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这么问你呢。"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刚才,我还以为是一个幽灵在追我呢,原来是你啊。""幽灵?你说这房子里真的有幽灵吗?"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大房间,墙上镶嵌着一个大壁炉,正是当年欧阳家拍全家福照片的地方。"不知道,但愿没有吧。"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这个房间:"我们上楼去吧。"小倩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当她穿过大厅的时候,就好像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翩翩起舞。踏上旋转楼梯,我领着她来到了"我的"房间。她惊讶地说:"你搬到这里住了?""是的,留给我的时间只有十天,我必须在这栋房子被拆掉前,查出荒村的秘密。""不惜任何代价?""对,不惜任何代价。"我斩钉截铁地重复了她的话。
然后,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钟,"小倩,那你呢?为什么在半夜里出现在这里?"她避开我的目光说:"我做了一个噩梦。""噩梦?"深更半夜听到这个词,我心里有些害怕,"你梦见了谁?""我梦见了你。"小倩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吓得我后退了一步,哆嗦着说:"你是说,我出现在了你的噩梦里?""没错。"我心里暗暗自嘲说:那我不成了怪兽了吗?她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我梦见你半夜里梦游了…一个人走到马路上…在黑夜里走啊走啊…一直走到这条废墟般的安息路上…你悄无声息地走进荒村公寓…面对着一面镜子…"突然,她的话戛然而止。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催促道:"后来怎么了?""后来…我就醒了。"她不停地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背靠着墙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再也睡不下去了,于是就跑了过来。"
"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年轻女孩子,半夜里走到这种地方,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家里人一定担心死了。"小倩撇了撇嘴,冷冷地回答:"我没有家人。"我摇着头笑了笑说:"难道你真是聊斋里的聂小倩?""是又怎么样?""别说气话了,我送你回家吧。""我没有家。"小倩的语气终于柔和下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哀伤,幽幽地念着,"我没有家…我没有家…"她的表情越来越困,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说:"我好累啊。"可我这房间里连椅子都没有,我只能扶着她坐到折叠床上。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软软的,我想她一定是困极了,毕竟深更半夜不睡觉,谁也吃不消。我把小倩平放到了折叠床上,还给她盖上了一条毯子。她很快就睡着了,表情又恢复了安逸,几缕发丝沾在额头,像童话里的睡美人。晚安--我关掉了电灯,轻轻地退出房间,帮她把门关好。然后,我走下旋转楼梯,从后门走出了荒村公寓。尽管我自己也困得不得了,但一阵冷冷夜风吹来,让我睡意全消。我在周围的拆迁工地上转了一圈,一直走到安息路上。从这里回头望着荒村公寓,这栋被黑暗笼罩着的孤独的老房子--如同特兰西瓦尼亚荒原上的德库拉古堡。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分,这个故事的第十八天。
第28节:两个学生死在自己寝室里
在天亮前的两个小时中,我在安息路附近的几条街上转了转。我来到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不,现在只能算是遗址了--踏上这片瓦砾和废墟,试图在残破的砖块中寻找着什么,是童年时的玩具,还是被遗忘的旧照片?或者仅仅是记忆。清晨六点,阳光斜射到了我的身上,我又回到了安息路13号,穿过满目疮痍的废墟,走进了晨曦中的荒村公寓。我想小倩一定还在熟睡吧,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上,轻轻推开了房门。然而,房间里却空空如也,毯子已经叠好放在床上了。我愣了几秒钟,然后飞快地跑出房间,在楼梯口大声地叫着小倩,但没有她的回应--看来她已经离开荒村公寓了。趴在窗户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这个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于是,一阵困意又涌上来,我一下子躺倒在了折叠床上,脸朝下闭着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床上的气味。
