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知道,还有更大的风暴等着祝久安。
(4)

段赫濯再次见到祝久安,是她被凌云川和裴尽雅从梅家带走后的第十四天,在松翠墓园。
寂静得只有冷风呼啸声的墓园,段赫濯远远地看见祝久安在梁品贞母女合葬的墓前席地而坐,悠然自得地吃着便当,仿佛在享受午后的下午茶似的。
若非已经知晓她隐藏的身份,段赫濯实在无法认同她这般亵渎逝者的行为。
目视祝久安的背影,回想近半个月发生的事情,他走向她的脚步变得踌躇不定,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祝久安让他觉得越来越陌生了。
段赫濯神情复杂地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块和田红玉佩,指腹抚摸着玉佩上雕刻的形象古雅的梅花纹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梅廷均将这块玉佩交给他时的懊恼纠结模样,在段赫濯脑中挥之不去,他拜托他把玉佩还给祝久安,因为这玉佩是祝久安落在梅家的。
他忍不住问梅廷均为什么那么肯定这玉佩是祝久安遗失的?
当时,梅廷均满脸纠结的不自在,似乎在心理挣扎了很久,才说出祝久安不肯移植骨髓给梅南嘉的原因。梅廷均告知的真相,让段赫濯大为震惊,深刻体会到祝久安对梅家的怨恨,突然理解了祝久安的反悔,就无法怪她对梅南嘉的“见死不救”。
和田红玉佩雕刻的梅花纹样是梅家专属的图腾,梅廷均在祝久安跳楼逃走的房间中捡到玉佩的瞬间,就想起来了。
这块玉佩是当年他送给梁品贞的定情物,他以为早随着梁品贞母女消失人间,不料还有再见它的一日。
那些他极力想要隐藏遗忘的过往,随着玉佩的出现,在《纸醉金迷》上以最让他难堪的方式曝光,他最初极为愤怒,直觉有人在整他想要趁机击垮他和梅家。
不过,梅廷均很快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而是有人在报复他,利用舆论,凸显祝久安受害者的形象,逼他向祝久安道歉。
为什么是祝久安?
为什么只有祝久安的骨髓与梅南嘉相匹配?
为什么那块和田红玉佩会在祝久安手中?
祝久安到底是谁?
梅廷均不得不正眼看待祝久安,他从容焕医生手中拿到祝久安的体检报告,看到她的出生年月,看到她与梅南嘉相同的AB型血,他开始心慌,慌得想要逃避,不想继续深究。
但是,为了解开他的疑惑,为了救梅南嘉,他让容焕医生取出祝久安留在医院的血样,和他的B型血血样送去做亲子鉴定,他必须确认祝久安和他的关系,他才能做接下来的决定。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梅廷均十几年前找到梁品贞母女合葬的墓地,才最终确认她们已经过世,在这个世上,除了梅南嘉,他没有第二个孩子。
所以,就算祝久安有他给梁品贞的玉佩,她也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但是,祝久安出生年月与他和梁品贞的孩子一样,她和梅南嘉流着同类型的血,她的骨髓与梅南嘉相匹配,她对梅家有着近乎根深蒂固的怨恨。
所以,通过DNA比对,确定他和祝久安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父女,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祝久安是他和梁品贞的女儿。
这是事实,让梅廷均原本就花白的头发数日间又蒙上了层霜雾,白得远远超过他的年龄极限,让他无法正视,正视祝久安是他亲生女儿的现实。
梅廷均想起贺佩芝刚将祝久安关在梅家时,他和祝久安交涉,被她的出言不逊激怒打了她一巴掌,当时祝久安的诡异反应,梅廷均终于明白是为什么,她的怨恨如同冷水泼醒了他。
为什么祝久安在得知梅南嘉身份后,会突然反悔不愿意移植骨髓。
答案变得赤/裸/裸的。
祝久安曾对他说:“你只有一个女儿,永远只有一个女儿。”
直到亲子鉴定报告呈现在他眼前,梅廷均才明白祝久安那句话的意思,沉重得让他无颜以对。
他没法面对仇视着梅家的祝久安,只能请段赫濯出面,他不敢再激怒她了。
他愿意道歉,愿意弥补祝久安,愿意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只愿她救梅南嘉。
梅廷均曾经抛弃的女儿,成了现在他另一个女儿的救命草?
