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斯达和甄敏好像重新成为利益共同体,对段赫濯表示关心起来。段斯达以工作为由常来公寓看望段赫濯,甄敏则是以准婆婆的姿态跟祝久安培养感情,询问她对婚礼的看法,明示暗示想知道梅廷均对她结婚会有什么表示。
祝久安都是打哈哈应付甄敏,暗恼他们打扰了段赫濯的休养。更让她火大的是,段赫濯那些姑表姨表的兄弟姐妹,大概以为他失忆有可趁之机,排着队过来跟段赫濯寒暄,美名其曰想替他分担工作,希望他专心养病,不用急着回公司…一个个占了便宜不想吐出来还要提防段赫濯杀个回马枪,抢走他们好不容易争来的果实。
祝久安对这些假惺惺的亲戚烦不胜烦,天天来公寓表现他们的手足情,彼此见面又互相指责对方虚情假意,吵得段赫濯都没法好好休息,她不得不扮黑脸,强制送客。
所以去医院复查后,她就不想和段赫濯直接回公寓,免得又碰到那些“热情”的亲戚,吵得人不得安宁,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真不想再见那些讨厌鬼,搞得家里乌烟瘴气的。”祝久安拉着段赫濯坐在长椅休息,挽着他的胳膊,脑袋靠着他的肩膀,“段先生,要不我们搬去当铺住?”
“吵到贾赢可不好。”段赫濯摸摸她的脑袋,“放心,我会搞定他们,过些天就好了,你再忍一忍。”
段氏科技在他出事后近半年发生的事,他大概都了解清楚,段斯达和甄敏他们的用意,他也明白,如果久安不是梅廷均的女儿,他们是不会轻易接受她的。
但是,他们只将久安当梅廷均的女儿,盘算着他们结婚后又能从梅家获得哪些利益,这一点让他非常反感。
他不希望他和久安的结合,在段斯达和甄敏的操作下,又变成商业联姻,虽然梅廷均对这桩婚事的表现也很积极,但他知道久安不愿意接受他想以物质方式补偿的父爱。
“我是无所谓,实在是他们太吵。”祝久安不以为然,指着段赫濯的黑眼圈,“大晚上还打电话来问候,这种殷勤劲,真让人受不了。”
成心不给段赫濯静养的环境,亏他们口口声声说为了他好,希望让他多了解一些过去,明白他们曾经的手足情什么的…段赫濯昏迷住院时,他们倒忘了有手足情这玩意。
祝久安只有两个字形容,恶心。

(4)
“想到我们结婚时还需要他们的人气热场,我就能忍受。”段赫濯笑道,看见公园里有糖画艺人摆摊,“久安,你坐这儿等下,我给你买只糖画。”
结婚啊?
祝久安看着糖画摊前等待的段赫濯,摸着左手中指的戒指,上个月他求婚后,她建议直接去民政局领个证结婚完事,从法律角度确保他是她的,繁文缛节一概简化,反正她不在意排场阵势。
“全世界最爱你的人是我,我理解你迫不及待想要嫁我的心情。”当时,段赫濯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还一会儿,语气充满了得意和骄傲,然后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结婚证当然要领的,但良辰吉日的婚礼也不能少,我想光明正大地向全世界宣告,你是我的妻子。”
就因为想商量婚礼的事,段赫濯才那么容易接受段斯达和甄敏,不过他那帮殷勤过度的亲戚把他们计划去领证的事全打乱,完全没空隙去民政局。
而甄敏大概在她这里探听不到太多梅廷均的“心意”,干脆直接跟梅廷均联系讨论两家结亲的事。
她之前陪段赫濯去医院复查,在CT室外的走廊等他时,碰到了梅利医院的院长贺佩芝,当面嘲讽她:“祝久安,你的手段比梁品贞厉害太多了!说一套做一套,抢走南嘉的未婚夫还不够,一边假惺惺地表示不想认爹,一边却想方设法打起让爹出嫁妆的主意。我不得不承认,你这招欲擒故纵玩得非常好,好得梅廷均以能够为你准备嫁妆而欣慰自豪呢!”
