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注射过镇定后,邢业说:“就采取西医的治疗方案吧,不用结合中医了。”
邢唐的视线近乎冷冽。他刚要说话,手就被俞火轻轻碰了下。然后她说:“服用西药和注射镇定,确实可以快速控制情绪,令患者安静下来。但这只是暂时性的。长期强制抑制神经中枢的兴奋,会损伤患者的神经系统功能。她的感觉、运动、意识、植物神经功能障碍会越来越明显,别说治愈,致残率都会增高。”
邢业原本不动如山的神态略有松动。
俞火确定他听进去了,继续:“根据患者的表现和之前脉诊的结果,我的中医诊断是,癫狂病。是由于患者长期忧愁思虑,损伤心脾,致使心脾血虚,以致心神扰乱,耗气伤阴而引发。可以从滋阴降火,安神镇静方面来治疗。”见邢业微微蹙眉,她说:“相比西医,中医治疗的效果确实不会十分明显,疗程相对也长,而精神类的疾病多属心病,也需要一定时间自我恢复。但采取中医治疗,不会像服用西药和注射镇定那样,有很大的副作用,而且不会令病情加重,还能调理身体。对患者而言,既便不是一举两得,也有一得。”
邢业依然没有表态。
俞火没再继续劝,她最后只说:“为了患者的健康着想,您再考虑一下。”
邢唐随她离开病房。医院楼下无人的角落,他问:“这么说,她确实是病了?”
“丧子之痛,换谁都得病一场。而她确实长期忧思过度,心脾有所损伤,这都是正常的。”俞火注视他:“但还不至于得精神病。”
邢唐静了一瞬,“她果然是装的。”
俞火这才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患者,根据她的发病表现和病例来看,我也不会有所怀疑。可她是赫警官带来的,而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犯罪,似乎不用负邢事责任吧?我就想再确认一下。结果我才说要号个晨脉,她偏巧不巧地每天晨起都发病,情绪波动大不说,还严重到必须注射镇定才能冷静下来,让我号不到她的正常脉。而我私下里问过护理和你父亲了,她发病从没这么频繁过。”
邢唐注视她生动的眉眼,唇角慢慢上扬,“我们俞大夫不仅会看病,还能破案。”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她的脸:“你说,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小聪明而已。”俞火拨开他的手:“邢总高赞。”
邢唐虚心向她请教:“那现在怎么办?”
俞火说:“赫警官要是坚持带她回警局,她必然会装到底。那这事,也得不到你们想要的结果。不如就缓缓。我刚才的话她一定听到了,既然我已经诊断她病了,她肯定就不担心你会继续追究她,毕竟中西医一致诊断她是精神病人,这是她最好的护身符。而我把西医治疗的利弊说得很清楚了,她本身又是不需要服药的,为了健康考虑,她应该不会抵触中医治疗。我借机把她留院,等木家村的拆迁落实了,你再找她麻烦不迟。”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细嫩的皮肤白·皙透亮。邢唐盯着她灵动狡黠的眉眼片刻,骤然间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别真的拒绝我一百次,我等不及。”
你这样为我着想,这样维护我,甚至不需要我说什么,已洞悉了我的想法和处境,这样默契,这样让我倾心,我真的等不及,恨不得把一生的忠诚和爱意即刻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话唠小剧场】
作者:“艾玛,大款行动力逆天啊。火火你要挺住。”
俞火:“我这不正在想那一百个理由呢。”
邢唐:“火火,求答应!”
俞火却摸着大款说:“你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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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十点继续。

第三十章

渔火已归
文/沐清雨
如俞火所料, 邢业最终为郑雪君选择了中医治疗。而自那之后, 郑雪君的情绪相对稳定, 没有大作大闹过。邢业有意带她回家治疗, 反正再贵的费用邢家都出得起。可打脸的是, 华主任不出诊。而在针推方面,他是中医界绝对的权威。
邢业只能退一步, 让郑雪君入院治疗,并把她从精神科转到了老年病科。
没办法, 华主任平时言语不多,走哪儿兜里都揣着一副老花镜和一个放大镜,看上去一派祥和慈爱, 和小区里晒太阳下棋的小老头儿没区别, 往人群里一扎, 如石沉大海,寻不出来。
但他本质上是个怪老头儿。谁要请他治病,就得按他的路子来, 别想搞什么特殊化。他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在西医那边治了一溜十三遭的患者,他不收。在他看来, 那不是为患者治病,是替西医的副作用善后。
如果不是院长亲自出马, 借喝茶之机做他的思想工作,这怪老头还真是不给邢业面子。可就算答应接了郑雪君这个患者,他也要求由她的学生, 俞火作为主治医。而他,在俞火需要的情况下,会去看看。
绕了一大圈,居然是个年轻小大夫负责治疗。邢业心里很是不痛快,他把这股邪火发到了邢唐身上,意思是你既然认识那个小大夫,就通过你的关系,请她老师华老出面。他还说:“那丫头看上去明显就个实习大夫,怎么能看病?”
