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个寒颤,皮肤上迅速冒出一粒一粒的细小鸡皮疙瘩。
她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陈瑞逼过来的那张神色阴沉的脸,停止了挣扎,慢慢地点了点头。
陈瑞盯她片刻,目光渐渐落到她衣襟松散、露出了些微玲珑浮凸的胸口,继续盯着看了片刻,忽然闭上眼睛。
接着,小乔听到他发出咕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面上露出一丝她有些看不懂的古怪表情。
他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抱起了小乔,疾步出来,将她放到床上,接着,便一手持刀地站在床前,继续盯着她看。
小乔起先吓的手脚发软,心口啵啵地跳,以为这厮要对自己强行施暴了。
春娘就睡在近旁的房里。她寝房所在的这个内院之外,相隔不过百米,此刻应也有夜岗在巡逻。
倘若她高声呼喊,很快必定能引来卫兵。
但是那样的话,这厮手里有刀,就是对她最大的威胁。
即便没有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小乔也知道这厮看着女相,实则杀人如麻。
他若想拗断她的脖颈,也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更不用说,接下来她能想象的到的最有可能的一幕:狗急跳墙,以她为要挟,逼迫众人让路,最后将她挟持带走的情景。
她很快就做了个决定。
若是能稳住他,还是先稳为好,再见机行事,也是不迟。
小乔极力稳住心神,低头见自己衣襟还松着,便理了理,抬起眼睛,对上了陈瑞,轻声说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望了一眼那扇半开的南窗。
陈瑞依旧死死盯着她。烛火从侧旁照过来,映的他面庞似乎微微扭曲,神色可怖。
小乔动了动身子。
“不许动!”
小乔慢慢地换了个显得很是轻松的坐姿,柔声道:“我不动。你也别担心。虽然院子外头就有守卫,我只要一叫,他们很快就能进来。但是只要你别碰我,我绝不会叫!已经好些时候没见面了,你突然这么过来找我,想必也是有事。你有什么心事,说来给我听听。我很愿意听的。”
她姿态轻松,语调温柔,面上还带着微笑,陈瑞定定望了半晌,原本紧紧绷着的神色,终于慢慢地有所缓和。恨恨道:“你和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乔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匕首,轻轻指了指:“你想说什么都行。我愿意听。就是你能收去这刀吗?我见了害怕。”
陈瑞哼了一声,却也真的慢慢地收了刀。
“魏劭这贼厮,如今还在西河郡?”他沉着脸问。
小乔点了点头。
陈瑞回头,打量了一眼屋子,忽然道:“这屋从前我妹子住过的!”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可怜她一个弱质女流,出嫁路上竟也遭到魏贼荼毒……”
小乔忙道:“你勿担心。你的妹子后被送去了你叔父那里,如今过的应是很好。”
去年陈翔为了和薛泰结盟,两家结作儿女亲家,将女儿嫁给薛泰儿子,不想路上被魏梁所劫,陈女也被掳。
小乔这话,并非打诳,而是确有其事。当时兖州解围之后,魏梁问如何处置陈女,公孙羊建议送去已经被招降的陈滂那里。魏劭准了,陈女如今便在石邑。
陈瑞一愣,随即又恨恨道:“魏劭贼厮惯会装模作样!以为这样我便能感激他不成!我恨不能将这贼厮碎尸万段,解我心头之恨!”
其实当初陈女若非被劫,顺利嫁给薛泰儿子,如今下场恐怕只会更惨。
只是小乔也不多说,任着陈瑞在床前走来走去,各种脏话砸枣似的从他嘴里出来,痛骂着魏劭。
她一语不发,心里想着房中起的说话之声,不知是否能够惊醒春娘。
当着仇人的妻痛骂着仇人,陈瑞骂了片刻,心里终于觉得舒服了些,哼道:“我骂魏劭那贼厮,你怎不说话?”
小乔道:“你想骂便骂。你也知道,我家和他有世仇。他一向厌我。这次来并州,本也不带我的,只是家中他祖母强令,他才没奈何将我带在身边了。”
陈瑞心里顿时更加舒服了,点了点头道:“你也是可怜,白生了这样一副好皮肉,竟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嫁了魏劭这般不解风情的贼厮!”
