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再次一饮而尽。
乔越似也有所动容,举第三杯酒,道:“甚好。往后你我兄弟同心,则何事不愁成!”
乔平颔首,再次饮尽杯中之酒。
三杯过后,乔平正要告退,乔越又道:“且再等等。我还有一事要说与二弟。”
“长兄请讲。”
“不相瞒,我已决意,领兖州拥汉帝,与幸逊逆贼彻底决裂!”
乔平吃了一惊:“刘琰?这等大事,长兄何以事先半句不提?”
乔越慢条斯理地道:“二弟此话何意?莫非我做事,定要先征得你的许可不成?”
乔越心里焦急,方才喝下去的酒水,仿佛突然在腹内翻涌滚动,烧心镪肺,额头后背,顷刻间,竟就热汗滚滚。
“我非此意!与幸逊决裂,自是应当,只是拥投刘琰一事,长兄还请三思!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未明,兖州今日暂时也可自保。以我之见,当观望为先,不应贸然投效琅琊!”
乔越鼻孔中哼了一声:“二弟,你当我不知你心里所想?你不过还想着倚靠魏劭,日后分他一杯羹罢了。兄劝你,还是勿再空抱指望了!如今魏劭被幸逊乐正功联军压制于黄河故道,败局已定,他自身都要难保,你还指望他日后庇护我乔家?刘琰身为正统汉帝,天下归心,旁人便不说了,连袁赭都公开拥戴!皇恩浩荡,我乔家忠良,数代受命牧民于此,如今顺应大势,拥戴刘琰,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贸然之举?”
乔越骤感胸间气闷,眼前竟然仿似发黑。
极力定了定神,道:“兄长可否想过,我乔家与魏家乃是姻亲!魏劭陷于困局,我兖州本当出兵相助,即便不助,这种时候,也不该有任何轻举妄动!长兄此举,无异于落井下石,又欲置我女儿于何地?”
乔越冷冷道:“二弟,你说来说去,不过是要将我兖州和乔家生死,全与魏劭捆绑在一处,是也不是?莫说魏劭如今自身难保,退一万步言,即便他侥幸逃过此劫,日后不外乎两条出路。拜刘琰为帝,或自立为大。若拜刘琰为帝,我今日之决定,与他不谋而合,你如何就不能点头?若他自立为大,和逆贼幸逊又有何区别?倘若获个谋逆之罪,我乔家遭池鱼之殃便也罢了,到时被天下共唾,你叫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至于侄女,当初乃迫于形势嫁去魏家,你当时也是满心不愿。既如此,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以我之见,不如趁机将她接回,如此两家断个干净,也省得日后再牵扯不清!”
乔平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大怒:“兄长之言,我不能从!兄长既把话说到了这地步,我便也直言了!兄长忽然决定投效刘琰,应是认定魏劭此战必败,怕幸逊日后追责,这才急于要和魏劭撇清干系,以表清白吧?当初魏乔两家联姻,本就出自兄长之意,如今稍有风吹草动,兄长便背信弃约,这等行径,与墙头之草有何分别?”
乔越亦大怒:“你竟敢如此和我说话?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兄长?你莫忘了,我才是乔家家主,兖州刺史!”
乔平道:“我也知兄弟阋墙,则大祸不远。只是此事,恕我绝不答应!我劝长兄,莫人云亦云小看了魏劭。即便如今居于劣势,黄河一战,他未必就没有取胜的机会!我先前派出的探子,不知为何迟迟未能返程,如今所知的消息,不过都是半个月前之事。战事瞬息万变,实况到底如何,尚未得知,我还在等消息。我也劝兄长,不妨多些耐心,勿做令仇者快亲者痛的糊涂事!”
乔越神色阴沉。
“魏劭兵力本就不及幸逊,再加一个乐正功,高唐一战,被打的溃不成军,这才败退到了牧野,若非遭遇严寒天气,早就已经被联军所灭,他怎可能还有机会反败为胜?我膝下无子,将慈儿视同亲子。我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我自己?还不是为了兖州长久考虑!你不必再多说。我实话告诉你,我已向琅琊上表!此事容不得你再置喙!”