他对郑雪君的治疗如此上心邢唐已经懒得计较了,可他对俞火的质疑,邢唐忍不了:“人不可貌相!您别忘了,她不过就是号个脉,就把此前通过一系列检查才得出的诊断结果都号出来了。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实习大夫,她是有处方权的中医内科执业医师。”
邢业还是不同意:“那也不行!中医是讲经验的,她才多大?号个脉也就罢了,针怎么能随便扎?”
如此不可理喻,邢唐不想继续这场谈话了:“那你大可以再去找陈院长,看看华主任肯不肯来。”他人都走到门口了,终是忍不住说:“我妈生病的时候,如果你多过问几句,或许她也不会走那么早。”
恰恰是年轻时犯过那样的错误,到了郑雪君这他才……而这样,显然又犯了儿子的忌讳。可郑雪君还是邢夫人,让他如何置之不理?邢业哽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邢唐前脚才从病房出来,都没和站在外面的俞火说上话,里面忽然传来玻璃杯落地的声音。下意识以为又是郑雪君作妖,转而想到护理带她下楼散步去了,根本不在病房。
邢唐猛地推开病房的门,就见邢业捂着胸口滑坐在地上,旁边有玻璃碎片。显然是他要喝水,却突然不舒服了,没拿稳杯子。
邢唐脸色骤变,他冲过去,急问:“怎么了?”边不顾腰上的疼痛感,蹲下去扶邢业,同时下意识喊俞火:“火火!”
“先别动。”俞火紧随其后,她半跪到地上,见邢业脸色苍白,额头有冷汗,右手紧紧地捂在心口处。她轻轻触了触邢业胸骨,“这里疼?”然后是心前区,胸骨下段,上腹部,确定完哪里痛,再结合他明显的气短,和疼痛的持续性,她说:“是心绞痛。”
邢业说不出话。
“药带了吗?”邢唐边问边伸手去邢业裤兜里摸了摸,没有。
俞火原本是来给郑雪君针灸的,身上正好带着针灸包,她对邢唐说:“扶稳他的手。”边取出毫针,在邢业前臂内侧腕横纹正中上两寸下针,她捻着针,控制着刺激强度。随后又在邢业的天泉穴和曲泽穴之间按压,确认天泉穴是痛点,她把握力道持续按摩此点。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邢业的呼吸明显顺畅了很多,他喘息着说:“药在……”
邢唐顺着他指的方向,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从里面掏出一瓶药。
俞火看一眼,确定是治疗心绞痛的,“含服一粒。” 手上则继续着按摩的动作,直到邢业心脏堵闷的症状消失。
半小时后,邢业已经恢复过来。他看着俞火,眼里不再有质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医术倒不错。”
俞火收起针灸包,谦虚而平静地说:“这只是最普通的中医急救,既便没有医学功底,也是一学就会。”然后又说:“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照顾病人,陪护方面的事情还是交给护理来做吧,再说也有护士定时来看,不会有问题的。”
邢业没答应,但也没反对。
俞火也不多说:“我稍晚点再过来给患者针刺。”
这时,门外一道女声说:“妈妈,是这间病房。”
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几乎可以想像声音的主人有多娇美。
紧接着另一道轻柔温和的女声说:“你小声点儿,万一你姨夫和姨妈在休息呢。”
女孩子以撒娇的口吻说:“大上午的谁会休息啊。”
然后敲门声响起。
邢唐已经听出来是谁来了,他下意识看了眼俞火,迎过去打开了门:“郑总,您来了。”
来探望郑雪君的郑雪眉微笑,“你也在啊邢唐。”
郑雪眉年近五十,眼角却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妆容精致,头发挽起,那双漆黑的眼精明又犀利。剪裁合身的套装,衬得她整个人典雅端庄。与外界传闻的铁娘子形象略有不符。
而随同郑雪眉一起来的苏子颜则继承了母亲五官上的所有优点,再加上年轻,肤白,身材好,典型的美人胚子。见到邢唐,她眉眼带笑地说:“阿唐哥,没想到你也在呢,我都好久没看见你啦。”
下一秒,俞火看见那位穿着精致小套裙的女孩儿亲昵地挽住了了邢唐的胳膊。
她微微蹙眉,随即移开了目光。
“请进,郑总。”邢唐借由推门的动作抽回了手。见俞火要走,他不顾有客人来访,说:“我送你。”
俞火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丝毫异样,她甚至还朝邢唐微笑:“不用了,我一个小时后再过来。”然后一侧身,与郑雪眉母女俩擦肩而过。
郑雪眉的目光在俞火身上停留一秒,面色无波地走向邢业。
苏子颜则连看都没看俞火一眼,只顾着问邢唐:“阿唐哥你一会回大唐吗?”
