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触动了他最柔软的地方,心防似乎在瞬间瓦解了。
梁振怔怔地望着她,贼亮的眼睛慢慢地氤氲着水汽,泪水无声无息地凝结滚落,滑进他的嘴角,憋着的嘴唇颤抖起来。
她心疼地张开双臂拥抱他,听见他埋头在她怀中压抑的抽泣声,她笑着拍打他的背安抚他,让他渐渐地放开声大哭,哭出所有的委屈不安和害怕恐惧,这样就能开始真正新的生活了。
在她的记忆中,有个跟梁振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她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但记得他完不成任务被打的样子,总是咬紧牙关忍着痛,双眼充满愤怒和仇恨,似乎在说总有一天他会报仇雪恨的…现在的他,大概像梁振一样,能过回正常的生活吧?
梁振好像将他十年份的泪水一次性哭光了,最后累得在她怀里睡着,她背着他去院长办公室找梁品仪时,她在招待的客人令她错愕不已…猛地想起今天是十月十日,胸口刹那难受起来,本能地想要回避,却被梁品仪喊住了。
“久安,他们是你的客人,我刚想打电话叫你过来。”梁品仪顺手抱过她背上的梁振,“我带梁振去宿舍休息,客人就交给你了。”
虽然并不是她愿意见的人,但在梁品仪关切的目光中,她还是应承下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来客——解颐和贺其薇。
他们出现的时间点太微妙了。

(3)

解颐神色相当憔悴,原本灿若桃花的俊俏脸庞,霜打似的蔫了,好像熬了三天三夜都没睡,黑眼圈和眼袋都可以跟大熊猫媲美了。
向来温婉的贺其薇此刻表情凝重,眼神暗淡得让祝久安忍不住猜她和凌云川的进展是不是很糟糕?
贺其薇和解颐一起来找她,两人如丧考妣的沉重样,若不是来宣布他们被送作堆订婚了,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为了满足梅南嘉不得不来勉强她了。
“我不会参加婚礼的。”
祝久安走到解颐和贺其薇面前,直截了当地表明立场,就算梅南嘉与她有血缘关系,她会祝福她,但不会去捧场。
现在是十月十日下午三点多,虽然婚礼可能已经完成,但不排除婚礼和婚宴安排在晚上,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想跟肥水圈再扯上关系。
“今天没有婚礼,久安。”
贺其薇遗憾地摇头,她的声音涩涩的,听起来很难受。
祝久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又瞅向满脸忧色的解颐,以眼神示询。
“梅南嘉和段赫濯没有婚礼,我和贺其薇也不会有婚礼。”解颐郑重其色,直视她的眼睛,似乎在向她保证,口气诚恳真挚,“小久安,我为之前对你造成的伤害,再次向你道歉,无论你要我做什么赔罪都可以,只求你今天一定要跟我们走。”
“他们不结婚了吗?是不是出什么事?”祝久安终于感觉到蹊跷,解颐和贺其薇的神色非常不对劲。
“他们结不成婚了,小久安,现在只有你才能帮他们,只有你了…小南嘉已经崩溃,赫濯如果醒不过来,她就会毁掉的。”解颐绷不住情绪,抓着祝久安的手哀求,语无伦次起来,“小久安,只有你了,我求你再救一次小南嘉,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得帮她,她是你妹妹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解颐失控的话语听得她着急,她直接问贺其薇,她不知道梅南嘉有没有崩溃,反正眼前的解颐肯定是崩溃了,“赫濯…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贺其薇拍拍解颐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他们是来让祝久安了解情况,寻求她的协助。
“一周前,赫濯和南嘉计划拍婚纱照当天,赫濯突然提出取消婚礼,南嘉无法接受,刺激之下自残企图改变赫濯的想法。赫濯当时不肯妥协,为了阻止她乱来发生意外摔下楼梯,致使颅脑严重损伤,现在医院昏迷不醒。医生说他如果持续深度昏迷状态,就会变成植物人,苏醒的可能性会更低。”
看着祝久安瞬间刷白的脸,贺其薇努力保持克制,以平静的口吻说明缘由,毕竟她是事件目击者,最了解当时的状况,解颐在事发后被南嘉的动静吓坏了。
“段家和梅家为此翻脸,婚礼自然取消,段家还以故意伤害罪起诉梅南嘉,追究她的刑事责任。梅南嘉因此被刑拘数日,昨天才获得保释。但事情闹太大,赫濯变成那样,南嘉非常自责,精神状况也出了问题,现在状态很糟糕,需要做心理疏导。如果赫濯真成了植物人,段家肯定会让南嘉坐牢的,我们谁也不希望事情最后糟糕得无法收场。”
“怎么会…会…这样?”
