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将她遮挡住眼睛的那只手拿开,继续端详了闭着眼睛的她一会儿,忽然“噗”的吹灭了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小乔感觉到他重新躺了下来,那条胳膊又伸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腰,移到她的肚子上,掌心贴着,轻轻地抚揉。
被他这么一折腾,小乔刚才的那点困意早就没了。
她人本来就不舒服,都这样了,见他还不放过,心里又起了烦躁,捉住他的手腕,正要拒绝,听到魏劭自己自己耳畔低声道:“你人不舒服,我回来时怎不和我说?还强行撑着伺候我吃饭?我又不是非要你伺候不可的。”
小乔一怔。
魏劭说完,便沉默了下去。只那只手掌在她小腹上继续轻轻抚揉着。
“很难受吗?”
片刻后,听到他在耳畔又轻轻问了一声。语调竟然有些温柔。
小乔有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我已经好多了。你自己睡吧。”
魏劭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拢了拢,让她完全地和他贴靠在了一起。
“往后要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不许瞒我。你不说,我又怎知道?”
昏暗中他的语气仿佛带了点不高兴的味道。
小乔咬了咬唇,轻轻嗯了一声。
……
魏俨从一场被饿狼追逐的噩梦中醒来,胸腔内的心脏还在噗噗地剧烈跳动,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微白,天已经亮了,而自己就醉倒在了屋里床前的地上,仰面这样睡了一夜。
他的头有些胀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事,一幕一幕,全都涌上了心头。
他记得昨天傍晚,他带着乔慈去了罗钟坊,刚坐下没多久乔女就来了,将乔慈叫走。自己出去向她告解,她十分生气,说了他一顿就走了。他回来后自己在庭中独自喝酒,恍惚醉酒之时,回到屋内……
他猛地坐了起来,看到对面的那面墙上,昨夜自己绘就的那个美貌女子依旧还在。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碰触过画笔了。但昨晚画她时,半醉半醒,浑身血液沸腾涌流,竟然一气呵成。
魏俨想起了全部的事情。充血的一双眼睛盯着墙上那个裙裾飘飘面貌栩栩的女子,心跳的更加厉害。
他依稀记得,昨夜后来自己似乎出去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入这屋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让她就这样留在这面墙上。
他竟然对自己兄弟的妻子,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丑事,倘若被人过目……
魏俨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顿时冷汗涔涔,心跳的几乎跃出喉咙,从地上一个鱼跃而起,拔出丢于地上的那把佩剑,快步到了墙前,抬剑正要刮掉,剑尖指着墙上的那个人儿,却又凝固住了。
他实在不舍就这样用剑尖刮花她那张如花般的容颜。
他迟疑着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跟随了他多年的随从朱权,隔着门道:“使君,代郡今早送来信报,使君请过目。”
魏俨目光微微一动,应了声“稍等”,收剑迅速奔去,将原本靠在西墙的几个箱橱搬来依次叠加,直到挡住墙上的美人。随后闭合了窗。环顾一圈,见无异状,出去打开了门。
“使君,信报在此。”
朱权递上了一个信袋。
他年近四十,为人谨小慎微,看着魏俨长大,魏俨对他很是信任。
魏俨接了过来。
……
小乔这一觉睡过去,醒来就是第二天的早上了。魏劭也还没起床。两人依旧是昨晚那样他抱着她,她缩在他怀里的姿势。又几乎是一起睁开眼睛的。因为她才稍稍一动,他也就跟着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人仿佛都有点不好意思。
小乔垂下眼睛,从他怀里滚了出来。魏劭干咳一声,就从床上跳了下去进了浴房。
小乔其实已经瞄到了他下面支了帐篷。当然,装作没看见。两人随后各自起身。收拾好了,一道去北屋看徐夫人。
魏劭人高腿长,走路步子习惯迈的很大,以前小乔和他同行,总是要被他丢在后头,落下一大截。
早上他却一反常态,就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边上。两人最后一起进了徐夫人的屋时,意外地看到魏俨也在,正跪坐在徐夫人的边上,陪着徐夫人一道在吃早饭。
看到魏劭和小乔一起来了,徐夫人很高兴,让他俩也一道落座用早饭。
刚才出来时,因为起身稍晚了些,两人还没吃早饭。到了这里,魏劭自然不会跟自己的祖母客气,过去就坐到了魏俨的对面。看了眼魏俨,见他眼睛里还带着些红血丝的残余,随口笑道:“兄长昨夜可是没睡好?”
