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军师,监察军务,参谋军事者。最后决策,听命于上。
倘是别的原因,遇到君侯做如此不合常理的节外生枝之举,公孙羊便是冒着犯上罪名,定也会再想法上言。
但君侯若真是出于自己方才揣摩的这种私心,而执意打掉比彘,当中牵涉魏乔两家的仇恨,自己身为外人,忤逆君侯心意私下行事,未免不妥。
他是军师,看问题首先的着眼点,自和军事有关。
以当下淮水一带局面来看,若杨信事成,比彘势力灭,自然最好。
若杨信事不成,应也能继续维持如今三角鼎立的局面。料比彘能力再出众,短期之内想反噬杨信,继而吞掉全部徐州,也是不大可能。于大局当无大的影响。
是以公孙羊踌躇半晌,最后决定,还是先照君侯心意行事。
暂先只能让他任性一回。静观局势变化,到时再随机应变,以定后策。
……
第二天,小乔已预备好要动身了,魏劭却又告诉她,因忽生变故,暂时先不走了,要在信都再留些天。
他说话时候神色如常,小乔又怎能猜到他临时改变行程再留下的目的是为了淮南战事?只道他男人大事不方便和自己说,也没多问,只叫春娘将已经归置的行装再取出来。
如此一住,便又十来天过去了。也不见魏劭提何时再走。
倒是知他去了封信给已经回到渔阳的徐夫人,说因事羁绊,只能再推迟些回去面慈。
又说,他和自己两人如今处的很好,请祖母放心。
小乔也写了封。
她心里记挂着比彘大乔夫妇。又不方便向魏劭打听淮水一带如今的战局,便给大乔去了封信,询问他们的近况。
她将信私下交给贾偲,叮嘱他派个信靠的信使,尽快送往灵壁。
这里和灵壁,中间虽也隔着黄河,但路途已经近了不少。
信交给贾偲的时候,她特意问,大约多久能收到回信。
贾偲说,以流星快马传送,倘若路上没有意外,半个月内,足够来回。
信出去后,小乔便一直翘首等着回音。
……
半个月后。灵璧。
大乔侧卧在床,将手中拨浪鼓摇出骤若雨点的清脆响声,逗弄坐于床内的乳儿。
乳儿小名鲤儿,才半岁多,养的白白胖胖,极爱笑,可爱至极。此刻坐于母亲身侧,被她手里那能发声的鼓儿吸引,伸出一双肉肉的小手过来,口中咿咿呀呀。
大乔将拨浪鼓给了鲤儿。
鲤儿抓到了手,胡乱摇晃几下,听到发声,看向母亲,似乎露出惊奇之色,随即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大乔和儿子玩了片刻,见乳儿渐渐犯困,喂他饱肚。
乳儿柔嫩面颊贴于母亲温暖的皮肤,安然地睡去。
大乔望着在怀里睡去的乳儿,眸中满是初为人母的一片温柔爱意。忽想到此刻还在崤地作战的丈夫比彘,心里又牵挂起来。
就在数日前,被击退的杨信,再次卷土而来。
虽然比彘没和她说,但她也听闻,杨信再次来袭,声势浩大,气势汹汹。加上徐州军在北。
大乔实是有些担心。
她接连几夜思虑,都没怎么睡好。此刻儿子在旁安睡,午后的房内静悄悄无声。慢慢一阵倦意袭来,渐渐便也阖上了眼。迷迷糊糊,觉到面庞似被手指轻轻触摸,以为鲤儿醒来了,立刻睁开眼睛,却发现丈夫比彘不知何时竟回了,此刻坐于床畔。
方才触摸自己面庞的,便是他的手掌。而乳儿依旧在她身畔酣睡。
她望着丈夫含着笑意的双眸,怕惊醒儿子,慢慢地起身,这才投入了丈夫怀抱。
感受到丈夫强劲而有力的稳健心跳,大乔心里原本的那些忐忑和焦虑,忽然就都消失了。
……
大乔唤乳母照看鲤儿,和丈夫到了另间房里。
比彘抱她上榻,解她衣裳。两人耳鬓厮磨,紧紧相拥。
缱绻过后,大乔枕在丈夫肩上,问道:“战事如何了?”
