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说道:“奴婢没有看到慕昭公子了?”
她是探寻的语气,想问长宁,慕昭去哪里了。
长宁语气很平淡地说:“他走了,我让他明日再来。”
如意惊道:“明日还来?”
长宁抬起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便是如此,不要大惊小怪。”
如意叹道:“公主,您这样做,要是萧贼得知,乃是死路一条,即使他不知道,宫中有了风声,怕也危及您的性命。”
长宁说道:“我明白。”
又岔开话题问:“浴汤准备好了吗?我饿了,沐浴完就用晚膳。”
如意说:“是。我扶公主去净房吧。”
长宁起身道:“我何须你扶着。”
她说着,就起身,从脚踏凳上下来,没想到坐着时尚不觉得如何的腿,此时却发虚,差点摔了,所幸如意将她挽住了,长宁自觉失态,但她在如意面前失态的时候多了,便也没有了羞恼之意,只是由着如意将她扶进了净房去。
这里间寝卧之室颇大,床抵着靠北的东墙放着,对着的是黄花梨木雕云龙纹的大立柜,又有两个架格,还放着一个多宝格,黄花梨的衣架,脸盆架,梳妆柜,靠窗户的地方,则是一张小榻,又有花几……房间里家具放得不少,但却并不显得逼仄,对着门,还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面有一道小门,正是通往后面专门的净房。
净房修建得非常实用,将浴室和净间用落地罩隔开,浴室里有浴池,还是使用汉白玉石所砌,雕刻着精美的龙凤纹,一向有数人伺候的浴室里,今日只有如意一人伺候。
这净房有两扇门,一门通往长宁的寝室,一门则是后门,通往后面的花园子,打扫伺候浴汤的仆婢也是从后门进来。
长宁的头发高高挽着,露出修长白皙的颈子,如意为她擦洗着背,看到她身上不少青青紫紫的痕迹,就想那慕昭真是个混账东西,不仅玷污了公主,还在她身上弄出这么多痕迹来。
其实如意是有些不解的,在她心里,公主殿下虽然年纪尚小,而且一直对慕昭满腔深情,但她身为皇家公主,一向是个冷静而有谋略的人,她怎么会想不到和慕昭这般私/通的坏处,却还是做了这样的事。
发乎情,止乎礼。难道会做不到?
如意实在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何要让慕昭公子对您做这样的事?”
长宁知道如意有责怪自己之意,只是碍于她是自己的婢女刚才才一直忍着没有说。
长宁侧头看了看她,说道:“你觉得我们做了错事,是吗?”
如意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是她不能真指责自己的主子,所以只是沉默。
长宁道:“好了,就这样吧。”
她从水里站起了身来,走出了浴池,站在地上铺着的巾帕上,然后从衣架上取过巾帕开始自己擦拭身体,她当然已经就着烛火看到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了,她皮肤白,很容易就被揉出痕迹来,但她自己倒不觉得痛。
如意赶紧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巾帕为她擦拭,看公主一直面无表情,就请罪道:“奴婢多嘴了。”
长宁轻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做这事,我并不后悔。”
她在如意的伺候下穿上了里衣,虽然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了,她也穿上了交领襦裙,尽量将颈子遮掩起来。
长宁目光温柔地看着如意,如意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为何?若是让萧贼知道您不再是处子,他定然会震怒,殿下这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长宁赤着脚站在那里,她已经长得高挑挺拔了,如意半跪着为她系上腰带,仰头看她,只见公主神色里并无慌乱。
长宁说:“慕昭乃是皇甫元的幺子,他还在大周之时,皇甫元便让人多次去找过他,想要他认祖归宗,由此可见,皇甫元非常在意他。”
这是如意第一次听到这事,她今日很吃惊慕昭会穿着北齐的禁军校尉军服突然出现在公主的屋子里,还让她不要声张,让她去叫公主来相见,她还以为慕昭是扮成北齐的禁军校尉偷偷进来的,没想到事情真相有可能是慕昭回了皇甫家,他做了禁军的校尉。