徐夫人望了眼魏俨,用带了点责备的慈爱语气道:“你什么都好,就是爱喝酒。往后不许再宿醉,伤了自己身体。”
魏俨道:“外祖母教训的是。孙儿谨记在心。往后不敢了。”
“要真记住才好!”徐夫人抬眼,见小乔辞谢不来,招手让她坐到自己对面,一面叫人添加碗箸,微笑道:“我这里还讲什么规矩,都是自家人。”
小乔只好向徐夫人道谢,上榻后抚平裙褶,也跪坐了下去。右手边就是魏俨。
她心里对魏俨昨晚带了自己弟弟去罗钟坊的事还是有点芥蒂,坐下去后,当着徐夫人的面,自然也不好再给他脸色看,见他望过来,便神色若常地唤了声大伯。
魏俨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不敢再看她了,挪开了目光。
早饭安静地吃完。各自漱口,食案也被撤下后,魏俨朝徐夫人叩拜,说道:“孙儿今早过来,是想向祖母暂辞。前次为祖母大寿孙儿来到渔阳,停留已数月,走之前代郡还有几件事悬着,想着不如趁这两日空闲先回去把事情处置了。今日便动身,是故一早来向祖母告辞。”
徐夫人点头:“你若有事,尽管回去。我很好,无须你多记挂。”
魏劭道:“兄长怎这时候回去?过些天便是鹿骊大会了。不能少了兄长。”
魏俨笑道:“代郡事后,我便尽快赶回来。鹿骊大会岂能错过?”
“如此甚好!”魏劭点头,“兄长何时动身,我送你出城。”

第57章 1

魏俨从魏府回到家中,朱权已为他收拾好了简单行装。
魏俨的三个姬妾,此刻也已经等在了抱厦里。
从前他外出,有时独行,有时也会择一人带走。故今早见他要走,三人都是一番精心装扮,盼能被他择中同行。稍顷听到脚步声传来,三女闪目齐齐看了过去,并不见魏俨身影,却是朱权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抱了只看似颇有分量的长匣,停在三女面前道:“使君说,往后无须再要你们服侍了。这匣里的金,你三人自取分了,今日走吧。”
朱权将匣子置于地上,打开了盖。里面满满一匣金饼,灿灿耀目。
突然得知要被遣散,三女起先都是惊呆,面面相觑。反应了过来,急忙跪下去恳求。那个去年才被收了过来的朱姬泣道:“不知妾哪里做错,使君竟如此狠心对待?”
朱权摇头:“使君之言,你们并无错处,只是使君如今不需你们服侍了。且取了金走吧。”
朱姬和另位王姬都出身教坊,从前是能歌善舞的乐妓,被魏俨看中带了回来。侍奉他至今,知他性情阴沉,并非温柔男子,平日虽委婉承欢,心里对他其实多少带了些惧怕的。见他连面也不露,听朱权语气,遣散自己等人已是定局了,再苦苦强留,恐怕便要触怒于他,只好抹了眼泪,各自取了金饼回房收拾行装,商议了下,只能再回教坊重操旧业。好在两女年轻貌美,魏俨又给了丰厚帛资,往后若遇良人便嫁,寻不到依靠,有了这笔资财,一生衣食也能无忧。
朱姬王姬去了,剩下那个名叫兰云的宠姬却依旧立在原地不走。
她是三年前到魏俨身边的。当时魏俨与一支来犯匈奴对仗,匈奴去后,魏俨解救了一批被掠走的妇女,兰云就在其中,自诉父母双亡,恳求魏俨收留。魏俨见她貌美楚楚,当晚收用了。兰云不但貌美,颇能揣摩男子心思,于床帷间也多姿态,不觉三年过去,魏俨身边女子换了又换,这兰云却始终得以长随。
朱权见她神色呆滞,还立在那里不肯走,摇了摇头。
片刻后魏俨步履匆匆从房内出来行到门外,从随从手中接过马缰,待上马时,兰云从后飞奔了出来,拦在魏俨的身前,流泪道:“妾侍奉使君三载,自问并无懈怠之处,使君何以一夕变颜,竟弃妾于不顾?”