这是报应吗?还是讽刺呢?
段赫濯无声无息地在祝久安身后站定,目光投向她面前的墓碑,简简单单地用楷体刻着“梁品贞母女之墓”,没有立碑人,立碑时间是十九前的冬至日。
那个被梅廷均抛弃被梅家赶走的孩子,出生时不被梅家接纳,亲生父亲并未给她取名,没想到死后在墓碑上也没有名字。她只是八卦豪门秘辛中犹如道具一样存在的私生女,随着母亲身亡,便消失得无声无息,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原本已经死去埋葬成灰的私生女,如果不是发现她登记的骨髓与梅南嘉匹配,让她和梅家的关系重新连接上,或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祝久安和梅南嘉竟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一切在冥冥之中,仿佛都已注定。
本来祝久安体检合格要安排骨髓移植手术时,梅南嘉却要求单独与祝久安见面,就这一面后,祝久安撕毁协议不肯移植骨髓,当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和梅南嘉的关系了吧?
难怪无论他们开出怎样的条件,她都不为所动,就是不愿意救梅南嘉,执意冷血自私到底。
祝久安在恨吧?
段赫濯无法想象被埋葬死去的人,用另一个身份是如何生活的?
他也无法想象背负着那些过去的祝久安,在确定梅南嘉身份前,为什么可以活得那么没心没肺呢?
段赫濯静静地站在祝久安身后,心中百感交集,他们之间有过许多不愉快,当他知道祝久安的秘密后,他不知如何跟她开口索要她的骨髓了。

(5)

寒风吹着墓园中的松柏呼啦啦地作响。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压迫感,熟悉的气息随着拂动的风涌向她,祝久安有些烦躁地挠挠头发,悠闲吃东西的心情完全被不速之客破坏了。
“你改行当背后灵了吗?害我倒尽胃口!”
祝久安“啪”地一声盖上已经凉掉的排骨饭便当,回头斜睨着杵在她身后不作声的段赫濯,没料到会在墓园这种地方遇到他。
上回从梅家坠楼逃生被凌云川和裴尽雅带走时,跟段赫濯打了个照面,他们的所作所为令她不齿,祝久安还以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见到他呢。
“抱歉,打扰你了。”段赫濯颔首表示歉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祝久安,最后目光定在她打着石膏的左脚,想起那次在梅家的情景,名为愧疚的情绪涌了下来,他克制着声音,问,“你的脚,还好吧?”
“托你们的福,让我在床上躺了十来天。”
祝久安摸了摸小腿脚上的石膏,本来以为摔到车顶扭伤了脚,结果被凌云川和裴尽雅带到医院一检查,变成小腿粉碎性骨折,唯一庆幸的是脚踝关节没摔碎,否则她会变成瘸子的。
“段先生找到这里来,有何贵干?”祝久安收起抚着石膏的手,故意指向墓碑,冷哼,“来证实豪门秘辛的真实性吗?看看被你准岳父始乱终弃的女人是啥下场吗?”
