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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说什么呢?”突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不知道。”小纪顺口答道。
…
她猛地侧身,何雪昭摆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造型,从树后拼命的抻着脖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对视的电火花劈啪作响了一阵,冷哼一声,各自扭头,动作夸张得像两个小儿麻痹在比谁扭曲得更好。
“你,”何雪昭突然开口:“几时认识我师弟的?”
“你说亲爱的啊,”小纪无视何雪昭抽搐的面庞:“不过两年吧,怎么了?”
“才两年啊。”何雪昭欠扁的笑起来:“我们已经认识二十年了呦。”
小纪恍然大悟:“二十年啊,那岂不是青梅竹马,朝夕相处,情到深处一发不可收拾啊…”
“没错。”何雪昭美滋滋的道:“你知道就好。”
“可二十年了也没发生点什么意外,估计师姐您也没指望了吧…”
“你!”
“我怎么啦?”
电火花又噼啪噼啪的响起来。
绝地老人的脑袋突然从中间冒出来:“两个娃儿吵架啦?”
夜剑离笑道:“小纪,不准欺负师姐。”
“剑离!”何雪昭见来了后盾,顿时眼泪汪汪,直接攀上了夜剑离的身。
眼见她踮起脚又要亲上去,小纪直直的看着夜剑离,什么也没说。后者自觉的推开何雪昭,引起她的强烈不满。
绝地老人呵呵的笑起来:“这小子到哪都有女人争风吃醋,跟我当年一模一样啊…”
另外三人黑线了,老头不乐意的撅起嘴:“怎么,还不信?雪昭,跟我走,回屋师父好好给你讲讲,当年我十八…”
“师父。”何雪昭黑着脸:“您已经讲过很多遍了…”
…
日近黄昏,夜剑离缓缓走近小纪,悄然道:“我与师姐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举动都是自小习惯了的,你莫见怪…”
“我当然知道。”小纪笑眯眯的道:“你以为我会为这些无聊的事情生气么?”
“我们小纪何时如此豁达?”
“我一直是如此豁达的。”小纪低下头,笑意隐去:“因为不知道过了今天,还能不能活到明天…我怎舍得与你生气?”
夜剑离一怔,她的脸隐藏在一个阳光照落不到的为微妙角度,嘴角倔强的抿着,他伸出手环住她的腰,满眼尽是怜惜。
每天这么笑着闹着,一点也看不出她还在害怕。
可他却毫无办法。
“总觉得这样幸福,连自己都受不了…”小纪轻声道:“大仇未报,我却无能为力…到底怎么办才好?是不是与他一起死了,就能…”
“不准。”夜剑离枕在她的肩膀上:“我说过,他定然比你还要着急。”
“小夜子…”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你身边。”
小纪侧头,夜剑离闭了眼,睫毛微微颤动。
“所以,不要害怕了…”他微笑:“即便是死,也会同你一起…”
这家伙从哪学来这么多好听的话?小纪无法思考,因为夜剑离轻轻落在她唇间的吻,或是这大把涌起的幸福,都将她所有的恐惧淹没。
远远的,绝地老人与何雪昭以两个奇怪的姿势躲在树杈上,有一个贴切的词能够准确而又生动的表达出他们此时的行径:偷窥。
“谁偷窥?”何雪昭不满的嘟囔。
绝地老人解下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你何时见过你那心高气傲的师弟这样肉麻兮兮的?”
何雪昭撅起嘴,却没有说话。
“所以,别欺负那个孩子了。”绝地老人突然正色道:“虽然你也欺负不过她…”
“可我就是不甘心嘛,”何雪昭轻巧的跃下树去:“剑离是我一手带大的,又是娘又是姐…我那可爱的小师弟以前只肯黏在我屁股后面,现在居然…这女人品貌行径如此恶劣,师弟到底喜欢她哪?”
“我倒觉得还不错。”绝地老人呵呵笑起来:“你还记得向晚姑姑么?”