乔平忽觉胸口发闷,眼前模糊,双目似有无数牛毛针尖在密密地刺,惊觉不对,厉声喝道:“你们往我酒里下药——”
双目骤然刺痛无比,竟不能再视物。
乔平大怒,一把掀翻了面前食案,凭着方才余下的方位印象,拔剑一剑刺向对面的张浦,张浦肩膀中剑,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乔平挥剑要再砍杀,药力却急速发作,摇摇晃晃,长剑坠地,人随之也倒在了地上。
凭着灵台仅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咬牙嘶声道:“兄长,兖州恐要坏于你之手——
乔越浑身发抖,看着乔平在地上渐渐停止了挣扎,方疾步奔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知他只是昏迷了过去,方松了一口气,猛地回头,怒道:“你往酒里下了何药?他眼睛为何也不能视物了?”
张浦肩膀被刺中,跌坐在地,一手捂住流血之处,心里也感慌乱疑惑。
这投酒里的药,乃是刘扇所给,称无色无臭,但药性比普通蒙药要强上数倍,他怕药不倒乔平,是以多投了些。
乔平此刻倒下,本在预料之中。
但损及视力,他也始料未及。
强忍住肩膀疼痛,道:“主公勿慌。想必方才郡公激怒攻心,这才一时不能视物。等过些天,慢慢便会好的。主公当务之急,便是控住郡公,明日一早,以主公和郡公之名,告家将部曲,再等陛下亲临,助主公掌控局面。汉帝既临,谁还敢不服?”
乔越勉强定下神,道:“慈儿那边如何了?只制住他便可,不可伤害!”
张浦点头:“主公安心,我已安排得力亲信,必万无一失。”
……
乔慈怒气冲冲离了寿堂,在外吹风,想到大姐夫不被伯父接纳,二姐夫黄河战事凶吉难料,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心里愈发烦闷,酒意涌了上来,回去倒头便睡了下去。
次日一早醒来,却发现被反锁在了房里。
守卫说奉郡公之命来此,让公子在房里面壁思过。
乔慈起先并未多想。
昨夜确实是自己当众顶撞了乔越,是为犯上,大不孝。父亲不快,要自己面壁思过,也属正常。
但很快,他便起了疑心。
派来的守卫,明里就有十数个,将门窗全部守的严严实实。
哪里是让自己面壁思过,分明是看守囚犯的架势。
且全是伯父那边的人。
乔慈越想越不对,立刻要出去,却被守卫拦住。欲强行闯,从暗处涌出来上百的卫士,将他死死困住。
乔慈大怒,奋力闯关,冲到庭院,却被暗中设下的马绊绊倒给捉住,再次关了起来。
一关,就是三天。
到了第四天,丁夫人提了食盒来看乔慈。
奉命看守乔慈的副将名陈绍,是乔越的心腹。起先不肯放行,说自己奉主公之命,任何人都不能进出,话没说完,就被丁夫人朝他面门狠狠地啐了一口,怒道:“我不管那老东西说过什么,我给我亲侄儿送点吃食,你也敢拦我?你要杀便杀,否则这扇门,我是进定了!”说完朝前走去。
守卫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丁夫人入内。
陈绍无奈,只好追上去,请求先看一眼食盒。
丁夫人亲手揭盖。
陈绍仔细检查着,丁夫人在旁冷冷道:“陈将军可否还要搜我身?”
陈绍忙道:“不敢!”
迟疑了下,心想丁夫人一向软弱不管事,把公子当亲儿子般养着,今日突然现身于此,想必确是不放心公子才来探望,便是让她进去,料也不会生出什么事。
便吩咐守卫让道。
丁夫人冷笑一声,收了食盒前行。
陈绍一边命人看牢,一边暗中派人去告乔越。
外头动静,乔慈早听在耳里,丁夫人一进来,飞扑上去,焦急地问:“伯母,到底出了何事?我父亲可好?伯父为何要将我关起来——”
“呸!老不死的东西!你休再唤他伯父!”
丁夫人恨恨骂了一声,捉住乔慈臂膀上下打量,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道:“你父亲这几日如何,我不得见,详情也不得而知,必也是被那老东西给关了起来!”
