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信当日并不知道和自己同为敌手的那个白袍小将便是魏劭内弟。这几日惶恐不安。忽然听她这么说,想必事情确实是揭了过去,大喜,忙躬身赔笑:“多谢姑母。我就知道姑母一向疼爱于我。往后侄儿再不敢如此鲁莽。”
苏娥皇面上方露出些笑意,哼了声:“知道姑母疼你就好。走吧。”
苏信忙命马车驾来。自己亲引苏娥皇到了马车前,给她打起了轻纱:“姑母请上坐。”
苏娥皇登上马车之前,转头望了最后一眼在身后紧闭的魏府大门。回身后,神色已经平静无波,弯腰坐进了马车。悦耳叮当声中,马车渐渐离去。
……
小乔在钟媪随同下去了东屋。
朱氏本在房里正与姜媪鄙薄着方被自己赶走的苏娥皇,忽然听到她二人来了,急忙上床躺了下去,拉被盖到脖颈,面朝里一动不动。等小乔上前向她问安过了,才有气没力地转过头问她何事。钟媪便将徐夫人的意思说了。朱氏大吃一惊,一下从枕上坐了起来。半晌才勉强地应了下来。
等小乔和钟媪一走,朱氏便克制不住,又气又羞愧,将桌、案之上一应器具扫落在地。
众仆妇见她发飙,房内稀里哗啦不断,都不敢靠近。最后还是姜媪进来,再三地劝,朱氏方慢慢地停住,手撑额头,白着脸道:“那老妇非但替我儿子娶了仇家女,如今眼里更越发只有乔女了。她在,这魏家往后恐怕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了!”
……
当天小乔事忙起来。接了食、布两间库房的钥匙并账目。在管事仆妇陪伴下草草看了一圈出来,叫人先把账目送去自己房里。
她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徐夫人的病体。临傍晚又去北屋。服侍徐夫人用了饭后,再去小厨房里看药。
煎药的郭媪见她来了,忙迎,未等小乔开口,便道:“药快妥了。女君放心,我亲自看的火,一刻也不离。”
这个郭媪也是服侍徐夫人多年的老媪,很是忠心。因先前得过小乔特意叮嘱,春娘也以女君见她辛苦为由给她递过些赏钱,是以更加用心。药出来后,端了送进房里。徐夫人吃了药,坐片刻,药性发上来,躺下便沉沉睡了过去。
天擦黑时候,小乔回了西屋。魏劭还没回。
这一天事够多的。她腹中此刻也饥肠辘辘,自己去吃了饭,回房坐下便翻起了库房的出入账目。
如今纸张已经面世。但质地粗糙,不堪久用,文人墨客著书立言或寻常的记账,多还采用简册。光是食库,才三个月的账目,这里堆起来就有差不多一箩筐了。
小乔翻着一打打的简册,心想日后有机会,去找工匠造些经久耐用的好纸出来,取代这些简册记账才好,省得连搬动都要几人抬。
魏劭比平常稍晚一些回来。一进屋,见小乔坐于案后忙忙碌碌,连脑袋都被她面前堆起来的简册要给挡住了,微微一怔。到近前瞥了一眼。
朱氏识字不多。徐夫人这几年于这些琐碎之事早已不问。下头库房里的账目难免凌乱。小乔看的有些吃力。忽魏劭回了,抬头见他站在案前看着自己,便搁下笔起身迎他。
小乔服侍魏劭换外衣时,顺便提了句,白天徐夫人让自己帮朱氏分担家务的事。
“我也无这念头的。只是长辈吩咐,不得已为之。过些时候等婆母身体养好,我便听她差遣。”
魏劭唔了一声:“祖母既然吩咐了,你做便是。”
小乔笑了笑,问他得知还没吃饭,便转去用饭。到了饭堂,依旧是小乔陪在一旁服侍。
她脑子里还飞着方才那大笔的稀里糊涂账,眼神便有点发滞,心不在焉的样子。
魏劭吃了两口饭,看她一眼。忽然道:“你也一道用吧,不必等了。”
小乔回过神来,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夫君自管用吧。我方才饥饿,已经吃过了。”
魏劭再看她一眼,不再言语。闷头很快吃完饭回房,说自己去书房。
小乔送他到门口。
自从前次那个盒子事后,西屋他的那间书房,小乔便一步也没踏入过了。
魏劭跨出门槛,将将要去的样子,忽像是想了起来,转头问:“今日家里可来过人?”