小乔叹了口气,微微蹙眉:“我一个女子,便如无根之浮萍,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罢了。”
她本就有着无双美颜,此刻鬓发蓬松,蹙眉愁容,陈瑞看的双眼挪不开去,刚开始的一肚子戾气全都没了,呆呆地想,既然美人也是无心于姓魏的那厮,将她掳走后,也不用再拿她威胁魏劭了,干脆再拿羌人少年去挟卑禾族人,借兵再来攻打魏劭。
想的正美,忽又记起自己如今大鸟残缺,便是得了美人,也只能望洋兴叹。一阵锥心之痛袭来,神色渐渐又怪异了起来。
小乔一直留意他的神色,见他忽然又似激动。
她并不知道魏劭曾对陈瑞下的手,任她再怎么冰雪聪明,如何能得知陈瑞此刻心中所想?见状似乎不妙,忙稳他道:“这里有守卫,你是如何进来的?”
陈瑞长长呼吸了一口气,哼了声:“守卫再多又如何?这晋阳当初当初可是我陈家的天下!任他魏劭再精,也不会想到后头池子连着外面地下一条水道吧?你休再多说!随我走了就是!”
一想到魏劭得知自己非但没死,还将乔女从重重守卫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后的反应,他忍不住得意非凡。
小乔这才明白了过来。难怪他进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像从水里捞起来的。竟原来是从水下的暗道里潜入,这才避过了重重守卫。
其实陈瑞一开始潜回来,打的主意是用手里的羌人少年诱小乔出来。等真到了晋阳,见守卫森严,自己只有光杆一条,若公开行事,只怕难以行通。
只是人都已经到了,乔女也近在眼前,就这么放弃,又实在不甘心。思来想去,忽然想到衙署后院早年秘密挖于水池下的那条水道,便改了主意,决定趁着夜深悄悄潜进来将乔女弄走。
只要有乔女在自己手上为质,就不怕出不了这个城。
他也是担心再拖延下去对自己不利,上去一把抓住小乔胳膊就往床下带,道:“我实话与你讲,那个卑禾羌的少年如今也在我的手里!你跟我走,等我向卑禾羌人借了兵,你就看我如何攻打魏劭,报仇雪恨!”
小乔大吃一惊。见他说话时候的样子,不像是在信口开河,心念转动之间,挣脱开了他的手,摇头道:“陈将军你莫再在我面前说大话了!贾将军勇猛过人,我命他带了百人前去追那雕莫,羌人少年如何可能会落到你的手里?”
陈瑞听她语气似带了轻视自己的意思,如何能忍?哼了声:“告诉你也无妨。他如今就被我藏在城西龙山!晋阳本是我陈家地界,有谁能阻挡我来去出入?你休再多说,快随我走就是了!”
小乔被他强行拖下来床,拽到了门边,见他一边打开门闩,一边回头威胁自己不许出声,便停了一停,道:“我鞋未穿好。陈将军容我拔好鞋。”
陈瑞轻轻打开房门,探头出去,左右仔细地看了一眼,见依旧静悄悄的,并没有人踪,方放下了心,回头正要扯小乔跟自己出来,冷不防后腰被人重重推了一把,毫无防备之下,上身朝前倾去,脚却被门槛绊住,人便失了重心往前扑去,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着,身后就传来“啪”的重重一下关门之声,门闩立刻被上了上去。
陈瑞终于反应了过来,大怒,跳了起来,用力撞门。
这门却是由厚实的黄杨木打的,门闩也是长两尺,厚十寸的实心木条,一时如何踹的开?情急之下,急忙往方才自己翻窗进来的那扇南窗跑去。
小乔动作却比他更快。一上好门闩,立刻飞奔到那扇窗户前,啪嗒一声落下,扣死了窗闩,跟着便放声大叫起来。