“谁记得啊,那年我也不过才五岁…”何雪昭眼见着绝地老人歪歪扭扭的跳下树:“师弟的娘亲定然比这女人漂亮多了。”
“也不尽然,”绝地老人收起葫芦:“她们做菜可都是一般的味道,当年她丢了这保命的玉佩,曾经跟我说,若她消失,一定要照顾她的孩子…可那霍青枫…唉,只是苦了念晚…”
“念晚…”何雪昭默然:“他每次来我都非要他扮女孩子玩,可谁知他真对师弟…”
“还有你师兄,若不是野心太大,他现在也是颐享天年的时候…”绝地老人喃喃道,表情变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每次提到念晚与萧建仁,师父都是摇头扼腕,现在两人都死了,却愈发成了他心头最大的憾事。何雪昭想了想转移话题道:“向晚姑姑怎会消失的?”
“嘿嘿,这也是天意,否则她丢的那玉佩就不会在云上那里…”
“可先皇不是也消失了?”何雪昭奇道:“要我说那玉佩邪得紧,你就这样给了那女人,会不会出事啊。”
“这就关心起人家了,我的小雪昭就是善良。”
“呿,谁关心了。”何雪昭负气的转过身:“反正我做菜就是难吃,你就吃她做的去吧。”
“你不也吃得很开心。”绝地老人笑道:“可你做菜再难吃,我与小剑离还不是吃了这几十年…一老一少都被你养得一般的俊美无匹呐。”
“你个老不休!”何雪昭啐道,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绝地谷外,远桥镇。
六个黑衣奶爸走在街道上,分外的惹眼。其中最酷的一个怀里抱着个孩子,正是老张与叶温唐。此时叶温唐的小嘴已经皱起,饿得哇哇大哭起来。
小连擦了擦额角的汗:“我说,绝地谷就在前面了吧。”
黑桃之一从大把的尿布中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研究许久,然后十分没把握的点点头。
“这小子能不能不哭了。”小连嫌恶的道。
原来几人一直都在赶路去绝地谷,只是叶温唐的米粥喝完了,饿得哇哇直哭,几人才不得不在大街上集体亮相给孩子找吃的,偏偏几个大男人还不太会说话,表情也不怎么善良,搞得奶娘一见老张就尖叫一声直喊有人打劫,实在是让人泄气。
于是几人一同决定,让可爱秀气的小连打头阵。
小连应了,郑重的跟几人交代道,一定要微笑,不能酷酷的摆着棺材板脸,总之微笑总是没有错的。
老张与黑桃叱诧风云惯了,一个微笑又有何难?
小连准备妥帖,又打听到一处奶娘家,敲开了门。
“谁呀?”奶娘探头。
小连亮起标准的纯善笑容:“大娘,请您帮帮忙,这孩子饿了一天了,着实可怜…我们几个大男人也不懂,请你…”
奶娘一听就明白了,小连又客气又俊秀也惹人喜欢,笑道:“你们算找对人了,进来吧。”
说着就越过小连向后面看去。
小连回头,向老张挤眉弄眼。
然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老张站在前面,黑桃四人站在后面,几人面无表情的顿了顿,突然一齐咧开嘴,用自以为最真诚的眼神望着奶娘。
“打劫呀…”
咣当,门被用力关上了。
…
叶温唐还在老张怀里嚎啕大哭。
小连崩溃的提议道:“不如我们真的打劫吧?”
老张有些纳闷,他笑起来有那么恐怖吗?一回头正巧看到黑桃四人的笑容还听话的没有放下,顿时也被惊得后退一步。
他沉默了,抱住哭闹不休叶温唐,咧嘴一笑。
哭声戛然而止。
小连立即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狠人,就是一个微笑也能骇人于无形的那种…
第一百章
当黑衣奶爸们疲惫的带着叶温唐出现在绝地谷小茅屋外时候,小纪正与何雪昭为了一只母鸡而大打出手。
“你来这几天,我养的鸡都被你吃得差不多了!”何雪昭怒道:“有点节制啊。”
“我想吃。”小纪眼巴巴的瞅着。
“这是只母鸡!”何雪昭对小纪晓之以理:“过几天还能下蛋的!”
