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着马车回了太子东宫,太子和群臣去了郊外上水边踏青郊游兼祭祀,此时还没有回来。
连太子妃也出门去了,是和其他王妃和京中诰命们一起去郊游去了。
宁宁回来,太子东宫显得很冷清。
她刚回自己所住的天河居,并刚收拾了一下,就有人进来请示道:“英国公府的慕昭公子受静安长公主的命来给公主问安。”
所谓问安当然不是简单的问安,应该是还有话说,或者送了东西过来。
宁宁对如意示意了一下,如意便让将慕昭带进天河居来,在前面的堂屋接待他。
宁宁所住的天河居在东宫前庭后院之间,在这里接待表哥也不算过分。
在几位宫人的伺候下,宁宁重新梳好了头发,因是上巳节,头上还别了一朵粉白粉白的芍药,芬芳扑鼻,身上依然是一身素衣,就这样去了前面堂屋见慕昭。
慕昭坐在堂屋里最末位的椅子上,身姿坐得笔直,眼睛目视前方,像是紧张,又像是他从来就是这副模样。
宁宁从后面进了堂屋,慕昭听到声音便看了过来。
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宁宁了,实在想得厉害,因为今天是上巳节,静安长公主府里也非常热闹,美丽的女子们,穿着鲜艳的春衫,在河边湖边游玩,拔草摘花,戴在头上。
慕昭突然就更想宁宁了,几乎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于是静安长公主大发慈悲,摘了漂亮的鲜花,用篮子装着,让慕昭送到太子东宫来,一篮子给长宁,另外一篮子则给太子妃。
于是慕昭就带着篮子骑马前来了,一身锦袍的少年,骑着白马从街市上飞驰而过,俊美而傲然,一路不知道惹了多少人驻足观看。
☆、第35章
第十三章
一身素色的宁宁就像她头上别着的那朵粉白的芍药花,素净,美丽,端庄,又带着艳丽的媚色。
乌发衬托着她雪白中透着一点粉色的面颊,乌黑的眉眼,静静看过来,一旦和她对上,便如同对上深邃而神秘的夜空,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
慕昭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嘭嘭嘭地跳着,声音那么大。
宁宁走到了他的跟前来,说:“昭表哥,你来可是姑母有什么吩咐?”
慕昭这才回过神来,他亲自去从小仆手里拿过了一个篮子,亲手递给宁宁,说道:“这是舅母采的花,说拿来给你。”
宁宁没有让宫人替自己接过篮子,而是亲手接了,篮子编织得非常精美,里面放着还带着水珠的鲜嫩的花朵,有粉白的、紫红的、粉红的各色芍药,还有雏菊、紫藤等等,这些花,都很漂亮,宁宁对慕昭笑着说:“多谢姑母了,真漂亮。”
慕昭又指了指另外一篮子,说:“那是送给太子妃的,也请收下。”
他说完,便有宫人过去拿到手里了。
这时候,其实也该是慕昭告退告辞的时候,不过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依然看着宁宁。
他的眼神清亮又温柔,静静看着宁宁,本来心情沉闷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宁宁,这样被他注视着,精神便莫名地稍稍好些了。
她将篮子递给了身后的如意,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只素白的芍药在手里把玩,轻轻嗅着芍药花的香味,又抬眼问慕昭:“昭表哥,不知还有何事?”
慕昭有些许不自然,他看得出宁宁好像精神和心情都不大好,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关心,踌躇了一会儿,他才说:“不知公主殿下可有什么烦恼,我可以为你分担。”
宁宁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不由些许惊讶,微微抬起了头来看他,慕昭黝黑又坚毅的眸子温柔地盯着她,里面好似有一片海,让她沉溺。
宁宁慢慢跺了两步,才又走到慕昭的跟前去,低声问他:“你可曾杀过人?”