“贺女士,你多虑,我不会以梅廷均女儿身份出嫁的。”
祝久安根本没有这么想法,但挡不住贺佩芝认定她跟梅廷均要求什么了。
“对,梅廷均只有一个女儿。”贺佩芝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恨意,“我告诉你,梅家的一切都属于南嘉,我不会再让你夺走她任何东西。祝久安,你给南嘉提鞋都不配,认清自己的斤两,安分守着南嘉不要的男人过日子吧!”
“谢谢。”
面对明显气急败坏的失败者,她由衷地感谢她对她的蔑视,包容她种种不甘而扭曲的情绪。就算她对贺佩芝承诺不会染指梅家的财富,她也不会相信她,那不如就让她将她当居心叵测的阴谋家吧。
能和段赫濯过些安心的日子…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我让师傅画了朵向日葵,像吧?”段赫濯买了只花朵造型的糖画,塞到她手中,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道,“久安在我心中,就像这朵向日葵,拥有向日开心的力量,还有安心甜蜜的温暖。”
“段先生嘴巴真甜,偷偷吃过糖吗?我得确认下。”
祝久安两眼笑眯眯,说话间拉过他的领子,飞快地吻了下他的嘴唇,看他瞬间刷红的脸,她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开心地咬起糖画吃,脆脆甜甜地让人心情更好。
“再尝尝…确认?”
段赫濯凑近她撒娇,对她没有诚意的吻表示不满,她笑着把糖画塞过去,他不甘愿地咬了口,有种甜到心底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抱着她,脑袋靠着脑袋耳鬓厮磨起来,直到煞风景的咳嗽声响起,他们才发现跟前杵了个大活人。
“咳!咳!打扰了。”
解颐尴尬地看着在公园长椅上忘我晒甜蜜的傻瓜情侣,他这么大个人在他们眼前都没有发现,害他不得不清嗓门做提醒。
“真巧啊,你也来这里散步。”
祝久安一看是解颐,大方地挥手打招呼,段赫濯只是客气地颔首示意,表情相当冷淡。
“一点都不巧,我特地来找你们的。”解颐有些哀怨地瞅向段赫濯,烦躁地抓抓头发,“赫濯,拜托别把我当陌生人好吗?”
就算他以前对祝久安做过过分的事情,就算他自以为是地报复他…他不是都忘了吗?他也真心悔过了,但他醒来之后,从来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十几年的哥们情分好像都不在了。
亏他从医院一直跟着他们到公园,最后还是决定好好地面对他们,做好被他们奚落嘲笑骂活该的心理准备…段赫濯对他视若无睹的态度,真伤人呢。
“好。”
段赫濯倒是从善如流地答应,可表情依然不冷不热,解颐又烦躁地抓后脑勺。
无论记不记得,终究还是有隔阂在的。
祝久安心中感慨,有些奇怪地打量着解颐硕大无比的眼袋,活像酗酒宿醉刚醒似的,“解颐,你特地找我们,有要紧的事吗?”
其实她和解颐非常清楚,他们已经做不回当初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她心里还是会怪解颐的“见色忘义”,他为梅南嘉所做的那些事,让她很介意。
“我来跟你们告别。”解颐走到长椅边的悬铃木旁,疲惫地靠着树干,“我哥在东海买了个无人岛屿,计划开发成顶级私人度假胜地。他把项目交给我负责,要求我在岛上全程监工,至少需要两年时间。明天我就和工程队去岛上勘测地形,可能没法参加你们的婚礼,到时请见谅了。”
解颐的状态明显不对劲,有种疲惫至极无法再爱,然后流放自己自生自灭的感觉。

(5)
“你和梅南嘉一起走吗?”
祝久安有些意外解领如此“重用”解颐,她以为他是将弟弟当二世祖供养,不求他为解家做出多大贡献,只求他别惹来麻烦就行。
“小南嘉前天去法国,申请了大学入读,毕业之前都不会回国的。”解颐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祝久安愣了下,以解颐的个性,就算梅南嘉出国,他也会追出去当陪读的,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培养感情的机会呢?
