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越闯入,却被刘扇领人给挡住。
愈发愤怒,高声呼叫。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刘琰的声音:放他进来吧。
刘扇方予以放行。
乔越大步而入,看到刘琰宽衣大袖,向窗而坐,独自对着一盘围棋下子。
他的目光落于棋盘,手指捻一枚黑子,似正在思索棋局。
乔越忍住心里怒气,道:“此为我乔家。我方才要见我二弟,何以也被人阻拦?”
刘琰并未看他,“啪”的落了一子,方淡淡地道:“郡公双目失明,我正请医在替他诊治,需静养,不便见人。”
乔越一口气闷在胸口,强行再忍了下去,又道:“我方才听说,魏梁于城门外遭袭,也是你做的?”
刘琰未应,手伸向玉罐,抓了几颗白子,捏于手心,慢慢把玩。
“刘琰!”
乔越再也忍耐不下,直呼他的姓名,“我方这几日,才慢慢有点想明白了。为何我兖州竟迟迟收不到外出探子送回的消息!是你拦截了消息,再将我玩弄于股掌,是也不是?我乔家从前于你有恩,你竟如此害我!你居心何在?”
刘琰看他一眼,依旧气定神闲:“横海侯这是怎么了?这才几日,莫非你又后悔投了我,想再去求好于魏劭?可惜啊——”
他轻轻地叹息了声,摇头:“迟了。天下人都知你乔家弃暗投明,甘为我汉室之臣了。即便你此刻放的下身段,再如三年前那般,厚颜送女求好于魏劭,恐怕他也再容不下你乔家之人了。”
乔越牙关紧咬,脸慢慢地涨红。
刘琰注视他片刻,忽松开手心,方抓来的几颗棋子,散落在了棋枰上。
棋子滴溜溜地打转,发出轻微而悦耳的玉石摩擦声,慢慢地停下,静止了下来。
刘琰下地,沿着屋壁,慢慢地踱了一圈。
最后停在乔越的面前,微笑道:“多谢乔公好客,留我住了这么些天,让我得以再重温少年时候的那段难忘日子。我也该走了。”
乔越大惊:“你将我害成这般模样,一走了之,置我兖州军民于何地?”
刘琰道:“乔公这话差了。魏劭早有乱臣之心,你投我,乃是顺利天时之举,如何就成了害你?”
乔越两边面颊肌肉抖动,变成了仿佛猪肝的颜色。
“我知你怕魏劭打来。放心,兖州如今既然为我汉地,我岂会不管?我给你留了助力之人,数日前领军而来的丁屈将军,你见过他的面吧?他会代你暂履刺史之责。乔公安心便是。”
淡淡说罢,掸了掸衣袖,转身飘然而去。
……
刘琰纵马奔出了东郡的城门,没再回头。
风迎面吹来,扬起他的衣袖和袍角。
他的心里,被一种从报复而来的快感给占满了,恨不得扬天长啸,方能发泄出他此刻内心的翻涌情绪。
以厚利收买一个张浦,兖州便归他所有,乔家也彻底地自绝于魏劭。
等到相见,必定兵戎交加。
兖州的城墙,或许抵不住魏劭的兵锋。
但这又有何妨?一城得失,他并不放在心上。
何况兖州本就不属于他。
他之所以留新投奔自己的丁屈在此镇守,一是给他实地实权和复仇机会,同时彰显自己的皇恩。
二来,愈遇兖州的强力抵抗,魏劭对乔家的仇恨才会愈发深刻。
难道从此以后,他的小乔还能继续和魏劭两情相悦,终老一生?