乔慈起先大怒,转身要再冲出去,到了门口,又硬生生地停住脚步,慢慢地转过了身。
“伯母,这几日到了出了何事?你告诉我!”
丁夫人长叹一声:“老不死的听了张浦之言,投了刘琰!那个刘琰今日就在家里!”
乔慈惊呆了。
……
昨日,乔越迎刘琰入兖州,召家将部曲以君臣之礼拜之,随后称,与乔平共同议定,率兖州效命汉帝。
因事出突然,众人当时无不惊讶,且这两日,都未见乔平露面,未免有些疑虑。
刘琰当日曾冒险救幼帝脱离虎口逃出了洛阳,不料路上幼帝因病重驾崩,随后才被王霸董成等汉室旧臣拥为新帝,是为汉室正统之君。
此事天下人尽皆知。
如今他到了兖州,家主乔越又口口声声以汉臣而自居,自己这些人,倘若有所质疑,便是公然忤上,甚至会被视为谋逆。
是以最后,众人都随乔越向刘琰行了君臣之礼。
……
“伯母不懂何为天下大事,只知道老东西听信张浦投了刘琰,应是遭你父亲反对,遭他算计了!兖州已被刘琰所控,平日听命你父亲的家将,昨夜连夜都被撤换。你万万不可冲动,等逃出去向你大姐夫报信,叫他来救你父亲!否则再耽误下去,我怕你父亲要出事!”
乔慈两只拳头骨节捏的格格作响,胸膛剧烈起伏,勉强控住情绪,点头道:“多谢伯母告知,我有数了。伯母请快离去,免得要受责怪。”
丁夫人道:“老东西无情无义,不认我的女儿女婿,我也不拿他当丈夫,还怕他什么责怪?外头守卫近百,出去还有重重关卡,你一人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走的。你可挟持我杀出去。”
乔慈立刻拒绝:“我怎可置伯母于险境?”
丁夫人摇了摇头,慈爱地抚摸了下乔慈的发鬓,道:“放心吧。老东西虽早和我没了夫妻情分,但料他也不敢当众痛下杀手。等出了城门,你自管逃走便是。”
见乔慈仿佛还在犹疑,又怒道:“你父亲生死未卜,兖州又落入旁人之手,你若再被困死在这里,莫非真想乔家就此绝于老东西之手?”
乔慈双目蕴泪,朝丁夫人下跪,叩首道:“伯母大义,受侄儿一拜!”
丁夫人神色方缓了下去,扶他起来,从身上摸出一把暗藏的刀,递过去道:“你挟持我,出去便是。”
……
乔越闻讯,带人赶到,见丁夫人被乔慈以刀架颈,两人已到大门内的照壁旁了。
数百军士,围住了乔慈和丁夫人。
乔越气急败坏,分开士兵冲了上去,喝道:“慈儿,你想做什么?快放下刀跟我回去!”
“我父亲如今何在?你叫他出来。等我见了他,自然跟你回去。要打要杀,由你做主!”
乔慈盯着他,一字一字道。
乔越一时心虚,说不出话。
一旁张浦忙道:“公子勿冲动。快些放开夫人……”
“我和我伯父说话,你是何物,也来插嘴?”
乔慈叱道。
张浦面露尬色。
乔越定了定神,道:“寿筵那晚,你父亲后来喝多了酒,回去路上跌了一跤,正摔中脑门,以致于昏迷。慈儿你放心,伯父已经请了良医正在救治,不日便能好转。你且放下刀,先随我入内,我带你去探视……”
乔慈眼底掠过一道暗影,一语不发,转头挟着丁夫人继续朝门口去。
军士平日本只服乔平乔慈父子,今日出了这样一幕,虽不明所以,但心里无不向着乔慈,何况还有丁夫人在他手上,哪里会有人真的去拦?不过虚摆个样子,几乎一路放行,任由两人到了门口。
乔慈喝令开门。
张浦焦急,命军士阻拦。
军士被驱,渐渐又围了上来。
丁夫人忽停住了脚步,转头高声道:“陛下,我知你在近旁!你如今是汉室天子,九五之尊,却可还记得少年落难之时寄居我家,当时我是如何对你的?我也不敢图陛下的回报,只是此刻我被我侄儿劫持,他必要出城,他伯父却不肯放。他若出不去,必定对我不利。陛下一向有麟凤芝兰的美名,我听闻陛下于琅琊称帝之时,天下民众更是起舞而歌,赞陛下为不世出的仁善之君!我知乔越听从于你。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恳求陛下念当日情分,救我一命,我感恩不尽!”