“小久安,我被小南嘉甩了,彻彻底底地被她拒绝。”解颐的声音很平静,但表情相当纠结,目光闪烁不定,好像随时会崩溃大哭似的。
“你脸皮那么厚,下次再告白就是,难道拒绝一次你就死心?”
祝久安不以为然道,当梅南嘉还是段赫濯未婚妻时,他就黏人黏得那么紧,被甩一次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我没法勉强她。”解颐苦笑,“我以为赫濯和小久安要结婚,小南嘉就会死心投入我的怀抱,毕竟我这么爱她,她一定会接受我的。结果,不肯面对现实的人原来一直都是我…小南嘉不爱我,她真的不爱我,一点都不爱我,不管有没有段赫濯的存在,她都不会和我在一起的。”
小南嘉不爱他,就像赫濯不爱她一样,不爱就是不爱,丝毫勉强不得。
当他深情款款地向小南嘉表白时,她的表情异常冷静:“解颐,对不起,我没办法接受,因为我不爱你。”
他曾经将赫濯当障碍,将得不到所爱的愤恨,迁怒到小久安身上,如今这般下场,活生生的现世报。亏他曾经自诩感情高手,纵横情场未逢敌手,年少轻狂时完全不将感情当回事,变着花样来玩弄感情…结果,出来混的,迟早都得还。
祝久安和段赫濯面面相觑,解颐对梅南嘉有多迷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能够无限度包容梅南嘉的人,也只有解颐,梅南嘉居然能那样干脆地甩掉解颐出国,一点都看不出她曾在段赫濯感情中的纠缠不清。
“所以,你就这样放下梅南嘉?”
祝久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以为只要梅南嘉成熟点,就会珍惜解颐对她的好,她就能拥有幸福。
“小久安,我现在感觉非常累,不放弃都不行,单方面的感情就是自欺欺人的意淫。”解颐自嘲,“感情从来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事,越努力越容易落空。然后就会怨恨,我那么爱她,为什么她不爱我呢?为什么别人能两情相悦终成眷属呢?为什么爱我所爱,所爱不爱我呢?我想,人大概就是这样发疯的吧。”
解领受不了他一副陷入情爱无法自拔的凡夫俗子样,本来就看不惯他一直围着别人的未婚妻转,情情爱爱在解领眼中就是腻腻歪歪把人变蠢的东西。现在小南嘉甩掉他出国开始新生活,解领直接没收了他的护照,以防他漂洋过海追逐所谓的爱情去,打发到他无人岛开疆辟土,懒得体谅他失恋的心情。
“也许只是少了点缘分。”祝久安忍不住安慰他,“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这样对自己或者对她,都能轻松点。”
“哎,小久安,我最羡慕你的一点就是放得下。”解颐缓缓地靠着树干蹲下,痛苦在他眼中形成纠结的光色,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好像要哭出来似的,“小久安,我现在才发现最难受不是得不到,而是舍不得。”
其实,他早就知道小南嘉不爱他,所以当她是别人未婚妻时,他能够欺骗自己的理由更充分,因为注定得不到她,就放任自己沉溺在对她的迷恋中。自认为看得清现实,只要她得到所爱,他会尽自己所能祝福她守护她,这就是他爱她最好的方式。
可是,就像他曾经对小久安说的,就算没有赫濯,他也不是小南嘉的选择,因为他不是梅家期待得赋有经营能力的继承人,更不是小南嘉爱慕的类型。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得不到小南嘉,却自顾自地当起悲情男二号,不管能不能感动小南嘉,他做出种种自我牺牲的举动,根本就是在自我满足罢了。
只是…他从未意识到,舍不得的感觉令他如此难受,像是要活生生割裂自己的心脏,他才能得到平静似的。
段赫濯似乎看不下去他的自哀自怜,起身走向解颐,将蹲着的他提起来,只说了一句话:“解颐,如果你舍不得的话,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的。”
解颐稍稍吓到,冷不防地想起留学时段赫濯曾问过他:“解颐,你总是那么轻易地舍弃一段段感情,你得到什么了?”