比彘拥着妻子道:“崤地易守难攻,一时还打不进来。你莫担心。”
大乔不解道:“杨信原本不是和薛家交恶吗?为何如今不打薛庵,反而三番两次要为难于你?”
比彘道:“我回来,便是想和你说这个。昨日我俘了杨信身边走动的一个副将,审后,获悉了一件事……”
大乔见他停下,翻身追问:“何事?”
比彘迟疑了下,注视着大乔,缓缓道:“据那副将所言,杨信似已投向燕侯。”

第122章

大乔一愣,旋即面露惊喜:“夫君之意,是说杨信如今在自作主张背着燕侯攻打夫君?”
她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我这就去给阿妹写信,让她告知燕侯……”
比彘将激动的妻子拉了回来,让她躺回去,凝视她纯净若水的一双美眸,苦笑,摇了摇头。
“我说错了?夫君你不必感到为难。阿妹知道的话,一定会助我们的!”大乔不解地望着丈夫。
比彘疼爱地摸了摸妻子的秀发,沉吟了下,道:“若我所料没错,杨信忽然一反常态,屡来攻击于我,应是奉了燕侯之命行事。”
大乔大吃一惊,怔怔望了丈夫片刻。
“我妹夫——”她迟疑,“燕侯他为何要和你过不去?”
比彘不语。
……
从昨日得知杨信已然投靠魏劭的消息之后,比彘便也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若论二人之间私怨,他想来想去,唯一能提的,便是去年于胡家庄外他来接女君,自己因误会和他起了的那场打斗。
当时他胳膊挂了点小彩。
但比彘断定,他绝不可能会因如此小的一点因误会而起的摩擦,便这般兴师动众地前来攻伐自己。
倘若心胸狭窄至此,他的出身再高,手下再多的良臣宿将,也不可能这般年纪轻轻便掌如此的兵要,获如今之地位。
既非出于私怨,那么就是出于天下大计考虑了。
魏劭北方霸主之名,比彘如雷贯耳,方不久前,又听闻他挟平西之余威,吞并了冯招之地。
他剑指天下,意在逐鹿,这早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除了魏劭,当世幸逊、袁赭、乐正功……这些枭雄已经到了那般地位,个个手里有兵,又逢汉室气数将尽,哪一个不想争夺天下?
但令比彘感到困惑的,是魏劭何以刚刚平西归来,立刻就将目光盯在了自己的身上。
自己如今虽也占了一块地方,麾下有些人马,但论实力,远不能和那些出身世家的阀门军阀相比。
他据的灵壁,更非徐州那般,是个战略要地。
魏劭放着那么多如今显然更值得他去对付的敌手不动,竟直接先将矛头指向自己这块小小的灵壁,到底所图为何,他实在想不明白。
……
“夫君……”
大乔忐忑之余,更是感到难以置信,见丈夫沉吟不语,唤了他一声。
“莫非那人是在中伤燕侯,故意离间?燕侯娶了我阿妹,前次阿妹又亲口说与我,燕侯待她极好。夫君又未开罪于他,好好的,他怎就派杨信来攻夫君?”
大乔柔善,总是将人往好的方向去想。
何况魏劭还是自己阿妹的丈夫。她更不愿真会发生这样的事。
比彘道:“应当不会有差。我与燕侯素无往来,实无离间的必要。许是燕侯谋划要夺徐州,我挡中间了。”
大乔顿时心乱如麻,怔忪了片刻,喃喃地道:“若是真的,也不知道我阿妹知不知此事。她若是知……我怕她会和燕侯起争执……”
她忽又爬了起来,捉住丈夫的臂膀,“夫君,你将崤地还给杨信!还了崤地,他便应当不会再来攻打了吧?我不想你们再打下去了!”
比彘道:“昨日我已传话给了杨信,传达过此意。只是听那杨信口吻,似是要连灵壁也一并夺去方肯罢休!”