小乔斜斜地靠于门框,和他四目对了一眼。
走廊上已经点起灯笼。一阵晚风恰从走廊口里涌来,拂掠着头顶那片照下的昏红灯光。魏劭的眸底之下,仿佛也蒙了层不定的暗翳。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小乔的唇角微微翘了翘:“不知夫君问的是何人?今日家里来过不少的人。”

第74章

晚风将她耳畔一缕垂漏下来的碎发丝儿给撩了起来,沾在白玉似的半边儿面颊上,唇角弯弯,透着股调皮的劲儿。
魏劭看着,忽然心里头一痒,便似被什么给轻轻挠痒了下似的。强忍着,神色变得更加一本正经:“你晓得我说谁的。”
“今日家里真来了不少人。我真不晓得夫君指谁。乐陵医、二姑奶奶、三姑婆、镇国公夫人打发来问病的,哦,对了,还有一位中山国来的夫人……”
小乔睁大了眼睛:“莫非你问的,就是中山国夫人?”
魏劭微微眯了眯眼,盯了她片刻。
“你从前可是听说过了什么?”他道。
“夫君觉得我听说了什么?”
面颊被发丝撩的有点痒痒,小乔抬手将发丝儿捋到了耳后,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魏劭一顿。
“能会有什么?”
他反问了一句。许是被她这言辞和态度给激的有点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转身就往书房走去。
小乔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关了门,回到她那张堆满了简册的桌案之后,照白天钟媪指点的那样,继续慢慢地对着账目。
亥时正,魏劭从书房回来了,起先没管小乔,自己脱了衣裳便躺了下去。
小乔手头那卷简册上的账目剩下不多了,出于强迫症习惯,想对完了再睡。还没片刻,就听到帷帐里传来魏劭的声音:“不早了,祖母只叫你管事,没叫你半夜还点灯赶着对账!”
小乔暗自翻了个白眼。为免影响他休息。起身后去洗了洗手,回来熄灯上了床。
起先两人没说话,也各睡各的。魏劭翻了好几个的身。小乔只闭上眼睛不作声。
忽听他道:“我过两日就要出门了。”
小乔一怔,睁开眼。
“夫君要去哪里?”
“前次石邑一战陈翔走脱,逃去河东,向他故交曹瑾借兵买粮,妄图回攻并州。如今在上党一带。虽不足为患,但必除之。我亲自去。”
小乔心惊肉跳,一下从枕上坐了起来。
她记得前世里大乔说过,徐夫人病去时候,魏劭人并不在渔阳,外出打仗了。
她起先还庆幸,现世并非如此。因这些时日,魏劭一直在家。
这本也让小乔感到放心了些。
却没有想到,他忽然说要走了,而且这两天就走。
又多了一个和前世符合的情状!难道事情真的一步步要朝前世那个既定的果发展下去?
昏暗中,魏劭影影绰绰见她忽然坐了起来,便下榻亮灯。
“夫君能否不要去?”小乔慢慢抬眸望着他,问道。
她拥被坐于身旁,神色呆呆,两眼发直,仿佛被他的那句话给吓到了似的。
魏劭从没见她在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还问出如此幼稚的话。不知为何,非但不恼,心里反而慢慢涌出了一种怜惜的柔情。早上起便一直郁结到此刻的胸中那股闷气,仿佛也消去了些。
魏劭道:“恐怕……”
“夫君不要去!”
小乔扑了过去,将他一下扑到了枕上。
“你帐下不是还有李大将军魏梁他们吗?让他们代你去!”
魏劭猝不及防,仰面地被她扑倒在了枕上。
她几乎整个人都扑在自己胸膛上,两条玉璧攀他肩膀,胸前两只粉嘟嘟的肉团儿也压住了他,漂亮的双眸睁的像只猫儿的圆眼,目光带着焦色地望他。
魏劭两手笔直,躺着一动不动,任她压着自己,迟疑了下,道:“今日已经议妥事了……”
“夫君求你了!”小乔打断他的话,两只小手不停晃他肩膀,“我真不想你现在又出去打仗!求你了!留下来!”
