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最后啊…”那人面露伤感:“都死啦。”
周围的女人立刻哗的一片哭开了,浓厚的脂粉全都花了样。老鸨从廊柱后探出花盆般的脑袋,挥舞着呛鼻的手绢擤了擤鼻涕,嘶吼道:“小,小纪…这书哪买的?”
小纪眼珠转了转,笑道:“呃,其实…这是我爹娘的故事。”
花厅里的女人顿时都愣住了,再看向小纪的目光顿时水汪汪的,某人便扶着柱子作深沉状,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
她爹她娘是谁她才不知道,篡改一个韩剧男女主角给他们,也算尽了孝道。她再抬起头,已是一片泪眼朦胧。
但是,就没人发觉,爹娘都挂了,那她是哪冒出来的?…

此悲剧故事的效应一直持续到日落,忘忧楼开张。
胭脂坐在铜镜前,正仔细的描着柳眉,小纪在旁边一靠,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儿,吧唧吧唧的磕个不停。
美人额头上立马现出了黑线,算了,磕就磕吧。自从上次让她给自己梳妆,把自己弄得跟盘丝大仙一样,就再也没敢让她靠近铜镜过。
“小纪。”
“姑娘。”
“我妆点好了,随我见客,今儿个要见的是哪家的公子?”
“唔…我瞧瞧,”小纪收起瓜子,掏出小本子,随掏随收,这才是吃零食的最高境界。
“西街的刘公子。”她皱了皱眉,手舞足蹈的比划出一个西瓜形:“长这个德行。”
“哦。”胭脂咽了下口水,闭上眼忍了忍,再睁眼时已是巧笑倩兮:“咱们下去吧。”

