽雅无形的“威胁”下,祝久安非常识相地对段赫濯说:“段先生,我洗耳恭听,也请你把握好分寸。”
不要说她不爱听的话!
段赫濯见这般架势,也没坚持其他人回避,只是平静地说道:“自从梅南嘉得知手术无法进行,她的病情就反复不定,主治医生说她的情况非常不客观,若再受刺激发病或许就无力回天了。”
“是吗?”祝久安不置可否,皱了下眉,她记得那次见梅南嘉的情景,精心妆扮过的她,气色看起来很不错,完全不像随时会撒手人寰的模样。
“久安,如果梅南嘉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再去找适合的骨髓,我今天绝不会来找你,求你救她的。我知道你对梅家心存芥蒂,也明白你的感受,若有其他办法,我绝不会勉强你的。然而,梅南嘉毕竟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无论上一代如何,都不该成为她无法得到救治的原罪。”
段赫濯无奈道,之前他粘着祝久安好多天没再提骨髓移植的事,随着梅南嘉病情的恶化,他也无法顾虑太多祝久安的心情,不得不放下自尊和骄傲恳求她,毕竟他的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他无法与梅南嘉结婚,他的整个人生规划都要改变,可能永远都找不到那个人,这样的结果让他更难以接受。
“她是我妹妹…吗?我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祝久安有些自嘲地勾起嘴角,市井小民的她怎么有资格跟养尊处优的梅南嘉称姐道妹呢?
现在听到她随时会因为凶险的病情离去,祝久安百味杂陈,脑中有两个声音在叫嚣着,恶魔说:“这是老天爷对梅廷均的报应,梅南嘉活该替梅廷均赎罪!”天使却说:“出身不是梅南嘉能决定的,不能因为她是梅廷均的女儿就该死!”
“久安,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都没关系,你不想和梅家有瓜葛也没关系,能不能回到最初,将梅南嘉当成只是需要救助的陌生人呢?我求你救救梅南嘉,她再不动手术,恐怕熬不了多久的。”段赫濯的口吻少了一贯的冷淡,满是诚恳和沉重。
祝久安没有立刻回他,定定地望着为梅南嘉如此费心的段赫濯,现在用他的骄傲恳求她的成全…他对梅南嘉,果然是真爱。
这样卑躬屈膝的段赫濯,让祝久安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是最初傲慢的段赫濯看起来比较顺眼些。
旁观的耿放歌见段赫濯放下架子使用“苦情计”,显然让祝久安有所动摇,他不以为然地哼道:
“梅廷均怎么不来求久安呢?难道知道亏欠久安太多无法面对,才让你来求情吗?”
耿放歌以前在贾当铺做事时,曾听东家贾赢提过,他初任掌柜收的第一件当品是个八岁的小丫头,他给这个当品命名为“祝久安”备忘,记录档案。结果,过了当期也没人来赎她,她就成了贾当铺的流当品,成了一件无利可图的废品。
而让祝久安沦为物品被任意买卖的罪魁祸首,就是八卦杂志中演出狗血大戏的豪门薄情负心汉梅廷均。所以,耿放歌丝毫不同情患病的梅南嘉,他能理解祝久安“见死不救”的心态,才不管道德怎么评价,梅廷均都得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梅南嘉只是倒霉成了他的女儿。
“他确实无法面对久安,但他真心希望能够弥补亏欠久安的一切。”段赫濯的目光始终专注着祝久安,没为耿放歌的刁难动气,现在关键是看祝久安的意愿。
亏欠她的一切…梅廷均想怎么弥补呢?
祝久安嘲讽地撇了撇嘴角,她可不想当那个被遗弃被埋葬的私生女。
愿不愿意移植骨髓,东家说随她的便,凌云川说不会因为贺其薇而干涉她的决定…之前解颐放弃自尊跪地求她,现在连段赫濯都放下骄傲求她。
有这么多的人为她操心,甚至对她低声下去任她予取予求,梅南嘉实在太幸福了,幸福得连老天爷都嫉妒她,才给她使绊子。
祝久安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因势成为决定他人命运的“神”,成为他们做小伏低求她成全的“神”!
原来她是如此的伟大,伟大得足以左右生死了。
“段赫濯,我有个条件。”终于,祝久安正视着段赫濯开口,她已经厌恶天天被他纠缠跟踪了,如果她不答应移植骨髓梅南嘉,恐怕这辈子都会被他们骚扰,“只要满足我的条件,我就答应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