刘琰抑制住心底里滚滚不绝的快感,闭上双目,长长地呼吸了一口东郡城外野地里他似曾相识的清新空气。
这整个的天下,迟早会再归于汉室。
东郡乔家的乔女,终有一天,也只能是属于他的,没谁能真正地夺走。
魏劭也不能。
……
魏梁被与兖州毗邻的许地太守董冒送回了洛阳。
尽管皇宫里的御医已经全力救治,但终因失血过多,昏迷多日之后,最后还是没能熬过去。
魏劭是在三天前赶回洛阳的。
这三天里,他不眠不休,一直守在魏梁的边上。
直到他握着的那只因握刀剑而磨出了一手老茧的手慢慢变的冰凉,僵硬。
太医皆惶恐,跪地不起。
公孙羊和卫权竺增等人也在外一直等着,不敢入内。
直到次日黎明,终于听到一阵沉重脚步声由内及外而来,众人急忙迎了上去。
看到魏劭现身,一双眼眸,充满了血丝。
公孙羊压住心内不安,急忙迎上去,道:“主公,这其中恐怕有所误会。乔家料不至于——”
“传我的令,集合兵马,雷泽檀扶随我伐兖州。其余人等各留原地待命!有擅动者,军法处置!”
魏劭置若罔闻,只嘶哑着声,一字一字地道。
随即大步而去。
……
小乔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女儿快满两个月大了。
她比刚出生的时候更漂亮了,雪团似的一个小人儿,笑的时候,乌溜溜的一双眼眸里,仿佛盛开了春天花园里的所有花儿。
徐夫人爱她爱的不得了,从她满月后,每天都要抱上一抱,逗她说话。
原本稍嫌空寂的魏家大宅,随着腓腓的出生和一天天的长大,增添了无数的笑声和生机。
这天是个天气很好的初夏午后,小乔像平常那样陪在徐夫人的身边,看她抱着腓腓哄睡。
腓腓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但此刻,吃饱喝足了,她闭着已经有着长长卷翘睫毛的眼睛,在太祖母的怀抱里,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徐夫人舍不得转手怕惊动她,亲自起身,抱着她入了内室,将她放在床上,再为她盖好被子。
“你那里,最近可有劭儿来的信?”
徐夫人出来后,问了声小乔。
小乔摇了摇头。
徐夫人沉吟了片刻,随即微笑:“想必是洛阳那边事忙,劭儿被缠住了,才迟迟未归。你莫多心。我这就去封信问一声。”
上次报生产后的那封信出去后,便一直没有魏劭的回音。
黄河之战已告结束,就算魏劭事忙回不来,也不至于连封回信都没有。
确实有些反常。
小乔知徐夫人是担心自己在忧虑,怕生了女儿不讨魏劭的欢喜。譬如朱夫人那样,虽没说什么,但失望之色却无法掩盖。
心里感激,正要开口,忽然钟媪从外匆匆而入道:“女君,乔公子来了。”
她略一顿,“乔公子似有急事。”
小乔十分惊讶。
和阿弟已经许久没见面了。
此刻忽然得知他到了渔阳,原本应当惊喜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却咯噔一沉,直觉仿佛出了什么事。
不好的事。
她立刻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点头:“你快去。”
小乔急忙回到东屋,看到乔慈,愈发吃惊。
乔慈已经接连几个昼夜没有合眼过了,风尘仆仆,双目通红,神色憔悴而焦急。
一看到小乔,立刻扑了上来。
“阿姐!兖州出事了!公孙军师叫我速来找你!”
……
这两个月里,小乔虽也渐渐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魏劭不该在战事结束后,还迟迟不归。
但她无论如何也未能想到,不过短短这么些天的日子里,兖州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故。
父亲生死未卜。
伯父乔越不但借父亲之名投了刘琰,还害死了毫无防备本要去给父亲贺寿的魏梁,引魏劭怒而出兵兖州,沿途无人敢挡其锋芒,荥阳、陈留等地太守纷纷让道,大军如过无人之境。
“阿姐,当日我脱困出城后,以为二姐夫正被联军所困,是以去向大姐夫求助。不想刘琰早有留手,竟发青州兵去攻灵壁,大姐夫被阻,未能及时赶赴兖州。等打退青州兵,我与大姐夫赶去兖州,才知兖州已彻底落入刘琰之手,魏梁将军也遇害。二姐夫发兵往兖州,他叫人传话,命大姐夫不许插手,否则将视若敌对。大姐夫暂时驻兵于巨野,我去求见二姐夫,想向他解释来龙去脉。但并未得见,二姐夫拒不见我。公孙军师指点,叫我速来求阿姐,想想办法!”