小纪瞪圆了眼睛,看那刘公子一摇折扇,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感觉真是诡异。
谁说长成西瓜形就不能斯文了?
岂止是斯文,简直是太斯文,变态的斯文。小纪一抬头,接到那刘公子的眼神,一时间,她以为这刘公子在向她抛媚眼。
…后来才发现,他是让她快些出去。
好吧,男人嘛,再怎样衣冠禽兽他还是禽兽。小纪惦记着怀里没吃完的瓜子儿,做了一个十分不标准的丫鬟礼,懒洋洋的道:“小纪告退。”
刚走到门口,精致的房门突然被推开,差点刮到她的鼻子。然而,下一秒,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她突然就失去了表情。
老鸨从那人身后探出头来,讪笑着道:“哎呦喂——刘公子,您看我这记性,胭脂姑娘已经与陆公子有约了,来来,这位是秋菊姑娘,自从上次见了刘公子您呀,就老记挂着——”
“什么春菊秋菊,我与胭脂姑娘早就约在今天,旁人别碍事,滚出去!”刘公子挺了挺西瓜身材,标准的财大气粗。
站在门口的男子俊朗挺拔,眉眼中有一丝阴柔的邪美。他轻轻向前踏了一步,携着狂妄的霸气与杀意,屋子里的人忍不住都向后退了一步。
除了小纪。
她的鼻子几乎都要碰到他价值不菲的华丽前襟了,可她只是直视着前方,一步也不肯退。
那男子突然笑了,俊美之极。小纪却也突然笑了。
“我家姑娘确实与刘公子有约,”她无视周围的人躲到了角落,笑眯眯的道:“请陆公子明儿个再来吧。”
“哦?”他淡淡的道:“我明明约了胭脂姑娘。”
“公子定是记错了。”小纪从怀中掏出小本子,还不小心带出了两粒瓜子儿:“有此为证。”
那男子接过小小的册子,看也没看,只是轻轻一攥,再松开手,纸屑便簌簌的掉下。骇得老鸨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尖叫,那刘公子便就着这声尖叫,一溜烟便蹿到了门口,无奈门口被那男子堵了个严实,他又不想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于是哆哆嗦嗦的道:“你,你是何人?”
“在下姓路。”那男子轻轻的道。
“今个儿大爷我不与你计较,日后可…可别叫我再见着你!”
说罢,拼命挺着西瓜身材,从那男子与门那狭小的缝隙中溜了。小纪顿时心悦诚服,那么小的缝隙都能钻过去,人的潜力真是无限呐。
紧接着,老鸨鼓足勇气携着那男子的手,淫荡的笑道:“您跟胭脂姑娘慢慢聊。”然后一溜烟带上房门也不见了踪影。
小纪也淫荡的笑道:“那我也——”
“你留在这。”
“为什么?!”这声音从小纪与胭脂的嘴里一同发出。看得出胭脂对这男子青睐有加。
那男子半晌没有说话,小纪正闹心,却听胭脂轻声细语道:“公子姓陆?可是南街陆家庄园的嫡亲?”
男子微微一笑,沾了些酒,在桌上书下一个“路”字:“此路非彼陆,在下路文非。”
小纪身躯震了震,突然笑嘻嘻的道:“用不着把你那恶心的名字说出来,我还没吃晚饭。”
“大胆的丫头,怎地这样与路公子说话,还不快——”
“无妨。”路文非打断了胭脂,仍是淡淡的道:“今早腿上突然一痛,怎么,你又偷懒了么?”
胭脂只听得一头雾水,小纪却想起她今天早上掐自己大腿的那一下,顿时有些郁闷,怎么就让这个混蛋找到了自己呢。于是转过身来,嘴角仍是扬着,眼睛猛的一抬:“关你屁事。”
路文非一怔,慢条斯理的拉起袖子,精壮的手臂上现出一道奇怪的伤痕,像是刀伤,却又不像是刀所创,可那的的确确是刀的痕迹。
“这伤痕,直到现在仍会痛,你却说我们没有关系么?”
胭脂愈听愈是心惊,小纪围着路文非转了个圈,然后把脸凑近了路文非,笑道:“呦,怪不得路公子看着如此面善,我们当然有关系啦,你我曾经出双入对,到哪都不肯分开,饿了我给你吃的,冷了我给你铺盖,高兴了你还给我叫两声…真乖啊,路公子,你好像我曾经养过的一条狗啊。”
若不是刚刚路文非展现的内功太过惊人,胭脂几乎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所谓天高皇帝远,苏州城乃是萧府的地盘,几乎遍是江湖人士,忘忧楼的痴情浪子无情侠客,她都见得多了,只是从未见过像路文非这般好看又内敛的男子。
“几日不见,你损人的功夫倒是进步了。”路文非却丝毫不恼。
“谁损你了?我这是指名道姓的骂你啊。”小纪两手一摊,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橘子,三两下拨开,吃得十分香甜。胭脂几乎都崩溃了,有的时候她很想流氓的扯开小纪的衣襟,看里面到底有多少零食。
路文非却不说话了,脸上现出一种狡黠的光芒,这种感觉胭脂十分熟悉,与老鸨看到了重金的败家子冤大头时的表情是一模一样。
“你知道——”他喝了口胭脂递过的茶,轻道:“老张回来了。”
小纪的身躯猛地一震,路文非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种反应,眼皮都没抬的道:“他们到处寻你,连之淮还去了小红的墓,独孤白将她葬得好啊,你说,你杀了连之淮的心上人,他会是什么表情?”
小纪没有说话。
“肃杀不除,果真是大患。他追杀我几日,被阁里的高手围攻,又藏了起来,你说,若他知道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他又是什么表情——”
“够了!”小纪猛地回头,一把掐上路文非的脖子:“不准…你再说他们的名字!”
“哦?”路文非仿佛没有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老张不提,连之淮不提,连小红也——”
小纪手上加力:“她的名字,你更不配提起。”
胭脂惊恐欲绝,小纪的手掐在路文非的脖子上,可她自己的脖颈处却慢慢现出了青紫的手指掐痕,同时脸色愈发难看。
“松手吧。”路文非淡淡的道:“你不会闭气,会掐死自己的。”
小纪刷地松开手,喘了一会,忽地又笑起来:“你告诉我这些,想说什么?”
“你仍是聪明人,”路文非也笑起来:“我不会告诉他们你在哪,你想躲便躲着好了,纪展颜,似乎你做什么都有趣得紧,若不是你时时刻刻想要我的命,我还真想把你带回去…”
“带回去做什么?”小纪眨眨眼。
“玩物。”路文非讽刺的笑起来:“就你这个姿色,你想做什么?”
“吓我一跳。”小纪同样讽刺的笑了笑:“据我所知,路公子如此人物,可是一个女人都没有呐,莫不是某些方面有难言之隐?要老娘去守活寡,死都不干!”
瞬间,路文非讽刺的笑容僵住了,蒙上一层隐隐的怒气。胭脂骇得动都不敢动,男人么,说什么都可以,事关男人尊严,就是不能说那个——
“所以,”小纪笑眯眯的道:“您来对地方了,忘忧楼别的不多,壮阳酒多得是,您要不要试试?”