魏俨看向朱权。
朱权面露尴尬,忙解释:“方才我已转达使君之意,只她死活不肯离去,我也无奈。”
魏俨道:“你再添她些金帛。她若没去处,你代她寻个人家嫁了。”说完翻身上马,马蹄橐橐声中,一行人转眼去了个干干净净。
兰云怔怔望着魏俨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双目流泪不止。
……
魏劭亲自送魏俨出了北城之门,又出十余里地,最后停下,二人下马站于路边话别。
“到时祖母也将赴会,睹我幽州健儿之耀武扬威。兄长更不可少。”
魏俨道:“二弟放心,代郡事毕,我必定赶来。”
魏劭点头。魏俨见他欲言又止,便笑道:“二弟可还有话?”
魏劭迟疑了下,转头看了眼身后,见随从相去甚远,低声道:“也并无别事。只是想请教下长兄,女子大多喜好何物?”
魏俨一怔,转念间便明白了。
他也知道魏劭于女子事生疏。忽然问自己这个,想要讨好的,必是乔女了。
魏劭强自若无其事地解释道:“她嫁来有些时候了,我见她侍奉祖母和我母亲颇是周到,所谓投桃报李,想着送她些东西。我见她似乎对财帛也不上心。只是除了财帛,我却想不出还有何物可送,是故向长兄讨教。“魏俨压下心里百转千回暗流涌动,沉吟了下,道:“弟妹秉性温柔,心地必定也慈济。二弟不如送她一只可豢养的活物幼崽,想必应能博她欢喜。”
魏劭犹如醍醐灌顶,连声道谢。
魏俨一笑。二人相互道别。魏劭目送魏俨一行人马北去,自己掉转马头回城。
……
乔慈从那日被小乔当场抓回来后,这几日一门心思在校场里摸爬滚打。过了几天,傍晚回来了,兴冲冲地入了小乔的院。小乔在房里,听到阿弟呼唤自己的声音,似颇兴奋,出去看到乔慈蹲在地上,边上围了几个弯腰的侍女,低声叽喳,仿佛在围观什么。走了过去。
“阿姐你看!”
乔慈抱起地上之物,朝她飞快走了过来。
小乔这才看见他怀里抱了一只幼猫,头圆圆的,小短耳,两只眼睛的瞳色极其纯净,一为蓝,一为琥珀,犹如嵌了两颗宝石,全身毛茸茸像只肉团。被乔慈抱在怀里,仿佛害怕,不停地拨拉着粉红脚掌的小爪子,发出轻微的喵呜喵呜的叫声,十分惹人爱怜。
小乔讶道:“哪里来的?”
乔慈道:“姐夫拿来的。说这东西刚生出来就被丢在路上没人要,姐夫正好遇见了,怪可怜,拣了让我带来交给阿姐养。”
小乔一听就知是鬼话。这猫的品种应来自波斯,如今中原很是少见。也就只有西域商人带去洛阳以高价出售给贵族妇女豢养。物以稀为贵,看这只猫的品相,非重金不能得,他魏劭哪里来的狗屎运,走在路上就能让他平白捡到了一只。
只是猫咪实在可爱。见乔慈递过来给自己,小乔忍不住就接了过来抱在怀里。仆妇侍女们闻声也围了过来观看,听到是君侯送给女君的,各自夸赞,又忙着寻布给它做窝堆砂,西屋院里热闹了一番,至天黑才静了下去。
猫咪起初怕生,在屋里躲了一会儿,渐渐大胆出来,小乔和它逗玩了片刻,将它抱到窝里。
魏劭晚饭没回来吃。小乔自己吃过也沐浴了,这时天才将将的黑了下来。
夏夜漫长无事,小乔拨亮烛火坐下继续抄着经文。抄了才没几行,听到外头脚步声起,回头见魏劭已经回了,正要放下笔起身去迎他,魏劭自己已经到了她身后,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赞道:“果然好字!”