她的眼中充满了讥讽之色,她的口气充满了愤世嫉俗,她的表情却是那么得冷静不屑。
“久安。”
段赫濯没有被祝久安的冷嘲热讽挑衅到,缓缓地在她身旁蹲下身,与她平视,然后掏出口袋中的玉佩,递向她。
“你母亲的玉佩,梅伯父让我还给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她所有的秘密在段赫濯面前无所遁形。
祝久安盯着躺在段赫濯掌中的红色玉佩,表情变幻莫测,仿佛她像玉佩一样,□□裸地袒露在段赫濯眼中,没法再用嘲讽的口气掩饰她真实的情绪。
那块玉佩雕刻着和梅南嘉定制腕表表面一模一样的梅花纹样,从小到大,与她片刻不离,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也是母亲最珍贵的宝贝,是母亲所有的希望。
小腿骨折被东家和掌柜的强迫在当铺养伤时,她才发现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不见了,急得她团团转,却又不知从何找起,行动不便只能拜托东家和掌柜的帮忙。
只是,玉佩毫无消息,关于她的各种新闻八卦突然曝光,梅家的隐情秘辛也被揭露,让她完全没有精力去想玉佩的事,因为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东家生气了。
她以为她掩饰的很好,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东家更不可能知道。
然后,事实证明,病怏怏看似连养病精力都没有的东家,其实是个无所不知的“怪物”呢。
最初东家做主让她移植骨髓时,他大概就知晓她和梅家的关系,所以,他后来容许她的任性破坏了他和段赫濯达成的协议。
她曾以为东家的权威不容置喙,她一再给他惹麻烦,肯定会被当“废品”收拾的。然而,当她被梅家那样对待,当她像他那样病怏怏地躺床上养伤时,东家用他的方式教训梅家,逼迫梅廷均承认相关事宜,逼迫梅廷均公开道歉,都是在为她出气。
东家说事已至此,她和梅家的关系早晚会被梅家觉察,干脆用最直接的方式公之于众,揭露陈年往事,制造舆论,让梅廷均想起那个被他辜负的梁品贞,让他尝尝什么叫做“现世报”。
东家说他只负责点火,不负责善后,她和梅家之间的恩恩怨怨,要不要“以德报怨”救梅南嘉,都随她的便,贾当铺不指望靠她这个“流当品”拯救的。
祝久安不知道东家何时查出她与梅家的关系,只知道当她被典当给贾当铺不可能被人赎走时,东家赋予她“祝久安”之名,并将梁品贞的墓地迁往松翠墓园,将那个她极力想要遗忘的过去一起埋葬,给她想要的全新生活。
她是祝久安,就这样没心没肺长大成人的祝久安。
如果没有遇见梅南嘉,如果没有发现梅花纹样的秘密,她会一直是没心没肺的祝久安。
当梅廷均发现死去的私生子突然复活,成了他宝贝女儿的救命草,她要怎么做呢?
祝久安在被允许下床走动时,就要求裴尽雅送她来墓园,一来为丢失玉佩向母亲道歉,二来想跟母亲聊聊,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那个从来当她不存在的父亲,她该怎么对他呢?
“很可笑吧?”
祝久安接过段赫濯掌中的玉佩,原来玉佩落在梅家,亏得梅廷均还记得这块玉佩,还记得八卦媒体提及的陈年往事。
看着红如血的玉佩,好似洒满了狗血,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狗血得不真实的身世,就像一出伦理大悲剧,悲哀苦情得让她都觉得可笑。
“怎么会可笑呢?”
段赫濯正视着祝久安自嘲的面容,胸口似乎被什么刺了下,心脏传出了陌生的疼痛感,想起他因为骨髓而说了那些贬低甚至侮辱祝久安的话语,他有些懊恼。
“对不起,我曾经不顾你的感受说了很多混话,我向你道歉。”
明明祝久安和梅南嘉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只要一想象祝久安的过去,段赫濯就会想起那段他极力想要删除的记忆,因为那是无父无母的祝久安小时候最有可能过的生活…段赫濯的胸口变得闷闷的,难受得很。
“不可笑,你就可怜我了。”
祝久安摇头嗤笑,对段赫濯的道歉不以为然,她紧紧地握着玉佩,非常清楚段赫濯还来找她的原因,于是,指着墓碑,再次表明她的立场。
“段赫濯,你看,能救梅南嘉的那个私生女早死了,我不欠梅家任何东西,所以,你死心吧,别浪费时间了。”
段赫濯没有回祝久安,只是定定地望着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梁品贞母女之墓”,心思百转千回,那些陌生的情绪和情愫在这一刻静静地汇集,随着墓园冷冽的风,在他心底沉淀下来。
他一直说他只对祝久安的骨髓感兴趣,对她这个人完全没有兴趣。
可此时此刻,看着被冷风扫去所有漫不经心的祝久安,平静的眼睛,冷然的表情,无情的话语…那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情无义的祝久安,为什么会刺痛他呢?