祝久安震惊得话不成语,听到段赫濯受伤昏迷不醒,她就开始浑身泛恶寒,止不住的冷意如同煞起的秋风,灌入她的血液,仿佛要将她的血管凝结冻住,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大的变故。
她早就做好听说“段赫濯和梅南嘉结婚后过着王子和公主般幸福生活”的心理准备,完全没料想他们会变得不幸,谁也没得到幸福…心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赫濯都是为了你啊,小久安。”
解颐无比懊恼悔恨,他明知赫濯对感情的意识有些迟钝,为什么要戳破他的心思让他发现自己的真心呢?如果他对小久安的感情一直处于懵懂状态,或许就不会下那么大的决心去改变,也不会跟小南嘉摊牌,他们今天可以顺顺利利地完婚,事情不可能变得像现在一发不可收。
“为了我?”祝久安哆嗦着嘴唇,难道是因为她分别时的吻扰乱了段赫濯的心吗?
“他爱你,他想和你在一起,所以要取消婚礼。”解颐想象得出小南嘉当时有多痛苦,才会极端地自残,“现在,或许你能唤醒他,如果你也放弃的话,赫濯醒不来,小南嘉就完了。”
如今的小南嘉太自责,快要把自己逼疯了,伤害最爱的人比杀死她还痛苦,必须时时有人守着她才行,以免她想不开再做出自残的举动。
“也?”这字眼让祝久安不舒服,难道他们不去努力让段赫濯醒来吗?“你们放弃他了吗?”
“不是我们放弃,是段斯达和甄敏…就是赫濯父母。”解颐稍稍稳住情绪,冷静说明,“他们在赫濯昏迷第三天,向医生确认了他的状况,可能醒不过来或者很久以后才能醒来,醒来也需要很长时间康复,根本无法再担当段氏总经理的职务,就不能再平衡段家和甄家的关系。因为段氏科技是段家和甄家联姻后两家合并的产业,拥有两家血缘的赫濯是最佳继承人,现在他出事,他那个握有实权的职位,就成了段斯达和甄敏背后家族争夺的资源。所以,他们将赫濯的治疗推给了肇事者,让梅家全权负责。梅廷均为赫濯成立了专门的医疗组,也是为南嘉,希望他能康复苏醒。但被家人放弃照顾这种事,对现在的赫濯来说,很残忍。”
段赫濯昏迷一周,段斯达和甄敏只去过医院两次,被医生告知段赫濯可能变成植物人后,他们以相信梅利医疗水平为由,将照顾段赫濯的工作全交给医院了,没有再来看过他。
亲情抵不过利益,父母儿女的情分在利害面前,变得无足轻重。
祝久安握紧手,忍住激烈动荡起来的情绪。
她也曾以别人未婚夫为由,放弃段赫濯…她都那样拒绝他了,他干嘛还要纠结她,放着好好的婚不结瞎折腾呢?
