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行到那个岔道口,目光落向左手侧的西屋,远远看到尽头隐有灯笼光在闪烁,略微加快脚步时,忽然看到东屋姜媪还立在路边。
姜媪见他来了,急忙趋步上前,躬身道:“君侯事可毕了?夫人命我在此等候君侯,请君侯过去叙话。”
魏劭皱了皱眉,想了下,最后转身还是往东屋走去,入了内室,在门口看了一眼,见自己的母亲朱氏跪坐在榻上,边上几个仆妇相陪,郑姝不在。
“仲麟来了?”
朱氏还是白天见客的装扮,见魏劭来了,露出欢喜之色,急忙从榻上起身,下地亲自来接。
魏劭到了屋内,跪坐下去道:“母亲深夜还不休息,叫我何事?”
朱氏望着儿子,目光里露出一丝惆怅之色:“母亲想念儿子,这才将他叫来,不过是想见一面,像小时候那样说几句话罢了,儿子大了,却对母亲疏远起来。仲麟,倘若无事,我便不能唤你来吗?”
魏劭微微一怔,终于正眼看向朱氏。见她容貌虽与从前无大变化,但仔细看,发脚却已掺杂了几根白丝,眼尾鱼纹也爬了出来,不知不觉,比十年之前,还是老了过去。
他想到自己小时,比起长兄,母亲总是更偏袒自己,心慢慢地软了些下来。
他的神色终于温和了,说道:“是儿子不孝。母亲教训的是。往后儿子会时常来看母亲的。”
朱氏露出笑容,从手边捧起一套折叠好的中衣,说道:“这是我亲手给你缝的衣裳。照你从前留我这里的旧衣裳比的。你回去后试试,若哪里不合身,跟我说,我给你改。”
魏劭急忙双手接过,放在一旁后,朝朱氏跪谢。朱氏扶住儿子,叹了口气:“和我还这么多礼做什么?你是我的儿子。小时候难道没少穿我做的衣裳?难道回回要向我跪拜?大了反而生疏了。”
魏劭微笑不语。
“今日事多,我见你就没停歇过片刻,想必也没空好好吃饭,肚子应该饿了吧?我方才替你准备好了,也是我亲手下厨做的,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甜糯羹,这会儿还热着。”
朱氏转头,叫仆妇去端上吃食。仆妇很快送了上来。朱氏亲手打开碗盖,笑道:“我也许久没下厨了,不知道东西做的还合不合你胃口,你吃吃看。”
魏劭接了过来,低头很快吃完。
“好吃吗?”
魏劭放下碗,对上母亲怀了期待的目光,说道:“好吃。”
朱氏松了口气:“好吃就行。我再叫人给你盛一碗来。”
魏劭阻拦了她,笑道:“已经饱了。多谢母亲关爱。原本腹中确实有些饥饿。”
朱氏笑了,道:“你爱吃,往后我多做给你。我知道是我的不好。这几年,为了楚玉的事,总是催逼你,这才教你和我日渐疏远了起来。”
魏劭道:“母亲这么说,儿子十分惭愧。”
朱氏出神了片刻,望向魏劭,缓缓道:“我知道,我出身低微,这半辈子,虽已竭尽所能奉承你祖母,她却依旧看不上我。你父亲去了后,我处境更是艰难。我也不怨。只怪自己蠢笨,也没做好本分。如今她做主要你娶兖州乔女。乔家与我魏家血海之仇,你是知道的,故我一开始厌她,那日你带她回家拜见,我是给了她脸色看。只是等你走后,楚玉劝我,说老夫人既然这么做主了,想必有她深意,你既娶了,往后就是一家人,劝我好生相待,免得你夹中间为难。我觉着也是道理,木已成舟,我反对也无用,若处好了,日后跟前也能多个陪伴,故次日她来,我本是想善待于她的,不想她……”
朱氏停了一下。
“那日一早她来,向我请安跪拜,举止虽无失仪,只我看出,她应是为昨日我慢待她而负气,起来后便要走,我留也开不了口,恰好我那日早起了些,还未用膳,也是姜媪多事,请她下厨为我做一碗羹汤。原本我也不差她这一口的,怕她以为我仍为难于她,正要阻拦,不想她竟当场变色,拿你祖母来压我,说要回去给她抄经书。她对你祖母一片孝心,我哪里还敢留她,便让她走了。”
朱氏望着儿子,面露苦笑,“仲麟,你母亲就是这样一个无用之人,不但婆婆不待见,连新入门的儿媳也目中无我。你道我为何定要你纳楚玉?这些年你总是不在家,我身边无人陪伴,也就只有楚玉,能解我忧愁……”
她的眼睛慢慢红了,取出帕子,拭了下眼角。
“诸侯一妻八妾。我也没往你屋里放那么多人,不过是要你纳一个楚玉而已。楚玉也非洪水猛兽,入了你房,不但能伴我身边,也为我魏家开枝散叶。难道你连这么点事,也不肯为我做到?”