“我想吃。”小纪仍是眼巴巴的瞅着。
“…”何雪昭的眉脚抽了抽,隐忍的道:“师…父…”
“干啥?”绝地老人在树上剔着牙,最近这日子过得滋润呐,跟着小纪饱了不少口福,若说下面雪昭死死抱着的老母鸡,他与小纪都觊觎了很多天了,可是雪昭的性子他知道,养几只小鸡小鸭,不但不舍得宰了吃,最后还非得给这些畜牲养老送终不可。
他笑呵呵的坐起身:“雪昭啊,一只鸡而已…”
“死老头!你下来!”
眼见着何雪昭沉下脸,绝地老人谄媚的笑笑,不由得在心里羡慕起夜剑离跑得快,否则这麻烦哪轮的到他呀。
正说笑间,突然一个黑影自旁里向雪昭袭去,绝地老人警觉的拈起一片叶子,却猛然发觉来者不是一人,他刷地便自树上消失了,动作有如鬼魅。
然而黑影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有五人…不,有六人,眼见那第六人直奔雪昭面门,绝地老人大喝一声,无心恋战,直接点了五人的穴道,飞扑向第六人。
然而,一声婴儿的啼哭与一声响亮的鸡叫,成功让他顿了顿,这就失却了先机。
何雪昭与小纪都傻了,眼睁睁看着老张抱着叶温唐,抢过何雪昭怀里的母鸡,然后恭恭敬敬的落至小纪身前:“村长,你要的鸡。”
…
小纪傻傻的接过鸡,老张一一解开小连他们的穴道,对下巴已经掉在地上的绝地老人道:“绝地前辈,果然名不虚传。”
绝地老人收回下巴,咳嗽两声,装模作样道:“肃杀也甚不简单。”
小纪是激动的,因为她终于跟兄弟们汇合了,更因为她抢到了垂涎已久的母鸡。然而何雪昭比她更激动,具体在激动什么,其实我们不难看出。
她亮起星星眼,双手叠在一起,软声软语的道:“你是名震江湖的肃杀?”
老张斜睨她一眼,很酷的点点头。
“啊。”星星眼亮得更加水汪汪:“你可否婚配?”
肃杀一怔,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很酷的摇摇头。
“太好了,肃杀公子我姓何名雪昭今儿个天也不早了请你就到寒舍小憩吧请问你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茶我…”
绝地老人看不下去了,直接拎起大犯花痴的何雪昭,向在场的众人笑笑,刷地不见了。
“师父,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师父我不比他厉害俊俏多了,干吗对人家流口水!”
“我五岁起就崇拜他了,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
老张回过神来,却不见了小纪,小连抽抽鼻子,终于循着香味在一个山头后面找到了升火烤鸡的某人。
“山头寻到了没有啊?”她笑眯眯的道。
“…”几人沉默了。
“呃,没寻到就算了…呀,小温唐怎么瘦了,最近没吃饱么?”她又是笑眯眯的道。
“…”几人更加沉默了。
小纪皱起眉头,这几个叱诧江湖的家伙,今天怎么蔫了。
既然这样,那没有办法,又不能另建帮派干老本行,况且她对路文非,还有些忌惮。于是…
“我们得想个办法营生,这样吃座山空下去…必须得养活小温唐呀。”她蹙眉。
在老张他们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几个大活人难道连钱也赚不了?
但是,他们显然忘记自己曾经被当成打劫的了…
“赚钱?”何雪昭奇道。
“嗯,你跟师父在山上这么久,靠什么维持生计?”
“种菜呀。”何雪昭自从知道小纪是肃杀的老大之后,态度早就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笑道:“自给自足,吃不了的出谷换些柴米油盐,再换些布匹,也就成了。”
小纪眉角抽了抽,想象了一下那几人种地的场面,毫无半点光明可言。
就这样,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小纪没有了看到食物的喜悦,夜剑离奇怪得很,按理说看到了老张他们,又有鸡吃,她应该笑得见牙不见眼才对。
晚上,小纪与何雪昭哄叶温唐睡觉,她又念叨开来:“不挣钱怎么行,得想个办法养活你啊…”
在门外偷听的夜剑离一怔,只听到了“挣钱”“养活”等几个关键字,登时恍然大悟:原来,人家嫌自己没钱了!