丁夫人平日深居简出,难得露面,此刻这一番话,却字字句句,仿佛入了人心。
军士竟随丁夫人的目光纷纷回眸,仿佛刘琰真的就在身后似的。
一时,挤着数百人的乔家大门之内,不闻半点声息。
片刻后,刘扇从照壁后转了出来,附到乔越耳畔,低声吩咐了一声。
乔越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从,恶狠狠地盯了丁夫人一眼,勉强道:“放他出城!”

第140章

洛阳南宫,太极殿里,魏劭面南议事。
攻下洛阳已数日,幸逊党羽全部剪除。
宵禁虽还未解,但因安抚得力,加上大军始终未入城门一步,城中的恐慌气氛,渐渐开始消除。
昨天开始,关闭了数日的集市也陆续重新开放。
民众渐渐恢复正常生活的同时,都在等着一件事:魏劭称帝。
不止洛阳民众如此猜测,魏劭的一些部下,也在翘首以待。
那些破城后投了魏劭的朝廷官员,这几天更是不断联名献言,简书雪片似的飞来,堆满了案头。
内容虽洋洋洒洒,各有千秋,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认为魏劭实至名归,应当面南称尊了。
公孙羊曾私下对魏劭说道:“那些降臣,名大臣硕老,却先事刘通,后拜幸逊,见主公攻下洛阳,便又见风使舵。主公不可听。此时称帝,为时过早,并非良机。”
竺增也谏:“乐正功早有效仿幸逊之心,我劝主公再耐心等候些时日。若不出我的所料,乐正功此次返回汉中,必暗中筹谋称帝。待他龙袍加身,则主公以足踏洛阳之尊,再位极九五,更是名正言顺。”
此刻的太极殿内,关于他是否应当顺势称帝的争论,还在继续着。
但魏劭已神游太虚。
前日,他收到了来自渔阳的消息。
小乔顺利生产,替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祖母起名腓腓。
腓腓,忘忧也。
魏劭想象女儿软软的小身子被自己抱在臂膀中的情景,目光不知不觉就变得温柔了。
唇角也微微地翘了一翘。
将臣终于觉察到了君侯脸上的那丝神秘笑意。
纷纷停了下来,看着他。
魏劭回过神,对上左右一双双正盯着自己的眼睛,动了动肩膀,皱眉道:“幸逊虽死,但刘琰于琅琊称帝,乐正功牢据汉中,南方尚有吴越、长沙。我不过攻下了区区一个洛阳而已,何以就能高枕无忧,面南称帝了?此事往后不必再议!”
众人噤声,随即齐声道:“主公英明,我等遵从。”
议事后,魏劭留公孙羊,先问京兆、左冯翊、右扶风三地的控防情况。
公孙羊有些莫名。
这三地拱卫洛阳,地理重要。攻下洛阳的当夜,便立刻发兵,三日内迅速占领,将三地牢牢地控在了手上。
都是君侯自己亲点的兵将。
也不知道他怎突然像是忘记了,留下自己就问这个。
心里疑惑,面上却也没表露,只道:“主公放心,三地都已经牢牢把控,绝不会有失。”
魏劭点了点头:“先生做事,我一向放心。既如此,这里暂时也无我的事了,我便先回渔阳一趟。”
说完,见公孙羊看着自己,便道:“也无甚要紧的事。就是前两日收到信,女君替我生了一个女儿。”
他神色淡淡。
“她有些想念我了。”他轻咳了声,又道,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公孙羊这才明白了君侯的心思。
忍住笑,道:“恭喜主公明珠入拿!莫说女君告了思念,便是女君不说,这一场仗,打了这么许久,如今大胜,主公也该回去看看了!主公放心去,此地有我!”