大乔愣住,脸色微微苍白。
比彘安慰道:“阿梵,我本不想叫你知道此事,免得惹你担忧。只又怕万一日后事大了你再知晓,你会怪我隐瞒,是故先告知于你,好叫你心里有个准备。”
大乔怔怔地望着他:“夫君下一步打算如何?”
比彘慢慢地坐了起来。
“阿梵,我娶你为妻,如今又得鲤儿,于这乱世,唯一所想,不过便是能有一方安身立命之所,保的你和鲤儿一生平安。倘若能够,便是叫我此刻抛下这里一切和你再去深山隐居不问旁事,我也心甘乐意。只是身不由己,已然走到了这一步,我亦无法就这样抛下这里一切和你走掉。燕侯许对我有所误会。既然杨信背后之人是他,我便直接和他相谈。我欲传书信,向他讲明我并无意和他作对,更无意阻挡他的天下大计。中间若有误会,我既这般表态,他应当也会有所考虑。若信我,最好。若是依旧视我为敌,他虽强,我也不惧,兵来将挡,尽我所能,打回去就是!”
他凝视着大乔,将她轻轻揽入怀里。
“只是这般就有些对不住你了。往后你和女君之间,往来恐怕便没从前方便了。”
大乔靠在丈夫坚实的怀抱里,沉默良久,忽道:“夫君,我也写一封信给我阿妹,请信使一并带着。倘若燕侯和你误会消除,最好不过了。倘若误会依旧不解,便只能求助阿妹了。”
“我不想你与燕侯敌对。我料阿妹应当也是如此。我本也不想给阿妹添烦扰的。但想起你方才的那句话,又觉还是应当及早让她知晓为好,免得事情大了,不可收拾。前次她来看我,我听她口吻,燕侯对她很是宠爱。她若去劝解,燕侯若有误会,应当也肯听进去几分的。”
大乔最后说道。
……
转眼又大半个月过去了。
小乔人还在信都,但一直未收到大乔的回信。
这日魏劭一早出去,小乔无事,又想起了信。便亲自寻贾偲,再问。
之前她也曾问过,贾偲只说应当快了,请女君耐心等候。
今天也是如此的回复。
“贾将军,若有信件,烦请你立刻转我。”
小乔道,压下心里的失望。
贾偲忙点头,有点不敢看女君。
打死他,贾偲也不敢让女君知道,其实之前她托他发的那封信,根本就没出过信宫的大门。
他是魏劭的虎贲亲兵校尉,除了司护卫之责,信件往来,通常也一律先经他的手。
那日他就将女君要发出的信转给了君侯。
并非他自作主张,而是奉命行事。
君侯临时决定再在信都停留些时日的当日,便对他发了话,称女君若有信件发往灵壁,或是外人传给她的,一律先转给他。
还嘱了声,不必让女君知晓。
君侯发话,贾偲岂敢不遵?
他更不敢告诉女君,就在昨日,灵璧来了一个信使,传来一封信。
那封信,是比彘传给君侯的。
比彘给君侯的信里说了什么,贾偲自然不得而知。
他只亲眼所见,当时他把信传到书房里的时候,君侯接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手就丢在了一旁的篓里。
篓里装的,都是一些废弃、或者写坏了的简片,帛卷。
定期会收拾去,一并烧掉。
贾偲当时没开口问。
但心知君侯这是没有回信了。
他考虑到前次自己送女君去灵璧,曾亲眼见到女君和比彘夫妇关系亲近,是以出来后,也好好地说话,委婉表达了君侯无回信的意思,送走了信使。
“贾将军,劳烦你费心了。”小乔又道。
贾偲忙摇头:“不敢。应当的。”
女君的性子实是温柔,虽看的出来,她等的焦心了,但对着自己,从不会露出半点不满或者责备之色。那双好看极了的双眸,也只流露出失望,继而叮嘱他,请他再多加留意,若是有了回信,立刻就转给她。
对着如此的女君,贾偲心里感到愈发愧疚。
以致于此刻和她说话,他都不敢看她眼睛了。
小乔也没留意贾偲神色异样,朝他微笑颔首,转身走了。回到房里,没片刻,春娘进来了,道:“女君,你猜谁来此地了?”