某夜立刻像被遗弃的小媳妇般纠结起来,他虽是与雪昭一起种过地,但真正花的银子,还是萧建仁以前时不时送过来的,偶尔他也光顾一下贪官污吏的小金库,但是,他真的没亲手挣过钱…
男人的尊严立刻让夜剑离燃烧了。
于是次日,小纪抻着懒腰推开门,却落下了一张字条。
她讶异的瞪大了双眼,低咒一声,急忙回屋穿起外衫。
然而,急匆匆的动作间,她的嘴角却微微弯起,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幸福。
何雪昭捡起字条,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她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师弟,竟然…
夜剑离美丽的眉角啊,生平就没抽过这么多次。
想要当老板,就必须攒足本钱,可他会什么呢?武功再厉害,总不能街头卖艺吧…
那做苦工总可以吧,可夜剑离扛起了麻袋,立刻有无数的男人蜂拥而至要帮他扛,并且言辞间就是“姑娘家还出来做什么活,回家绣鸳鸯去吧”的意思,气得夜剑离当场脱了外衫,在满地大跌眼珠子的男人面前证明了自己的性别,又对上了工头无奈的视线,他刚来就搅乱了秩序,于是给了夜剑离几个铜板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前面拐弯有家花院,凭你的姿色一定能成为面首里的头牌的。
于是纯情的小夜子纳闷了,面首是个什么东西?
他真的去了。
索性夜剑离也没有纯情到直接敲开花院大门说“我要当面首”。只是一个飞身跃上了屋顶,然后便脸红心跳的开了眼界:几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围着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
当下,夜剑离维持着高高在上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形象,折回去给了那包工头一拳。
好吧,聪明如夜剑离,也总算摸清了一点门道。
他换了衣衫,束了头发,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顺利的当上了店小二。
可是,掌柜的说,开酒楼的,怎么能让店小二这么脏?强烈要求夜剑离去洗脸洗手。夜剑离阴着脸去了,又阴着脸回来了。
然后,远桥镇轰动了:远桥酒楼里来了个貌美如花的店小二,大家快去看呀。
于是,掌柜的乐开了花,酒楼里从未来过这么多的女客人,若不是这新招的店小二看起来不太好惹,他真想把他关在笼子里收费参观。
眉角在抽,青筋在爆,可他仍要微笑。
“小哥家住哪?”
“姓甚名谁?”
“家里几口人几亩地?”
“可曾婚配?”
“我可以做二房的!”
“有空去我们府上坐坐吧…”
“当什么店小二啊,我雇佣你做贴身侍从如何?”
“小哥…”
…
“呦,美人,往这边看呀。”
夜剑离愤怒的回过头,这个更过分了,竟然摸他的脸!
可是,这色迷迷的笑容,怎么如此像小纪?