慕昭眼里有一丝疑惑,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去岁在战场上,击杀过两个北齐的斥候兵。”
他的回答中规中矩,就像是在说“我中午吃了两碗饭”一样,既没有因为在战场上击杀过敌军而生出骄傲,也没有因为杀过人而心绪有所动摇,他虚岁分明只有十六岁多,但他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宁宁站在他的面前,手里还摩挲着那朵芍药,她让房里的人出去了几个,只留了她和慕昭,还有如意在。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脆弱。
已经要到落日时分,门外的夕辉映照进屋子里,斜斜长长,又拉出廊柱和院落中树木的影子。
宁宁微微垂下了头,轻声问:“你可曾害怕呢。”
慕昭实在不明白宁宁为何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其实他觉得宁宁作为一个女人,应当受到男人保护,自己不该和她说这种问题。
但既然宁宁问了,他又不能不答,于是在想了一下之后回答道:“若公主殿下是指我杀敌时可有过犹豫迟疑和惧怕,出发的时候,只有紧张和兴奋,和敌兵相接时,只想到要如何取胜,等完成了任务,回到营地,才有些其他感觉,诸如惧怕和迟疑。暴虎冯河,圣人不与,不过在战场上,作为冲锋兵士,却是不必多考虑的,思虑多,必定迟疑,便不能做先锋。作为主帅,才需多筹谋。”
对于不能上前线,只能待在家中宅着看书练武,慕昭是很不满意的,但也没有办法,只能过这种日子。
正如静安长公主所言,要是连忍耐尚且做不到,恐怕也做不成其他事,虽然他觉得机不可失,必定要抓住才成,不过这次的仗,他从传回京中的消息判断,估计是打不起了。
但他觉得,若是现在皇帝驾崩,以北齐国皇帝的好战和狂妄,必定趁着大周新君登基江山不稳之时南下,那时候,就是他的机会来了。
当然,一方面想娶宁宁,一方面又咒老丈人死的心思,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宁宁知道慕昭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他还以为自己是想找他讨教兵法吗。
虽然慕昭答非所问,但宁宁却被安抚住了。
仔细想想,她作为先锋,过分迟疑,不会有任何好处。
没一会儿,太子妃先回来了,得知静安长公主府里的慕昭公子前来,她便也来了天河居里看了看,还赏赐了慕昭一些东西,才放他走了。
等太子殿下回到东宫的时候,他和太子妃便也都知道了宫中发生的事情。
太子在晚间亲自来了天河居,和宁宁在书房里对坐,太子柔声问她:“可曾吓到?”
宁宁听闻他这话,心中便很感动。
别人只当她心狠手辣,可以眼睁睁看着被自己赐死的人被杖毙在自己眼前,但其实她也会害怕迟疑后悔。
只有真正明白她的人,才能问出这话来。
宁宁一时没应,但眼睛却湿了,太子起身来,走到宁宁的跟前,轻轻抚摸她的发顶,柔声安慰道:“无事了,宁宁别怕。”
宁宁伸手抱住了太子的腰,低声唤他:“哥哥!”
太子爱怜地说:“盗取母后宫中器物,本就是死罪,你没有做错。刑与德共治,天下方得太平,这不是你曾经说给父皇听的道理吗。”
宁宁没有发出声音,这样依靠了太子一阵,她才变得好起来,仰头看太子,说:“嗯。只是他们在我的面前打死了人,我有些害怕,现下已经好了。”
太子道:“以后不要观刑。”
太子送的小白猫这时候从屋外溜了进来,因太子和公主在里面说话,照顾猫咪的宫女也不敢进来把猫抱出去,只得忐忑地候在院落中。
猫咪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宁宁的腿边,仰头看她,然后傲慢地一跳,就跳到了她的腿上来。
宁宁深觉诧异,伸手轻轻抚摸它柔软又暖和的毛,对太子说道:“哥哥,我真没事了。”
虽然宁宁说没事了,但太子还是让太子妃陈氏前来陪宁宁一道睡,当晚,太子妃同宁宁睡在一张床上,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陈氏温柔地轻轻拍抚她,两人说了会儿私话之后,陈氏像是不经意地提起:“长公主府里的那位慕昭公子,倒是和宁宁你的关系不错。”