陈瑞还没来得及撞窗,便看到身后起了一阵嘈杂声,扭头,见庭院的内门里已经涌入十来个手执火杖的身影,全都是值夜的守卫,大惊失色,心知再不跑就晚了,扭头便往起先来的后头园子方向狂奔,谁知才跑出去没几步,侧旁游廊尽头也现出了人影。四面八方,没片刻的功夫,竟将他所有去路都堵的死死,再也无路可逃。
陈瑞后悔万分。悔不该一开始被那乔女所诱,竟和她罗里吧嗦说了那么多的话。若是直接打晕扛了就走,这会儿必定早就出了衙署了,何至于落到这等瓮中捉鳖的地步?红了眼睛怒吼一声,抽出盘于腰间的一条软鞭,正要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四周咻咻声起,箭矢如雨,胸前后背,转眼便钉入了十数支的箭簇。
陈瑞天生脏位异于常人,左右相反。是以当日被魏劭命人残了下体,当心又插一刀之后,行刑之人以为他必死无疑,拖去丢到尸体堆里也就不管了。却被他挣扎又活了回来,最后逃走。
本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却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然如此死于了一个妇人之手。
陈瑞狂叫一声,拔出了插入他右胸的一支染血箭簇,仰面倒了下去。
春娘这才朝着小乔房门奔去,用力地拍门,大声唤着女君。
小乔直到此时,才觉自己浑身无力,连站的力气都似没了,沿着墙软在了地上,正缩在墙边,抱成一团微微在发抖,忽然听到春娘那熟悉又充满了焦急的呼唤之声,强撑着站了起来,手竟软的都抽不开门闩了。拔了好几下,才终于将那根木棒抽掉。
春娘一把推开了门,见小乔站在门后,双眼睁的滚圆,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又听她用带了哭腔的声音唤了自己一声“春娘”,心疼的不得了,张臂用力将她冰凉身子抱进了怀里,不住地拍她后背,安慰着她。
小乔被春娘扶着坐了下去。
闭目靠了片刻,乳母温暖的怀抱和柔声的安慰,终于让她渐渐地定了些心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下睁开眼睛,问道:“那个陈瑞呢?”
春娘恨恨道:“那贼厮,已被射死了!女君莫怕!其实婢一早就被那厮在你房里的说话声给惊醒了。婢还在门外偷听了片刻。本想当时就叫人进来的,又怕那厮狗急跳墙,要对女君不利,是以悄悄叫了人进来,先埋伏在旁见机行事。幸好女君自己也稳住了那厮,又将他挡在了外头。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她想起方才那一幕,此刻一颗心还在扑腾扑腾地跳,后背也全是冷汗。
小乔是想起陈瑞方才只被自己套出了半句,说羌人少年爰被他藏在城西的龙山。
龙山很大,若没有确切位置,一时半刻很难找到人。万一耽误的久了,恐怕那少年性命会有危险。也不顾自己腿软,胡乱套了件衣衫,立刻站起来,开门出去,看到贾偲的那位副手林虎贲正命人抬了陈瑞出去,忙叫停。
林虎贲急忙奔了过来,向她请罪。
小乔摇了摇头,匆忙来到陈瑞边上,见他胸前插了数支箭,嘴角汩汩流血,双目紧闭,眼见已经死的没剩半口气了,再问,也是不可能答话了。
又见他死状可怖,心里也是涌出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不忍再多看。
定了定神,转头对林虎贲道:“那个羌人少年此刻应是被藏于龙山某处。你立刻带上人手搜山,可向四城借兵,人手越多越好!务必尽快将人找到!”