如意也是此时才突然想到,在数月之前,公主让人去打听皇甫家的事情,甚至特意点名要查皇甫家新接回家的外室庶子的消息。
如意想,公主定然是那时候便知道慕昭回皇甫家了,也一定想到慕昭有可能会来见她。
长宁如此信任如意,不仅仅是因为她非常忠心,还有一点便是如意是一个一点就通透的聪明人。
像是玉娘,她也忠心耿耿,但是有时候却有些愚笨,能做贴身伺候之人,但不能做心腹。
而随着长宁的秋娘,也很忠心,但她却喜欢以长辈的口吻教导长宁,很多不符合公主规范的事,长宁不会让秋娘知道。
如意已经从长宁的潜台词里猜想公主这般做,是想将慕昭拉下水,他玷污了萧祐的皇后,他不得不为了公主谋事了。
再想到公主一直让人打探的北齐官场的事,得知皇甫家其实已经被萧祐忌惮和不喜了,公主是想要慕昭影响皇甫元,让皇甫家反萧祐吗。
长宁说了那一句话,便没有再说了,而如意也不再问。
她毕竟是个女子,即使猜到这些,也只为公主感到难过。
她知道公主是真的很爱慕昭,但她却不得不利用他。
长宁穿好了衣裳,便回到卧室里去,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梳着头发,如意则开始为她收拾床铺。
如意作为长宁的贴身宫女,按照大周的宫规,宫女是不会被放出结婚的,如意跟着长宁来了北齐,她便也算是萧祐的女人了,但萧祐自不会看上她,而她也不会对萧祐有任何想法。
除了在长宁出嫁之前,她也去受嬷嬷们教导过房中术之外,对于这床上之事,她是没有任何经验的,不过因在宫中长大,又是极聪明之人,她所知所见便也不少,所以此时为长宁收拾床铺倒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还是为长宁公主做事,很多时候无所不用其极感到悲伤。
她将床上收拾妥当了,便对长宁说:“公主,奴婢去将这褥子和被面烧掉吧。”
没想到长宁却说:“不必了。收起来吧。”
如意很惊讶:“若是萧贼知道……”
长宁很冷静地说:“他不会知道。”
如意还是有些担心,长宁却指着一边的柜子,让她将叠好的东西收起来装进里面的小箱子里锁好。
如意只得照办了。
其实萧祐娶了长宁公主那一日,若是两人有同房,这些用过染红的褥子被子也是该收起来的,不过,那日萧祐却没有和长宁同床。
如意觉得萧祐也许是想羞辱大周的公主。
长宁晚膳吃了不少东西,睡前又看了一阵书,写了一阵字,这才睡下。
如意睡在长宁房中的榻上,伺候公主睡下后,她才去灭灯睡下,之后并未听到公主床上有翻身动作的声音,她便知道她的确睡着了。
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公主还真是镇定,简直有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风范,做了这样的事,也睡得这样安心。
第二天,长宁一大早便起来了。
她亲自去开了窗户,房间外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带进来清晨的凉爽水汽,还有茉莉花的香味。
长宁在早膳后,又好好去打扮了一番,梳头匀面便花费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她就说道:“现下白日天气渐热,到流萤阁里去消暑看书正好。”
所谓长信园,便是这明熙居旁边的小园子,明熙居中有月亮门通过去,长信园同明熙居一般偏僻,里面花木幽深,的确清凉。
流萤阁在长信园的东北角,旁边就是一个池塘,池塘里种着莲花还有美人蕉,莲花和美人蕉在这个时节已经花蕾亭亭,含苞待放,在仲夏之夜,这里因靠水边,多流萤,宛若点点星火,十分美丽,便有了这个阁名。
长宁在阁子里看了整上午书,午膳也在其中用过,因说暑热,只吃了一些米粥和酱菜,还有几样水果。
午时,外面太阳已经颇大,明晃晃地耀人眼,直催人打瞌睡,长宁在阁子里的美人榻上躺下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便睁开了眼睛。
因她午睡,阁子里的窗户边放了屏风挡了光线,纱帘随着风轻轻飘动,影子随着风在屏风上摇曳。
房间里光线稍稍黯淡,慕昭跪坐在地上的蒲团上,静静看着一边的屏风,但长宁醒来那瞬间的呼吸变化也能被他察觉,他回过了头来,看向长宁,长宁枕着水晶山枕,这样头发不会乱,但她还是伸手摸了摸头发,问道:“我头发乱了吗?”