小乔莞尔,放下了笔,起身转向他,魏劭像是忽然想了起来,左右张望了下:“今日我捡回来的那只猫,你可还喜欢?”
小乔见他一本正经的强调“捡来”的猫,心里忍不住感到有点好笑,脸上却憋住,只唔了一声。
魏劭说要去看。小乔便带他到外间临时安放了猫窝的那个角落。猫咪蜷在窝里正在睡觉。
魏劭刚一进去,立刻打了个喷嚏。到了猫窝前,盯着猫咪看了片刻,终于伸出一只手,碰了碰猫咪脊背,点头道:“你喜欢就好。我不在家时,它陪你玩耍……”
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小乔这下是看出来了,魏劭大概是过敏体质。他自己却还浑然未觉,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感到有点困惑,揉了揉鼻。
小乔忙道:“我知道了。你别碰它了。赶紧走吧!”
魏劭被她推了出去。小乔让仆妇进来服侍他入浴,想了想,只好先将猫窝搬到了春娘的屋里,才刚回房,就听见魏劭的声音从浴房里传了出来,大声呼她进去,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小乔吓了一跳,急忙到浴房门口掀开帘子:“夫君何事?”
魏劭嚷道:“痒!”
小乔一愣,走了进去靠近些看了一眼。见他胳膊肩膀的皮肤上竟又起了些红色的针头点点。
魏劭不住地嚷着痒,小乔急忙制止他抓,叫他出来先穿上衣服,自己管春娘讨了止痒的药膏,回来让他躺下去。
魏劭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看着她给自己擦药膏。
小乔坐在边上,一边抹药膏,一边说道:“你和猫冲撞。家里是不能养它了。你哪里买来,若能还,明日还回去吧——”
魏劭摇了摇头,凛然道:“只要你喜欢,我痒死了也没干系!”
小乔心里冲他翻了个白眼,哼了声:“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为了养只猫,让君侯每天不得安宁……”
小乔话还没说完,手被魏劭拽了一下,人就扑到了他胸膛上,魏劭一把揽住她,翻了个身就将她压在了枕上。
魏劭附到她耳边吹气似的道:“今晚可以了吗?我都好几个晚上没碰你!”
小乔岂有不明白他意思的道理?心里其实还堵着个疙瘩,口中却实在说不出不。况且今天身上已经干净了,料想便是她说不,魏劭也不会再顺她了。
小乔顺手将指上还没擦完的一点残余药膏抹在了他的脸上,哼了一声:“君侯身上又不痒了?”
魏劭被她这一指头刮过了面颊,心神荡漾,也不顾她手指头还沾着药味,张嘴一口咬住,舔着她手指含含混混地道:“还痒的很,你给我好好摸摸,我才能好——”
……
这一晚上,小乔又被魏劭来回折腾了很久,腰都简直要断了。
以前还不知道,原来魏劭一旦放飞,什么无耻的话、不要脸的要求都说的出口,而且说的面不改色。不但他自己说,还非逼着她说给他听。
最后那一次,她被他弄的已经嘤嘤地低声哭了,他却还不放过她,兴奋的要死的样子,非逼她回答他那个“可否喜欢我这样待你?”的愚蠢问题不可。
小乔一点儿不想和他说话,也没力气再说话,最好再丢给他一坨能糊住他那张嘴的东西,就更好了。
可是她没底气。不顺他的意思,他那架势看着就是要熬到天亮了。
“喜欢——”小乔哭。
“喜欢什么?”
“喜欢……夫君这样待我——”
“下次还让不让我碰你?”
“让——”
“不让的话怎办?”
“我不知道——”
“你得都听我的!我是你夫君!”
“嗯嗯——”小乔哭。
承蒙魏君侯获得生理心理上的两方面极大满足,最后终于发了善心收了场。小乔闭着眼睛得以睡过去前,脑海里模模糊糊地跳出了一个念头。
以前在信都,刚认识他的时候,她白天在檀台上,经常看他进进出出,还觉得他忙的像条狗。
现在好了,轮到自己晚上累成狗了。
这样的日子,可怎么才能到头啊!