林虎贲应了。
“还有这个人……”
她迟疑了下,“给他挖个坑,留个全尸埋了吧。”
林虎贲一愣,随即也是应了。
小乔此刻还是身软无力,事吩咐完了,春娘扶住了她。她转了身,正要回房里去,地上的陈瑞竟诈尸般的蓦地睁开眼睛,嘴里呜的一声,竟扑了过来,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小乔的一只脚,力气大的异乎寻常。
这一幕实在太过突然了。任谁也是没有想到,第一反应都是惊呆。
小乔本就绵软无力,如何还经得住这一抓?惊叫一声,人便跌坐到了地上。惊恐地看着陈瑞张口竟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一只脚,眼睛盯着她,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你……真……美,死……在……你……身……下……,无憾也……”
话毕,气绝。
小乔“啊——”,尖叫。
第106章
第二天早上,小乔醒来,微微地起了点烧,春娘忙着延医请药。
小乔一直等到了晚上,林虎贲那边的搜山却始终无果。
龙山实在太大了,地形也险峻,没有任何的方位,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一个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的人,想在生命期内寻到,难度实在太大,更需要运气。
小乔十分的焦急。
林虎贲加了人手,从四城门再调了一拨人投入搜山。
又一个晚上过去,依旧没有搜到。
小乔这一晚上,睡睡醒醒。
陈瑞给她带来的阴影犹在,而想到那个名叫爰的羌人少年,更是心情低落。
虽不过萍水相逢,但似也是一种缘分。
再找不到的话,即便不被虫兽所伤,恐怕那少年自己也会因为饥渴而亡了。
她安排贾偲去救他,原本考虑更多的,确实是为了他身后的卑禾族。
但到了这地步,她反倒不去想那些了。只希望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找到他。
第三天的傍晚,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就在小乔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好消息突然就来了。
昨下半夜赶了回来的贾偲在城门口得知消息,来不及先进城去向女君请罪,立刻带人去往龙山,加入了搜寻的行列。
就在方才,他在北山山脚的显眼之处,经过一个当地十分常见的包坟的时候,又折了回来,命人拨开坟前野草,推掉堵在坟口的石头。果然,在坟洞里,找到被挤在角落里的已经昏迷了过去的少年爰。
他的嘴被堵,手脚牢牢捆着。因为长久没有松开,被捆住的手腕和脚腕处,已勒出了一道深深的淤紫血痕。
爰当即被送了回来。喂了水,他苏醒了过来。
医士诊治过后,夏姑帮他擦洗换衣裳,替他轻轻揉着手脚。他进了些流质食物后,因过于虚弱,沉沉睡了过去。
小乔自己的身体其实也没好利索,但心情极好。听人报说,贾偲正在外等着要向自己请罪,便传他进来。
贾偲满面羞愧,一见小乔,向她下跪请罪。小乔忙拦了,道:“贾将军何罪之有?非但无罪,反而要记一大功。快请起。”
贾偲羞惭,乃是那晚上以多敌少的情况下,让陈瑞带着羌人少年跑了。当时发现后,他一时还没拐过弯,继续朝前追赶。直到又追出去百余里地,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渐感不对,匆忙折回了晋阳。
失职至此地步,以致于令女君遭遇惊魂,他如何不觉羞惭?
“除此,末将亦未能将那一伙一网打尽。雕莫同行之人虽或杀或捉,却被雕莫逃脱而去。末将无能至极,实有负女君厚望!”
贾偲跪着不起。
小乔让到一旁,笑道:“贾将军快起来,莫折煞我!百密尚有一疏,况且事出有因,如何能怪到你的头上?我反而要多谢你。幸亏有你,才终于及时将羌人少年找到。若再拖延个晚上,恐怕他便活不成了。若论功劳,你依旧第一。只是贾将军,你何以会想到那座坟里藏人?”
小乔见他一味地请罪,便有意错开话题,问道。
女君言笑晏晏,确实没有半点责责怪自己的意思。贾偲终于稍稍定下神。说道:“鬼神当敬而远之。且那座坟堆,就在山脚入口近旁,一眼便能见到,是故林虎贲他们虽也曾数次路过,却不会想到陈瑞那厮竟丧心病狂至此,将人塞入此坟之内。我本也未作此念头。只是经过之时,留意到盘生在坟口那几块垒石上的绿苔有断裂痕迹,仿佛被新动过,不像是经年老坟的模样,且坟前杂草也有刻意堆积遮掩的痕迹,这才起了疑心,想着不可放过,是故打开看个究竟。侥幸被我猜中,运气罢了。不敢当女君的赞。”
小乔这才恍然,由衷敬佩,上前亲自虚扶起了贾偲,等他起来后,说道:“贾将军千万不必再自责。我还另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托给贾将军。”
贾偲立刻道:“请女君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小乔道:“等那少年能上路了,请贾将军亲自护送,将他尽快送回湟中!”