慕昭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摇头说:“没。”
长宁对他伸了手,慕昭马上会意,起身去将她扶了起来。
长宁望着他说:“如意在哪里,你来了,她为何不叫醒我,让你看我睡觉,实在难为情。”
慕昭被她这么一说,竟然感觉有点羞愧了,说道:“我让她出去候着了。”
长宁道:“我想喝点茶。”
就要起身去亲自叫如意让人煮茶来,慕昭说:“我去吧。”
等两人总算在椅子上坐下来品茶对坐,长宁才说:“约你在这里相见,是不是不大妥当,哪里比较方便?”
长宁觉得这里是长信园的东北角,隔着一个院墙,外面就是树林,应该是适合幽会的地方。慕昭既好来,又好走。
慕昭道:“这里便好。”
如意又送点心进来的时候,发现两人对坐在茶桌边饮茶,很有闲聚闲谈的意境,不由为两人的大胆感到惊讶,心想你们就不能藏着掖着点吗。
☆、第66章
第五章
长宁让如意守在外面檐廊上,不要让人接近。
这个流萤阁的好处,便是一边邻水,从阁子里看出去,能够观察到外面的情况,外面却不易看进来。
只要如意守在外面檐廊上,就无人能够接近偷听了。
长宁大约是睡了一阵午觉,看着精神还不错,气色也好,虽然睡觉时并未把头发弄乱,但此时鬓边还是有点头发稍稍散了下来。
在慕昭心里,有了昨晚的事情,长宁自然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欠身伸手轻轻抚了抚长宁那一缕散落下来的头发,这让长宁在稍稍僵了一下,这一僵,慕昭如何感受不到,于是只得稍稍拘谨地将手收了回去,目光停留在长宁脸上,眼神里却带着歉意,说道:“昨日我太莽撞了,不知道你身体安否。”
长宁执起那洁白如玉莹润有光的白瓷茶壶,开始给自己和慕昭斟茶,慕昭看公主不答,更有些惴惴不安。
他自知自己这种状况,只是在每每见到长宁时候才有,但面对着心爱的人,总觉得对方是桌案上的细瓷一般,生怕一不小心,一个使劲儿,就把它捏坏了。
因爱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莫过于此。
长宁把茶倒好了,才抬头看了慕昭一眼:“你是后悔了吗,若是后悔,现在便可离开,以后也不必再来。”
这个流萤阁,说是阁子,不如说是长轩,长轩为南北向,此时已经是下午,阳光照到了背面去,但从阁子里往外看,有屏风遮挡,屏风因窗外的明媚光线而显得通透,那上面的山水,也变得些许模糊了。
长宁说完,便盯着那屏风,不再看慕昭。
她这话实在有些过分,意指慕昭只是个好色之徒,而且没有担当。
若是一般男人被这般指责,说不得就气恼地自辩了,但慕昭并没有气恼,也并不急着自辩,反而是语气温和地说:“我六岁时见你,我不知以后会生出何事,但我已经想过,若是你要我死,我定然不生,你要我做何事,我都愿意为你去做。之后也从没有改过这种心意。”
慕昭是武将,语气虽然温和,但总带着武将的坚定和铿锵有力,让人一听,便好似在听誓言一般。
慕昭又说:“宁宁,你不必激我,若是有一日,我背叛你,不负为夫之责,我自戕谢罪,定然不苟活。”
长宁眼眶些许湿润,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道:“我不会说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但我现在身在此处,让萧祐得知你我之事,我定然只有一死,随我前来数百人,也只能随着我共赴黄泉,大周也不会有好名声。是我太过自私……”
慕昭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不会让你进入绝境,宁宁,不会有那一日。”
长宁是倔强的,此时不会扑到慕昭的怀里去说相信他的话,不过她也不会让慕昭难堪,她欠身拉过了慕昭的手,低头看着他满是厚茧的手指,沉默下来。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是紧迫的,但两人一时并没有说太多话。