魏劭沉默着。
朱氏期待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屏住呼吸等待。
魏劭迟疑了下,终于抬起眼睛,望着朱氏道:“母亲的意思,我明白了。请容儿子再考虑。”
朱氏原本担心他会一口拒绝,听他答应考虑,大喜,也不敢再催,忙点头道:“你肯考虑就好。你慢慢考虑,我不逼你了。”
魏劭微微一笑,道:“深夜了,儿子送母亲歇了吧。”
朱氏点头。被魏劭扶起,送到了房门口。
魏劭带着朱氏给自己做的衣裳告退而出。
“姨母,表哥可应允了?”
魏劭一走,郑楚玉便从房里的屏风后出来,问。
朱氏面露笑容,抚着郑楚玉的胳膊道:“我不逼他,以情动之,果然奏效。仲麟答应回去考虑了。楚玉,你这法子,实在是好,聪明的紧。”
郑楚玉却一怔:“姨母你都照我叮嘱的说了吗?”
“并无丢下一字一句。”
郑楚玉微微蹙眉:“姨母你都这么说了,表哥还说要考虑。我怕他万一只是敷衍,过两天又拒绝,该当如何?”
朱氏一愣,随即道:“放心。他若再推拒,姨母这里还有从大巫那里求来的法。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仲麟不纳你也不行。”
……
魏劭推门跨进门槛,春娘跟进来,问他饥饱,说了几句话,便听到脚步声,扭脸,帐幔一动,小乔撩开出来了,身上衣裳虽还整齐,眼睛却水汪汪带了点朦胧之意,看着就是刚从瞌睡里挣扎着醒来的样子。
“夫君回来了?”小乔站在他跟前,面露笑容。
魏劭眼皮都没抬一下,转回头将衣服交给春娘,让她拿去浆洗,道:“方才在东屋那里吃了宵夜,不饿。备水沐浴吧。”
仆妇急忙准备。很快妥当。魏劭进去浴房,春娘见小乔眼睛望着自己手上的衣裳,呶了呶嘴,压低声道:“说是夫人给做的。”
浴室里水声哗哗,小乔扭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夫人说了什么……”
春娘看着有些担忧。
小乔没说什么。换了衣裳,自己揉了揉眼睛,等着。
过了一会儿,魏劭从里头出来,仆妇们收拾好出去,房门关闭了,像前些晚上那样,小乔等他上床,自己吹了灯,小心地爬上去躺了下来。
白天虽然没干什么体力活,魏家女宾迎来送往的门面事,现在也轮不到她,她就一直陪伺在徐夫人身边,但就这样,也累的够呛,刚才等着等着,熬不住就打起了瞌睡。这会儿终于可以睡觉了。
小乔闭上眼睛,意识渐渐再次朦胧之时,忽然听到魏劭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我听说,你连一碗汤羹也不肯给我母亲做?那些抄经的解释,不过是借口吧?”
小乔打了个激灵,一下就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昏暗里,魏劭翻身下床,过去重新点了灯。
屋里亮了起来。小乔见他上了床,半靠在床头躺下,转脸看着自己。
刚才虽然快睡着了,但也听了出来,他那句话的语气里,带了点质问。
但这一刻,目光看起来倒挺平静,辨不出喜怒。
都这么晚了,他为什么不睡觉,精神还这么好!