宁宁知道她想知道什么,而且她估计都找人打听到了,在静安长公主府里,慕昭对长宁公主有所追求的事。
宁宁说:“是表兄妹,关系的确比他人要好些。而且慕昭表哥认为赤诚,很惹人喜爱,姑母府中女眷,大多喜爱他。”
太子妃宠溺地笑了一声,说道:“宁宁你也要十三岁了,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母后曾经让我为你看人家,但母后离开得早……”
说到这里,气氛过于沉重,太子妃又停了下来。
“宁宁要多谢嫂嫂你为我筹谋。”
太子妃轻轻拍抚她的背,说:“若是你同谁好,太子是不会阻挠的。”
宁宁明白太子妃的意思,就是到时候她要嫁人,她的意愿是可以得到满足的。
宁宁非常感动地说:“嫂嫂,多谢你和哥哥。”
太子妃笑道:“你是我们的妹妹,何须道谢。”
太子妃和太子的意思,是不希望宁宁从东宫搬走的,但皇帝不日就会回朝,她觉得自己还是回静安长公主府去为好,所以在三月中旬,她就搬回了静安长公主府里去了。
静安长公主府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一日,一切便安顿下来。
宁宁想将学习捡起来,就让人备了贽礼去陈夫子府上拜会,请她在三月下旬的时候到静安长公主府里继续教授她学业。
陈训应下了此事,并约定好了时间。
陈训为她上课,只用上上午一半天,下午的时间便空下来了,长宁便去同静安长公主说:“姑母,我想用你家的校场骑马,不知可否?”
宁宁从六岁开始,就可以骑小马驹了,只是直到现在依然马术不精,马术精湛是可以在马球场上打马球的。
现在,马球依然是一项非常受欢迎追捧的运动,不仅男子打,女子也是可以玩的。
不过自从启元帝提拔文士重用文士以来,女子便渐渐地更被推崇以静为美了,有些女子依然会去打马球,但专门的女队,已经绝迹了。
宁宁对打马球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只是觉得自己需要锻炼身体,而骑马便是一项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提高技能的活动。
前朝的公主可以在骑马在大街上飞奔而过,不过启元帝喜欢女儿家娇美文静,所以他的女儿们想要骑马从大街上飞奔,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宁宁便只要求在静安长公主府里的校场上骑骑马就算完。
静安长公主说:“现在校场很少用,你要骑马,尽可去骑,只是现下天气渐热,太阳不小,小心晒病了。”
宁宁道:“无妨,在太阳要落山时骑一骑便行。”
☆、第36章
第十四章
宁宁便开始了自己有规律的学习,上午由陈夫子讲史,中午她睡一阵午觉,下午便习字看书练琴,要到傍晚时分,外面已经凉下来了,她就到校场去骑马。
为了训练马球,此时已经发展出了对各种骑马技巧的训练方法,所以校场里已经专门为她设置了一个区域,用木栏杆,木桩子做马术训练。
宁宁开始时,只能骑着马或快或慢或直行或转弯或回转地跑,之后就能够御马跳跃障碍,环绕障碍等等跑了,即使弯腰做出打马球这般高难度的动作也难不住她,没有了母亲担忧她骑马摔下去,她便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了很多骑马技巧。
宁宁学习骑马时,慕昭会在远处练习长枪短剑,而慕家其余人等,应该是被拦住了不被放进来,所以这校场里,往往比较空旷。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落下去了,只剩下恢弘的晚霞如大火一般在整个西天边燃烧,大地也被映照成了红色。
宁宁刚练完了一圈障碍跑,慢慢停下来。
她身下的是皇帝送她的千里马,马身雪白,在晚霞的光芒里,又隐隐泛出一层金色和浅浅红色,十分漂亮。
她高高地骑在马上,此时已经坐直了身体,晚霞的红光映红了她带着汗水的面庞,身上是素色薄衫,因汗水浸湿了外衫,肩膀的痕迹也露了出来。
她御着马慢慢往前走,教她骑马的老师便骑在另一匹马上跟在她的旁边,只见公主殿下目光悠远又坚毅,侧脸宛若画笔描画一般,精致又美丽。
慕昭在远处也总算是练完了,朝宁宁这边看过来。
宁宁突然打马快速朝慕昭的身边骑过去,这将老师和在一边候着的宫人们吓了一大跳,急切叫她:“公主!”