…就是小纪。
她娇柔万状的扑到他身上,抻长了声音嗲道:“亲——爱——的——”
番外一
番外一:老张
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太阳,天空是最初的灰蓝色。
那是我第一次呼吸这世上的空气。
我被丢在了狗窝里,也许刚生下没多久,直到现在我仍感谢那条狗,只是舔舔我就用身体为我阻挡了风寒,而不是把我当作送上门的肥肉。
其实后来我有很多次都这么想,如果当初就被它一口咬死,也是极好的。
养狗的人家姓张,于是我便姓张,只是没有名字,他们时常给我一些剩饭剩菜,我便和狗一起吃。虽然他们待我如同一条狗,但我仍是感激,给了我一个姓氏一个饭碗和一个安身之地,这对十岁的我来说,便是天下。
我很饿,总是跟狗一起出去觅食,徒手捉住敏捷的野兔已经难不倒我,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看见我,他的眼神像我一直害怕的一种动物,狼。
“你是天生的杀手。”他将我提起来,我嘴边还残留着野兔的鲜血:“孤独,狠辣。”
从此,我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再也无法脱下。
我见到许多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或是天真纯善,或是胆小木讷,但那些都无所谓,因为最终都会变得跟我一样。训练的过程艰苦且残忍,并不比在狗窝好很多,为了一口饭总要打上几回,能吃上一口饭便是生活的全部,我从不知道尊严与荣辱是什么,它们在我心中还不如一块干硬的馒头。
那时已经有一些岁数稍大的孩子,身形上占了优势,便抢去了全部的干粮。我已经连续几天饿得头晕眼花,直到遇见他。
阳光从他身后射进我眼里,像是刺目得要盲了眼,却又忍不住想流泪。
他手中拿着一块馒头,掰了半块,递到我面前。我几乎是饿虎般的扑上去,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从没有跟他说过话,但我记得那只拿着馒头的手,带着与我一样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苍老与狰狞,在尸体中斜斜的伸了出来。
他或许是想要我拉他一把。
但我没有,因为活下来的只能是一个人,所以我杀了奄奄一息的他。
那一刻,我终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面容,平凡得很,可只一眼,却再也忘不掉。
我从不知道我是这样厉害的,杀人,杀人,还是杀人,除了杀人,我什么都不会。
我开始威震天下,他们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张肃,于是我成为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肃杀。
金钱,女人,权利,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可心中却似有了个洞,那个洞越来越大,叫嚣着几乎吞噬了我的全身。
我想,也许生不如死,也许是想忘记,可却再也抹不去那斜斜伸出的手,那曾经救了我的半块馒头,或者,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眼里涌起的无尽苍凉。
终于我杀了那个狼一般的男人,杀光了整个组织,在我看来,他们活着跟我一样,生不如死。或者,他们活着,就像是用无数个他的死亡所堆积的罪恶。
我愈发成了阎王的代名词,开始有正义之士围剿我,那是一种残酷且有趣的游戏。也许,只有这种死亡威胁所带来的快感,与刀剑刺进身体时所溅出的灼热,才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每一个人都怕我,很怕,我看到那可笑的所谓江湖前辈,在身后有一群高手的时候面对我仍然会发抖,他握着剑说,你该死。
我不会回答他什么,与人交流太复杂而且虚假,我喜欢听人死前所说的话,起码那丝对生命的留恋,是真的。
然后便是杀,杀,杀。
我杀了七十六个人,包括那个前辈,他纵横江湖一生英雄,只怕没想到会死在我手里。代价便是我断了两根肋骨,与大腿处鲜血淋漓的剑伤。
我逃不快。
可他们却也不敢逼得太紧,因为害怕。我笑了,其实有很多次他们只要冲上来便可要了我的命,只是他们不敢。
我掩盖血迹,故弄玄虚,逃入了深山,那山洞有风,看来是通的,不至于被发现后无路可逃。
于是我见到了她。
烤了一只野鸡,胡乱吃了,夜幕便降临。
我睡不熟,这辈子我没有一天真正的熟睡过,可我太累了。
她在我看来,就像只野狗一般,警戒,谨慎,害怕而又小心翼翼。我并没有贬低她的意思,因为我以前便是与狗一起生活,而现在的生活也并不比一条狗好到哪去。
因为她的靠近,我没有睁眼,手里却握紧了剑。
只是一瞬间,我的剑横上她的脖颈,她从头到脚都在发抖,眼睛隐藏在凌乱的刘海里,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仿佛活生生的便开始腐烂。
很奇怪,我动了杀心,却没有下手。火光闪烁在她脸上,阴晴不定间,那眼睛现了出来。
我望着她,像是当年,他望着我。
原来那个时候,那个他递给我半块馒头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表情么?