“小久安,你跟我们去看看赫濯吧?”解颐见祝久安没表态,紧张又不安,“赫濯现在真的需要你,不管你多介意我们之前对你做的事,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这次一定要听我的,求你——”
“别说了。”祝久安打断他的话,手按着揪疼起来的胸口,“我跟你们走。”
她想见他,很想见他。

(4)

梅利综合医院,重症监护室。
祝久安穿着无菌衣走到床边,看着头部包缠纱布的段赫濯,静静地闭着眼睛,鼻间插着输氧管,左手手指连接监护仪器,右手也受伤裹着纱布。
他的脸略显浮肿,尽是病态的苍白,鼻梁还有擦伤的痕迹。
她拿过床头的病例看,最严重的伤来自后脑撞击导致的闭合性颅脑损伤,手部有利物造成的外伤导致肌腱血管断裂,全身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梅南嘉发起飙的杀伤力真够大的。
祝久安难受地牵起他肿得像白萝卜的右手,贺其薇说他用手挡住梅南嘉插向心口的瓷片,她那种想死的疯狂力度,大概毁了他这只手。虽然断裂的肌腱血管通过手术修复,但手部要恢复如初的灵敏度估计需要大段时间了。
她另一只手抚向他的面颊,冰冰凉凉的触感,还能感受到那里传来令人心惊的病气,仿佛是他生命在沉睡中一点点流逝的动静,她想要抓紧,却无从下手。
从贺其薇和解颐那里听说了他的伤情,尽管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看见他此刻的模样,心脏传来一种陌生的疼痛,仿佛要撕裂她,难受得胸间犯堵鼻子泛酸,很想替他分担一些。
如果当初握紧他纠结不愿意松开的手,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祝久安缓缓地在床边看护椅坐下,小心翼翼地执起他的手捂在她颊边,面对着无意识的他,那些压抑许久的感情再也隐藏不了,随即而来却是恐惧。
她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再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失去,好像随时心脏都会被挖空似的。
“久安,医疗组会全力救治,赫濯一定会好起来的。”
梅廷均拍着祝久安的肩膀安慰,花白的头发仿佛笼上层层霜雾,显得暗淡憔悴,如同他此时的心境。
他感慨造化弄人,暗恼自己的疏忽,竟然没有注意到段赫濯和他两个女儿之间的感情拉锯,才会在变故面前,措手不及。
当他了解悲剧的起因时,心情百转千回复杂不堪,赫濯竟然为了久安拒绝和南嘉结婚!他一边恼恨赫濯反悔令南嘉失控冲动行事,他意外受伤是他毁约的代价。另一边他又感慨赫濯对久安的感情所做的坚守和努力,欣慰久安能够被真心爱着,假如当年他也有赫濯的勇气去反抗,可能就不会辜负梁品贞了。
不管久安愿不愿意认祖归宗,她和南嘉终究都是他的女儿,他亏欠她太多,真心想要补偿她的。如果南嘉没有那么爱赫濯,那么他可能会促成赫濯和久安,段家和梅家依然能联姻获得双赢。可南嘉对赫濯太执着,赫濯却爱着久安,作为父亲,他左右为难,想补偿久安又不愿让南嘉失望。
事到如今,急转直下的变故,已经不需要他为难,因为南嘉和赫濯完全没可能在一起了,那么他只能祈祷赫濯平安,这样对他两个女儿的伤害才能降到最低。
“段赫濯和梅南嘉,他们之间的婚约还在吗?”
祝久安转头望向梅廷均,曾经最在意的屏障,她要确认是否存在,不想再让那成为段赫濯的负担了。
“如赫濯所愿,取消婚礼,婚约作废。”梅廷均遗憾摇头,明白祝久安的顾虑,补充道,“从此,赫濯和南嘉,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赫濯和南嘉现在是剩下受害者和施害者的关系了,如果赫濯情况不能好转,他就没有自信说服段家撤诉,一旦开庭,不管南嘉是否主观故意,造成的伤害都毋庸置疑。这个责任他想尽量替南嘉扛下来,就得满足段家各种要求,解除婚约就是段家提的第一个要求,第二要求则是梅家全权负责赫濯的治疗,只要救醒赫濯,段家才可能考虑放弃追究南嘉的刑事责任。
“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了。”祝久安握紧他受伤的手,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我来照顾他,没意见吧?”