小乔慢慢地坐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睛。
“是。抄经确实是借口。但不做羹汤,却并非我的本意。”她轻声道。
魏劭盯着她,“什么意思?”
“新妇侍奉婆母,婆母开口了,就算再惰怠,不过一碗羹汤而已,怎会不肯去做?实在是当时我有些怕……”
“怕什么?”魏劭眉头微微一皱。
小乔垂下眼睛:“婆母厌我至深。第一回拜见时,你也看到的,倘若不是你就在我边上,最后护了我一下,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才好。那天早上你一早就走了,我只能一个人过去,见婆母神色严厉,我心里更加惴惴。姜媪忽然要我下厨去做羹汤。全是我的不好,当初在家中时,因为懒怠,半点也未曾下过厨房,黍米不分,全不知该如何下手。边上又没人指点。若真去做了,做出来的东西……”
她咬了咬唇,悄悄抬起眼睛:“当时也是我糊涂了。其实真要说出来,说我不会做,婆母也未必把我怎样。我却害怕婆母因此更加厌恶于我,就……就想出了那样一个借口……”
她说完,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魏劭。
她讲述着时,魏劭眉头便皱了起来,等她说完,皱的更是厉害,已经快要夹死蚊子了。看了她半晌,最后抬手,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
“行了,知道了!往后不许再这样,听见了没?”他的声音还很冷淡。
“知道了!明天起我就勤加练习厨艺,往后一定好好侍奉婆母。”小乔用力地点头。
魏劭依旧皱眉看着她,片刻后,她听到他吐出长长一口气的声音。
“睡吧。”
他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小乔如逢大赦,松了口气,急忙下床。趿鞋到了灯台前,正要吹灯,忽然听到身后魏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母亲想让我纳了楚玉,你是知道的吧?方才我答应了。”
小乔一怔,慢慢回过头,见他姿态松松半躺半靠在那里,一双眼睛投向了自己。

第28章 正文已替换

他要正式纳郑姝为妾了?
小乔来到魏家,时日虽没多久,但从第二天开始就知道,东屋那边的下人都拿郑姝作魏劭姬妾来看待的。
也就是说,虽然郑姝还没正式搬到西屋这边,但这是迟早的事。
魏劭纳郑姝,对小乔来说,自然不算什么能带来利益的好事。但就目前状况而言,也实在称不上多大的损失,除了自己这个刚进门还没满三个月的新妇脸面可能有点不好看。
但现在的处境,已经比小乔当初预想的要好的多了。知足为贵。何况,在她说了也不算的前提下,她有必要在一个男人动了纳妾兴头的当口给他泼冷水添堵吗?这分明是和自己过不去。
“是吗?这太好了。”
小乔露出笑容,转过了身,“我刚来没两天的时候,其实就知道了你和郑姝的事,当时见她一直在东屋那边住,心里还奇怪了几天。如今是定下来吧?日子也选好了吗,明日我就去布置屋子。对了,跨院东厢那屋,我觉得很是不错,地方宽敞,阳气足,浴房耳房全都齐备,明日你可以去看一下。若好,我就布置屋子。总归这里有什么,那边也绝不会少。”
跨院东厢是挺不错的空房子,最不错的是,和她住的这屋隔的有点路,中间要过一道内门。
小乔说完,面带笑容地望着他。见他就那样看着自己,面无表情,没半点的反应,笑容便渐渐地淡了下去。最后迟疑了下,试探地问道:“怎么了?你是觉着哪里安排不满意?”