 

第八十七章
自小纪把大金主路文非气得摔门而出之后,老鸨连连念了她几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小纪一直当耳边风,直到老鸨要罚她三天不准吃晚饭的时候,这才鬼哭狼嚎的喊着“我再也不敢了”借此求饶。忘忧楼的客人们经常能见到一个幽灵般的影子飘在老鸨身后,时不时的哼唧几声,那惊悚的效果导致忘忧楼的生意大为冷清。老鸨无奈,只得恢复了她晚饭的权利,姑娘们都不明就里,只有胭脂心中雪亮:这个小纪,绝不是普通女子。
此时,这不普通的女子正收拾起一个篮子,里面放了些糕点香烛之类。她一转身,看到胭脂便远远的喊道:“姑娘,我请个假成么?”
胭脂奇怪得紧,若不是买吃的,这小纪从来都是懒得出门,更恐怖的是那糕点没有吃…她放在了篮子里!她没有吃!胭脂激动了,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情,给个假倒也无妨,只是…她真的很好奇呐。
“你这是上哪去?”
小纪将一块粗布蒙在篮子上,微微一笑道:“上坟。”

其实人生的诱惑有很多,比如这篮子里的糕点,比如马车两旁不时飘进来的美妙气息。可她不能也…不想吃。

好吧,是有一点点想。
小纪望着篮子里露出的一点糕点,陷入了天人交战。赶车的大叔在外面清啸一声,马儿便轻轻巧巧的转了弯,颠起了那糕点又向外倾斜,小纪呻吟一声,决定再也不看这个篮子,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大叔聊起天来。那大叔年岁已高,妻子早亡,却住在一个贫穷的大杂院里,为了两个体弱的儿子与老母在奔命。
林外,阳光正好,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浮云山与苏州城相隔并不是很远,一个上午的车程便已赶到,小纪想了想,将身上的一百多两银子全部给了大叔,那朴实的大叔从未见过这么大张的银票,差点就要给小纪下跪。
“姑娘,您的大恩大德——”
“这是我最后的一点银子,”她依依不舍的摸着皱巴巴的银票与碎银,递在大叔手里,却迟迟不肯松开:“您要省着点花啊。”
大叔接过来,发现对方仍然不肯松手:“姑娘…”
“我是再也用不到了…”她依然在与银票告别。
“姑娘,人生在世,怎么会用不到银子?”大叔警觉的开口:“哎呦,莫非姑娘想自寻短见?…”
“呃?”小纪一头黑线:“怎么会…”
“那就好。”大叔忙不迭的接口道。
“…”
“姑娘。”
“嗯?”
“您倒是松手啊…”