魏劭只觉肉浮骨酥。明知已经改不了,竟无法断然拒绝,被她再晃几下肩膀,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有个声音说道:“……容我明日再去商议一番……”
小乔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觉自己压他,放开他肩膀,从他身上爬了下去。
魏劭抬胳膊一把揽住她,翻身便反压她在自己身下:“你就这么舍不得我走?”
他的拇指捏着她的下巴,语气是带了点轻狂和得意的调笑。
小乔见他那张脸就在自己面庞上方,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黑黢黢的双眸,咬了咬唇,嗯了一声。
“既如此,一早起为何对我冷脸相对?”魏劭逼问她。
小乔忍着就要冒出来的满身鸡皮疙瘩,避开他目光,两只眼睛盯着他的喉结,含含糊糊地道:“谁叫你昨晚那样待我……”
魏劭觉得她是在娇嗔自己,浑身舒爽,手捧着她脸,低声道:“我是太累了,力气都用在了你身上,你何时走的才不知道……”
魏劭不过二十出头,精力旺盛,和小乔同床共枕了这么些时候,如食髓知味,于她身子妙处渐渐欲罢不能,恨不得天天回来和她睡一起才好。可惜于床笫之事,她对自己总似乎不大热络,从无主动。难得今晚竟被她给这样扑倒在了枕上,还恳求自己不要离开,简直如坠梦境,说了几句话,视线落到她红润润的双唇上,低头便吻住了。
小乔呜呜了几声,奋力挣脱开:“说好了,你要留下的,不能骗我……”
魏劭边解她衣裳,边吻她胸颈:“……唔……我晓得……”
……
昨晚上后来,一个是得意洋洋存心讨好,一个另有所想有求于他。二人抱在一块儿厮磨了许久,倒是罕见的郎情妾意,“蛮蛮”“蛮蛮”的叫了不知道多少声,缱绻不已。
魏劭心满意足睡去后,接连两夜应付他的小乔也实在是累了,蜷在他边上,合眼便入了黑甜乡。
第二天一大早魏劭出去。小乔如常侍病于北屋,午后回来也无心做别的了,就只眼巴巴等着魏劭回来。等到了天黑,一直没见他人。心里慢慢地便觉得忐忑起来。
小乔等到了亥时中,才听到外头院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仆妇唤“男君”。立刻跑出去迎接,见魏劭快步登上台阶,两人相遇在了门口。
她一见到他的神色,心便咯噔一下。
“夫君,怎么说?”
虽然心里已经断定,昨晚是被他给骗了。但还是心存了最后一点侥幸。小乔望着他问。
魏劭进屋起先没立刻答她的话,叫仆妇都出去了,才正色道:“非我不愿留下陪你。而是实在脱不开身。上党地理重要,东去两百里便是壶关,扼太行,绝不能有失。何况边防这几日也在做大的调整,我也须得留足守将护卫幽州。”
他的语气和昨晚在床上的时候相比,简直不要太过一本正经了。
小乔咬着唇,站他面前,望他不说话。
魏劭对上她两道暗含幽怨的眼神,略微不自在般地干咳了一声,随即抬脚往浴房走去,口里道:“今日事实在是多,我也乏了。早些安置了吧。”
小乔盯着他的背影,甚至怀疑他今天早上一出房门,就没把昨晚在床上答应过自己的事放心上了。心里又是郁闷又是懊恼。
只也明白,倘若别事,自己说不定还可以和他再闹一下,遇到行军打仗调兵遣将的安排,倘若自己再揪着昨晚他在床上答应的话不放过去,恐怕下一刻,他就要怪自己无理取闹了。
小乔不再言语。见时候也不早了,自己上床先躺了下去。
魏劭浴房里出来,见她闭目躺着,心思重重的样子,爬上去抱住她,哄道:“我知你舍不得我,我也不舍和你分开。只是这回我是真的脱不开身。等这个仗打完了,我必定尽早回家陪你。”
小乔心知事情已经不可改变了,压下心里的失望、懊恼、惶惑,以及一丝恼怒,懒得再看他那副嘴脸,翻了个身背对,扯了被子蒙住头。
……
魏劭是在三天后的五更卯时,发兵离开渔阳的。
这些年来,像这样的发兵出征,虽然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徐夫人还是不顾病体未愈,穿好整齐的衣裳,坚持亲送魏劭到了大门之外。
朱氏也终于从东屋里露了脸,出来相送。
如前次他征石邑那样,城外大军此刻已经整军待发,火杖熊熊的照明之中,一众部将精神抖擞地分列于魏府大门的两侧之外。