小乔心头一阵狂跳,脸色骤然失尽了血色。
定了定神,安抚了乔慈两句,叫人带他下去先稍事休息,自己立刻回往北屋。一进去,立刻就跪在了徐夫人的面前,叩头,久久不动。
“是出事了吗?起来慢慢说。”
徐夫人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一如往常那样沉稳。如同带着能够抚平人心恐慌的力量。
但是这一刻,小乔却无法抬头。
也无颜抬头。
“祖母,魏梁将军遇害了。还是被我乔家所害。”
她忍住就要夺眶的泪,说道。
屋子里忽然静默了下来。
小乔一直跪着,以额触地,一动不动。
许久,才听到徐夫人变得有些喑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抬头!说!”
声已转为微厉。
小乔直起了身,叙述了一遍从乔慈那里听来的经过。
“祖母,此事当中还有刘琰操纵,利用我伯父和父亲不和,不但控兖州,我父亲如今也生死未卜。这中间恐怕有许多的误会。夫君如今怒而出兵兖州复仇。我阿弟求见夫君,夫君拒而不见,他无奈,这才星夜赶来渔阳求助。我恳求祖母容我去一趟兖州,面见夫君解释清楚。并非是我要为乔家撇清干系。魏梁将军等人因乔家而死,乔家人便是以命偿命,也不足以抚平亲者之痛。我无任何二话。我恨刘琰居心险恶,不愿让他奸计得逞!求祖母代我照管腓腓些时日,我尽快动身!”
她再次叩头。
“你去吧,让贾偲护送你尽快过去。腓腓有我照看。”
徐夫人缓缓地道。
第142章
五月初,魏劭十万军士直驱东郡,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入了兖州。
丁屈迎战魏劭于距离东郡百里外的燕县南郊,败退,守城。
是役俘虏,被魏劭下令全部就地正法。
其中有丁屈的军士,也有部分乔家军士。
消息传到东郡城里,人人自危。
侯嘉王会等人,昔日乔平手下家将。寿宴当晚喝的醉醺醺回去,次日醒来,便遭监禁,刘琰随即到来,乔慈挟丁夫人逃出城,随后乔越主事,令皆以乔平之名联合下达,却一直不见乔平露面。
乔越称乔平昏迷不能见人,候、王等人心里无不起疑。
只是乔越的地位摆在那里,刘琰又是正统汉帝,天子之尊,入城的时候,銮舆威严,甲兵相随,沿途民众无不跪拜口呼万岁。侯嘉王会等人又岂敢轻举妄动,隐忍到此时,暗中打听到拘押乔平的所在,趁丁屈不敌退守城内,垒渠坚壁,魏劭又兵围四门,城里秩序大乱之际,暗中联合忠心旧部,趁乱潜伏而入,杀守卫,终于见到乔平的面。
见他双目失明,被困陋室。昔日军民拥戴的郡公,今日竟如蛟龙失水,被困浅滩,无不义愤填膺,誓救他脱困,和丁屈决一死战。
乔平双目遭毒,又被困多日,心知外面必定已经起变。这些日焦心如焚,已经做了极坏打算,却还是没有想到,事情竟坏到了这般的地步。打起精神问明城内外的情况,渐渐冷静下来,阻拦道:“刘琰心机深沉,应是恨我乔家当年毁约之辱,这才处心积虑,利用我兄弟不和从中作梗。我失察,以致于酿成今日大祸。丁屈此人,虽卑劣无节,但凶悍异常,并非容易对付之人,何况他狐假虎威,借汉帝之名领了兵节,有他自己亲兵,对我乔家旧部必也有所防范,你们若这样贸然杀出去,万一不成,反遭戕害。”
侯嘉焦急道:“魏劭已兵临城下。前日燕县一战,他杀尽了俘虏,内便有我乔家被迫驱去应战的军士。丁屈借此大肆渲染恐慌,城内军民无不人心浮动,恐破城要遭魏劭屠戮,只能全力应战死守城池。我等若再不出手,兖州真要毁于刘琰之手!“乔平沉吟。