自寻短见?
其实死了也好,路文非也会一起死去,大仇得报。一切痛苦仇恨通通消失不见。
可是,若能用死亡来铸就幸福,那样,大家真的就会快乐了么?
…算啦,幸福不幸福,一切都是借口而已。
她胆小,她懦弱,她自私,她…不敢。
她只是怕死。
小纪笑了笑,向大叔挥手告别,转身向深山走去。
那个贪生怕死的纪展颜,恐怕永远都不会变。

早春,寒气还没有完全褪去,浮云山却是一片山花烂漫景象。
远远地,小纪蹲在一个突兀的新坟前,上起三炷香,将糕点一一摆好。清风拂过,无数的花瓣便打着转儿悠然落下,衬得此处恍若人间仙境。
“你看,这漫天的桃花…”小纪伸出手,抚上孤零零的木牌。
你真狡猾,这样突然的去了,却让他再也放不下你了。
可是,念晚,你终归,是不会寂寞了呢。
所以,不要怪他,就像我也不会怪他一样。她想起了什么,突然咯咯的笑起来,然后猛的一捶大腿。
“奶奶的,钱都给出去了,我要怎么回去啊!!!…”

突然,远远有清朗的歌声传来,悠扬的曲调轻轻化开在空气中,散落一地美妙的回韵。
“长生!”小纪猛的站起:“长生!爷爷!我在这呐!”
她跑了几步,忽地瞥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喜得扑了上去,长生捋了捋美须,呵呵一笑。
“你怎会在这里?”她仰起脸。
“我哪知你这丫头躲到哪里去了,无奈之下只能在这里等,还真的等到了。”
“等我?做什么?”
长生摇摇头,叹息一声:“丫头,你随我来。”
走了没有多远,长生带着小纪来到一户猎户家里。屋内正袅袅的冒着炊烟,男主人豪爽,女主人贤惠,炕上还有一个睡得香甜的婴儿,看起来无比其乐融融。
猎户的妻子要留小纪与长生吃饭,长生推辞不过,只好留下。小纪眼馋那炖土鸡,于是抱起婴儿仔细端详了一下,才发觉这孩子容颜秀美,长大了绝对是个标准的清秀佳人。于是笑嘻嘻的道:“好漂亮的孩子啊,多大啦?”
那猎户随口接道:“快一岁了吧,娘子,这小子若是个女孩儿,那就——”
“呃,不是女孩儿?”小纪一把揭开婴儿的毛毯,看到了某个器官(此处作马赛克处理),于是尴尬的回望了那夫妇一眼,怎么也没发现他们有这个基因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
“这么久了承蒙二位照顾,”长生道:“多谢。”
猎户的妻子笑道:“神仙医好了我的腿疾,这孩子又实在惹人怜爱,都是应该的…怎算得报恩哩?
小纪渐渐听出一点端倪,疑惑道:“怎么,这孩子不是你们的…”
“丫头。”长生突然转向她,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这孩子,姓叶。”
姓叶!小纪突然瞪大了双眼,抱着婴儿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慕容姑娘她…”
“已经辞世。”长生简短的道:“她说,无法舍无尘而独活于世间,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照顾这个苦命的孩子…他叫,叶温唐。”
“他们…葬在何处?”小纪已经哽咽。
长生微微一笑:“何必有此一问?慕容姑娘道,你抚养这个孩子,就是他们永世的恩人。一切过往,不如就此忘了吧。”
忘了吧,忘了吧。
小纪怔怔的抱着叶温唐,突然恸哭失声。
慕容温唐,一定要如此,才能成全你与叶无尘惊天动地的爱情么?
一定要死么?你们,为什么,都要死?