魏劭衣甲鲜明,在门口熊熊火杖的映照之下,英伟若战神降世。他转身,请徐夫人止步,和徐夫人辞了别,目光又落到搀着徐夫人臂膀的小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大踏步跨出门槛,翻身上了战马。
小乔和徐夫人并肩立在大门内正中,目送魏劭和一众部将骑马渐渐远去的背影,等一行人马完全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那最后一团暗影里,方转过了身。
还很早,方过了五更卯时。北方的深秋,此刻天还未大亮,但远处东方的天际,已隐隐有黎明前的一片鱼肚白浮了上来。
小乔依旧挽着身边这个老妇人的臂膀,搀她慢慢地朝里行去。钟媪等跟随在后。
徐夫人虽病体未愈,又一早起身,但精神看起来却是这些天里最好的时刻。
她的一只手搭在小乔的手上。小乔感到了来自于她枯瘦手心传过来的一缕温暖。
“你大约还不晓得,”徐夫人慢慢地走在铺就平整青石为路面的甬道上,对小乔说道,“从劭儿十七岁亲自掌军开始,到现在,这么些年来,每回他从渔阳出征,我必定送,回来,必定迎。今早,是第二十一次了。”
小乔沉默着。
徐夫人的唇角边,带着一丝隐隐含了骄傲的微笑:“他受过两次大伤,小伤无数,也曾身陷困境,所幸他意志坚忍,行权立断,又有列祖列宗护佑,每每能够化险为夷。”
“我老了。往后等到有一日,若我不在,无论是胜是败,你要替我继续送他出征,迎他归来,便如今日一样。你可愿意?”
小乔看向徐夫人,见她转头,含笑地望着自己。心里慢慢地涌出一阵热意。
以徐夫人这样的精神状态,加上那日乐陵医的话,小乔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倘若不是有外因,她好端端就会像前世那样,突然病情加重离世!
她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徐夫人那只枯瘦的手,一字一字道:“祖母,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迎送夫君。我要和祖母一道,像今日这样送他出征,再迎他归来!”
徐夫人一怔,借着黎明的微光,注视了小乔片刻,笑了起来。
“是。说的是!祖母要活到百岁,还等着抱重孙哪!”
她欣笑道。

第75章 10

东屋。
朱夫人扶额坐于榻上,双目呆滞。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出方才送儿子出行前的一幕:儿子和他祖母郑重辞别,敬重无比。和自己话别时,却不过叫她勿牵挂,寥寥数语而已。
这便罢了,二十年下来,她也知道那个老太太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本也没指望要压过一头去。
但在最后临行前,朱夫人却留意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乔女的脸上。
儿子看着乔女的那种目光,令朱氏在内心深处,再一次深深地觉到了愤怒和失落。
她不敢放任自己去徐夫人。但对于地位和自己天然不对等的儿媳妇,她自然无所顾忌。
一个仇家的女儿,凭什么,竟在儿子那里也要压过自己一头?
朱氏越想越生气,头疼,心口也隐隐发疼。身后脚步声近,转头,姜媪来了。
姜媪给朱氏送来一盏熬好的雪蛤。朱氏喝了两口,便放了下去。
姜媪劝道:“夫人这些日辛苦了。雪蛤养神定心再好不过,多吃几口。”
朱氏将杯盏推开,摇头道:“我实在吃不下东西。看那乔女装模作样,我便胸闷难忍。”
姜媪叹气:“婢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也不知她在老夫人那里说了什么,如今老夫人眼里独独只有她一人了。昨日食库石媪来向婢诉,道女君虽还未撤她管事位,却另用旁人做事管账。这才几日功夫,她便动起了夫人的人。再给她些时日,恐怕夫人也无立足之地了。”
朱氏被戳中心事,心口突突地跳,脸色更加难看。半晌才道:“她有盲媪撑腰,我能如何?”