宁宁没有理,直到骑到慕昭的身边才拉住缰绳停下来,慕昭在下方看她,朝她行礼:“公主殿下!”
宁宁对他笑,从马上轻盈又稳当地下了马,说:“也许我应该朝你请教一下怎么使用短剑。”
慕昭也对她笑,说:“好。”
慕昭拿了一柄短剑给她,教她如何快速拔剑,如何刺出,但是不敢和公主有任何触碰。
两人的影子在校场里被拉长,有时候分开成两条,有时候又合成了一条。
其他宫人则在不远处静静地等着。
渐渐地,连晚霞也退去了,整片天空呈现出青灰色,宁宁站在那里看了看天,“马上就天黑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慕昭颔首,问:“明日还学吗?”
宁宁对他笑,说:“对。”将短剑还给了慕昭。
旋即,她骑上了马,往校场的小门骑过去,到了门口,又驻马等跟着她的宫人,夏天已经到来,但晚风清凉,轻轻梻动她的发丝,长宁没有哪一刻如此时一般,如此爱着这里,爱着这里的人们,这个国,也是她的国,她想要在这里,如同她的母亲一般,孕育并教养自己的后代。
从生在这里,她第一次明白,这里就是她的归宿。
虽然她爱的母亲,此时已经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了。
大周和北齐在边境线上又发生了几次小的战争,因为两边都没有好的攻破对方的办法,所以只好不约而同地停战了。
皇帝在四月中旬回到了西都。
两国没有大战,皇帝班师回朝,但皇帝并不高兴。
他在接见了太子之后,又过了几日,他便当着几位大臣说过一句话,“吾子不如萧祐。”
萧祐乃是北齐国主。
启元帝说出这句话来,很明显是对太子不满。
宁宁在皇帝回朝的第二天便进了宫,不过因为皇帝很忙,所以他是在傍晚时才见到皇帝,然后和他一起用了晚膳。
半年不见,皇帝发现女儿长高了一些,而且稍稍晒黑了一点,不像以前那么白得如雪一般,但她明眸皓齿,眼若秋水映月,光华湛湛,皮肤光洁,唇色嫣红,宛若一朵正在绽放的艳丽牡丹一般,雍容华贵,又灵动媚人。
宁宁很少出席什么活动,和京中的闺秀们结交得不多,但已经艳名名冠天下了。
在这个没有媒体的时代,想要见她的人,不知凡几。
经常有各种闺秀们的宴游活动争相邀请静安长公主,那些诰命夫人们就想静安长公主将长宁公主也带去。
不过长宁公主并不出席这些活动,除非是静安长公主组织办的聚会。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矜傲,越发挑起别人的兴味,大家越是见不着她的人,越是想见她,外面对她的艳名,便越是传播得离谱。
元娘将外面的传言传到长宁的耳朵里时,长宁自己反而觉得非常奇怪,她不否认自己长得挺符合自己审美观,但对着并不能非常清楚地照鉴自己容貌的铜镜,她不觉得自己有媚惑天下的能力。
宁宁不得不说:“果真传言总是将橘子传成梨子的。”
在这个女人是男人附庸和财产的时代,长得漂亮的女人,结局好的,可没有几个。
宁宁已经大了,不能扑到皇帝身上去撒娇,所以就笑盈盈地对皇帝行礼,又走到他的跟前去,说道:“父皇,女儿每日都想念你。”
皇帝就爱听这些直白的话,当即拉着她的手说:“朕的掌珠长大了。”
宁宁于是笑得更加开心。
之前宁宁突然发难,要清查宫中器物的事情,皇帝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并没有就此说什么,由此可见他并没有因此责怪公主管得太多的事。
但是也没有责怪杨贵妃对宫中管理不力的事。
也许是责怪过了,例如在信中责怪,但为了保住杨贵妃的脸面,并没有公开说。
皇帝此次亲征,此年正月时,他就让老七简王去了北边,之后简王也是随着皇帝一起回来的。
由此可见,皇帝到晚年,政治理念又发生了变化,希望儿子们能够像北齐国主萧祐那般能够打仗。