小倩残留的气息涌进我的身体,使我立刻感到一阵晕眩,似乎有一只手盖住了我的眼睛,让我渐渐地沉入黑暗中。直到中午时分,我才悠悠地醒来,洗漱后在房间里吃了早餐。然后,我开始整理带来的东西,除了一些书和衣服以外,还有一个大箱子。我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打开,里面塞着许多旧报纸团。我慢慢地把手伸进纸团中,抓出了一块圆盘形的玉器。柔和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这块玉器反射出某种奇异的白光。我又摸出了第二件玉器,看起来像个斧头;第三件玉器像个大笔筒;第四件玉器像只小乌龟;第五件玉器则是一把玉匕首。这些神秘的玉器来自荒村,是苏天平从进士第底下的地宫里偷出来的,而他又在失踪前的一天,把这些玉器交给了我。不知这些东西是不是真家伙,也不知它们是什么年代的,我甚至不知道它们的作用。但它们来自那神秘的地宫,很可能与荒村的秘密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所以,我必须要把这些玉器搞清楚。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孙子楚。
我把所有玉器又放回箱子里,然后拎着箱子走出了荒村公寓。一小时后,我又一次来到霍强他们的大学。在最近的几周内,我已来过这校园好几次,差不多都熟门熟路了。我很快就来到了历史系的教学楼,找到了孙子楚的办公室。孙子楚就是这所大学历史系的老师,他的年龄只比我大三岁,下巴上却留着一撮黑色的短须。年轻的男老师总能吸引女学生的眼球,我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几个小女生正围着他说话呢。不过,当他发现我站在门口时,立刻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站起来把那些女生都送走了。房间里没有旁人了,他的表情又夸张起来:"嗨,好几个月没见了,我看到你四月份发表的《荒村》了,你的'粉丝'可不少啊,这两天又在忙什么?"我可是一点都笑不起来。还记得这个故事的第一天,霍强他们四个大学生来找我,我问他们是如何知道我的地址的,霍强说出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孙子楚。"你说的'粉丝'叫霍强吧?还有韩小枫、苏天平和春雨。""这个嘛…"孙子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你不会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吧?""不仅仅是这件事。"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承认,是我把你的地址告诉了他们。本来我也不想说出去的,可他们实在是死缠烂打,我是被逼无奈啊。""是经受不住漂亮女生的考验吧?"孙子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别乱说啊,再怎么样我也是大学老师。而且,人家年轻女生要拜访你,也是一件好事嘛。"说完,他又嘿嘿地笑了出来。这回我真的是忍无可忍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啊?在那四个大学生中,已经死了两个,疯了一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现在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呆呆地说:"你没开玩笑吧?""当然不是。"然后,我跳过了那四个大学生在荒村的细节,单说他们回到上海以后,霍强和韩小枫相继死去的情况。
等我说完以后,孙子楚额头上的汗珠也冒出来了,他哆嗦着说:"我只听说在几天前,有两个学生死在了自己寝室里,可没想到就是霍强他们。他们本来就不是我的学生,只是听过我讲的课而已,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算了吧。"我摇着头,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并不是为这件事,而是请你帮我看一些东西。"说完,我打开那个大箱子,从报纸团中取出那五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放在孙子楚面前。看到这些来自荒村的玉器,孙子楚显然吃了一惊,他连忙抓起其中一个仔细看了看。十几秒钟以后,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拿着玉器的手不停地发抖。他连忙又拿起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照了照玉器上的花纹,而眼神也越来越怪异了。
突然,孙子楚放下玉器,幽幽地说:"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但我并不想告诉他实情,我怕荒村的秘密会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只是淡淡地回答:"这你就不要多问了,总之它们都来自于地下。"孙子楚又看了看其他几件玉器,点了点头说:"你知道这些玉器有多古老?"我从来不敢随便猜测,只能摇了摇头。他冷冷地说出了一个数字--"五千年。"什么?我的心里又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嘴里喃喃地念出声来:"五千年?"我连忙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你不会看错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古老呢?中国历史都没五千年呢。"然而,孙子楚却异常冷静:"你有没有听说过良渚文明?"