这样的沉默,渐渐让两人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在静安长公主府里时,两人只是坐在一起,不需要言语,便已经足够欢喜。
过了一会儿,长宁才问道:“你是回皇甫家了吗,什么时候回的。”
慕昭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说:“去年九月就来了,你那时也才刚到北齐。”
长宁用了“回”字,对于男人来说,自己的父族血脉才是他们真正的根真正的来处,慕昭到皇甫家,自然是回了,但听慕昭只说“来”,可见他心中并没有完全认定自己是皇甫家的人的身份。
长宁问:“为何想到要回来。”
慕昭眼睛深邃,但对着长宁,却有种坦然的,他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清透,这是对长宁没有任何设防的意思。
他说:“在大周,我只是一个将军,虽然我自信自己勇武善战,但你到了北齐,两国定然会相安一阵,大周不能直击北齐,我在军中也是无仗可打,心里更是忧心你,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就到北齐来,说不得可以就近接近你,再者,到皇甫家之后,也能知道更多北齐消息,便于行事。”
长宁心里不是不感动的,问:“那你现在叫什么,到皇甫家之后,可有不习惯。”
慕昭说:“皇甫元给我改名皇甫奚。皇甫家待我很好,皇甫元很看重我,其他几位兄长也没有排斥之意。”
长宁道:“那你在大周如何脱身的,你对人说你到北齐的事了吗。”
慕昭道:“只同慕华哥说了此事,他知道事情轻重,不会外传。”
长宁心想,也许让她的皇帝哥哥顾世旻知道此事更有好处,但她也知道慕昭的顾虑,那就是慕昭虽然为顾世旻手下良将,但两人并无什么接触,慕昭定然以为是顾世旻让自己嫁到齐国来解大周之围,之后对顾世旻定然不会有全然的信任。
所以长宁只是说道:“那你过来之后,还和慕华表哥有联系吗?”
慕昭完全明白长宁的意思,说:“因我回皇甫家之事乃是机密,和大周通密信并不容易,只在三月时,我写过一封信让心腹送去给他,之后也收到了回信。”
长宁道:“你知道我对北齐只有仇恨,更不想一辈子做萧祐的皇后被禁冷宫,除了让北齐覆灭,我无路可走,你是皇甫家的子孙,皇甫家乃是北齐忠臣重臣,我和你说这些,无论怎么想,都有利用你之嫌,我也无法避讳此事,若是你想明白了,不愿意和我有接触,和我说一声便罢,只不捅出去就行。”
长宁字字句句都是试探,这在践踏慕昭的真心,是会让人生气的,但慕昭认为长宁这般也是没有办法,他说:“我只想你能够信任我,我到北齐来,便是为了你而来,不然,我定然不会让人给我冠上皇甫的姓。”
长宁垂首道歉道:“慕昭,对不住,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怕我的分量,无法与皇甫家相抗。”
慕昭觉得自己只能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忠诚,不然长宁一直会疑神疑鬼,并不完全相信。
因长宁询问慕昭现在大周的形势和北齐的情况,慕昭过几日便又来见了长宁。
两人依然在流萤阁里见面,依然是午后。
因天气热起来了,这炎热的阳光炽烈的午后,反而是幽会的最好时间。
这时候是人很倦怠的时候,太阳大,也无人在园子里走,而且四处明亮,也不会有人掩藏起来,让人无法发觉。
长宁在这几天里,已经将这流萤阁布置成了自己的书房和琴房,白日都待在这里,守着皇后的禁军,也只是将明熙居和长信园守起来,并不敢闯进来探查。
前几个月,禁军有时也会进院子和园子里探查,但长宁带了不少美貌的女子在此,即使那些禁军之前尚有把持得住的,但被勾引,多会犯错,这下皇后就找到了理由,说禁军玷污皇后身边的侍婢,皇后身边的女人,其实也是皇帝的女人,这些禁军玷污皇帝的女人那还了得,是会被斩首的。