“老张他们在找你。”
“我知道。”
“我见了他,原来霍青枫去了西泽,与司马桐落成就了一番好事。两人归隐,再也不理俗世烦恼,司马桐落解了他们的蛊毒,霍青枫也放下了担子,要老张带给独孤白一封密函,想来也是认可了他的皇帝身份。”
“…那二人?哈哈,大家也算都圆满了。”
“你要去何处?”
“我带着个拖油瓶,只好继续窝回去啦。只要路文非不经常来骚扰我,其实也是满自在的。”
“你们中的乃是‘生死相许’,此蛊在苗疆也是圣女才能保管的禁药,不知为何…”
“没关系,长生,你有何打算?”
“我要去苗疆一趟,研制当今圣上的解蛊之法。”
“独孤白…他还好么?”
“他勤政爱民,可算得一个好皇帝。”
“唔,那就好。”
“若我能发现了你与路文非的蛊毒解法,自会飞鸽传书于你。”
“从苗疆飞到苏州?那得什么鸽子啊…”
“丫头!”
“好吧好吧…”
“保重。”
“你也是,爷爷。来来,温唐小宝贝,我们回家。”


第八十八章
下山的路依然曲折而崎岖,何况怀里还多一个不会走路的大拖油瓶。
倘若这真的只是个拖油瓶也就罢了,毕竟那是死物,可是这个叫温唐的家伙则不同,渴了闹饿了哭,不舒服了还会张开他那只有板牙的小嘴哇哇乱叫。
小孩子!
小纪气得咬牙切齿,好想把他往深山里一撇,就此耳根清净。
好想啊…她泪奔,闭上眼睛一狠心,把自己的手指头塞进了婴儿的小嘴里,就当是奶嘴了。
“不准哭!”她怒目而视。
说来也怪,叶温唐本来张牙舞爪的咬着小纪的手指,被她这么一凶后,突然不咬了,只是眨着秀气的眼睛,跟小纪瞪起眼来。
叶温唐是大眼,小纪是小眼。
标准的大眼瞪小眼。

可惜好景不长,天已近黑,身上又只有几枚铜钱,睡不了客栈,小纪摇摇头,自己露宿一下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叶温唐,未必能受得住初春早寒。
远远的,纪家客栈挂起红彤彤的灯笼,一看生意便好得不行。按说清风阁此时也已经不敢动她,可是…她怎么能忘记那恍若前世的风华?
那时的她,说是一生无忧,也不为过。
算啦,她笑了笑,什么都算了,一切都算了,只有她才懒得连追究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有人吗?”
小纪敲起一家农户的门,事到如今,只有借宿看看。
叶温唐又开始哭闹了,除了眼睛,这家伙从上到下一点都不像坚忍内敛的叶无尘,秀美的五官自是随了母亲,只是这不苟言笑的脸到底是像谁?他老爹?!叶大侠虽然是酷了一点,但也没有不苟言笑啊…
正胡思乱想,房门却已经应声而开。
瞬间,开门的人愣住了,小纪愣住了,连叶温唐也不哭不闹了,瞪起眼睛望着来人。
“翠,翠花?”
“黑,黑大娘?”
竟然是萧府那个刀功出神入化的厨娘!
“你这孩子!”厨娘警觉的看了眼外边,一把拉过小纪:“快进来!”
“这…你不在苏州么?”
“我娘家是浮云山的啊。”黑大娘喜滋滋的道:“也快一年不见,都有孩子了呐,过来让我瞧瞧。”
小纪挂起一头黑线,想解释又不知怎样解释好,索性就打马虎眼过去。不过不管怎样,今晚住的地方是解决了,总算不幸中的大幸。
厨娘自幼父母双亡,丈夫去世得早,孩子也在一岁半的时候夭折了,可算得是苦命之极。幸好她还有一个姐姐,嫁给了一个农夫,日子清贫倒也滋润。小纪现在便是在她姐姐家里,一家人已经多年没见过孩子,挨个抢着抱叶温唐,着实亲热。
于是在厨娘愈发老辣的厨艺下,小纪捂着肚子咂咂嘴,也圆满了。自动无视掉了厨娘笑眯眯的一句“生了孩子便要多补补”…
“呀。”厨娘掀开叶温唐的毯子,惊呼一声:“怪不得孩子一直闹,是尿了…”
眼见那叶温唐身下一圈类似世界地图一般的黄色污渍。小纪愣了,赶紧扒拉着身上看看有没有被殃及,扒拉半天放心了,回身一瞪叶温唐,这家伙要是敢尿在她身上,她就敢尿回去!