……
魏劭盯着小乔,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意兴索然。
……
他对和郑楚玉睡觉没半点兴趣,更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这个表妹的终身。之前因为朱氏逼的紧,他索性置之不理,也没觉得有什么内疚。不想今晚朱氏忽然一改常态,这令魏劭变得有些为难起来。
魏劭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她视野有限,看事情爱钻牛角尖,身上确实没有大家之气。也不觉得祖母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故意为难了她。但再怎么样,终究是自己的母亲。她对自己好,魏劭始终记得。他对这个寡母,其实也怀了很深的感情,骨子里,其实也算是个孝子。
方才在东屋,朱氏说了那么多,埋怨祖母,告新妇的状,等等等等,其实唯一进了他心里的,就是朱氏诉说她平日寂寞,只有郑楚玉能陪她解闷。
自己常年在外奔走,三天两头打仗,走了这条路,就不可能回头,也不知道到了何日才会到头,刀枪无眼,说不定哪天也就和父兄一样没了命。祖母和母亲疏远。这个新娶的媳妇,一看就知道不可能讨自己母亲喜欢。倘若郑楚玉真的能代替自己在母亲跟前尽孝,哄她高兴,把她纳了,于他也不过件小事罢了。
正是怀着这样的犹豫,他回到了西屋,一进门,见她明显又是自己睡了过去的,表面上看着对自己恭恭敬敬,其实分毫没把他这个夫君放在心上。
魏劭活了二十几年了,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竟是这么一个小鸡肚肠斤斤计较的人。对上这个新娶进门的乔家女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无视她,她偏偏总在跟前晃。看她,又横看竖看不顺眼,她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还凑合,几乎就没一个地方能让他感到满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股子闷气儿,上床后想起朱氏刚才告她的状,顺口就发难了,也是想给她提个醒,自己的母亲,她的婆婆,是断不能容许她这样轻视的。
结果她给了他一个很充分的理由,说自己不会做饭。
简直是匪夷所思。
时下人家的女儿,哪怕地位高贵如自己的祖母,出嫁后根本无需亲自下厨,在出嫁前也是受过最基本的庖厨训导的。她竟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会做饭。偏他听完,看她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虽然明明疑心她是装给自己看的,竟然也就没了脾气,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出口,只是觉得无可奈何,心里更加郁闷。又想起白天在寿堂前被人打趣生孩子的一幕,忍不住就脱口说出要纳郑楚玉为妾的话。
其实这事,魏劭还没最后想好。就算想好了,也根本没打算和她提这个事的。
但话已经说出来了。
……
“夫君?”
小乔见他神色古怪,轻轻又叫了他一声。
魏劭回过了神,瞥她一眼:“庖厨不通,箕踞为坐,全无妇德可言,就这不妒一项,你倒贤惠的很。”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是在和她闲聊。但话里的意思,却呼之欲出。
魏劭口里的“箕踞而坐”,这事发生几天前。
午后这个时间段,魏劭从不会回房,昨天下午,小乔和春娘两人在房里,春娘做针线,小乔帮她画花样,反正边上没旁人,图个轻松就把两腿伸直坐在了榻上,也是运气不好,正好魏劭就进来了,当时小乔赶紧收腿儿,但已经迟了,被他看到。
当时他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拿了东西就走了。春娘又是自责,觉得自己没教好小乔,又是担心。庆幸他没说什么,才稍稍放心下来,之后再三叮嘱小乔,往后断不可再这样坐了。
小乔还以为魏劭不在意这个的。没想到还是记在了心里,这会儿就翻出来数落她了。
这伸直腿坐的姿势,在现代人看来稀松平常,但在这会儿,却被视为大不雅。几百年前,孟子老婆就是因为在家里独处时这么直着腿坐,恰好被孟子看到了,出来就跟他妈说要休妻。他妈问为什么,亚圣就说了一个字:“踞”。可见这是多严重的一件事。
小乔听他和自己翻旧账了,低头小声道:“我自知妇德不够,但不妒这一项,既是本分,也是出自本心。”
魏劭“嗤”的笑了一声:“听你这口气,我娶了你这么一个有妇德的妻,是我的福分了?”