只要他身上没有他人的标签,只要他在感情中是自由身,她就无所顾虑,不会再退缩逃避。二十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强烈“想要”的欲望,就算现在全世界都舍弃他,她都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他曾握着她的手,给她从噩梦中醒来的温暖。
那么,她也会握着他的手,给他从沉睡中清醒的力量。
她会等他醒来,亲口告诉他曾经在意的答案,她要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要他的。
梅廷均讶异地看着一扫往日无谓样的祝久安,原来她不是无欲无求,也不是没心没肺,当她认真起来,眼睛仿佛钻石,闪亮又坚定,强硬得无法撼动丝毫。
“久安,会很辛苦的。”
照顾完全无法自理并且失去意识的病人,专业人士护理都会吃力,全天候陪伴的生理疲惫和病人状况好坏带来的心理压力,一两天还好,长年累月的话,可能会将感情一点点地吞噬,无法支撑到最后。
梅廷均不清楚祝久安对段赫濯的感情有多少,私心不希望她太辛苦,担心她吃不消,毕竟他会安排医生和护士负责看护。
“我希望你以医生的立场,告诉我如何进行常规护理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
祝久安不以为意,视线转回段赫濯,他一直说放不下她,不管被她拒绝得多彻底,他都没有放下她。明知道改变现实有多难,她选择回避,而他选择面对。在他为了获得靠近她的资格时受了伤,她怎么可能让他独自在黑暗中挣扎等着坐享其成呢?
这一次,她会陪着他,不管多久,她都奉陪到底。
“我明白了。”梅廷均终于发现两个女儿最大的差别,就是久安比南嘉容易接受现实,无论现实多糟糕,冲击有多大,面对也好,逃避也罢,她都会去接受,“我会尽所能协助你的。”
“谢谢。”
祝久安真诚地道谢,无论她和梅廷均或者梅家之间有什么隔阂,她和他们都不可能没有关系的,在照顾段赫濯的事上,她确实需要梅廷均的帮助。
“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梅廷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虽然发生了这样让大家都遗憾的事情,但他也感激这样的变故,让祝久安来到他能看得见照顾得到的地方。
祝久安没有回应他,也没有避开他摸头的手,她如今最在意的是段赫濯,没心思考虑梅廷均的想法,只要他和她一样会为唤醒段赫濯而努力就够了。
确定留院照顾段赫濯后,祝久安就打电话跟贾当铺和福利院打了招呼,同时联系凌云川说明情况,不得不取消耿放歌那边新年的工作,专心照顾段赫濯。
在梅廷均的指点下和护士的示范中,病人的护理工作,祝久安上手迅速,她本身又灵活麻利,很快就独当一面负责段赫濯的常规护理。
于是,她开始了寸步不离守着照顾段赫濯的生活,最初几天只能在重症监护室外照看,每天能够进去陪护的时间只有一两个小时。在段赫濯昏迷第十天,各项生命体征稳定下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梅廷均将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到设备同样齐全的特需病房,这样祝久安就能全天候陪护了。
转到特需病房之后,她就成了专业的护理人员,时刻观察着他的意识、瞳孔、生命体征和肢体活动变化,配合护士记录各项数据。
段赫濯昏迷一直禁食,靠肠内营养制剂补充身体代谢所需的能量,祝久安每天还是细心地给他做两次口腔护理,以防口腔溃烂,注意唇部保湿。
每天必须做的事还有皮肤护理,给他擦身保持干爽,时不时地帮他翻身,防止发生褥疮。同时,她还给他做全身肌肉按摩,以免长期卧床肌肉僵硬萎缩,影响后期的康复。
这些工作祝久安亲力亲为,婉拒了护士的帮忙,虽然刚开始有些难为情,但想到他是她的,她宁愿他在她面前没有任何隐私,也不乐意他的身体被其他女人碰触…而且,她想他腿部那些奇怪的疤痕,也不想被太多人看到吧?
她有点在意那些疤痕,细碎分散又深浅不一,有点像带刺鞭子或者荆棘条抽打留下的,难道小时候被体罚了?