第58章

魏俨赶到代郡,当夜三更出城,独自候于荒郊,眺望远处山岚之上升于深蓝色夜空中的一轮皎月,身影一动不动。
没片刻,在他身后方向,渐渐骑来两匹快马。到了近前,其中一人先下了马,朝魏俨飞快行来,到了近前,对他纳头而拜。正是此前曾被魏俨放走过的匈奴千骑长呼衍列。
魏俨怒道:“你好大的胆,竟带着人马在边境巡游!真到兵戎相交的一刻,你以为我会对你手下留情?”
呼衍列叩拜:“少主人息怒。绝无滋事之意。实在是此前数次给少主人去信,奈何杳无回音,迫于无奈,这才想到以此来与少主人见上一面。少主人有所不知,王于上月屠和节庆之时遭到刺杀,胸口中了淬箭,幸而当时内穿护甲,这才侥幸逃过一劫,但也受伤不轻,至今尚未痊愈。左贤王步步逼进,欲置王于死地,匈奴四大名族,除了呼衍家族忠于王,兰氏摇摆,须卜氏、何氏都听命于左贤王。王亟需少主人回去助力!”说完磕头。
魏俨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他又不是没有子嗣相助,何必定要逼我过去?”
呼衍列回头望向身后。魏俨随他视线转脸,月光之下,看见另匹马上的那个男子翻身而下朝自己走来。走的近了,渐渐看的清楚,对方黑衣麂靴,身形微微消瘦,虽然人过中年,但面容轮廓依旧挺秀,年轻时候应当更加俊朗。
此人自然也匈奴人,但若换上汉袍,风仪想必也是过人。
呼衍列起身后退了一步,再朝那中年男子行了个跪礼,呼一声“我王”。
魏俨一怔。没有想到这个和呼衍列同行的中年男子竟然就是日逐王乌珠屈。见他走到自己面前停下,和他四目相对,神色渐渐地变得僵硬了起来。
月光之下,乌珠屈的脸色稍稍带了点苍白,他凝视着魏俨,眼睛一眨不眨,神情显得激动了起来,忽然朝他靠了一步过去,叫了魏俨一声“我儿”,朝他伸手出去,似乎想要握住他的手掌。
魏俨后退了一步,淡淡道:“我并无匈奴人的父亲。我父在我二十八年前出生之前,便已经去世。”
乌珠屈停在空中的手慢慢地放了回去,沉默了片刻,道:“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我。我此次冒险越境而来,也不是为了要将你强行认回。当年你母亲确实是被我强行掳去匈奴的。我与她共处了三年,第三年,她终于怀上了你。她怀胎五个月的时候,当时大月氏叛乱,我前去平叛,只能将她留在东王庭。等我四个月后回来,我才知道魏经袭了东王庭,将她夺了回去。我曾两次谋划将她夺回,奈何魏经阻挠,我又去信求和,他也置之不理,反杀了我的使者。我考虑当时她快要临盆,万般无奈,只能暂时缓下,想着等她生完孩子,日后再寻时机将她与孩子一道接回。不想过后竟得到她难产而死的消息……”
乌珠屈顿了一顿,双目之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我见到她时,当时也才不过十八岁。你的母亲极美,我第一眼就被她打动。她是我的第一个妻子。她去世后五年,我才遵了父王之命另娶了呼衍家的女子,生了另外两个儿子。你可以恨我,但你的母亲,我知道她对我必定是有情的。否则她被魏经带回去后,大可不必将你生下来。她却生下了你,自己丢了性命!”
“这二十八年来,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早就想将你接回。奈何汉国匈奴对立,我亦身受掣肘,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年纪愈大,我愈发想你归来,除了助我臂力,也是盼着我和心爱女子所生的儿子能回到我的身边。我儿,当年你母亲刚怀你时,我便替你取过名字。你的名字叫做呼屠昆!意思是天空里飞翔的苍鹰。你并非汉人!你的父亲是我,你便也是我们匈奴天空里飞翔的苍鹰……”
乌珠屈说着,神情激动起来,忽然面露痛苦,抬手捂住了一侧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慢慢挂出了一丝血丝。
一旁的呼衍列急忙扶住他,转脸对魏俨道:“少主人!王受伤未愈,冒险越境来此,只为见你一面,少主人竟铁石心肠至此地步?”