是的,这双眼睛…是那样留恋生命。那曾被我如蝼蚁般践踏的生命。
她吃了那小半只野鸡,很香甜,像是没见过如此美味。我理了理炉火,像是在理自己的思绪一般。
你是谁。我问道。
她愣了半晌,视线第一次从那只野鸡上转移向我,说,我也不知道。
在深山中来历不明的女子,不束发,也不穿罗裙,行为更是怪异。
她甚至不敢看我的伤口,终日只是躲在那山洞里,不见光。问她什么,只是摇头,可她却不怕我。
只是半只鸡,便是如此的信任么?若她知道我是谁,那表情,一定有趣得紧了。
她丢了包裹,饿了两天,连只鸡也抓不住。我又虚弱,常常昏死过去,她却不肯离开我半步,经常是两人一起饿醒,这感觉我从未有过,竟像是,相依为命。
她实在奇怪,除了奇怪,也许又有一点木讷。她常常望着天,不说话,便是几个时辰,她说她是这天上掉下来的,我觉着荒诞,又看出她的悲,在眼里的天空打着转儿不肯落下。
她说,我最重要的人死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她转过头,我轻轻的道,我没有重要的人。
她没有换上一副同情的表情,只是愣了愣,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说,可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啊。
重要?我冷笑,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敢与我一起?和我为友,会被天下追杀。
她见我生气,只是又望回了天,良久才懒懒的丢出一句话。我…就算不被追杀,也很难活下去呢。
她笑了,所以,我才不管你是谁,你只是一个很重要的家伙而已。
我心中一动。她却已经不再看我。事后她竟还拿我的身份开起了玩笑,如果我真的是杀手,那她要与我一起建起一个组织,专门替人杀人生财。
我的心情与伤势一同变好,听她说的新鲜,随口问了句,那这组织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懒洋洋的看天,就叫黑社会吧…要不…斧头帮?
我对她的奇怪早就习以为常,轻道,那就叫清风阁吧。
我不知道会不会再有那一天的到来,因为我躲了这近一月,江湖上的仇家寻了来,个个吵嚷着要替天行道,将我们围困在树林里。
她在我身后,瑟瑟发抖。怀里是她刚找到的包裹。
她问,你真是杀手?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惊恐。
我冷笑,这一天还是来了,她知道了我的身份,恐怕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与我谈笑自若。我闭了眼,抓过她的脖颈,狠狠的掐住。
她惊得直喘气。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吼道,休得行凶,快放了那个姑娘。
我在她耳边轻道,装作被我劫持的,他们会放你走。
她没有动,双手扒住我的手遮住嘴唇,轻道,你会死吗?
我没有说话,也许会,也许不会,可谁在乎呢?
连我自己,都不在乎。
她挣脱我的钳制,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跪下来,咚咚的磕起了响头。求你们放过他吧。
我一怔,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那些名门正派瞪大了眼睛,放过他?小姑娘,你可知道他是谁?
我…不知。她额头磕破了,殷红的血汩汩而下。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杀了多少人是好是坏,但他是我很重要的…
那你跟他是一伙的了?那些人道,望着她仿佛这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你与肃杀…是一起的?
她不磕了,我望着她。
没有阳光。她缓缓直起身,望了一眼天空。
人为什么要杀人?她恍若呓语般的轻道,他杀了那么多人,背负了一生的痛楚,你们杀了他,所背负的罪孽原也一样。杀人便是杀人,什么借口都是一般的丑恶。
啰嗦什么?只问你与他是否一伙的?
她站起身,挡在我前面,轻道,当然。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仿佛有温润在血液里流淌,那感觉说不出是什么,像是阳光渗透了皮肤,又像是他当年递过馒头的手。
我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树林里四散,名门正派们纷纷抽出剑,只怕我有什么阴谋。为首的一个吼道:你死到临头,笑什么?!