邢唐随口说了句:“回。”人已经跟着俞火出了病房。
“阿唐哥……”病房门关闭,苏子颜的声音被阻隔在内。
走廓里人来人往,未免影响不好,邢唐没有拦住俞火,只是与她并肩往电梯间走:“那位郑总是郑雪君的妹妹,另一位是她女儿。”
俞火的神色无异:“我知道,康诚医药的郑总。”她难得地又解释了一句:“我师兄黄药子在康诚医药做新药研发工作。”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邢唐点头,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
见他还跟着自己,俞火问:“你不回去招待客人,跟着我干嘛?”
“那又不是我的客人。再说了,”邢唐笑睨着她:“我不能给你任何误会的机会。”
俞火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是指刚刚被人家姑娘挽手臂的一幕。她露出了微笑:“这种事情,邢总倒是很有经验。”
邢唐盯着她:“这种事不需要经验,有智商就够了。”
俞火才发现这位邢总其实很自恋。她有些无语:“我在上班,你别跟着我了。”
“那我回公司了。”邢唐摸了摸鼻尖:“要不中午一起吃个饭?”
“谢我刚刚帮你父亲做急救?”俞火拒绝的理所当然:“这是医院,我是大夫,职责所在,不用谢了。”说着人已经进了电梯,伸手一推他:“再见,邢总。”
她的手恰好落在,前一天他拥抱她后,被点麻的肩膀,尽管没用什么力道,邢唐还是乖乖止步。梯门关闭,他兀自苦笑。继续这么进一步退三步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会答应。
郑雪眉没在医院停留太久,见到精神萎靡的郑雪君后,她亲自给姐姐梳洗收拾了一番,又陪着看似不太清醒的姐姐说了会儿话,就带着女儿走了。
苏子颜等了半天,也不见邢唐回病房,电话打过去,才知道他直接走了,她为此情绪低落。
至于原因,郑雪眉心知肚明。她拉着女儿的手说:“邢唐不适合你。”
苏子颜嘟嘴:“怎么不适合啦?阿唐哥人那么好,大唐还要和康诚合作了,要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是锦上添花吗?”
“这和大唐与康诚的合作无关。”郑雪眉语重心长地说:“他喜欢的人是你表姐。”
“可表姐已经结婚了啊。”苏子颜偏过头去,努力抑制着眼泪:“他早晚都会放下的。就算他放不下,我也不在乎。”
郑雪眉把手扶在女儿肩膀上,让她面对自己:“颜颜,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妈妈都愿意去了解,去接受。但前提是,这个人也要是喜欢你的,而且只喜欢你。否则,无论他多优秀,妈妈都不会同意。”
苏子颜坚定地说:“可我就喜欢阿唐哥。”
郑雪眉说:“你对他或许只是崇拜。”
“不是崇拜,是喜欢,是爱。”苏子颜神色倔强:“我知道,阿唐哥和姨妈关系不好,爸爸和你都不希望我和邢家扯上关系。可那是姨妈不对!她离开前姨夫可以,但前姨夫牺牲了,她不能不管赫饶表姐啊。那是她的问题,怎么就得让我放弃爱情呢?”
“这和你姨妈没关系。问题在于……”郑雪眉不想令女儿更伤心,又不得不说:“邢唐他喜欢你吗?”
“那他也没说不喜欢我啊。”苏子颜有自己的一番理解:“要不是姨妈老是针对他,要是他们的关系好一些,我和阿唐哥也会有更多的机会相处,他不会不喜欢我的。再说以前我不是还小嘛,阿唐哥拿我当小孩子的。现在我二十岁了,可以和他谈恋爱了呀。”
郑雪眉还要再劝,苏子颜却不想听下去了,她气鼓鼓地说:“我回学校啦。周末不回来。”然后一个人离开。
郑雪眉一个人坐在车里,想自己那位争了一辈子,最终却疯了的姐姐,再回想这几年来,女儿苏子颜对邢唐的……爱慕,也是心烦不已。
俞火再去给郑雪君针刺时,邢业没再拦着。而郑雪君此刻是精神病人,她不该有意识选择医生,所以,后续的治疗相对顺利。而除了治疗,俞火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和邢业讲。
下完最后一根针,俞火确认好再来的时间就要走。
邢业跟了出来,病房外,他以审视的目光看向俞火,言语直接:“你在和阿唐谈恋爱?”