也许是她多心,也可能是户外活动摔到什么灌木丛中被扎伤的。
“段先生,我很好奇呢。”祝久安给他擦好身体换上新的病服,看着他消肿之后消瘦的脸,五官更加深刻凸出,眼窝凹陷得厉害,幸好睫毛够长维护了眼睛的美貌度,“等你醒来发现你都被我看光光了,会不会羞耻得咬被角呢?”
可惜,她的段先生暂时回不了她的揶揄,她也看不到他可能别扭腾红的脸。
她难过俯身趴在他胸口,听着他又缓又轻的心跳声,好像随时都会减弱消失,她的声音不由地哽咽沙哑。
“段赫濯,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别让我等太久,我耐性一点都不好呢!你如果一直睡把我惹恼的话,我会让你一生不得安宁,比如曝光你的艳照闻名于世,你觉得如何?”
回答她的只有监护仪器运行的声音。
尽管医生没有明说,她也明白深度昏迷半个月意味着什么。

第十五章 放得下也扛得起
(1)
梅利综合医院,特需病房。
十一月中旬,秋风日渐犀利,难得出了和煦高照的艳阳,祝久安打开窗户,漏进一室暖光,驱逐着弥漫已久的病气。
段赫濯苍白的脸,在透亮的光线中,染上了一抹暖色,很阳光的样子。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依赖呼吸机输氧呼吸,后脑撞伤术后愈合良好,右手外伤痊愈拆线,在手背留下了纠结又狰狞的疤痕。
祝久安每次看到他手背的疤痕忍不住就跟着揪眉头,医生说需要美容手术才能祛疤修复,估计以他的心性是不会乐意的。于是,她握着他手说话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揉着那些疤痕,就像要揉开他纠结的眉头一样。
虽然这些看得见的伤口每天都在恢复,彰显着他的生命力,但是他依然陷于昏迷状态,没有明显清醒的痕迹。
“段先生,你可不是睡美人,就算睡上一百年也等不来王子的一吻定情。所以,不准做这种童话梦,我可不乐意跟王子抢戏呢。”
祝久安有时候忍不住会吐槽,她贴身照顾他一个多月,从最初抱着强烈唤醒他的期待,到现在已经习惯面对他的晨昏暮睡夜长眠,抱着坚信他会醒的心,按部就班地完成每日常规护理。
她并不是会自寻烦恼的人,现实多糟糕,她都会找到自得其乐的办法。每天看着昏迷沉默的段赫濯,她除了跟来探病的客人唠嗑之外,还有找话题跟他“互动”,比如对他念叨她的美食心得,好久没能放开肚子大快朵颐,她积累的怨念不少,这些账都记在他身上,他欠了她好几顿满汉全席呢。
说到最近探望段赫濯的客人,隔三差五来得勤快的是梅廷均和解颐,凌云川和贺其薇基本每周来一次,有时两人同行,有时分开前来。严格来说凌云川是来看她的,捎上耿放歌和当铺那边的问候一起。
而段赫濯原来的特助严续来过两次,第一次带了律师过来确认他的情况,第二次严续单独来,告知段赫濯段氏的变动和他的离职,同时承诺会帮段赫濯跟进未完成的事项,他会给他带来好消息的。
祝久安好奇问了下严续,段赫濯在等什么好消息?