他忘记当时是怎么回答段赫濯,但答案肯定非常轻狂,让段赫濯非常鄙视:“真想看你有天舍不得的样子,还会高唱你情我愿互不相欠吗?”
怔怔地望着段赫濯好一会儿,过去的段赫濯和眼前的他突然重合在了一起,解颐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下来。他拍了拍段赫濯的手,有点释然道:“赫濯,谢谢你。”
他给他这么一句醍醐灌顶的话,让解颐恍然明白,他还是将他当好哥们的。
祝久安有些满头雾水地看着解颐在段赫濯的“鼓励”中,笑着跟他们道别离开,她继续舔起糖画,“段先生,你果然是解颐的好兄弟,一句话就把他搞定了。”
“我觉得有舍才有得,解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段赫濯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正想跟久安商量去买菜回公寓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直接按了免提,就听到那端裴尽雅异常严肃沉重的声音。
“久安,东家要你马上回当铺一趟,他有事找你,对了,别带你家男人同行。”

第十八章 命运的妙不可言

(1)
贾赢:
有件事需要提醒你,如果你家当铺还在的话。
十六年前,当时掌柜的你收了件特殊当品——和田红玉佩女孩,当金两千。不知这丫头后来有没有逃走?还是一直留在当铺?或者被当铺处理到其他地方?无论怎样,关于丫头的事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丫头原本是个流窜街头的扒手,虽然年纪小,但业务水平相当高。她曾经诱拐了个男孩,控制住他,以暴力手段逼迫男孩当扒手。结果,男孩逃跑报警,追捕丫头一伙,丫头无路可逃才被当进当铺。
现在,当初的男孩已成人,他通过私家侦探和道上的力量,一直在找丫头想要报当年的仇。如果你知道丫头如今的下落,务必提醒她小心报复,如果有人追查到当铺,希望你别出卖丫头。
知情人士
****
祝久安读着贾赢给她的匿名信,心思有些恍惚,记忆中早已落定的尘埃,不经意间被风吹扬,点点洒洒落在心湖,荡起阵阵久违却艰涩的涟漪。
记忆从来就不会消失,只是被刻意尘封而已,那些深刻于骨髓的过去,再想起来时,为生存疲于奔命的滋味,依然不好受。
这是一封从缅甸跨越国境投递过来的航空信件,收件地址是花信道27号,几十年来都没有在老街挪过位置的贾当铺,收件人就是十六年前第一次掌柜的贾赢。
即使知情人士没有留下任何个人信息,可幼稚扭曲的小学生手写字迹带来熟悉的感觉,让祝久安瞬间就凭直觉认出了写信的人——郑丰业!他将她当给了贾当铺,逾期未将她赎回,从此杳无音讯,这是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息,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现在缅甸吗?当年他是逃出国了吗?
只是没料到他还记得她,还会为她担心。
祝久安曾经怨恨他抛弃她独自跑路,然而又有点感慨他的自私无能,让她在贾当铺落了根,不用跟着他游手好闲混日子。
这个人,她从小就认识,一直叫他“叔叔”,他是以前她和梁品贞住地下室的邻居。
他的年纪和梁品贞差不多,是个不务正业的混混,专门干偷鸡摸狗的事,附近街坊邻居都很反感他,非常忌讳跟他有来往。
他的脾气还很糟糕,谁稍微对他侧目窃语,他就会挥拳威胁人家闭嘴,完全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得瑟样,恨不得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正常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最初梁品贞背着小小的她出入地下室和改衣铺,看见他就绕道走。
后来她和梁品贞怎么会跟他有瓜葛呢?
那时她才两岁多,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是梁品贞主动接触他的,具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呢?
大概在她五六岁时,郑丰业才告诉她,那次他摸路人口袋时遇到个练家子,马失前蹄,被打得半死。他几乎像狗似的带着满身伤爬回地下室,这一路遇到一堆幸灾乐祸的人,他们都恨不得他被打死呢!