魏劭便微笑:“有劳先生了。”
将剩余事情交代完,等公孙羊一走,立刻唤雷泽,点了十数人,预备动身。
临行之前,却忽又想起了一件事。
魏劭迟疑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将魏梁唤了过来。
屏退左右,只剩魏梁一人。
“主公唤我,有何吩咐?”
见君侯迟迟不语,似接下来想说的话颇为难以启齿似的,平常罕见,便又道:“主公若有事,但凡吩咐便是!”
魏劭终于道:“我想派你,去东郡走一趟。”
魏梁一怔。
“我若没记错,这月的初七日,是东郡郡公乔平四十寿日。你代我去一趟,记着,以女君名义,给他送份寿礼过去。再传个消息,告诉郡公,说女君已顺利诞下一女,母女皆平安。”
魏梁惊讶。
但很快道:“遵命。”
“之所以派你去,是因为从前你去过东郡,和乔家人相识……”魏劭解释。
“主公放心。我必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魏梁笑道,“和乔公子鹿骊一别,也有些时候了。恰好李大将军前几日刚跟我提起了乔公子。此番过去,正好和他见上一面,看看他武艺今日如何了。”
“你许久没回去了吧?我记得去年整整一年你在并州,又打了这样一场仗,如今才稍得以放松。东郡回来后,我放你假,你也回去看看婶母吧,还有嫂夫人。”
魏梁已有一年半没有回过渔阳了。
闻言喜出望外,急忙道谢。
魏劭微笑点头:“也无别的事了。寿礼我备好后,叫人送去你那里。”
……
次日,晨光熹微,一列战马十余人,从洛阳的东城门疾驰而出,沿驰道往北,绝尘而去。
魏劭踏上了北归的路。
干戈凶战,本容不下他有太多的云梦闲情。
但对她的思念,和得知自己成为了人父的狂喜之情,从看到那封家书的一刻去,再也无法抑制,从这个原本有着一副钢铁意志的男人的心底里,溢满了出来。
以致于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法耽搁下去了。
乐正功,刘琰,还有称帝……
这些事,也是可以暂时先缓一缓的。
他现在必须要尽快见到她,还有他们的女儿。
否则他要受不了了。
一早他北上的同时,魏梁也带一队随从和礼物,上了去往兖州的驰道。
送给乔平的寿礼,也是魏劭昨夜亲自精心挑选出来的。
一对玉龙佩,一双高足金杯,十匹织有流云长寿、长乐明光绚丽纹样的缂丝锦,还有两幅名家帛画。
对于自己竟做出了这样的事,即便魏梁人已经去往了兖州,魏劭刚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甚至羞愧。
如同彻底背叛了父兄,他觉得自己愈发没有胆气踏进家庙了。
但是,乔平当年并没有直接参与那一场战事。
他是她的父亲,自己女儿的外祖父。
既然阴差阳错,已经娶了小乔,如今她又给自己生了孩子,那么父亲和兄长的在天之灵,想必应该也是能够体谅他的。
何况,这应该也是祖母的意愿。
他知道祖母应该一直希望他能不必那么纠结于过去的仇恨而不可自拔。
他需要学着去做一个如同祖母那般,有着宽广心性的人。
上路后,魏劭便不断地这样安慰着自己。
终于,随着距离渔阳的路程一天天地缩短,他心底里的那个矛盾,彻底地被另一种即将就要见到她和女儿的情感所掩盖了。
他不再去想别的了,满心只感到了无比的欣喜和期待。
……
这天入夜,他终于行到了任丘城。
倘若马不停蹄,距离渔阳,只剩两天的路程了。
魏劭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继续朝前赶路。
但闪电撕裂了夜空,雷声在头顶沉闷地滚过。
天下起了雨。
雷泽他们的脸上,也都露出了疲倦之色。
魏劭便命停下,当夜住进任丘驿庭。
一路皆轻装简行。到了这里,也命驿丞不必惊动任丘令,他只落脚一晚,明早便继续上路。
雷泽着人将那只箱子搬了进来,置于案面之上。