厨娘自是不知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这些,微微一笑道:“上次你被抓,我还担心了许久…好在你福大命大,终是逃了出去。”
小纪轻轻一叹,想起那时的事情,谁都没有死去,如果可以停留在那里,她情愿被关在萧府一辈子。
“萧盟主去世了…现下萧府如何?”
厨娘摇了摇头:“乱了,都乱了,府里头披麻戴孝,小姐誓要为老爷报仇,本来大张旗鼓的要杀上清风阁,可年前突然没了信儿,却不知哪里冒出一位公子来。”
她愣了愣神,心里狂跳起来。
厨娘自顾自的说道:“府里的丫头们都疯了,说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人儿…他与念晚公子很像,却又不大相同。”
“他…可好?”
“我也不知,只是这公子不太爱说话,喜欢到处跑,小姐就陪着他,若不是他身子还不成,东陵早被他跑遍了。”
小纪低下头隐住表情:“他这又是何苦。”
厨娘依然没有听出什么端倪来,笑道:“反正也无所谓了,近来府里头净是丧事,也该冲冲喜啦。”
“冲喜?”
“嗯,小姐与那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怕换了谁也匹配不上。”
小纪一怔,却微微一笑:“说得也是。”
“下个月…便成亲了。”

下个月。
便成亲了。
就像是两只反向生长的掌纹,交错过,纠缠过,却最终只是擦肩而过。
你说过忘记,你说过算了。
你选择的,你不可以后悔。

那几乎是已经忘记的一幕了,虽然并不久远。
小纪敲开萧翎的房门,身上背着奄奄一息的夜剑离,身边俱是萧府满怀敌意的家丁,与漫天白花花的布锦。
萧翎身穿孝服,俏生生的站在灵堂前,恍若观音现世。
“救他!”她扑通一声跪下:“我求求你!”
萧翎愣了下,瞟向夜剑离,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这是…”
“伤了心肺,只怕快不成了!”小纪拉住她的裙角:“你发发慈悲…”
“我…”萧翎犯了难:“我如何能救得了?”
“那只千年火蟾!”小纪急急的道:“长生赠给萧盟主的!他留给了你!这世上只有它能救夜剑离!”
萧翎面上一喜,转身奔进灵堂,只跑了几步,便渐渐顿住了。
救了这个他,却是别人的他。
她爱夜剑离,可夜剑离呢?

良久,她转过身。
小纪早就料到萧翎会如此,只是笑了起来。

“你…”萧翎望着她。
“我自会离开。”小纪闭上眼:“只要你救他,要我怎样都可以。”
“…我如何信你?”
“信我?”小纪哼了一声,猛然睁开眼睛:“我知道你心中想什么,你救了他,我便消失,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他爱你?”萧翎有些不敢相信的道。
小纪微微一笑,像是携了此生最大的骄傲。
“是。”

“我不信。”
“那也由得你。”
“…我会救他。”
“多谢。”
“你不必谢我,我自是不会让他再看别的女子一眼。”
“如此甚好。”
“…你说过的话,要记得。”
“嗯,我知道。”
“若我救了他…你却,你却…”
“你要杀路文非报仇么?”
“…”
“若你得手了,我便…呵呵,祝你早日成功。”
“纪姑娘。”
“…”
“你恨我么?”
“不恨,只是非常想谢你,救了他,杀了路文非,从此一切太平。”

她走到门口,回身望去,萧翎正焦急的伸出手,抚过夜剑离苍白的面颊。
彼时,天光大亮,从那飘满白绫的灵堂里射出光来,竟生生的灼痛了眼,酸涩得想流泪。
不要哭了吧。
他会活着,只要他活着。

只要你活着,就不害怕死,也不害怕活下去。
即便,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