"良渚文明?我看过些报道,江南古老而神秘的良渚文明,是吗?""不错,所谓良渚文明或良渚文化,因一九三六年首先发现于浙江余杭的良渚镇而得名,是中国长江中下游最重要的史前文明,也是东亚早期文明的主要源头之一。根据考古学碳14测定,其年代距今大约有五千三百到四千年。现代发现的良渚文化遗址,大多散布于江南一带,上海近郊的青浦福泉山遗址就属于良渚文化之列。""那和这些玉器又有什么关系呢?""良渚文明最大的特色就是玉器。尽管良渚文明距今有五千年的历史,但他们创造了高度发达的玉器文明,在人类早期文明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我忽然怔怔地问道:"玉器文明?""对,中国文明的重要特征就是玉器文明,有着长达七千年的历史,也遥遥领先于其他拥有玉器文明的民族,比如古代美洲人与大洋洲毛利人。玉器对于古代中国人而言,具有极其崇高的地位,甚至认为玉器拥有神秘的超自然力量。无论是先秦的圣贤,还是汉唐的帝王,都对玉器情有独钟。""那么它们呢?"我指着那五件玉器问道。
孙子楚抓起了那件圆盘形的玉器说:"这件东西叫玉壁。你看它是不是圆形薄饼状?中部还有一个小孔。学术界将边宽大致为孔径两倍以上的称为玉壁。良渚文化的玉壁一般都比较大,大多随墓葬出土,有人甚至认为良渚玉壁是种原始货币,你看它的形状像不像放大的铜钱?"我点点头。这件玉璧的内孔是方的,正应了"孔方兄"的天圆地方。孙子楚又指着那把斧头似的家伙说:"这件东西叫玉钺。""我明白了,斧和钺是同一类的武器。""不过,良诸文化的玉钺是一种非实用的礼器,一般代表主人的武力和权力。"随后,孙子楚又拿起了那个大笔筒似的玉器说,"这个东西是最有名的,名叫玉琮。""玉琮?我好像在上海博物馆看到过。""对,玉琮在良渚玉器中体积最大,制作也最为精致。琮的形状大多是外方内圆,琮体上大下小,有的还分层分节。所有出土的良渚玉琮都有复杂的雕刻和纹饰,其主题大多是兽面和神人像。"我立刻盯着手中的玉琮看,果然有许多精致的花纹,像是某种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我摸着玉琮问道:"它又是派什么用场的呢?"
第29节:有生命的玉指环
"玉琮源于良渚文明的宗教巫术,是天上神权的象征。凡是出土玉琮的墓葬,其墓主人都是手握神权的大人物,可能既是国王也是大巫师。可以说是玉琮决定了良渚古国的盛衰,就好像古埃及的太阳神殿。""真有那么玄吗?"说到了他主攻的专业史,孙子楚越说越有劲了:"这些可都是学术界公认的事实,绝不是我的一家之言。至于剩下的那两件小东西,都是当时良渚人随身佩带的玉饰物。"我看着玉乌龟和玉匕首,只能点了点头说:"你能确定这五件良渚玉器都是真的吗?""现在,我只能说这五件玉器的形制,和已经出土的良渚玉器属于同一类型,无论从用料还是雕琢,都有鲜明的良渚玉器的特点。"但他又停顿了片刻,沉声道,"不过,良渚玉器都属于出土古玉,鉴别起来非常复杂。主要一看包浆,二看沁色,三看器形及制作特征,最后才有断代的必要。我主要是研究历史的,对于玉石鉴定并不内行。""说了半天,你自己也不能确定吗?"孙子楚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朋友的话,可以把这些玉器放在我这里,我会邀请最好的古玉鉴定专家,为你鉴定这些玉器的真伪和年代。"他的建议让我犹豫起来,毕竟这些东西来之不易,是苏天平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我抓着那把玉匕首低头沉吟了许久,终于我点了点头说:"好吧,暂时放在你这里,但你千万不能把它们弄丢了。""放心吧,我自己就是搞这个的,怎么可能弄坏呢?"说着,孙子楚开始小心地收拾那些玉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如果消息一出来,就立刻把这些东西还给我。""那当然了,这些玉器都是你的宝贝嘛。"我忽然苦笑了一声说:"好吧,我走了,你做你的事吧。"离开孙子楚的办公室,我一路小跑着冲出了校园,也许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为什么要把玉器交给孙子楚?因为,如果这些来自荒村的神秘玉器,真的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古玉的话,那么荒村一定和良渚文明有着某种联系。