魏俨神色紧结,整个人宛如僵石,盯着乌珠屈,忽然掉头上马,纵马便疾驰而去,月光之下,身影很快就缩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了视线里。
乌珠屈的咳嗽渐渐地停歇下来,掏帕擦拭嘴角血痕。
“王!少主人强硬至此,王为何不在渔阳散布少主人真实身份的消息?反而如此大费周折,甚至自己冒险越境?只要人人都知道少主人非汉人,魏家他自然不能再留了,到时除了投奔王,少主人再无别的去路!”
呼衍列神情焦灼里带着无奈。
乌珠屈望着魏俨离去的方向,慢慢地摇了摇头:“我要的是儿子。不是一个恨我的仇敌。”
呼衍列沉默了。
乌珠屈出神了片刻,忽然问:“三年前派去服侍我儿的那个兰家之女,如今可有什么消息?”
……
每年这个时候,只要不逢战事,鹿骊大会便会在渔阳城外的鹿骊台如期召开。
不仅仅只是为了一战成名继而平步青云。毕竟,有底气能站出来上台的还是少数人。对于大多数中下层军官和军士来说,鹿骊大会更像是一场盛大的全军娱乐活动,人人期待。更不巧的是,前年这时候,魏劭大军在冀州打仗,去年这时候,他和陈翔争地。已经接连两年落空,今年终于遇到了好时机。上月洛阳幸逊和青州袁赭他们打架,如今正打的焦头烂额,魏劭闭门养病,病还没好,出不了门,自然就把精力放到鹿骊大会这项全军娱乐的大事上了。
还有三天大会就要举行。从今天开始,不止渔阳,从范阳、涿郡、高阳、信都等各地军营里遴选出来的健儿也陆续抵达了,街道更加热闹,城里民众谈的最多的,也是过几天的大会。
他们感兴趣的,除了看军人比武,还有君侯家中的女眷。
每一次的大会,徐夫人必定亲自出席,为比武的健儿们擂鼓助威。
今年君侯新娶了夫人。全城人都知道女君美若天仙。平日难得有机会见,那天想必女君会露面的。
有能够近距离满足眼福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
魏劭最近很忙。
自从知道了和她睡觉的滋味之后,他的满脑子就都是这件事了。
抱她一起睡觉给他带来的那种销魂的满足感,甚至渐渐有点快赶上夺下一座城池后的成就感了。
老实说,最近他确实,没空再去想自己以前怎么讨厌她,怎么恨乔家了。
即便不小心想起来,他也能很快就把那念头从脑子里给赶出去。
他最近只忙着想,怎么才能弄出更多的时间好躺床上用各种姿势和她睡觉。
可是幽州本来就很大,加上后来打下来的冀州,还有几个月前新弄到手的并州,那么多的城池,就算各地不出添乱的大事,每天随便需要他定夺的一两件事,总还是有的,一起送到渔阳,到他手上就是一大堆了。
原来他在外打仗,幽州衙署里的公文,就由魏俨处理。
魏俨若不在,有公孙羊和长史卫权。
可惜卫权被派去了晋阳。公孙羊最近又犯了咳嗽的老毛病。听他坐那里,咳的仿佛快把肺都给吐出来了,魏劭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逼他早晚到衙署报道。交给别人又不合适。他只能自己处理。
白天恨长,夜里恨短,这是魏劭最近的深刻体会。
所以这天傍晚,当他终于从案牍里解脱出来,走出衙署大门的时候,健步如飞。
早上出门前,他和小乔说好,晚上自己要早点回来和她一起吃晚饭的。刚才他被一件事情稍微耽搁了下,起身比预想的要晚了。
魏劭几步下了衙署大门口的大石台阶,接了马缰要上马时,看到对面走来了一个貌甚美的年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