他第一次发现,只是这样望着祝久安,听她拒绝沟通的话语,任由时间流逝,对在意投资报酬率的他来说,并不是浪费。

第六章 你真是阴魂不散
(1)
满天星幼儿园,笼罩在暖和的冬日阳光中,小朋友的小脸蛋也被衬得特别闪亮。
祝久安懒洋洋挨着凌辰希坐,她收到他的邀请,瘸着她未痊愈的脚来参加幼儿园的闭园式活动。而作为监护人的凌云川因为工作缘故会晚些过来,她便代替他记住园长要求家长和小朋友在寒假期间的各项注意事项。
园长闭园式的讲话结束之后,家长和小朋友就能自由活动,互相道别等下学期再见,然后凌辰希一反平日里的安静谨慎,神秘兮兮地拉着祝久安去活动室,站在门口,指着里面正在整理玩具的女老师,有些腼腆地对她说:
“久安姐姐,她就是薇薇老师哦,之前请假好久没来,今天看到她,我好开心呢。可是,我们好久没见,我怕她忘了我,不敢跟她说话,但我好想知道她以后还来不来当老师?”
祝久安顺着凌辰希所指,打量着背对他们的薇薇老师,穿着连衣裙外套羊绒开衫,梳着简单的马尾辫,背影看起来年轻柔软,全身散发出平易近人的气息,让人见了就感觉安心。
凌云川曾说小辰希非常喜欢幼儿园的一位老师,可惜老师有事请长假都没来学校,害得小辰希都染上“相思病”似的郁郁寡欢。
看来眼前这位背影都这么让人想亲近的薇薇老师,就是小辰希的本命了,难怪他这么兴奋,却又“近君情怯”地害羞,小脸颊都浮起片片粉红呢。
“小辰希很喜欢老师,对不对?”祝久安促狭地刮刮凌辰希的鼻子,小家伙被她说中心思,脸蛋更红了,“虽然久安姐姐有点吃醋,但久安姐姐会帮你的!”
说着话儿,祝久安就牵着凌辰希的手,大摇大摆地进了活动室,自然而然地替凌辰希拉红线了,笑哈哈地打招呼。
“薇薇老师,打扰了,我们小辰希有话想跟你哦!”
“久安姐姐…我…小声点。”凌辰希不好意思地扯了扯祝久安的衣角,她太直接,害他都不敢看薇薇老师了。
闻言转过身的薇薇老师,错愕地看着祝久安和凌辰希,表情有些怪异道:“我刚听着声音就觉得耳熟,没想到真是祝小姐,你还好吗?”
末了,她的视线转向祝久安的腿部,长裤遮掩下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她还是体贴地将椅子搬过去,示意她请坐。
看清薇薇老师的模样,祝久安吃了一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上次失态的凌云川,不自觉地攥紧凌辰希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凝住,心情变得复杂。
凌辰希念念不忘的老师,竟然是凌云川一见就失控的人。
“贺其薇,真意外在这里见到你。”祝久安飞快地平复心中的讶异,站太久她脚也有些累,没有拒绝贺其薇的好意,自然地坐下,将凌辰希推到她面前,笑道,“我很好,倒是小辰希说好久没见你,担心你忘了他呢!”