“谁?”小乔见她面带微微喜色,有些茫然。
春娘也不卖关子了。
“从前的那位宗郎君!”
小乔微微一怔。
“方才婢听外头传话,说有人寻婢,在侧门外等着。婢疑心,这里谁会来寻婢,便出去看了一眼。未料竟会是他!宗郎君说,他是代女君阿姐,给女君传来一封信的。”
说罢递了过来。
小乔惊喜不已,接过急忙拆封。
春娘知小乔最近一直在等大乔的回信。突然宗忌亲自送信而来,她也十分欢喜。
小乔读信之际,春娘在旁笑道:“信上都说了什么?可说小娃娃了?如今应也有六七个月大了吧……”
小乔起先笑容满面,但还没看完,脸色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又从头到尾,飞快看了一遍,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抖了起来。
春娘也觉察了她异样,见她一张脸骤然就变得雪白,唇也褪了血色,吓了一跳,慌忙问:“出了何事?信上说什么了?”
“宗郎君走了吗?”小乔问,不等春娘回答,抬脚便往外而去。
她心绪太过紊乱,手脚都在发抖,以致于抬脚迈出门槛的时候,脚尖竟被绊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地,幸好春娘眼疾手快,从后一把扶住,更加惊慌:“到底出了何事?你走慢些,婢扶你去。”
小乔闭了闭眼,勉强稳住心神,一语不发,飞快来到了信宫侧门。

第123章

小乔回来,便坐了下去,一直在出神,一动不动。
方才她在侧门旁的角院里见了宗忌,问了些灵璧的战况。春娘也在侧,终于明白了点发生的事。
宗忌说,他出来的时候,杨信正攻崤地,薛庵也闻讯再次而至。但请女君勿过于忧心。崤地易守难攻,比彘用兵屡有奇计,且杨信薛庵也相互有所防备,灵壁暂时应当无虞。
宗忌还说,他昨日到此,目的是为比彘传书君侯。但君侯并无回信。
他虽不知比彘书信内容,但知必是和灵璧战况有关。依旧期盼君侯能有回信,故自作主张,请女君帮忙,再催问一声。
听来的消息让春娘十分担忧。
宗忌虽说灵璧暂时无虞,但是就连春娘也听了出来,灵璧如今的安全,其实已经岌岌可危。
女君方才读信之时,反应如此之大,想必也是因了担忧灵璧的战局。
春娘猜测,比彘写给君侯的书信,内容应是求助。
大乔给女君的信,内容应当也是如此。
此刻回来,见她坐那里神色僵硬,春娘更是担心,上前开解劝道:“女君勿忧。前次薛泰攻兖州,男君便出手相帮,化解了为难。如今灵壁有危,女君好好和男君说,男君应当也会帮忙化解……““春娘,把贾偲给我叫来!”小乔忽然道。
春娘话被打断,看了小乔一眼。
她的脸色比起方才,似乎已经镇定了不少。
略略迟疑了下,应了一声,忙出去传话。
春娘出去后,小乔闭目,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
贾偲忽听女君传唤,不敢怠慢,急忙赶了过来。在女君居所的内门外阶之下等着。
他等了许久,心里开始感到忐忑之时,忽听到轻微的窸窸窣窣脚步之声。
抬眼,看到一道熟悉的亭亭身影从甬道的另头现身而来,心微微一跳,不敢再细看了,忙低头。
小乔停于门阶之上。等贾偲向她见过了礼,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一语不发。
贾偲被她看的心砰砰的跳,又心虚,加上天热,额头汗都冒了出来。
半晌,终于听到女君的声音在他头顶传了过来:“贾将军,前次我托你发往灵壁的信,迟迟没有回音。许是路上丢失也未必。因事关重大,我想了下,还是另写了一封。烦请贾将军再帮我递送出去。”
贾偲先是松了一口气。
心里接着又泛出了一丝愧疚。
迟疑着,看到女君已朝自己递过来信筒了,忙上前双手接过。
“多谢贾将军了。”
小乔朝他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贾偲目送女君背影渐渐远去,手里紧紧捏着那个仿佛有点烫手的信筒,想起她方才的那一笑,心情忽然变得无比低落,在阶下立了良久,方转身慢慢地离去。
……
傍晚,魏劭归,下马入内,贾偲迎了上去。
贾偲之父,从前是魏经帐下的将军,后战死。贾偲十六岁入虎贲。魏劭两年前起,委他虎贲校尉官职,可见信任。见他迎来,一边入内,随口问:“今日可有事?”