俞火不卑不亢地回:“我不是他女朋友。”
“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邢业说:“他从未领过女孩子到我面前。”
“我是大夫,不是他领到您面前的女孩子。”俞火坦言:“而且您带夫人到我们院治疗前,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哦?”邢业显然不信:“我以为,是你们商量好的。”
“您多虑了。”俞火沉吟了几秒钟,才说:“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或时间,我只是个孤儿。而正因为我是个孤儿,我向往的,是父母建在,有关爱,被祝福的婚姻生活。”最后,她注视邢业:“而您邢家,显然不是我的最佳选择。”
当天晚上,邢唐在地库等到了俞火。当她把车泊进车位,他从自己的座驾上下来,问她:“为什么和他说那些话?”
俞火倒没意外他会知道,平静地说:“防止他怀疑我为郑雪君治疗的动机。”
邢唐走近,把她抵在自己身体和宝马车身之间:“真心话?”
俞火的背紧贴着车身,反问:“那你以为呢?”
邢唐眼神深邃地注视她:“我以为你借由他的口,又拒绝了我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话唠小剧场】
作者:“邢老头,别以为我们火火像你家郑雪君似的,一心嫁入豪门。”
邢业:“我说什么了?我只是关心儿子!”
邢唐:“我谢谢你了!你这一关心,反而把火火推远了。”
俞火:“我们什么时候走近过?”
邢唐:“……白亲白抱的?”
俞火:“那还需要我付点费是怎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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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十点不更的话,就下午更吧,由于我10号要出差,随后几天会比较忙,所以需要重新梳理一下后面的情节,以确保后续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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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渔火已归
文/沐清雨
邢唐眼神深邃地注视她:“我以为你借由他的口, 又拒绝了我一次。”
灯光照在他脸上, 轮廓分明。俞火视线下移, 落在他下巴上, 说:“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我就知道。”目光灼灼地定格在她脸上, 像是要从她细微的神情变化中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却失败了。邢唐只好用手轻抬她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行, 我记着了,第三次。”
俞火却不再回避, 笔直地迎视他的眼睛:“邢唐,我不是欲擒故纵,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适合在一起。”
“嗯, 第四次。继续。”邢唐眼底漫着笑意, 似乎并没有把这个世界通用的理由当回事:“最好今天一次性把一百个理由都说出来,我也看看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究竟怎么样。”
面前的男人额头饱满,五官线条简洁硬朗, 不仅英俊,更有与众不同的味道。俞火注视他,语气沉缓:“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大夫。出身寒门, 有着平凡无奇的经历,除了会点医术, 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张脸了。你是实实在在的豪门。当然,我知道,即便不是接管大唐, 你依然可以再创造一个大唐出来。但我不想做你的灰姑娘。”
她语气愈发认真,“况且,你并不了解我。你所看到的,几乎是我最完美的一面。实际上,我五毒俱全。所有女孩子身上的缺点,我都有。甚至别人没有的缺点,我也有。你对我的好感,其实毫无道理。没错,这世上确实有一种感情叫一见钟情。可显然你对我不是。否则,那一年我们失联,你会找我。凭你邢唐,要找一个人,不是难事。”
但你什么都没做。
明知道她不是责怪,却莫名觉得亏欠。仿佛自己亏欠了自己七年。邢唐神色微动,眼眸沉沉地盯着她。
“我真的不是介意赫饶。遇见你那年,我十六,还不懂爱情。你对他的紧张,在意,我只觉美好。当我看见你衣不解带地守着她,我特别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我之所以留下那张药方,是想帮你救她。”俞火停顿了两秒,竭力稳了稳声音:“其实,我输完血后又回了一趟抢救室,我听见负责抢救的大夫对你说,情况不好,让你有心理准备。我看见你手抖的几乎拿不稳笔,是那位大夫扶着你的手签的字。那一刻你对死亡的恐惧,我感同身受。我当时就想,万一她没熬过去,你才是最痛苦的人。”话至此,她的眼睛已经红了。