当他又累又痛地躺在地下室狭窄的过道时,梁品贞背着女儿回家,他正好卡住她家门口。他觉得她当时没有趁机踩着他的身体通过就不错了,没想到她竟然扶起他送他回到隔壁阴暗潮湿的家,然后还去药店买了药,帮他包扎好伤口才回自己的家。
那样的梁品贞,在他眼中如同下凡的仙女,善良又美好。
祝久安现在想,郑丰业从那之后大概喜欢上梁品贞了吧?
所以,在她的记忆中,她和梁品贞在改衣铺时,经常会看到他在附近的街道晃荡,时不时地路过改衣铺,把梁品贞的客人吓走不少…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过来跟梁品贞搭话打招呼。
有时,她和梁品贞回地下室,他会突然冒出来,塞给她一些糖果,梁品贞会让她说“谢谢叔叔”,他就会很不自在地脸红缩回他的地下室。
她记得是两三岁时开始喊隔壁的郑丰业“叔叔”,有时在改衣铺发现他晃荡的身影,她仿佛发现新大陆,偷偷告诉梁品贞“叔叔又来了”,梁品贞听了就会笑,然后感慨道:“他好像有点怕我,丫头,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凶?”
梁品贞一点都不凶,反而柔柔弱弱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街坊邻居瞧不起郑丰业时,也会对梁品贞指指点点,她见过那种情景。那些人不敢对着郑丰业大声说话,但说梁品贞闲话时一点都不会控制嗓门,郑丰业不知有意无意,遇到这种情景,会变本加厉地比划拳头,嫌那些人声音太吵,凶神恶煞似的轰人…但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帮梁品贞,因为她和梁品贞也会被他那样子吓到。
在祝久安的记忆中,郑丰业会偷看梁品贞,但从来没有跟梁品贞好好说话过。而那时,梁品贞已经知道了梅廷均的消息,有时被把她留在地下室去梅家,她一个人很害怕,郑丰业会去她家陪她,虽然都是在问她“你妈妈喜欢什么”的当中度过。
后来,梁品贞抱着她投水,第一个发现的人就是郑丰业,他先救起了她,再去救梁品贞…可惜,他没能救活梁品贞,只是耗尽他小偷小摸攒的钱买了个简陋的墓地,安葬了梁品贞。
或许他觉得梁品贞对他有恩,或许因为爱屋及乌的,在梁品贞过世后,房东嫌晦气,把他们赶出了地下室。于是,他带着三岁的她继续偷鸡摸狗的生活,四处流浪晃荡,居无定所,而她也被他训练出“青出蓝而胜于蓝”好身手,行动时比他敏捷利落多了,从未失过手。
虽然在世人眼中,郑丰业是个混混人渣大坏蛋,但对她来说,他是她活下来的倚赖。也因为他,她来到贾当铺遇到了贾赢,才有现在的祝久安。
当初贾赢为了让她以祝久安的身份开始新生活,他迁了梁品贞的坟,将那个不被接受的私生女和梁品贞一起埋葬,她好像就不用再背负那些凄惨的过去,没心没肺地当起祝久安,忘记梁品贞、忘记郑丰业、忘记没有名字的丫头…仿佛被施加了魔法,她封印了进当铺之前的记忆。

(2)

郑丰业的匿名信,如同接触封印的道具,让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变得清晰,她又想起当年被她逼上梁山的男生。他的面目在她记忆里依旧模糊,只记得他和梁振差不多大的样子,但性格和梁振迥异,有种皇亲国戚似的傲慢劲,还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牛劲。
初遇见他时,他还是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男生,他说他叫展鹰,名字是展开羽翼自由翱翔的飞鹰的意思。他想成为最自由的人,不被任何人干涉安排人生。
现在想想,那时的展鹰大概处于叛逆期吧?