或许,古老神秘的良渚文明,也是打开荒村秘密的一把钥匙?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愿意试一试。当我回到荒村公寓时,夜色已经笼罩上海了。我摸黑从后门进入老房子,回到了二楼房间里。这时我的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赶快用微波炉炒饭解决了晚餐。晚饭后我依然站在窗口,爬山虎的气味扑鼻而来,但我心里却总想着那些玉器--它们都来自荒村的地下,也许已经有五千年的历史了,玉璧、玉钺、玉琮…突然,我想起我还漏了一样东西--玉指环!就是那枚在荒村的地下密室中,被春雨偷出来的玉指环!我急忙打开了简易柜子,总算找出了那枚玉指环。我小心翼翼地捧起玉指环,在老房子昏暗的灯光下,青绿色的玉体呈现出半透明的光泽,就像是一颗碧绿的眼球。
但在玉指环的一侧,深深地嵌着一块腥红色的污迹,在晶莹的绿色玉体中格外刺眼。我将玉指环放到了鼻孔前,用力地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腥味飘入鼻腔,让人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心跳立刻又加快了。我缓缓地把玉指环举过头顶,将它对准灯光的方向。柔和的灯光穿过半透明的玉体,指环里似乎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在透光中宛如蛇游。只有在红色污迹的部分,光线才无法穿透它,把里面的秘密遮挡了起来。最后,我放下了玉指环,心里暗暗地想着:它也是良渚文明的玉指环吗?如果它是的话,那么在五千年前的史前时代,这枚玉指环究竟戴在谁的手指上呢?也许是出于下意识,我伸出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对着玉指环,心里竟有一股奇妙的冲动。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右手仿佛失去了自制,不由自主地抓起了玉指环--不,我完全失去了控制,眼睁睁地看着这枚玉指环,缓缓地套进了左手无名指。
但是,我没想到这枚玉指环是那样紧。当它套进我的第一指节时,一股冰凉的感觉就透过手指传遍了全身,指节和指甲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但玉指环很快就下到了第二指节,我的指骨感到了一阵奇怪的压力。最后,当玉指环来到第三指节,也就是无名指的最下部时,那股压力和痛楚却突然消失了--我已经戴上了玉指环。就在这个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幽幽的声音,正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立刻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大声地叫道:"你是谁?"然而,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偌大的荒村公寓里传来我空旷的回音。看着戴在手指上的玉指环,我的脸色都变了,难道刚才那个声音来自玉指环?不,不可能,这只是我的幻想而已!虽然我连连摇头,可左手无名指上却是一阵冰凉,就连手上的汗毛也都竖直了起来。我赶紧把左手举到眼前,玉指环正紧紧缠绕着我的无名指,就好像一节绿色的指骨。
指环上那块腥红色的污迹,现在却特别醒目,正好面向我手背的正上方,就像在戒指上镶嵌了一块红宝石似的。我又把手指伸到了远处看着,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就好像戴着一个奇怪的标记似的。不知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古老的玉指环寒气太重,我感到自己正不断地冒着冷汗。不行,我不能戴着这枚玉指环。它带有一股奇怪的邪气,让我浑身上下不舒服。我连忙伸出了右手,要把玉指环从左手手指上脱下来。然而,玉指环牢牢地套在我的手指上,无论如何用力地拔它,它始终都纹丝不动。更要命的是,在我用力拔玉指环时,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被一股暗暗的力道压迫着,套在上面的玉指环竟越收越紧,渐渐嵌进了皮肤里。我的手指一阵麻木,这枚古老的玉指环,仿佛已变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伸出吸盘紧紧吸附着我的皮肤,似乎要把我的无名指吞噬下去。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还是没有把玉指环拔下来。