箱子高宽尺余,箱面饰以整张有着美丽纹路的蟒皮,有些分量,雷泽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魏劭自己也感到疲倦了。
但精神却十分亢奋。
他在深夜驿舍里的床上,闭目听着远处天边滚过的阵阵闷雷之声。
雨点淅淅沥沥,砸落在他头顶的瓦片之上。
此情此景,令他不禁回忆起了去年的那个夜晚。
也是这样的一个雷雨夜里,他只身追她到了驿舍,终于将她追上。
他在她的面前,屈服了。
而她也还以他对等的快乐。
那个夜晚,她在他身下逞娇呈美,直到此刻他想起来,那种神摇魂荡,飘飘渺渺的感觉,仿佛还未散尽。
他宛若登临仙山琼阁,极美世界。
魏劭被回忆弄的口干舌燥。
遐念缠身,一时竟不能自己,简直恨不得立刻起身再次上路才好。
窗外劈过一道闪电。刹那间,蓝色电光将驿舍的墙壁照的雪亮,也照亮了那只置于案面之上的蟒箱和旁边魏劭的那柄宝剑。
头顶跟着落了一个震耳欲聋的惊雷,炸裂,房梁似乎也随之微微晃动。
瓦顶的缝隙里,簌簌地落下了一层微尘。
房门忽被人猛地拍响。
惊雷过后,这阵急促的拍门声,听起来便格外的刺耳。
魏劭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下,迅速打开了门。
“主公,不好了!刚到的洛阳急报,魏梁将军一行人于东郡城门外遭袭,魏将军身负重伤,侥幸杀了出来,随从全部毙命。乔越乔平二人随后联名发告民书,领兖州投效刘琰!”
魏劭的身影僵住了。
又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了他那张白的犹如厉鬼的面容。
他猛地转身,一把拔出了宝剑。
一道青锋暗芒掠过,竟将桌上的那只蟒箱,生生地削成了两截。
东海明珠,昆仑玙璠。琳琅奇珍异宝,随了他的剑锋,四散滚落了一地。
这是魏劭离开前的那个晚上,走出洛阳府库的时候收拾的。
看见什么顺眼,便放了进去。
当时他心想,就算哄不了蛮蛮的欢心,带回来给女儿玩耍也是可以的。
“主公!”
雷泽望着他提剑的僵直背影,不安地唤了一声。
魏劭慢慢地转过了身,将宝剑回入剑鞘。
“动身,回洛阳。”
他的语气已经转为平静,神色阴沉而冷漠。

第141章

东郡乔家。
乔越坐在书房里,脸色灰白,双目发直,形同死人。
这些天里,消息仿佛突然开了闸的洪门,不停地朝他涌来。
他被冲击的几乎要透不出气了。
原来魏劭竟早就已经瓦解了北伐联军,赢了黄河大战。
天下人皆都知晓的事,唯他分毫不觉,竟还以为魏劭依旧在做困兽之斗。
他闪电攻下洛阳的时候,自己正在做着什么?
听信了张浦之言,不但投靠了刘琰,还弄瞎了自己弟弟的双目,将他囚了起来。
到了现在,自己更是被刘琰迅速地架空。
除了得到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横海侯的空衔,乔越惊恐地发现,兖州根本已经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想到片刻前发生的那一幕,他的手便又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魏梁带了一队人马,于今日到了东郡,说奉女君之命来给乔平贺寿。
等他得知消息的时候,魏梁已被包围。
他杀出重围逃走了,但他的随行,全部被射死。
这道命令,自然不是乔越下的。
乔越闻讯,如遭五雷轰顶。隐隐约约,心里仿佛终于也明白了什么似的,心惊肉跳,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忽然想到了乔平,如同想到救星,勉强起了身,匆匆往囚着乔平的所在而去。
到了门外,竟被守卫拦住。
乔越禁不住怒火中烧,沉吟了下,转身匆匆再往刘琰居所赶去。
刘琰停留在乔家的这些天里,不入住乔越为他准备的精舍,反而一直住在他少年时候住过的那间旧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