“薇薇老师,我…我是凌…凌辰希。”凌辰希的手不自在地拧着衣角,声音支吾,低头不敢正视贺其薇。
“辰希,老师记得第一天来幼儿园时,辰希折了朵小红花送老师,老师一直记得辰希,还常常想起辰希呢。”贺其薇蹲下身,笑容可掬地握着凌辰希的手。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薇薇老师吗?”她的温柔感染了凌辰希,安抚了他的小局促,问出他心中的小期待,不自觉地松开祝久安的手,反握住贺其薇。
“当然,等老师忙完家里的事,就能回幼儿园和辰希玩游戏了。”贺其薇起身抱起凌辰希,将他放在玩具处,从未整理好的玩具中拿出折叠魔方给他玩,“辰希先玩会儿,我跟你的久安姐姐说点话哦。”
“嗯。”得到贺其薇的保证后,凌辰希乖乖地玩起折叠魔方。
祝久安看着听话乖巧的凌辰希,似笑非笑地对贺其薇说:“小辰希真喜欢你,我对你可要羡慕嫉妒恨了。”
“祝小姐,作为辰希的老师,我一直请假其实没有尽到老师的职责,却得到辰希的偏爱,我有些惭愧。”贺其薇没有在意祝久安的揶揄,真诚地说出心中所想,“不过,你应该猜得出来,我请假是为了照顾南嘉。”
听到梅南嘉的名字,祝久安脸色明显变了变,笑意也渐渐地敛去,未痊愈的伤处传来隐隐的痛,提醒着她曾经发生的事。她来参加凌辰希的闭园式就是为了甩开那些讨厌的纠缠,没料到会遇上相关人士,听到她不乐意听的事情。
“我只能说你很伟大。”
祝久安淡淡道,双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揉着,她自认比不上贺其薇的无私,放弃自己的工作全天候照顾生病的表妹,不得不感慨梅南嘉命好,她身边有着太多为她着想的人了。
“南嘉已经知道手术无法顺利进行了。”
贺其薇看着面无表情的祝久安,叹了一口气,心底百味杂陈,从未料到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
进入新的一年,新年没有带来新气象,也没有带来新希望,而是让所有事情都发生了令人措手不及的变化,在她遇见凌云川颠覆她平静生活的同时,梅家也遭遇了大地震,意外之事接踵而至。
贺其薇是在贺佩芝怒气重重回贺家向她母亲抱怨发泄时,才知道祝久安和梅南嘉竟有着血缘关系,震惊之余,她也明白了祝久安拒绝移植骨髓给梅南嘉的原因。她曾找段赫濯和解颐商量怎么办?如果梅南嘉知道真相的话,肯定会受不了,影响她的病情。
段赫濯让她和解颐尽量瞒着梅南嘉,他会在梅南嘉知情前说服祝久安,结果满肚子怨愤的贺佩芝去医院看梅南嘉时说漏了嘴,刺激得梅南嘉情绪大乱呕出血来,使得原本稳定的病情几近失控,后来在医生的紧急护理和段赫濯的安抚中,梅南嘉才随着镇定剂平静下来。
看着沉睡中梅南嘉苍白得透青的脸色,大家都被吓出一身冷汗,贺佩芝因此将责任推给段赫濯,指责他的无能让事态越变越严重,同时痛骂祝久安的冷血无情。
因为梅南嘉急火攻心的解颐,无计可施得直捶墙发泄,让旁观的贺其薇很无奈,她在医院中守着又不肯配合日常治疗的梅南嘉,气氛压抑而沉闷,让她有些心力交瘁,趁着幼儿园闭园式需要全体老师出席为由,她才能暂时离开透透气。
所有人都知道要改变这种局面只能靠祝久安,但梅家之前对祝久安的所作所为,让贺佩芝和梅廷均都有所忌惮,担心再次逼急了祝久安,梅南嘉的病就没希望了。所以,大家只能将期望寄托在段赫濯身上,等待他缓和与祝久安的关系。
“哦。”
祝久安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摆出梅南嘉死活与她无关的冷漠姿态,瞅了瞅将折叠魔方扭出个房子的凌辰希,意味深远地问贺其薇:“贺其薇,你知道小辰希是谁的孩子吗?”
“呃?”
闻言,贺其薇有些失望她转移话题,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祝久安和凌辰希,包括今天,她只见过凌辰希两次,第一次是她刚回国来幼儿园报到那天,来不及见他的家长,她就因为梅南嘉请长假,对凌辰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抱歉,我没见过他家长——”
贺其薇歉然的话语被门口响起的带笑男声打断,也给她带来了答案。
“小辰希,久安,我找了你们一圈,原来躲在这里玩啊!”
她一转头就看见踏进活动室的凌云川,眉眼间洋溢着和煦的笑意,好像春风拂过她的心头,让她怔怔地望着他,今天在这里遇见的人都让她太意外了。
凌云川的目光与贺其薇一对上,原本融着笑意的眼睛瞬间激动,大跨步上前握住发愣的贺其薇的手,一脸的情难自禁。
“爸爸,她就是薇薇老师,她说以后还会当我的老师呢!”凌辰希放下玩具,开心地跑过来,拽着凌云川的胳膊,向他介绍他最喜欢的老师。
祝久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再次见到凌云川失态的模样,他一手握着贺其薇,一手拉着凌辰希,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蔷薇,他是小辰希,原来是他先找到你的,你还记得他吗?”