这时候刑法非常严厉,动辄要人性命,于是之后驻守这凤栖山庄的禁军便有规定,不能进入皇后所居之处。
所以长宁在她住的明熙居和时常游玩的长信园里,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但是未免即使是她自己的人,也可能会被收买,长宁还是谨言慎行。
慕昭每次前来流萤阁,都是从东北边的树林进入长信园的围墙,然后要到流萤阁就非常容易了。
因长宁好静,这长信园里实在没多少人,慕昭来见长宁,至今没有被人发现过,每次如意发现他,都是他找如意说话。
长宁带了不少人来北齐,大多数人被安排下去了,成了她的耳目,她虽然深居凤栖山庄,却也知道不少北齐官场之事。
所以慕昭给她带来的消息,自然要更细致一些,对长宁才有用处。
慕昭大约明白这一点,在这要让长宁安心的时候,他自然是不会藏私的,对长宁事无巨细地说,说了不少北齐官场之事。
慕昭道:“北齐朝中文官武将泾渭并不分明,文臣和武将家联姻是常事,不像大周还稍有忌讳。现在京中权势最高的,已经不是皇甫家,而是刘家,刘贵妃受萧祐看重,她的兄弟姊妹家族,多被授予重要官职。刘贵妃的长兄刘卫安并无什么才干,只知逢迎萧祐,现在已经升任了户部尚书,还加了太子少保,他府中收罗了不少美女,教导歌舞,有些是专门为萧祐准备的,只待皇帝从北边凯旋归来,就送过去讨好。刘贵妃的二兄刘卫乾也是庸碌之辈,也在京中任着要职,除此,刘家现在几乎是满门都在朝为官,在京中耀武扬威,好不风光,不少人附庸到刘家去,当然,也有不少官员深恶刘家所作所为。”
长宁说:“刘家一径地讨萧祐的欢喜,萧祐本就好大喜功,为人狂妄,根本不知警醒。不过,刘家这样做还不够,朝臣只会认为这是刘家的错,不会认为皇帝不对,而和萧祐离心离德,还要让萧祐自己让忠臣寒心。不讳之朝,必须是政治清明之时,即使是直言敢谏的大臣,在皇帝昏庸不听谏言的时候,也会审时度势。”
慕昭道:“现在在朝中最受敬仰的是尚书仆射,也就是丞相高铎,高铎六十多岁了,年少成名,历经北齐三朝,即使是萧祐,也很听他的劝说。萧祐总在外打仗,朝中事便由高铎抉择,萧祐从不驳斥。”
长宁道:“我在大周时,便听说过高丞相之事,可惜我并没有见过他。萧祐生性好战,又不爱处理朝政,北齐却不乱,便是因文臣有高铎,武将有皇甫大将军。萧祐作为皇帝,唯一明智之处,大约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信任高铎,朝中事都交给他处理,不胡乱指示自己不熟悉的事。高铎生性正直严谨,关注民生,又很会规劝皇帝,再说他是萧祐老师,现在又是太子的老师,资历地位都有,朝中也多是受他提拔之人,让北齐在他治理下,能够政令通达。要是没有高铎,北齐哪里能和大周相比,还总是把大周压一头,有时,一位贤臣良将,便足以改变太多。”
慕昭道:“高铎现在才六十多岁,我也无缘见他,但据说他身体康健精神矍铄,每顿都吃得不少,除非刺杀,很难让他很快就死。”
长宁瞥了他一眼,笑道:“找人刺杀他而死,那是下下策,让这般贤相被刺杀而死,也未免不好。再说,高铎为一国之相,哪里是那么好刺杀的。现在刘家势大,以刘卫安的野心,怎么会只甘心做个户部尚书,眼睛定然盯在丞相之位上,刘家和高铎闹矛盾,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这里,她看着慕昭道:“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了,最好要找办法加速刘家和高铎的矛盾。现在萧祐有用刘家来钳制皇甫家的意思,但要是刘家却先和高铎闹起来,你说到时候萧祐会帮谁呢。不过不管是谁对错,刘家能够把高铎逼得走投无路,那么目的就达到了。以后刘家气焰会更嚣张,北齐两年内就会吏治崩坏。要整顿官场让吏治清明不易,但要官场一团糟糕乌烟瘴气,却要容易得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官员私欲过分膨胀的时候,官场就坏了。”