所以有意想要训练老七。
不过养儿子又不是照着模子养葫芦,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皇帝回朝,宁宁便没有及时回静安长公主府,而是留在宫中住下了。
所以皇帝说“吾子不如萧祐”这话的当天晚上,宁宁便知道这件事了。
皇帝这话是在几位大臣跟前说的,当时还有几个宫人在伺候,自然便听到了,因此就有人将这话来告诉了宁宁。
宁宁正坐在灯下翻看《汉书》,听到这话,她就沉默了下来。
说起来,她觉得她哥除了没有雄心壮志和不勇武善战之外,其他并无什么过错,而且他也算知人善任,勤勉刻苦,熟知政务,深知民间疾苦,不偏听偏信,作为一个国主,宁宁觉得这便不错了,只要有臣子辅佐,有良将任用,是绝对可以胜任一个好皇帝的。
但皇帝却如此不喜欢他,实在让宁宁不解。
男人们总是这样想当然,希望别人如何,别人就一定要如何。
宁宁这般给她老爹下了评判。
皇帝回朝,因为他心情不好,觉得自己的儿子们都比不上萧祐,所以后宫中绝对不敢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情状,大家都夹着尾巴按照规矩过日子。
连杨贵妃都不敢过分出头了。
因为皇帝那句话,其实也包涵了老七简王不如北齐皇帝萧祐的意思。
简王在六月会娶王妃,杨贵妃忙着此事,大约便也无心去管别的。
皇帝因觉得儿子们不争气,所以就越发宠爱宁宁,宁宁时而被她叫到崇政殿去,皇帝身体不好,写字困难,握笔总是发抖,眼睛更不想总盯着奏折看,所以宁宁给他当了秘书。
宁宁之前收到皇帝的亲笔书信,还嫌弃老爹的字写得很丑,惨不忍睹,现在发现老爹是因为手疾总发作,胳膊痛得没法提笔写字,她就觉得实在是太不孝了,老爹在写字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不让人代笔,自己亲自给她写信,而她居然之前还嫌弃了他的字。
宁宁大多数时间都跟在皇帝的身边,为他念奏折和按照他的意思批阅奏折。
最初,宁宁只是一个机器,皇帝大约也没有想女儿对政务会有什么想法,之后有一次,宁宁突然说:“从宣州到西都,女儿记得至少需要七八日,为什么作为京城官员,能够知道宣州六日前之事,而且还上呈奏折,说宣州知州罔顾礼法,在祭祀自家祠堂时逾制呢。”
皇帝接过宁宁说的那份奏折,发现果真如此。
他便问宁宁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宁宁说:“皇兄说过,可以先按下奏折,但心中要对此事有数,用人在于知人。所以宁宁觉得还是不要着急处理,观后效再处理。”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吾子也。”
这话分明带着欢喜的骄傲,宁宁不知道他这话是赞扬太子,抑或是赞扬她。
她更希望他赞扬的是太子,能够多看看太子做出的努力,和他身上的优点,现在他年纪大了,要是临时换太子,于国于朝廷都不会有好处。
再说,宁宁是不可能希望皇帝换太子的。
☆、第37章
第十五章
宁宁总被皇帝叫到崇政殿里为他读奏折和批阅奏折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朝野,毕竟这事不可能隐瞒得住。
不说其他大臣是如何想的,杨贵妃最先感觉到了危急。
她问打探了消息的阿珍:“长宁今日也去了崇政殿?”
阿珍恭恭敬敬地行礼,弓着身子回道:“回娘娘,今儿午后,皇上便让人传了长宁公主前往崇政殿。”
杨贵妃坐在榻上,身后靠了一个迎枕,看似姿态闲散,神色却很深沉,道:“她在里面做什么?伺候茶水,还是为陛下阅读奏章?”