第30节:某种奇怪的意念驱使着我
它身上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挑衅般地面对着我,死死地缠绕着我的手指,似乎已在我的肌肉里生根了。终于,我气喘吁吁地松开沾满了汗水的手,看着这枚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现在却怎么也脱不下来的玉指环--我已经不寒而栗了。我的左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但那种痛楚的感觉却渐渐消失了。然而,当我再度伸手想要拔下玉指环时,它又一下子变得紧了,死死地卡在指节上,仿佛能够自动伸缩似的。忽然,我想到了过去妈妈教过的办法:当戒指或是手镯脱不下来时,在上面抹一些油,就可以把它脱下来了。于是,我找出了几瓶带过来的油,将这些油倒在了手指上,很快油就浸透了手指和玉指环。我在手指上摸了摸,果然是滑溜溜的。我想玉指环已经被油充分润滑了吧,便用右手捂着一块抹布,牢牢地抓住玉指环,然后用力往外拔。然而,玉指环似乎是受到了油的刺激,更加紧迫地嵌在我的手指上,越是用尽了力气拔,我的手指越是感到钻心的疼痛,仿佛在拔我自己的骨头似的。最后,折腾了十几分钟,倒了整整半瓶油,玉指环依然牢牢地戴在我的手指上,它身上那块腥红的污迹像是对我的嘲笑。现在该怎么办?我几乎绝望了,甩着左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我感到深深的后悔,为什么刚才像着了魔一样,竟不由自主地戴上了玉指环!这已不仅仅是一时冲动了,而是某种奇怪的意念驱使着我。可是谁又会想到,一旦戴上这枚神秘的玉指环,就再也无法把它拔下来了,就像生了根似的"长"在了手指上。筋疲力尽以后,我沮丧地躺倒在了床上,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仿佛只是手指上生了块赘肉似的。现在,我再也不敢拔它了,只企盼着明天早上醒来时,玉指环会自动从手指上脱落。在床上呆坐了半晌,我已经昏昏欲睡了,看着自己手上的油,还有身上那么多汗水,我想我该去洗洗了。于是,我只能戴着玉指环走出房间,来到了卫生间里。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上的玉指环分外显眼,我觉得自己戴着玉指环的样子,像是来自另一个古老时空。我打开了水龙头,把双手伸到水池里,水流不断冲刷着我的手指,也冲过玉指环的表面,玉器在水中产生某种光线的折射,我也感觉舒服了一些。
终于,所有的油腻都洗干净了,在经历了油和水的洗礼后,玉指环显得更加鲜艳,青绿色的身体也更加晶莹透彻,而那块腥红色的污迹则显得更深了,就像是一块丑陋的胎记。然后,我在卫生间里用电热水壶烧水,顺便用莲蓬头简单地冲了一把澡。当热水烧好以后,我又把头浸在水槽里用热水洗头,玉指环似乎也不怕热水,手指上的不适感也差不多消失了。总算把一天的汗水都洗干净了,我站在镜子前擦着头发,热腾腾的水蒸气弥漫在卫生间里,使镜面上蒙了一层水雾。
我看着朦朦胧胧的镜子,里面只照出我模糊的影子。忽然,我发现镜子里的影子是一动不动的,而我则在不停地动来动去擦拭身体。镜子里的人是我吗?瞬间,我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我往后退了几步,又向左右摇晃了几下,但镜子里的人影依旧挺身不动。我颤抖着盯着镜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蒙在镜面上的那层水雾,却使我怎么也看不清镜子里的脸。我惊惶地打开了水龙头,把许多冷水泼到了镜面上。水流如瀑布般淌下,冲刷着镜面上的雾气,渐渐露出了几道空隙…--镜子里是一个女子的身影。我当即吓得哑口无言。没错,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镜子里分明显示出一头长长的黑发,还有纤细的肩膀和腰肢…然而,我看不清她的脸,镜面上有一团水雾没有被冲散,正好遮挡住了她的眼睛。恐惧到了极点,也就忘掉了恐惧--我连忙屏住呼吸,又把许多水泼到了镜面上,更多的水流将雾气冲散,终于可以看清楚镜子了。然而,那个女子却突然消失了,镜子里依然是我的脸。我惊慌失措地看着四周,确定卫生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然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我准确地重复着我的动作。