“辰希…是你的孩子?”
贺其薇表情复杂地望着凌云川,他的出现带来一个令她更加震撼的消息,低头望向仰望着她的凌辰希,圆碌碌的黑眼睛充满了渴望和欣喜。
凌辰希用他的言语和神情诉说着对她的喜欢,却莫名地令她心生痛楚,鼻子变得酸酸的,眼睛随即红起来,脑中似乎有什么有蹦出来,让她难以承受空白记忆带来的无助,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蹲下身。
她松开了凌云川的手,抱住了凌辰希小小的身子,全身难以自制地颤抖着,眼泪也失去了控制。
贺其薇抱着满脸担忧的凌辰希失控痛哭,凌云川也蹲下身环抱住他们,他们看起来像久别重逢的一家三口,完全忘记了旁边的祝久安。
凌云川和贺其薇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他们父子和贺其薇之间特殊的感情羁绊,让祝久安深深地觉得她只是个外人,无法融入到他们的悲喜之中。
再一次,祝久安发现她对凌云川根本不了解,此时此刻的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打破那三人失控的状态,反而意识到,她永远不可能像贺其薇那样,轻而易举地掀动凌云川的情绪起伏。
凌云川…终究与她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与他在一起,无法让她觉得快乐了。
祝久安没有打扰凌云川他们,也不愿意深究贺其薇和凌云川父子的关系,默默地起身,与凌云川对上了视线,她笑了笑示意先走,便离开了活动室。
凌云川拥着痛哭的贺其薇安慰,没有去追祝久安,因为走廊外有人在等祝久安。
(2)
“你真是阴魂不散。”
直到走出满天星幼儿园,有些忍无可忍的祝久安才回头去看跟着她的段赫濯,依然一副西装笔挺的社会精英状,却做着变态跟踪狂的事。
自从在松翠墓园她表示能救梅南嘉的私生女早就死了,希望他识相点跟她桥归桥路归路之后,段赫濯时不时地冒出来跟她“不期而遇”,不管她是去医院复查骨折的脚,还是在老街闲荡找小吃,都能看见他的身影,就像今天她来满天星幼儿园,他也毫无意外地再现他变态跟踪星人的“执着”。
“你脚还没好,我送你回去吧。”段赫濯自动忽略祝久安不耐烦的表情,指着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示意,她从梅家坠楼受伤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他去医院看过她的病例,小腿粉碎性骨折,要想完全痊愈,至少得三个月的时间。
梅家给她带来的伤害一直在累积,可梅南嘉又需要她来救命…事到如今,于公于私他都无法与祝久安撇清关系,每天总有冲动让他来找祝久安,就算被她当变态跟踪狂嘲笑奚落也好,他就是想要见到她,即使只字不提梅家的事。
“段赫濯,你这样很烦的,好像想要吸人血的蚊子,嗡嗡地在耳边吵,比苍蝇还讨厌。”祝久安垂眼看了下自己的腿,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可没办法像东家那样可以卧床休养百日,允许下床行动之后她就没闲着,可一旦出门就会遇见段赫濯,让她越见他越烦躁。
若不是明白段赫濯对她的骨髓有所企图,以他出现在她身边的频率,她忍不住要萌动少女心,以为他纯粹关心她在意她呢!
“上车吧。”段赫濯拉开车门,对她的嘲讽置若罔闻。
寒风吹过,祝久安拢了拢衣服,看着风拂乱段赫濯一丝不苟的发,丝丝缕缕,划过他同样一丝不苟的俊脸,却无法分割他的从容和淡定,他对她种种言语的挑衅和刁难,完全不为所动。
为了梅南嘉,他正用最大的胸襟,包容着她所有的言行。
对于这样挑拨不起任何怒气的段赫濯,祝久安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站在寒风中冷嘲热讽只显得她无聊,而且还会给她的腿脚带来负担。于是,面对顽固的段赫濯,她也没太坚持地上了车,反正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会跟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