“这是段总的秘密。”严续有些犹豫,“如果是祝小姐的话,段总应该不会瞒你,我只能告诉你,他一直在找一个失去音信十多年的人…女人。”
严续欲说还休的话,祝久安有些介意,不过更让她介意的事,段赫濯的父母没再来看望他,而作为当事人的梅南嘉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解颐说她精神状态不稳定,若见到段赫濯现在的模样,恐怕会受刺激,不能勉强她来面对。
梅南嘉若能这样不再打扰段赫濯,祝久安觉得对他们彼此都好。她自己也不想见梅南嘉,心里无法原谅她对段赫濯造成的伤害,她一时失控的极端行为,让所有人都不好受。
不过,祝久安也没有多少闲心思考虑梅南嘉的事,眼前的段赫濯才是她关注的中心。
最近她找到跟他分享的新乐趣,手机上网下载网络流行小说,特别是一些读者评论“砖头与鲜花齐飞,狗血共奇葩一色”的小说。她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深情并茂地朗诵给段赫濯听,居然都没能让他动下眉头,他强悍的抗雷体质宣告她这个乐子没几天就破产了。
倒是来探望的解颐,听她一本正经地念着四处播种的种马文,站在她身边直抽搐,雷得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差点跪地向她求饶。隔天,解颐就给她送来几本文艺清新的经典诗集,让她换换口味别为难段赫濯了。
“…露湿的百合、玫瑰梦里逸出一丝困倦;呵,亲爱的,可别梦那流星的闪耀,也别梦那蓝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祝久安十分喜欢叶慈诗集里的《白鸟》,一天会念好几遍给段赫濯听,虽然她不是很乐意见解颐,但不可否认他挑选读物的品味确实比她好点。
解颐每次过来,都会告诉她很多梅家和段家的事,比如梅南嘉接受了心理疏导,精神状况稳定许多。只是她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她也想来看段赫濯,又害怕得不敢面对,每天都在自欺欺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段赫濯昏迷一个月后,段家大概完全放弃他苏醒的希望了。他在段氏原本的职位由他母亲甄敏代理,与董事长段斯达互相制衡,段家和甄家在段氏的争权中暂告一段落。
不久前,段斯达和甄敏联合向梅家提出高额的民事赔偿,梅廷均为此转让了部分梅利集团的个人股份,向段氏无偿提供两亿现金的融资,并将段梅两家联合成立的医器公司所有权全部转给段氏,梅氏会按最初的协议提供资金和资源,让段氏在医疗科技领域立足。
于是,段斯达和甄敏撤回了对梅南嘉的起诉,不再追究她的刑事责任,两家毕竟有老交情在,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再去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还是合力救治段赫濯比较重要。
撕破的脸在利益面前,还是粘合了。
梅家用最现实的钱解决了问题,保护了梅南嘉。而段家和甄家因为段赫濯获得的巨大资金和资源,这些利益如何分配和掌控,又变成他们两家新一轮的争夺对象。
段赫濯醒来后,知道父母为他所做的“努力”后,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肯定会很失望吧?
所以,祝久安很厌烦解颐每次来都说这些事情让她了解现状,还不如多带点陶冶心性情操的诗词歌赋。虽然她认识的段赫濯一开始就是个市侩精明的商人,但现在他已经是无法自理的病人,那些利益之事比她念的重口味小说还让人不舒服,就算他昏迷不醒,也不代表他一点都听不见。
“…我心头萦绕着无数岛屿和丹南湖滨,在那里岁月会以遗忘我们,悲哀不再来临;转瞬就会远离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蚀,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一双白鸟!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祝久安一边念着烂熟于心的《白鸟》,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边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段赫濯的脚,给他修剪指甲,然后按摩他脚底的穴位,舒筋活络。
按摩完脚部,她卷起裤腿给他按摩小腿时,梁品仪带着梁振过来看她了。
祝久安起身想要招待他们,梁品仪示意她继续手上的工作,她在福利院当志愿者时,就常常给那些身体有残疾的孩子做按摩,现在手法变得更加娴熟。
“久安,梁振有事要亲口告诉你,所以我带他来了。”
梁品仪将梁振推到祝久安面前,他有些局促地搓搓手,在祝久安鼓励的目光中,他放松不少,大声道:“大姐头,我下周要去学校上学了!”
“上学要学点礼貌,不准再叫我大姐头。”祝久安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想起自己当初夭折的校园生活,忍不住嘱咐他,“梁振,在学校,可能一开始会不习惯,但你不能逃走,要好好和同学相处,不可以再动手哦。”
祝久安特别强调“动手”两字,交换着他们心知肚明的秘密。
“我会像大姐头一样深藏不露的。”梁振拍胸膛保证,他鬼机灵的眼睛瞅了瞅梁品仪,又看了看床上的段赫濯,终于凑到祝久安耳边小声问,“大姐头,他也是我们同道中人吗?瞧他腿上的疤痕,明显是业务水平不行,老被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