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这面荒村公寓的镜子,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又是幻觉?我摇摇头,只能自我嘲讽地说:"怪不得黑夜里的镜子,总是一切恐怖片必备的元素。"忽然,我又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些生活在荒村公寓里的人,包括欧阳家族的男男女女,想必他们也曾在这面镜子前,留下过自己的身影和脸庞,留下过幸福和悲伤…这时,我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环正反射着幽幽的光芒。我匆匆地离开卫生间,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手指上戴着这枚来自荒村的玉指环,就像戴着一副镣铐似的,我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敢做了。随后,我关掉了电灯,躺在被黑暗笼罩的床上,轻轻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它似乎也随着我一起呼吸着,渐渐沉入了恐惧的睡梦中…
第31节:衣橱里吊着干瘦的死尸
上午醒来时,玉指环依然戴在我的手指上,我轻轻地摸了摸它,还是和昨天晚上一样,像长在我肉里似的纹丝不动。窗外传来一阵隆隆的机器声,我不再动玉指环了,走到爬满藤蔓的窗前,只见在窗外的拆迁工地上,几辆推土机正在清理着残垣断壁,尘土和碎石高高地扬起,仿佛是一场大轰炸,我连忙把窗户关了起来。在房间里吃完早餐后,我走到了楼梯口,忽然抬头往上看了看。哎,我真是傻了,住进荒村公寓已经第三天了,可我还从来没有去三楼看过。头顶的旋转楼梯黑洞洞的,透着一股幽幽的气息,我在栏杆边靠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走了上去。
我戴了一副大口罩,因为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我小心翼翼地转上楼梯,来到三楼的走廊口。我在墙上摸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打开电灯。昏黄的灯光下,一道幽深的走廊通往前方,感觉像是地下的甬道。灰尘过了许久才沉寂下来,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玉指环,便向走廊里闯去。我打开了第一扇房门。和二楼的房间一样,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惟一的不同是爬山虎比楼下更茂盛,绿色的藤蔓从窗口爬进了房间,靠窗的一面墙上摇曳着许多枝叶,这些植物根须甚至已钻进了墙体内,墙面和天花板上都有许多道裂缝,看来这栋房子是离死亡不远了。三楼的其他房间也都差不多,我一间一间地打开来看,在阳光充足的房间里,爬山虎甚至生长到了地板上。
我想它们那无孔不入的根须,一定也布满了楼下房间的天花板。不过,这栋房子那么多年都没有人住,被这些植物占领也是很自然的。我打开了三楼最后一个房间,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然而,正当我要离开时,却发现脚下有许多石灰粉和碎木板。我缓缓抬起头来,才发现头上的天花板掉了一大块,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窟窿,里面还透出许多光亮来。我好奇地走到窟窿底下,踮起脚往上面看了看,发现天花板上面还有很大的空间,似乎是个阁楼。这个意外的发现,立刻给了我很大的想像,我冲出房间,一口气跑到了底楼。我记得在后门的走廊里,似乎还有一架竹梯子。果然,我在那堆杂物中发现了竹梯。我架着那架竹梯,气喘吁吁地回到了三楼的房间里。我摘掉了厚厚的口罩,把梯子架在天花板的窟窿下面,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当我的头伸出天花板后,我看到了斜斜的屋顶,正中的房梁,还有两排老虎窗。终于,我吃力地爬了上去,果然是一个阁楼,起码有三十多平方米。阳光从老虎窗照射进来,因为被窗口的藤蔓遮住了,阁楼里只照进几缕稀疏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