我大笑道,张肃此生寂寥,而今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原来这些年,我放不下的,始终是他。活了一时,却禁锢了自己一世。那双眼睛,我失去了一次,再也不能有第二次。
其实她不知道,杀掉这些人,对我来说其实不费什么力气。
可我没有动手,因为她不喜欢看见死亡。我抱着她逃掉的时候,她笑了,说,你又救了我。
不,我轻道,是你救了我。
她低下头笑起来,那眼里,仍是对生命的希望,以及温暖。
这双眼睛,要一辈子去守护。
我知道,我已经可以放下了,那些固执着的噩梦,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躲开一支箭,原来他们在后面也有埋伏。
我与她分开,离开我,她或许有一线生机。我说,若是不死,便一起组建清风阁,由她当阁主。
她一怔,便笑了。
跑了几步,远远的回身喊道,老张,一定要活着啊。
我没有回头。
后来,这女子果真不同凡响。
她仍是说,我们之间,不是亲情,绝非友情,也非爱情。
只是,那最重要,最重要的羁绊。
大结局
夜剑离被小纪扑个正着,手里还端着一壶酒,左臂高高悬起,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急红了一张俊颜。
周遭的女客人都沸腾了,投怀送抱啊!我们也要!
然而小纪的下一句话却成功让所有女客人原地石化。
她笑眯眯的道了一声“相公”,然后在无数道视线下狠狠啃了夜剑离一口。
…
可怜我们小夜子那纯情的小脸蛋啊,登时就红了。满地皆是芳心大碎的声音,噼噼啪啪此起彼伏。
传说中的一朵鲜花插在那个什么上啊,立时就有路见不平的女子跳脚出现,指着小纪的鼻子道:“这位公子竟然能娶你,你定然是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吧。”
小纪一愣,眼角瞥到夜剑离正望着她,于是咧嘴一笑:“当然啊。”
这回换了夜剑离怔住了,只听她喝了口茶继续笑道:“我是这百里外的绝地谷内的土匪头子,相公便是我抢回来做压寨夫君的,我的眼光还不错吧。”
四周均是倒抽一口凉气,几个定力差的少女更是惊叫出声。
“现下,我府里还缺几个丫鬟…”
话音未落,刷刷刷,在座的女人全部惊恐的不见了踪影。夜剑离在一旁笑得几乎岔了气。
“笑什么?”她嘟着嘴:“你的确是我在婚宴上抢来的嘛。”
这似乎有辱某夜男人的尊严。
“才不是。”他满面严肃的道:“是我自己出来拐你私奔的。”
此时酒楼里还有几个男客人,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论起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竟也不压低声音,害得掌柜与其它小厮也躲在桌子后面偷听,浑然不顾夜剑离干不干活了。
“私奔就私奔嘛。”小纪倒是不计较:“记得你答应我的么?我是大当家,你是二当家…”
众人抽气:还真是土匪!
“…”夜剑离蹙眉:“可我想我自己可以…”
“我当然知道你能养我。”小纪甜蜜的笑了笑:“只是,经商也需要些本钱嘛,这世上有那么多贪官和奸商…”
后桌一个老男人当场肩膀抖了抖,愤怒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你这女子竟公然大放厥词,还有没有王法?”
啊,是王县令,掌柜看热闹的转过脸去,却发现那前一刻还坐在窗边的两人竟已经不见踪影,只剩窗户还徒劳的晃了几晃,
“啊?人呢?”他摇钱树般的美貌店小二呢?