姜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俯过去低声道:“夫人,婢前些日照夫人的话去探望了郑姝,当时回来,有些话也不忍讲于夫人。怕夫人伤心。”
朱氏道:“何话?快讲!”
姜媪这才叹息:“郑姝当初回家,家中叔母惧于老夫人施压,匆匆替她找了户人家出嫁,丈夫粗暴,不懂贴心,如今郑姝日子甚是难过,见我之时,哭泣不止。我当时回来,怕夫人听了伤心,是故不敢提及。”
朱氏面露心痛:“是我害了侄女!”
姜媪道:“干夫人何事?郑姝提及夫人,依旧百般感恩。唯只提及……”
她停了停,朝西屋方向嘬了嘬嘴,“提及那屋里的那位,痛恨不已。”
朱氏咬牙道:“我何尝不恨!偏能奈何!”
姜媪目光微动:“也不是没法子。就看夫人你下不下的去手了。”
朱氏一怔:“何法?”
姜媪附耳过去:“大巫通巫咒之法。我听闻,只要获人生辰八字制作人偶,由大巫施咒作法,加以足够怨念,十天半月,其人必定暴病而亡,更妙之处,在于毫无殊态,旁人绝不会另有所疑。”
朱氏吓了一跳:“你叫我害命乔女?”
姜媪慌忙下跪:“夫人恕罪!婢也只是出于一时激愤,胡言乱语!夫人若不忍,便当婢没说过!”
朱氏摆了摆手:“我未怪罪!”她心烦意乱,难以决定。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觉得姜媪此计,极是合她心意。转念又觉战战兢兢,不敢下手。
姜媪看了眼她脸色,低声道:“夫人,非婢多嘴。乔家本就与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除之以祭先主、先少主在天之英灵。夫人慈济,乔女非但不感恩夫人,反而处处作对。也就只有夫人这样才能容她了,自己反倒被逼的步步后退。”
朱氏猛地捏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肉里,咬牙切齿道:“你所言不无道理!我再退让,只怕让她最后给逼进绝路!”
姜媪道:“并非夫人不容她,不过是为当日亡去的先主人先少主复仇罢了!”
朱氏一想到当日丧夫丧子之痛,便心如刀绞,转脸看姜媪:“此事如何做,才能妥当?”
姜媪压低声道:“实不相瞒,此计非婢所出,乃郑姝之意。夫人若首肯,婢再出府一趟,将此事交给郑姝,由她暗地去做,才掩人耳目。若真见效了,也绝不会叫人怀疑到夫人这里!”