“禀君侯,今日无事……”
魏劭点了点头,阔步往前。
贾偲注视君侯背影,心内天人交战。忽想起十年前初入虎贲所发的忠誓,手心涔涔,终是追了几步,上去道:“只有一件。女君嘱我,再往灵壁发信。”
双手终于呈上信筒。
魏劭停步,视线落到信筒上停了片刻,接过来,入射阳居,径直去了书房。
上次那封被他截下的信,他自然看过了。
他的妻在信里,主要是问绿眼流民首和杨信薛庵的交战情况,再问他夫妇日常和那个小娃娃的近况,这些都被魏劭自动忽略掉了,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她在信里写的一段关于她自己的日常,提到了他。
她说,“……信都是我与夫君初见、大婚之地,今故地重游,感慨之余,亦颇多欢欣。我与夫君曾夜登檀台之顶,星汉灿烂,映照穹顶,彼时情景,历久难忘……”
就是这寥寥的几句,魏劭背着人,反复地看了好几遍。
他命贾偲拦截妻子信件,本意自是不欲让她知晓自己正背着她对她那个流民首姐夫做的事。
干脆掐了她和那边的通信往来,她就不可能知道详情了,如此可免后患。
却没想到,意外看到了这么一段信上内容。
当时他有一种偷窥到了妻子内心隐秘般的兴奋刺激之感。
这些她都从来不会和他讲的。
他原本打算烧了她的信的。留着日后万一被她看到了麻烦。
但因为信上写的这段话,他就舍不得烧了,藏在了书房里。
今天又拦下了一封她的信。
魏劭此刻的心情,又是好奇,又隐隐带了点期待。
不知道她这回发出去的信里,会说什么?
……
魏劭取小刀撬开信筒,里面抖出一方雪白的帛缣,整整齐齐地被卷了起来,以一根绿色丝带缚腰。
魏劭解着丝带。一时解不开打的结,性急一把扯断了,迫不及待地展开。
他的视线落到帛缣之上,目光顿时定住了。
帛缣正中,只一列四个大字:耻乎,魏劭?
字蘸浓墨,墨迹深深地透入织物的经纬,一丝丝地晕染开来。
可见当时书这四字的人,落笔力道如何的大。
魏劭视线死死地落在这四字上头,人仿佛定住了,忽然间回过神,似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动作太过仓促,膝撞到了身前的案几,案几被他撞的跳了一跳,案面上堆着的一叠简牍“哗啦”一声,尽数滑落掉在了地上。
魏劭的膝盖也被坚硬的案木撞的生疼,顾不得摸,单脚跳着下了座榻,飞快地朝前走去,才迈步到门口,书房闭合着的那两扇门“呀”的一声,被人一把给推开了。
小乔出现在门口,面带怒色,目光落到魏劭的手上。
魏劭顺她视线低头,才知自己手里还捏着那方白色帛缣,忙藏在身后。
小乔跨了进来,冷笑:“我的字写的可还入眼,夫君?”