……
几天后,体力恢复了的爰在贾偲的护送之下,去往湟中卑禾人的领地。
这几天里,贾偲将后园水池里的那条水道摸了个清楚,堵的严严实实,又亲自带人,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后院女君居所附近所有可能还存在防卫漏洞的地方。确保无虞了,方作罢。
爰动身上了回乡路后,小乔先前因为那晚上过度受惊而落下的病也慢慢地好转。只是晚上睡觉总是害怕。虽然天气渐热,窗户却再也不敢开。总是闩的紧紧。春娘也一直陪着她同眠。
但是在她给魏劭发去的一封信里,她却半句也没提陈瑞夜闯衙署的事,也没说自己生病。只告诉他,自己巧合之下救了卑禾族长的孙子少年爰,如今已经送他上路。若能给公孙羊的招抚之行带去一些助力,则自己也十分庆幸。
……
公孙羊经过长途跋涉,数日之前,终于抵达了湟中的卑禾族人领地。
这一带自古森林繁茂,多禽鸟走兽,羌人在此繁衍生息,以畜牧游猎而生,居无定所。后来随着人口增多,与汉族交流频繁,渐渐转向农耕定居。
湟水一带的卑禾族人,就在是在如今的原旺族长的带领下,经过几十年的时间,在这一带农耕定居,人口繁衍众多,将近二十万,成为烧当族之后的第二大羌族。其中青壮占半,平时耕种放牧,战时成兵,无不骁勇。
三天前,得知魏劭派来使者,已经病了数月的原旺带病亲自接他入内,予以款待。
公孙羊传达了魏劭的怀柔。允诺绝不加征徭赋,亦不强行征兵入伍,更不行掠夺人口之事,效仿古之约法三章,愿歃血为誓。
原旺虽亲自接待公孙羊,态度也颇恭敬,但关于招抚一事,却有所保留,并未一口答应。
公孙羊也深知,几十年的隔阂下来,双方镇压反抗交织不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疑虑又岂能如此轻易打消?是以并不着急。送上魏劭表达他对年长尊者敬意的礼物之后,便留了下来,继续耐心游说。
经过昨夜一番秉烛长谈,推心置腹,原旺老族长终于被公孙羊的诚意打动,表示请容他再考虑一夜。明早给出答复。
今日公孙羊早早起身,等着和原旺的会面。
虽然昨晚原旺尚未表明他的态度,但凭察言观色,公孙羊觉得事成的把握,十有八九。
他很有信心。
但是到了约定的时辰,原旺却未如期出现。
公孙羊正要出去,一个随行匆匆入内,禀道:“军师,不好了!方得了个消息,一大早来了个烧当羌的信使,也不知道和原旺说了什么,原旺竟晕厥了过去。情况不妙,似是要对军师不利。军师还是速速离开这里为妙!”
公孙羊留在此的这些天,除了游说原旺,也没闲着,暗中已经结交了一个原旺身边的人。这消息便是那人方才紧急递出来的。
护送公孙羊来的两名副将立刻警觉,看向公孙羊。
公孙羊沉吟了下,道:“是祸躲不过。既到了这里,岂有功败垂成,为惧祸便避而走之的道理?我过去看看,便知出了何事!”
说罢,出门而去,径直到了原旺的领帐,着人通报,片刻后,被请入内,刚进去,迎面便上来两个大汉,拔刀指他,禁他靠近。
公孙羊望了对面一眼。
原旺正被人扶坐在铺了张华丽羊毛茵褥的主位之上,病容灰白,目中似乎蕴了泪痕。旁边是个脸生的羌人,对自己斜目而视。剩下的卑禾族人,全都怒目相对。
公孙羊暗暗吃惊,面上却岿然不动,只道:“我今日早起,便一直在等头领佳音,却久候未至。故前来询问一声。”
他抬手,推开了指着自己面门的一柄刀锋。
“昨夜我与头领相谈,推心置腹,情景如在眼前。却不知今日一早,为何忽然以刀相对?”他看向原旺。
原旺神色阴沉,一语不发。他近旁的一个族内长老怒道:“你竟还有脸装模作样!从你来的第一天起,我便知你不安好心!你们汉人一向说一套,做一套,嘴上抹蜜,背后插人一刀!来啊,不用和他多说,一刀杀了便是!”