“我说,”旁边的小厮怔了怔:“那小哥…不会是神仙吧。”
神仙?…
也许吧,掌柜的只是痛心。此时他还不知道,未来的许多年,这位神仙的娘子会是他心头最大的噩梦。
此时,这传说中的神仙正在一个大街的小胡同里,坐在一个油腻腻的桌子旁,一袭红衣随风轻摆,剑眉微蹙,大概是因为这漫天的异味,天人般晶莹剔透的容颜稍稍有些僵硬。但当那漆黑的眼眸倒映出一个女子的轮廓时,便瞬间有了暖意。
那女子坐在他旁边,头上随便挽了一个圆髻,穿着浅绿色的衫子,小腹微微隆起,嘴上却吃得不亦乐乎。
“再来一份臭豆腐!”她擦擦嘴。
夜剑离眉角抽了抽:“已经三碗了。”
小纪撇撇嘴笑得一副馋鬼样:“难得来一次嘛。”
“照你这样吃,”夜剑离淡淡的道:“就算长生不给你吃生死相许的解药,路文非也早叫你撑死了…”
小纪权当夜剑离是在夸她,笑得见牙不见眼:“若真那样倒好,省得他躲了这许多年我们找不到——”
“他不知蛊毒已解,定然不敢离你太远。”
“哈哈,若是蛊毒未解,我倒是想知道,我怀孕了他会如何…”
夜剑离突然脸色微红,纤长的手指覆上小纪的手,睫毛好似蝴蝶般轻颤了颤:“我只怕你——”
“放心。”小纪温柔的笑了笑:“那玉佩我戴着呢,不会消失的。”
红唇弯起一个绝世的笑容。夜剑离刚要张口,一个少妇却端了碗臭豆腐过来。
“纪大当家,豆腐好了,慢用啊。”
“嗯,多谢。”小纪笑道:“我一下山就奔你这来呢,每次都要你请客,真不好意思。”
“你说的哪里话。”少妇抚了抚微隆的小腹,笑道:“老黄多次过莫行山,全仗大当家照顾,请你几碗臭豆腐算得什么事情了?”
“呀,黄嫂你也快生了吧。”小纪眼珠转了转,笑道:“不如我们结个亲家,如何?”
“这怎么高攀得起?”黄嫂受宠若惊:“您可是…”
“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土匪头子。”小纪吃了口豆腐,无视了夜剑离在一旁快要抓狂的眼神。
“当然不敢。”黄嫂乐呵呵的道:“就这么说定了。”
小纪笑眯眯的道:“说定了。”
就这样,回山的路上,小纪满脑子都是下半辈子的臭豆腐都有了着落的美妙幻想,浑然不顾夜剑离的脸色臭到了极点。
“亲爱的,你说,咱们这一个,是男孩还是女孩?”
夜剑离瞥了她一眼,良久才道:“管他是男是女,都已经被她娘亲为了几块臭豆腐给卖了。”
小纪心虚的笑了笑,谄媚的粘上去:“才不是呢,老黄一家人都不错啊。”
“是人家的臭豆腐不错吧。”夜剑离隐忍了一天,终于憋不住道:“人家有了身孕都是虚弱得紧,你怎么反倒更有胃口——”
“您现在嫌我能吃啦?唉,果然不比当年了,那时候不知道是谁因为我半夜想吃一口臭豆腐,就飞下山去敲开老黄家的大门——”
夜剑离一时语塞,便扭开头装作看风景,岂料小纪回忆起当年的情景,笑得直不起腰:“老黄说…那晚上一开门…以为来了个红衣狐仙美人…岂料一张嘴…就是十份臭豆腐…哇哈哈哈哈…”
“那还不都是为了你!”夜剑离咬牙切齿道,神色微赧。
小纪笑够了,看到夜剑离真的赌气不理她,才又软绵绵的贴上去。
“相公…”
“…”
“亲爱的…”
“…”
“孩子他爹…”
“…”
夜剑离微微偏头,看她的表情仿佛得不着糖的孩子一般,不由得心下好笑。
远远的,夕阳西下,天边的火烧云像是那天地间唯一瑰丽的色彩,金色的光芒乍泄,将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小纪眨了眨眼,奇道:“长生…爷爷?”
长生回过身,捻须一笑,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苗族女子,年约五十的样子,却是风韵犹存。
她顿时了然的笑了起来。长生身后,何雪昭正粘着老张不知说些什么。绝地老人在树上拔开了葫芦塞子,猴急的灌了一口酒,满足的叹息一声。桃儿正从马车里出来,旁边站着冷冰冰的小温唐。小连挺拔的站在山寨大门边,对她清朗的一笑:“老大。”
小纪回过头,心底暖洋洋的一片。
夜剑离低下头轻轻握住她的手,弯起好看的嘴角,柔声道:“我们回家吧。”
是家。
这一世,她终于有了名叫幸福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