从他们相识,她是温暖的,善良的,是刚的,烈的。这是邢唐第一次看见她这般柔弱。为他曾经的无助,恐惧,而流露出的柔弱。这柔弱让他特别难受,特别地慌。邢唐松开了捏在她下巴上的手,身体不自觉后退一步。
“我确实从骄阳嘴里多次听到你的名字,我也看过很多关于你的报道。对于你的家世背景,我可以说是了如执掌。所以那天拿到病例,看到患者名字是郑雪君,我就知道,她是那位与你不睦的继母。”不期然地在邢唐眼里看到意外,她继续:“我留了心,想证实她是装病,不仅仅是为你。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而我不愿意看到,有人利用医学,逃避罪责。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她早晚会为自己做过的事,犯过的错,承担后果。我也愿意,尽自己的能力维护它的公正。”
“但是邢唐,我想要的,是简单的生活。我不信‘出走半生,仍是少年’的说辞,我不喜欢过尽千帆的那种男人。而你,恰恰是这种人。有人说,旧爱为你留下的伤,终有一日会由新欢为你治愈。我能治病,但我不是你的药。”俞火的眼神是沉静的,昭示此刻她有多冷静:“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我不是第二个赫饶,不需要你以青春为代价的守候。”
这真是个很强大的理由。她不介意赫饶,她介意的,是他不简单,不单纯的经历和家世。邢唐觉得好不公平,又无从辩驳。
他直视她,灯光把他眉宇间的痛苦与挣扎映得那么明显。俞火几乎没勇气直视,她最后说:“谢谢你了邢唐。但是,对不起。”
偶尔有车经过,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为什么偏偏在今天说这些?”邢唐问:“我很难不联想到苏子颜。是因为她?不能是因为她。我和她……八杆子打不着。我白天在医院里说什么误会,是逗你的。”说完这些,他意识到自己抓的重点不对,可一时间,他心里太乱,有点不能思考。
俞火轻轻摇头,表示不是因为苏子颜:“你那么优秀,堪称黄金单身汉,这G市,有多少姑娘都想嫁给你,成为邢太太。你有追求者,爱慕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些话我本想等到木家村拆迁的事告一段落再和你讲,即便成不了恋人,冲你做的是一个好项目,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给你添乱。但有些话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免得造成更大的误会。”
“只是为了避免误会吗?”邢唐不信:“怎么我觉得,你对我不是全无感觉。”
“我承认,我确实被你吸引了。尤其你还当着赫饶的面,表示在追我。我是有些触动的。可这些不足以让我放弃自己的原则。”像是还觉得不足以让他死心一样,她说:“若是我喜欢的人,没什么能阻止我接受他。”
所以,所谓的阿砺,所谓的一百个理由其实只是一个原因——她不喜欢他。
周围很静,光线朦胧,邢唐心中巨浪翻涌。那种由天堂直坠地狱的失落、疼痛,让他好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说不出话。他甚至像站不稳一样,把手撑在车身上,缓慢地靠过去,半晌。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维持面上的平静。心里如同被打翻了一瓶苦水,那令人难以承受的滋味无声流淌。俞火握紧了拳,狠心地转过了身。
擦身而过的瞬间,那只多少次看似无礼,实则被她纵容的手,再一次拽住了她。邢唐重重地呼吸了两次,才艰涩地开口,“我知道,我的家世,我的经历,于你而言太复杂了。我也没有资格让你为了我放弃原则。但如果我说,若我们在一起,你跟的只是一个清空了心的男人邢唐,和邢家,和其他外界所有的人或物都无关,你愿意再考虑考虑吗?”
苦水翻涌而来,涨得俞火胸口疼起来。她无法再多停留一秒,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挣开他的手,步伐急乱地走掉。
如同没有勇气面对她决绝的背影一样,邢唐缓慢地转过身去,而那串之前被拿在手里的车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如同他霎时被抽空的心,难以呼吸。
这一夜格外漫长煎熬,前几晚还站在阳台上,彼此遥祝望的两个人都失眠了。而那么默契的,他们发现对面那个人家里,始终没有亮灯。可他们又知道,对方是在家的。
次日清晨,俞火到地库取车时看见,旁边车位上那辆豪华版,曜岩黑大奔还停在车位上。之前,旁边的车位是空着的。直到他从A市回来,表明自己也住在繁华里,这辆侧面线条舒展,外观大气,车牌却意外低调的大奔才停了过来。
尽管直到昨天才看见邢唐从车上下来,但俞火在它第一天停过来时,就猜到是他的。她莫名觉得,那车和它的主人一样,稳重,深沉。
她在大奔前站了片刻,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时不禁问自己:“俞火,你想做什么?你是在担心他吗?”随后收起手机,如常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