魏劭面皮微微泛红,神色尴尬,和小乔对望了片刻,忽地咧嘴一笑,将手里那方帛缣丢开,快步走到小乔的身前,抬手要抱她,说道:“全是为夫的错!蛮蛮千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往后为夫再也不敢了……”
话还没说完,人已被小乔咬牙,奋力一把给推开了。
若平日,魏劭如何能被她推的开?此刻她却怒火中烧,使了全身力气,加上魏劭不备,竟被她双掌给推的往后接连倒退了四五步,这才停了下来。
魏劭停住脚,一呆,复又若无其事上去,伸臂一把便将她搂入怀里,低头亲她。小乔挣扎间,他强行亲着,脸颊忽一痛,啪的一声,竟被小乔扬手扇了一个耳光。
他也不管,索性推着小乔压在了墙上,继续低头亲她,口里含含糊糊地道:“蛮蛮莫气……为夫知道错了,不该私拦你的信……往后再也不会了……”
小乔被他两边臂膀和压过来的身躯强行给钉牢在墙上亲吻,挣脱不开,心里实在恨极,终于挣脱出来一只胳膊,狠狠又打了他一巴掌。
这次抽的重,在他脸上留了几个红痕指印,自己的手心,也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魏劭脸被她扇到了一边,慢慢地回过脸,自己摸了摸脸颊,黑黢黢的眼珠子里流露出一丝尴尬和气恼的神色,看着小乔:“也差不多了吧?都让你抽了两巴掌了。不就没把你的信送出去吗?我这就叫人替你送,如何?”
“魏劭,都这时候了,你竟还想骗我?”
小乔第一次当面直呼他的名,漂亮的双眸因为怒气,异乎寻常的亮,里若有火星迸溅。
“你当我不知道,杨信早就听你行事了!分明是你指使杨信去攻我的姐夫!前次我问你的时候,你竟还有脸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一派胡言!”
魏劭盯着她,面上的懊恼和尴尬之色渐渐消退,忽然皱了皱眉:“你怎知道这些?谁告诉你的?”声已带了凉意。
书房里沉寂了下来。
小乔的耳畔,只剩下了她自己的因为愤怒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之声。
她的后背依旧紧紧地抵靠在墙上。她闭上眼睛,良久,慢慢地睁开,微微仰脸,对上了魏劭的两道眸光。
“这便是你拦我信件的目的吧?不想让我知道你已经在对付我的家人了。”
她的声音嘶哑。
“我知你心里始终放不下父兄之仇。你要出手对付我的家人,可以,我无权阻拦。但你不应当这样欺我!你一面口口声声地说喜爱我,让我以为你会对我家人的宽宏而心怀感激,抱着幻想,一面背过身,你却做这样的事,意图对他们不利!在你眼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双眸中的怒火已熄去,黯淡而无光。
“魏劭,你令我很失望。真的失望。”
小乔凝视着他,最后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
魏劭盯着她,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忽一个转身,撇下了她便朝门口大步走去,到了门口,又停了一停,回头道:“徐淮一带,地理重要,我志在必得!囊中之物岂容旁人觊觎?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早就叫杨信全力将那流民首赶尽杀绝了,何至于让他坐大到今日足与杨信抗衡的地步?”
说罢咣当一声,甩门而去。

第124章

二人一旦交恶吵架,魏劭向来就有怒遁之传统。
小乔早见惯不怪了。
他放下最后一句话就跑人了。小乔两腿也软的已经没了半分力气。后背贴着墙,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打了他脸的那只手掌心依旧麻麻的,像有无数根针头在密密地刺,带着残余的钝痛之感。
就像她此刻胸口心脏这个部位的感觉。
她觉得堵,堵得慌,连气都快要透不出来了。
片刻之前,她确实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打了他耳光子。
但魏劭也同样狠狠地打了她耳光,彻底把她给打醒了。
曾经情到浓处,也不是没有乐观地幻想过,就算魏劭难消他心里对乔家人的恨,因为自己的存在,多多少少,他或许不会真的痛下狠手。
或者,至少不会是现在。
现在他们的关系,是如此的亲密啊!说热恋也不为过。
却没有想到,现在他就能背着她要干掉对他而言并无半点现实威胁的自己的姐夫。
以后,他对自己情淡爱弛了,还会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小乔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苏娥皇被施以劓刑的情景。
尽管她并没亲眼目睹,却能想象。
小乔打了个寒颤,急忙将脑海里想象出来的那可怕一幕给驱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