“我能嫁入魏家为妇,才是我的福分。”她说道。
房里便沉默了下去。
魏劭一下没话了。
他忽然也觉得,自己今晚和她说的话,仿佛有些过多了。这超出了他的本意。
“好了,睡了吧。不早了。”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终于说道。
小乔嗯了声,吹了灯,这次爬了回去,终于稳稳当当地睡了下去。
……
第二天早上,小乔还在睡着,朦朦胧胧感到边上有动静,睁开一道缝,看到魏劭似乎起身了。
但是外面的天看着还是黑咕隆咚的,房里也点着烛火,估计才四更多。
小乔压下心里的极不情愿,勉强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皮子,打着哈欠要随他起身,这时,听到他在自己耳畔说道:“还早。我有事外出。你自管睡吧。”
小乔一松,闭着眼睛直接就倒回在了枕头上。
魏劭看了她一眼,掀开被下了榻,站在外头,自己一件一件穿着衣裳。最后穿好了,要走了,下意识地,扭头又看了眼床上的小乔。
她已经把头缩到了被角下,只露出一头乌鸦鸦的云鬓。
魏劭迟疑了下,转过了身,俯身凑到床上,抬手屈指,不疾不徐地叩了叩床沿。
小乔被他再次吵醒了,终于拉下了被头,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魏劭一条腿压在床沿,上半身凑了过来,正看着自己。
“夫君……何事?”小乔揉了揉眼睛,还有点不在状况。
“昨夜想了下,纳楚玉终究还是不妥。我今日没空过去,你是我的妻,今日你代我去,跟我母亲说一声吧。”
魏劭说完,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转身走了。
小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瞌睡虫顿时就被赶跑了。
他什么意思?一会儿纳,一会儿不纳。不纳也无妨,问题是,这难道不是要她再去东屋遭他妈的罪?
……
魏劭收拾妥,离开的时候,心情看似不错,脚步也颇是轻松。
小乔却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走的时候,五更都没到,天也没亮。等他走了,春娘就进来帮小乔灭了灯。
春夜正合眠,何况这会儿床上也没人占她地方了,她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但魏劭一走,她也没法睡得着觉了。
她就睁着眼睛睁到了天亮,最后起床,梳洗完,春娘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起先以为是她又不讨魏侯的好了,再一想,魏侯早上出门时,那个脸色是这么些日子以来她见过的最好的一次了,按理说,应该没什么事,便问她究竟。
小乔把昨晚短短一夜之间发生的关于魏劭纳妾的大逆转告诉了春娘,最后哭丧着脸,扑到春娘怀里:“魏劭这是故意的,他明知道他母亲不喜欢我,还让我替他去回绝纳妾……”
“小心肝啊——”
春娘吓了一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魏侯的名讳能这样胡乱叫吗?当心被人听到了!”
这会儿大名确实不能乱叫。除非长辈,否则也就对头或者仇家才会直呼对方姓名,以表轻蔑辱骂。
小乔闭上了嘴。
春娘面上却又露出了喜色:“魏侯不纳郑姝,是极大的好事啊,女君怎不高兴?至于回绝夫人……”
她想了下,凑到小乔耳边,低语了一句。
小乔眼睛一亮,脑子终于也门清了起来。
都怪那个魏劭(此处重复一千遍),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对着她时,不是黑脸就是讥嘲,要么就是在审问犯人,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刻钟,她几乎都是绷着神经小心应对,唯恐下一秒就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得罪了他魏大少爷,这才脑子犯晕,连北屋徐夫人这尊大佛都给忘了。