立刻有持刀汉子逼了上来。公孙羊身后的两名副将大怒,也拔刀立在公孙羊身前,道:“谁敢动手?伤我军师一根汗毛,便是与我君侯为敌!敢与君侯为敌者,并州陈翔便是前鉴!尔等自问,可强过陈翔乎?”
对面一时寂静。
公孙羊看向脸色变得更加灰白的原旺,朝前一步,关切地道:“头领,到底出了何事,或是你听人说了什么,否则为何突然更改主意?我亦说过,非我君侯惧战,乃是考虑到边境安定,人民福祉,也是为了修补从前并州领主对贵族之不公,这才派我前来传达招抚之意,一切皆都出于诚心。我坦荡相对,望头领也坦荡对我,有话可说,不必顾忌!”
原旺慢慢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几个持刀的汉子便收了刀。
“公孙先生,我的孙儿,他分明已经丧命在了你们汉人手里!此仇若不报,我如何对得住我那可怜的孙儿?你莫怪我!实在你们汉人都是一丘之貉,屡背信义!我一人死事小,却绝不敢再将我阖族之前途交于你们汉人手上!我本就不该留你为客的!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燕侯之好意,我卑禾族人不敢领!”
公孙羊吃了一惊,沉吟了下,道:“我知头领此刻心情,应当悲恸无比。本该同哀。只是唯恐头领因爱孙心切,而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不知头领可否告知,你的孙儿是被何人所害?消息可否确切?若有需要帮助之处,我愿尽力!”
原旺道:“你不必多说了。汉人不可信!我意已决!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了!”
眼见事情就要成功了,不想忽然遭遇变故。公孙羊心知一切应都是那个突然而至的脸生羌人所致。心里实在不愿就这样离去,正在迟疑之时,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远远一个声音就喊了进来:“头领!少主人回来了!少主人回来了!”
公孙羊回头,远远看到一个穿着汉人衣裳的清秀少年被人簇拥着,正快步往这边行来。
那少年的边上,走了一个汉人。竟是贾偲!
公孙羊吃惊无比。
他立刻猜到了,这少年应该就是片刻之前原旺以为已经死去的他的那个孙儿。
如此的巧,他这会儿赶了回来,这自然是极大的好事。
只是贾偲又怎会和他在一起?
公孙羊满腹疑团,目瞪口呆。原旺却浑身一震,猛地睁大眼睛,面露不可置信般的狂喜之色,几个箭步便冲了出去,将那正迎面朝他跑来的少年紧紧抱住,当场便老泪纵横。
近旁的卑禾族人无不欢呼雀跃,一个个喜笑开颜。有人跪于地上拜着神明。
等情绪稍稳,那少年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公孙羊看到原旺忽地松开他,飞快回到自己面前,竟然躬身到底,恭恭敬敬地说道:“公孙先生,方才是我得罪了!燕侯夫人对我孙儿有救命之大恩,我愿接受燕侯招抚,领我卑禾羌人阖族归附!愿歃血为誓!若有违此誓,人神共诛!”
第107章 26
从燕侯魏劭成为并州新主的第一天起,卑禾头领原旺就开始关注他了。
此人不但将陈氏家族统治了几十年的并州占为己有,而且,原旺知道,这个汉人接下来的举动,也必将影响包括自己族人在内的所有这些生活在湟水的羌人的命运。
原旺听说过一些有关这个并州新领主的行事。这几年,这个北方大军阀看似与陈翔不大相同,但原旺一向对汉人就不抱幻想。
几十年前的护羌校尉李公虽然例外。但李公却非真正手握生杀之权的军阀。而且,李公最后也是死于这些军阀的排挤和打压。
所以去年,虽然他也第一时间知悉了魏劭对羌人怀招抚之意,但不相信,一直保持着谨慎的态度。既不和烧当羌联合,也不接纳魏劭招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