刘琰如今,早不是当年那个因遭继母谗言而被迫离开琅琊受庇于乔家的少年了。
今日还留自己的一条命,必也有他的用心。
到了最后,丁屈势必会拿自己要挟魏劭。
魏劭若不顾自己的生死,必伤和小乔的夫妻情分。
但若就此放过,他也无法向他的将士交待。
无论结果如何,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对于魏劭或是乔家来说,都是一个两败境地。
刘琰能设局至此地步,恨不可不谓深,心机不可不谓沉,实在令他始料未及。
乔平思忖了片刻,道:“丁屈为人善变,我也风闻一二。我有一计,可引他先放松警惕,再予以一击,更容易得手。”
……
丁屈从燕县退兵入城,便于城内大放魏劭屠城的消息,驱乔家军士坚守城头。
见众人皆惊悚,不敢有片刻放松,方稍稍松了口气,从城头下来,独自吃着闷酒。
兖州多美女。
想起张浦曾说,乔越有个姬妾,绮年玉貌,便叫人将那妇人唤来。
妇人战战兢兢而来,向他行礼。细看眉眼,生的倒跟苏娥皇有几分相像。
丁屈见了,更觉气闷。
洛阳城破当日,他带苏娥皇趁乱逃脱,本指望得到幸逊宝藏,那妇人却说先带他投刘琰,等有落脚处了,再徐图宝藏。
丁屈疑心她在推诿,要杀,又怕她真的知道宝藏,加上当时如同丧家之犬,无可奈何,只能随她一起去投刘琰。
没想到,苏氏竟和刘琰一见如故。两人密谈,出来后,苏氏竟就成了刘琰的座上之宾,出入皆有侍卫。
莫说再逼问她宝藏下落,便是想再见她一面,也是不易。
知自己应被她给耍了,偏她如今有刘琰为靠,也是奈何不了她。
心里愈感憋屈,目露凶光,将妇人强行扯来正要行凶,忽听门口一阵脚步声,抬头,见乔平竟被数个乔家旧将拥着入内,大吃一惊,一把推开妇人,猛地起身,一边拔剑,一边高声呼侍卫入内。
片刻,堂内涌入了十来个丁屈的手下。
乔平道:“丁将军稍安勿躁。我如今双目不能视物,这几个旧日手下,也早被夺了兵权,赤手空拳,岂能伤将军分毫?”
丁屈方慢慢定下神,道:“你如何逃出来的?意欲何为?”
乔平道:“我有一事,既为我自己好,也为将军考虑。不知将军可否与我细谈?”
丁屈思忖了下,示意手下出去。
乔平命侯嘉王会等人也出去,自己摸索,慢慢入座,道:“丁将军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
丁屈冷笑:“郡公恐怕才是朝不保夕,不愁你自己,竟拿危言恐吓于我,可笑至极!”
乔平微笑道:“丁将军勇烈,世人皆知。但魏劭军士,却最长于攻城掠地,如今刘琰伤了魏梁,挑起乔魏两家仇恨,魏劭大军挟报复而来,锐不可挡,这东郡城池,即便合我乔家之力,你以为能守多久?一旦城破,丁将军就算杀出重围逃出生天,但一世英明,恐再遭玷污。我实在是为丁将军感到惋惜!”
丁屈不语。
乔平叹息:“我为丁将军惋惜,远非如此。丁将军被刘琰利用,竟也丝毫不知?”
丁屈道:“此话怎讲?”
乔平道:“实不相瞒,刘琰早年曾与我的女儿订有婚约,后为解兖州兵围,我的长兄做主,改将我女儿嫁了魏劭。刘琰与我乔家,有毁约之辱,与魏劭更是势不两立,这才设计害我,将我囚禁,制我兄长,触怒魏劭后终如愿引他大军来伐。如今兖州危在旦夕,他一走了之,将兖州之事交给了将军。你当他是器重你?非也!他心机深沉,恨不得乔家与魏劭拼个你死我活,这才利用将军之能,固守兖州,造成我乔家拼死要与魏劭对抗的假象。魏劭遇越多抵抗,必定愈被激怒。如此,则城破之日,情状自然愈发也愈发惨烈!”