阿珍回道:“如今陛下的崇政殿里,只要很少几个人伺候,已经很难探听到具体消息了,不过据说是为陛下阅读奏章,还为陛下批阅奏章呢,外面的大人们说,奏章上都不是皇上的字,而是另一种字体,虽然大人们赞扬字体隽秀,但不免觉得这是女人干政,心中不爽快,又碍于皇上强势,不敢上书。”
皇帝不只是强势,在早年,死在他手里的臣子也不少。
虽然之后他就很少杀大臣了,但他对臣子过于霸道强势,在某些方面独断专行的名声是形成了,想要改变大臣对他的印象,是很困难的。
杨贵妃是早就听到风声的,既然外面大臣们都已经认定了那字是公主的,那就更证明了,长宁公主的确是在崇政殿里帮着皇帝处理政务,杨贵妃既对皇帝认可长宁这方面的才能羡慕嫉妒恨,又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认为不能让长宁这般受皇帝宠下去。
她是不好出面对皇帝说,不能让长宁在崇政殿的,所以只能想别的办法。
她的娘家人不少,亲兄弟就有三个。
自从她受宠,杨家便也扶摇直上,现在在京中,也算是别人都惹不起的家族了。
杨家势大,自然有不少文臣愿意和杨家交好。
大周并没有形成固定的朝会制度,但大约是三日有一次早朝,平时则是皇帝什么时候想到了,就叫来大臣们开个朝会。
在之后的早朝上,便有大臣提出皇帝让长宁公主在崇政殿批阅奏折的事情不对,并且说是要以太平公主之事为鉴,以防会出乱子。
皇帝听后,便很不高兴,斥责道:“朕对此事,自有判断。”
本来皇帝以为自己斥责了这个臣子之后,别人也就知道要怎么对待这件事情,不会再到他跟前聒噪,没想到之后接连有几位臣子站出来说皇帝让公主伺候笔墨阅读奏章批阅奏章的坏处。
皇帝气恼不已,并不予以回答。
在接下来的几次朝会上,这些大臣便不断地说这件事,皇帝甚至因此贬黜了一位惯会投机取巧的大臣,但大臣们反对公主为皇帝阅读奏章和代批奏章的事并没有偃旗息鼓。
皇帝并不理睬他们,反而几乎每日都叫长宁去崇政殿了。
太子这一方的大臣,在之后也就有了对策。
大家都知道皇帝字写得差,但知道皇帝如今握笔就会手抖的人却没有多少,太子也是从长宁处得知的,但他不能让此事为他人所知。
所以他只是让自己这一方的大臣说太子可以为皇帝分忧,要太子到崇政殿去为皇帝阅读奏章。
皇帝因不太喜欢太子,并不想要太子一直杵在自己跟前给自己添堵,便没有答允此事,但也没有断然拒绝,只是说再议。
杨家因怕公主不为皇帝阅读奏章和代批奏章之后,皇帝会让太子前去,所以一时之间倒先偃旗息鼓了。
杨贵妃之大兄杨同勋得到机会进宫探望杨贵妃时,便同她商量了此事。
杨贵妃说:“皇上如今握筷子时,有时候手便不稳,于是他更喜用勺子吃流食类的膳食,由此可见,皇上让长宁公主在崇政殿中阅读奏章,代批奏章,可能是因为皇上自己无法写字了,看奏章也非常费眼睛。皇上的跟前,必是要人为他阅读奏章,代批奏章才成的。同群乃是黄门侍郎,若是由他代替长宁公主,或是让惠儿代替长宁公主,都是不错的。”
杨同勋说:“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太子一方,已经谏了太子前去,太子为皇上分忧,乃是顺理成章,怕是难以让皇上改变主意的。”
杨贵妃道:“好好想想,总是有办法的。”
朝中大臣不满皇帝让公主进崇政殿阅读奏章代批奏章的事,长宁在最初便知道了,不过她假装不知道,只更认真地为皇帝阅读奏章,而且完全不擅自对奏折做主,事事都会询问皇帝。
长宁读奏折,字正腔圆,十分清楚,声音又优美动听,皇帝如何愿意舍弃这样乖巧美丽的女儿,而让一个男人来代替她的位置呢。
再说,宁宁现在还没有说亲,她的心思也很单纯,不会打不利于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