慕昭深以为然,说道:“嗯,是。”
☆、第67章
第六章
长宁在凤栖山庄里幽居,这里地处偏僻,几乎无人到来,她和慕昭在一起相处一个下午,也无人得知无人打搅。
夏日的凤栖山庄,虽然阳光炙烈,却并不太热,至少要比东京皇宫里凉爽很多。
凤栖山庄距离东京城有四十多里路,骑快马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到,故而两地的交流便也少。
凤栖山庄乃是前朝所修,当时只是修给皇太后住的避暑山庄,规模没有现在这么大,只有前面的殿宇部分,之后萧家在此定都,并国内渐渐趋向稳定之后,北齐太/祖皇帝为他的两位宠妃将这凤栖山庄扩大,这才有了这后面掩映于高槐古木之中的深深院落。
据说,先皇帝是还想扩大这凤栖山庄的,在山上修筑殿宇,但被高丞相劝诫住了,便没有修。
萧祐登基之后,他好战好美女,但是对宫室和奢侈的生活并无特别追求,所以既没有大规模休整扩建皇宫,也没修建皇家别院,而因他喜好热闹,并不爱来这清冷树多幽谧的凤栖山庄,于是这凤栖山庄便也没有大规模休整过。
长宁会来住这明熙居和长信园的原因,也是因为这里是修建得最晚的院落园子,看起来最新,她住进来时,四处杂草青苔颇多,也有屋子漏雨漏风,还是之后渐渐地修好的,现在住了大半年了,四处看起来才颇像样子。
要是这凤栖山庄不好好休整,其他地方便不大好住。
在这里守园子的禁军,也是非常不希望在这里的,第一没有什么油水,第二地处偏僻,距离城中的热闹太远,第三,他们不能住凤栖山庄里的好院落,只能住在前面专门供侍卫居住的房舍里,这个房舍是结庐而成,很是简陋,冬天漏风冷,夏天蚊虫多,苦不堪言。
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来守这凤栖山庄,慕昭想了点法子就轻而易举调过来了。
这里的军纪也很松散,觉得皇后只是个小女孩子,带着一帮女人,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来,便只是看着皇后不会从哪里跑掉就罢了。
慕昭不少下午都来和长宁共度,他来这凤栖山庄当差,身边又带着数位亲信,有人替他遮掩,自然不会被人发现他跑进长信园来了。
长宁得以和慕昭长时间相处,说很多话。
虽然两人认识和关注对方有五六年之久了,而且早早就觉得对对方有意,想要结为婚姻,之后也多有接触,更甚者私下里护送定情信物,但是,那时候,更多是小儿女的情思,反而不若现如今这般了解对方和亲密,长宁想,大约是她从前身边除了慕昭,还有太多人了,有父皇,有皇兄,有姑母,有她的故国,但现在,她只有慕昭,已经带上了和慕昭相依为命之感。
长宁和慕昭交谈了不短的时间,话题围绕着北齐的朝堂,慕昭到皇甫家并不长久,就将北齐朝堂里朝堂下的很多事情都打听清楚了,便也是非常不容易。
既然是夏日,长宁便在这流萤阁里扑了垫席,用矮桌,人坐在垫席蒲团上,便会更凉爽。
长宁侧坐在蒲团上,不时还要换个姿势,但看慕昭,他却是一直坐得端正,长宁问他:“我们总说这些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趣。”
长宁这话让慕昭愣了一下,伸手去拿茶杯的手都顿了一下,他实在不好说只要能够看到长宁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便心中欢喜的话,他微微垂了眼,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觉得欢喜。得知你要嫁到北齐来时,我曾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