丁屈起先面带戒备,渐渐凝神。
“我乔家人即便最后满门覆灭,也是因我两兄弟无能所致,乃咎由自取。将军你却不同!你有英雄之名,天下人尽皆知。如今投效刘琰,必也是出于对汉室的一片忠肝义胆。刘琰却这般利用将军,名义上封将军为侯,将兖州大权交将军手上,实则不过给了将军一个烫手山芋,欲陷将军于绝境罢了!”
丁屈听的心惊,出了一身冷汗。
想自己空有英雄之名,却命运多舛。先后投袁赭、幸逊,所遇均非英主,非但未能如愿建功,反因频频换主,遭世人诟病。如今被迫,才改投从前本被他瞧不起的刘琰。
魏劭又岂是容易对付的人?
如今他兵临城下,自己虽想方设法集合乔家旧部全力守城,但也不知能守多久。
若城池被破,就算自己逞勇杀了出去,但便如乔平所言那样,英名也将再遭玷污。
如今情形,实在是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咬牙道:“事已如此!我还能如何?只有拼死和魏劭一斗!”
乔平摇头:“将军勿灰心,听我一言。以将军之威,这般被刘琰玩弄于股掌,实在可惜。我更不想我兖州军民因刘琰奸计而遭荼毒。此事全因我长兄乔越而起。魏劭之怒,也是针对我的兄长。我这个兄长,无情无义,为夺我权力,竟将我双目毒瞎。我和他早无兄弟情分可言了。我欲杀他,取他人头,以此向魏劭求解。魏劭是我女婿,有乔越的人头,再有我女儿从旁转圜,此事必定能够过去。等解了兵围,我再向魏劭荐举将军。魏劭志在天下,求才若渴,以将军英雄之名,若肯投效,他岂有不纳之理?”
丁屈已然心动,却面露为难,道:“我于魏劭,非但无半点功劳,反而从前结怨颇深。如今他怎肯纳我?”
乔平道:“将军去杀了乔越,便不就是大功一件?”
丁屈恍然,大喜,放开了手里的剑,道:“听君之言,我茅塞顿开!郡公稍等,我这就去杀了乔越,割他人头下来!”
乔平道:“不急,明日杀也不迟,怕他逃去哪里?我虽目不能见,与将军也不过说了寥寥数语,却颇有遇到知音之感。将军若不嫌弃,可否与我共饮几杯?”
丁屈自然点头。重整酒席,二人对饮。席间丁屈谈性大发,骂袁赭心胸狭隘,骂幸逊残暴刚愎,骂刘琰卑鄙小人,一径的骂个痛快,听乔平在旁宽解,愈发相恨见晚,酒水一杯杯下肚,竟至酩酊大醉,双眼朦胧之时,侯嘉王会入内,一刀砍下人头,未发半点声息,可怜一代悍将,如此殒命东郡。
丁屈既除,侯嘉王会立刻召旧部,提人头命丁屈军士解械。大多遵从,也有负隅顽抗。
一阵厮杀,拂晓时分,终于彻底扑灭了城内刘琰的势力。
侯嘉恨张浦入骨,趁此机会,提刀冲去张浦住处,入内却不见他人,屋里空空荡荡,连一个家仆也无。
入内室,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看到地上竟倒了一具尸首,头颅已被割去。辨认衣着体貌,竟是兖州刺史乔越。
侯嘉大惊,一边派人通报乔平,一边在附近寻找,终于捉到一个张浦家中的仆从,送到了乔平面前。
家仆战战兢兢,跪地道:“昨日一早,丁屈败阵消息传来不久,乔公派人传张浦,张浦不去见,收拾细软似要逃走,不料还没出门,乔公亲自来了。我见他手提宝剑,怒气冲冲,追着张浦入了内室。再片刻,张浦便提了个包裹匆匆走了,我壮着胆子进去,才见乔公已被割了人头。听闻魏劭攻城,城里人心大乱,我怕遭牵连,一时害怕,也就逃走了。后头的事,我便不知了。求郡公饶命,我实是无辜,乔公并非死于我手!”