朱氏听到是侄女的意思,更觉同心,遂不再犹豫。点头道:“如此甚好。这两日你看个时机再走一趟,把我的话带过去,叫她务必小心行事,不要授人以把柄。”
姜媪应了。
……
城南靠近城门一带,有户姓柳的人家。虽祖上不显,小门小户,但家有三进房屋,百十亩地,家中亦不缺奴仆。去岁,儿子又因孝名得到地方举荐,在临近昌县衙府里做了主记室,也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清白殷实人家。
半年之前,有媒婆上门做媒,将一户郑姓人家里的侄女说给柳家的儿子。柳家父母打听到郑姝虽父母双亡,但有一姨母,却是君侯魏府的当家主母。郑姝回家之前,曾在魏府里住过多年。虽不知道郑姝为何大龄未嫁,如今又这样孑然回了郑家。但若能借此机会攀上魏府这门亲戚,旁的一时也管不了了,非但没有半点迟疑,反觉得自家高攀,当时一口答应了婚事。三个月后郑姝进门。柳家父母见郑姝容貌出众,嫁妆丰厚,心里欢喜,又因她和魏府的那一层关系,哪敢在她面前摆长辈架子,恨不得小心供奉起来才好。那柳家儿子爱新婚之妻貌秀,也是心悦。
柳家原以为天降良缘,平白得道了一门好姻亲。却万万没有想到,才半月不到,郑姝便开始变脸,每日里不是嫌弃饮食粗陋难以下咽,便责罚奴仆粗手笨脚服侍不周。柳家父母起先忍着,心想她在魏府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下嫁到自己家里,一时不能习惯,也是人之常情,更加小心供应。哪想郑姝吃定柳家不敢对自己如何,将从前被赶出魏府的怨恨不满全都发泄到了夫家,再过些时候,非但动辄叱骂家仆,连公婆也顶撞了起来,至于丈夫,更是冷讽热嘲,骂他无用,房里来兴时和他睡上一睡,厌恶时闭门不让上床。如今到了这时候,柳家父母方后悔不迭。恨当初自己贪图富贵,种下了苦果。那郑姝动不动就搬出魏府主母压人,哪敢做别想。至于柳家儿子,如今更是畏妻如虎,索性避到县里,一个月也不回来几趟,家里全成了郑姝的天下。
这日已经日上三竿,郑姝昨夜饮醉,睡到此时方醒。懒洋洋起身,被伺候着梳头之时,外头柳家父母看到门口停下一辆青毡骡车,车里下来一个老媪,腿脚略微显跛,认得是前些日魏府来过的一个体面老媪,不敢怠慢,慌忙出去迎接。姜媪眼里哪里有柳家父母,不过淡淡打了个照面,便似自家般的入内。房里郑姝听到姜媪来了,露出喜色,忙亲自将她迎进房里,叫仆妇献上茶果子,笑道:“前几日阿姆方来过看我,我还道下回不知何时才能又见面呢!”
姜媪笑嘻嘻应了几句,朝她丢眼色。郑姝知她应有话说,将房里下人屏退出去,紧闭房门,问道:“阿姆去而复返,可是有话?”
姜媪将她招到身边,耳语一番,郑姝听完,脸色微变,迟疑之时,姜媪道:“此是夫人授意。夫人如今深受乔女之苦,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苦于自己不便出面,把你当成贴心的人,才将此事秘密交你去做。你想,从前若非被那乔女所害,你又怎会被赶出魏府,如今委屈嫁了这样一户破落人家?”说着,用鄙夷目光环视一圈房内摆设。
郑姝被触动心事,咬牙道:“阿姆所言极是!”
姜媪面露笑容,道:“夫人说了,只要办成此事,多少金帛都出的起。我这回来,夫人先就给了些方便钱。”说着从随身褡裢里掏出一只钱袋,解开,里面露出金饼。
郑姝原本就痛恨乔女。被迫嫁入柳家,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姨母突然竟设计要除去乔女,正投她心意,又打发了心腹姜媪来让她做事,岂有不应?思忖了一番,便下了决心,道:“钱我先收下,打点大巫那里要用。大巫轻易不肯出手。好在我从前与她有些交情,好好去求,不定也就成了。你回去静待消息。”
姜媪欢喜。二人各自叮嘱绝不能走漏风声,低声再三密谋,议定之后,郑姝这才若无其事地送了姜媪出去。
……
魏劭出兵离开渔阳,转眼三天过去了。
少了个魏劭,小乔没了侍奉夫君的一项职责,行动就自由多了。这三天里,除了些家事要她抽身处置,她早上睁眼就去北屋,晚间则等到徐夫人安寝下去,这才回来。
这日晚,徐夫人吃了药,歇下去前,微笑着,叫小乔明日起不必再这样守着自己了。
小乔道:“夫君出征,西屋里便空落落的,我一人留那里也没意思。不如来这里陪祖母。就怕祖母嫌我笨手笨脚反而碍事。”
徐夫人摇头,呵呵笑道:“怎会?祖母巴不得你一直都在我跟前。就是怕你太过吃力。且陪我这个老媪,实在也无甚意思,我心里知道的。”
小乔微笑道:“祖母慈颜,我只亲近不够,怎会没意思?等到祖母痊愈,到时不用祖母赶我,我自己也会偷懒了。到时候还望祖母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