小乔心情立刻就变的好了起来,急忙换好衣裳过去。
昨天过寿,徐夫人理应也是累,但今早起的却依旧很早。
大约也是不想和朱氏这个媳妇多碰面,徐夫人很早以前,就免了朱氏的晨参之礼。若在家,朱氏只在初一、十五过来问安而已。所以小乔这会儿过去,并没遇到朱氏。
她请仆妇入内通传,在门外廊前没等片刻,几乎立时就被传了进去。
徐夫人早睡早起,生活一向很有规律。看起来精神很好。穿一身家常的衣裳,坐在一张矮榻上,正在喝着粟米熬出来的粥,面前小桌上摆了几碟酱、菹,饮食很简单,用具也是粗陶器具,清洁,古朴之风。
小乔向她请跪安。徐夫人让她起身,让钟媪再添一副碗筷,叫小乔与自己一道进餐。

第29章 无题

小乔看出她是真有此意,也不推脱,向她拜谢,净手后坐到下首,食不语地陪着用了一碗,吃完了饭,漱口收去餐具,徐夫人才问她魏劭去向。
小乔实在是不知道魏劭这么一大早的去了哪里。虽然她也没问,但问了,估计他也不会跟自己说的。
听徐夫人问,面露愧色,低头说:“夫君一早天未亮便出了门,怪我失礼,竟不能得知夫君去向。”
她分明是在自责,但一个“不得知”和“不能得知”,虽只多了一个字,旁人听起来,联想就大不相同了。
“不能得知”,是她并非不问,而是做丈夫的不配合,没让她知道。
徐夫人自然知晓自己孙子慢待新妇,在信都时,还公然不与她同居。一听,立刻皱眉,责备孙子:“仲麟慢待于你,祖母都看在眼里。之前他来,我也说过他的。你放心,日后他若再欺你,让你受委屈,你只管寻祖母便是。”
小乔急忙摇头:“我并无半分的委屈,夫君对我也不算慢待。出嫁前,家人再三叮嘱,姻亲是为两姓之好而成,更盼以诚心化解嫌隙。夫君面冷心热,我持守初心,加以时日,总是能好起来的。”
徐夫人独目微闪,落到小乔脸上,端详了她片刻,面上渐渐露出一丝微笑:“是个明理的孩子。你能如此做想,祖母便放心了。”
边上钟媪插了一句:“老夫人,方才正想说与你知道。一早五更未到,男君便来过北屋。老夫人尚未起身,故不知晓。男君出城巡查防守,今日晚些回来。”
徐夫人点头,又与小乔家常了几句,小乔要告退前,迟疑了下,忽然朝徐夫人叩拜,恳求道:“祖母,我有一事,因决断不下,想向祖母请教。”
徐夫人让她说。
“我入门不久便知晓了,婆母有意让夫君纳郑姝为妾。我也是十分赞成的。一来郑姝一向与婆母亲厚,成了夫君的房里人,往后我也多了个助力,二来,这也是关乎魏家开枝散叶的好事。只是今早夫君临行前却吩咐我,叫我去婆母那里替他回绝了此事。我有些为难。想劝他顺应婆母之意,纳了郑姝为好,只他也不听我的。我无计,不知该如何向婆母开口,方不至于令婆母伤心失望,恳请祖母赐教。”
徐夫人眉头微微蹙了一蹙,自言自语般地道:“怎还在纠缠郑姝?”看了眼还拜在自己面前不起身的小乔,对身畔的钟媪道:“罢了,她就不用去了。你过去,传我的话,让她一个月内寻好人家。若她寻不到,我来替她嫁外甥女。”
钟媪应下。徐夫人声音这才转柔,让小乔起来。
小乔起身,再向徐夫人道谢,徐夫人安慰了她几句,小乔告退出来。
……
魏劭直到晚上天黑才回来。
往西屋去的路上,他终于想起了早上出门前,自己丢下的那句话。
这会儿还印象深刻,他那句话一说出来,躺在枕上原本迷着眼睛的小乔突就睁开眼睛,变了脸色。
魏劭心里忽然竟隐隐地有些期待了起来。快步回了房,刚跨进门槛,抬头便见对面,小乔从内室里出来迎自己了。
这些天春信渐浓,院中的桃蕊开始吐信,她也应时换上了新薄的春衣。今天穿件家常浅浅嫩黄的春衫,青丝束成一把拖在背后,腰肢一握,鲜嫩的像是一枝新折下的嫩柳,散发着可人的清新气息。
或许是身上衣服贴身了的缘故,也或许是错觉,魏劭扫了一眼,觉得她身量仿佛比去年初见时要略拔高了些,连带胸前那两团儿……
好像比去年底在信都时,也要鼓了那么一点点。
“夫君回来了?”
小乔脚步轻快,带着盈盈笑意,向他问安。
魏劭收回目光,淡淡嗯了声。换着衣服,总觉得气氛不对劲。再看她,见她站在门口,在吩咐下人预备晚膳,正想问她有没照自己吩咐的那样去东屋传话,外头一个仆妇来到门口,说东屋夫人那里,派人请男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