乔平沉吟。
乔越应是听闻了魏劭攻城的消息,想杀张浦泄恨。也不知过程如何,反被张浦所害,连人头都被割了去了。
乔平虽也恨兄长糊涂,令兖州陷入了如此的困境,没想到他最后竟如此死于他最信任的一个谋士之手,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吩咐人将乔越尸首收了,随后立刻口述,命人修书一封,将前因后果讲述清楚,附上了丁屈人头。
侯嘉自告,出城去见魏劭。
乔平忐忑等待消息。
魏劭却连侯嘉的面都没见,信更未读,连同丁屈人头,一并带了回来。
乔平焦急:“他必定以为是我乔家又见风使舵,杀丁屈为再次向他求好,这才执意不见。还是由我亲自出城去见他一面为好!兖州此次之事,全因我失察而起,魏梁将军遭袭,与我更脱不了干系。”
众人急忙阻拦,忽此时,急报传来,说魏劭大军彻底四合,将东郡的东西南北四门,包了个水泄不通。
立于城墙之上,已能看到旌旗遮映。
与此同时,比彘也领军从巨野开来,似要阻止魏劭大军攻城。
两方人马对峙,竟有一触即发之态。
乔平一阵急怒攻心,呕出一口血,摇摇欲坠,仰面倒在了地上。
第143章
小乔动身南下。
除了经停驿舍更换马匹,必要休息,其余时间,不分晨昏,几乎都是在驰道上度过的。
这段路千里之遥,才七八天,她便已经过了黄河,直奔兖州。
这日终于接近兖州,沿途听闻燕侯大军早在数日前已过境,如今想必早就开到了东郡,焦心如焚,终于一口气终于赶到。
她抵达东郡的那一天,是个晴朗的初夏傍晚。
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洒满了东郡城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原野地上。
也投在城外那一座座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连绵不绝的军营营帐和迎着晚风招展的绘有战龙的旌旗之上。
小乔并未马上入营。而是远远地停在城北的营地之外,先让乔慈去寻比彘探听消息。
天黑,乔慈回来的时候,神色看起来,比开始仿佛要略轻松些。
他告诉小乔,父亲重新掌控权力,杀了丁屈。他希冀能向魏劭澄清其中误会,但魏劭似乎并不接受。
比彘担心魏劭盛怒之下攻城,所以引军来此防备。
所幸,魏劭虽不见使者,但也一直没有发动攻城。
这样对峙的局面,已经持续数日了。
……
来的路上,小乔曾设想过许多的可能。
最可怕的,就是魏劭盛怒之下,攻破东郡,父亲身死。
倘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小乔无法想象,即便自己这样赶过来了,于事还有什么意义。
万幸,她最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她身体里那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
松懈的一刻,她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被乔慈一把扶住。
“阿姐!”
“我没事。你留下,不必随我进来。”
……
“女君随我来。”
雷泽出来,领小乔往里而去。
路上他似乎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最后领她到了中军大帐前,低声道:“君侯就在里头。”
抬手,撩开帐门的那一刻,小乔的心情忽然又紧张了,动作也迟滞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掀开,入内。
大帐里燃着明烛,光线很亮。
她看到魏劭站在兵器架前,背对着自己。
纹丝不动,犹如一块岩石凝固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她停在帐门口,注视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等待了良久,终于轻声道:“夫君,对不起。”
一阵风从她身后的帐门缝隙里钻进,烛火轻晃。
魏劭那道投在帐壁上的被放大了的身影也晃了晃。
他慢慢地转过身,目光落到小乔的脸上。
二人眼眸相对。
大半年没有见面了。他一下就变的又黑又瘦。
神色里,并没有小乔预想中的盛怒。
看起来竟十分平静。
平静的异乎寻常。
小乔的心里,忽然像是被一把钝刀给无声地划拉了一下,胸口一阵钝痛。
“谢谢你,未攻东郡——”
“你回去吧,好生照顾腓腓。毕竟你也替我生了个女儿,作为对你的回报,我会放过兖州的。明日我便撤军。”
他打断了她的话。
语气也和他的神色一样,平静的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小乔怔怔地望着他。
魏劭说完,走到那张案后,坐了下去,随手翻开一卷简牍,低头浏览。
小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魏劭起先十分平静,一直在翻手里的简牍。
不时发出竹片碰撞的轻微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