然而,游走在生存边缘线的她,却折断了他的翅膀,在他全身心信任她将她当做善良小天使时,她让他见识到世界有多残酷。
她是仰赖郑丰业才能生存的小孤女,害怕会被他抛弃,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尽可能地讨好他,最后为他带回了展鹰。
郑丰业希望将展鹰训练成她的伙伴,但他并没有亲自出马,她成了展鹰的师傅,在郑丰业的监视下,对他采取斯巴达的教育,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改造他驯服他。
可惜,展鹰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懂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总是不听训,天天跟她大眼瞪小眼,就想着造反逃跑,跟她出任务就充当猪一样的队友拖她后退…不懂配合的家伙,她自然棍棒伺候,他从来都是忍耐不求饶,直嚷嚷着“臭丫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向我认错的!我不会饶了你们的!”
她想她在他眼中,一定是丧尽天良的女魔头,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吧?
后来,他真的逃走了,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她反而觉得庆幸,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展鹰报警剿了她和郑丰业所在的老窝,郑丰业因此成了通缉犯,不得不带着她四处躲藏。最后,郑丰业抛弃她这个累赘,独自跑路,如今还能写信回来,看来在国外混得还不错。
只是,当她变成祝久安,自然而然地切换了角色,丫头时代的事便与她无关,那个叫展鹰的男生被她埋进回忆深处,不再想起。
她和展鹰算是仇人,本来就是两条不相干的直线,偶尔交汇一下便分道扬镳,人生轨迹完全不同。两条向不同方向延伸的直线不可能还有相交的机会,她和他不可能再见,就算再见,面对面也不一定认得出彼此来。
没想到那家伙如此记仇,都十六年了还在找他们,妥妥是要赶尽杀绝的节奏,郑丰业估计又被盯上了,才发现这家伙的危险,千里迢迢写匿名信警示。
这世界,果然出来混的,早晚都得还。
祝久安感慨地将信折叠放回信封,心底百感交集,道:“东家也知道写信的人吧?”
午后的檐廊下,贾赢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靠着摇椅,慢悠悠地摇晃着,听到她的问话,他停稳摇椅,喝了口裴尽雅冲泡的人参乌龙茶润润嗓子,开口的嗓音却像百岁老人般沧桑:“他是我第一个客人,将你当给我的人。这么多年,我很意外他还记得你在当铺的事。”
“是呀,我也很意外,他没有忘记我。”
祝久安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和贾赢谈过去的事,看着贾赢眼中浮现出回忆的光彩,嘴角却慢慢地勾起讽刺的弧度。
“久安,那你知道十六年前就报警追捕你们,到现在还想把你们揪出来挫骨扬灰的人是谁吗?”
“展鹰吧。”祝久安想了想又说,“应该是展鹰父母要求警方发出全国通缉令的,现在想来他家条件大概很好,警方才会如此重视。”
不然,以郑丰业和她的所作所为,严格来说大概能够上诱拐罪和故意伤害罪吧?但没有罪大恶极到全国通缉的程度。当初警方会对郑丰业发出全国通缉令,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受害者背景很强势,强势到足以将他们的罪行从最重处理。
她可能被当做被郑丰业控制的未成年人,即使对展鹰施加过直接伤害的人是她,但不在通缉范围内。就算她真的被通缉,警方抓住她最多就教育批评,然后像梁振一样送到福利院或者收容所之类…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人惦记了十六年,亏她这么多年没心没肺,没有感受到这股强烈的怨念。
“不是展鹰。”
贾赢笃定地摆摆手,当年为何会对郑丰业发出全国通缉令,他请人做了调查,结果让他大为震惊。
“老实说,展鹰是我和郑丰业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骗到的孩子,不是他的话,我就想不出还有谁想报复我们了?”
祝久安的人生至此,唯一粗暴伤害过的人就是展鹰。
那时她想让郑丰业明白她的能耐,只要她对他有用处,就不用担心有天被他抛弃,所以力求表现,满足郑丰业的要求。再者,如果她不对展鹰狠心的话,由郑丰业亲自动手,他只会更惨…现在想来这些都是她的借口,她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招惹展鹰,利用了他对她的信任,将他拖进地狱来…他会这么恨她,也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