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荒村》的作者吧,如果你认为这封信是骚扰邮件的话,那请你现在就删除它。今天下午,我看完了你的中篇小说《荒村》。请原谅,我现在是以一个知情人,而不是以读者的身份来评价你的小说。我要告诉你,你在小说里遗漏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不知你是故意隐瞒还是记性太差,假定你是真的去过荒村老宅进士第,而不是道听途说的话。还记得老宅进士第后院里的那口井吗?你可以不回复。打扰了。一个读者
看完这封奇怪的e-mail,我愣了好几分钟,电脑屏幕上的那些文字似乎跳过了眼睛,直接进入到了脑子里。摸着鼠标的手犹豫了几下,还是没有按下删除键。我缓缓闭上了眼睛。井?在合上双眼的一刹那,黑黝黝的洞口又出现了--小心地把身体探到井口,狭窄的古井深不见底,似乎沉浸在光阴的漆黑中。突然,几丝波纹出现在了井底,微微荡漾的水纹反射着洞口的光线。瞬间,我在井底的水纹里,发现了自己脸庞的倒影。我颤抖着看着井底的自己,就像面对着爱因斯坦假设的"黑洞",那个亿万光年外的宇宙黑洞正以无限的力量吸收着一切物质,而时间则在它的周围扭曲变形。是的,面对这口古井的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气息,自井底缓缓地升起,通过宛如婴儿出生的产道般狭窄湿润的井壁,从狭窄的井口汹涌而出,直喷到我的脸上、我的鼻息,又随着呼吸而充满了我的胸膛。我摸不到它,但能贪婪地呼吸到它,我知道它在这里。现在,它从井里跑出来了…
荒村公寓它是谁?我猛然睁开了眼睛,那口幽深的古井瞬间消失了,眼前还是电脑的屏幕保护。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刚才浮现的那一幕实在太刻骨铭心了,甚至不知道该用恐惧还是忧伤来形容当时的心情。但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打开那口井,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能做的只能是隐瞒这口井的存在。这封奇怪的e-mail说的对,古井确实存在于荒村,就在古宅进士第的后院里,只是我没有把它写进小说《荒村》里。
因为我对这口井有一股特别的恐惧,以致无法想像当它进入小说中,展现在无数读者的面前时,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不!我无法想像。现在,我面对着这封奇怪的e-mail,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或许也仅仅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虽然,对方说我可以不回复,但我想还是回复一下的好,至少我想知道对方究竟是谁?是穷极无聊幻想出一口古井来吓唬我,还是确实和荒村有着某种关系?思前想后,我还是给对方回复了一封e-mail。你好: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现在我必须承认,在进士第的后院里确实有一口古井,请问你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一定要回复。发完这封e-mail,我关掉电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雨点继续敲打,宛如荒村海岸渐渐退却的潮汐。那晚并没有意识到,我的生活将因这两封邮件发生巨大的改变。
荒村公寓果然,第二天子夜时分,我的电子邮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你好:我说过你可以不回复的。但既然你承认了那口井的存在,那么为何在小说中遗漏了它?至于我究竟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对不起,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恕我直言,在看完你的《荒村》以后,我有一个感觉--
如果你不是故意隐瞒什么东西的话,那么你根本就没有去过荒村。因为你这篇小说里的错误实在太多了,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我会一一向你指出来的。如果我没有想起来的话,那算你走运。告诉我,你真的去过荒村吗?这回结尾没有落款,看着这封e-mail里咄咄逼人的文字,我实在想像不出对方会是什么样子。犹豫了片刻之后,我做出了回复--你好:你是谁?我觉得我们现在的交流,就像是在大房子里玩捉迷藏的小孩,两个人都相信对方猜不到自己的藏身之处,而自己却能准确地猜到对方藏在哪里。再说一遍,《荒村》只是一篇两万多字的小说而已。小说是什么?我觉得小说就是梦,所有的小说都是小说家的梦话。而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无论这梦看起来有多么真实,梦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总是有距离的,所以我们才会喜欢做梦,才会喜欢小说。好了,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确实去过荒村。但是,小说中的荒村,与现实中的荒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否则也就不称其为小说了。最后,有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留下你的落款呢?
第5节:荒村狂客
回复发出以后,我顺手关掉电脑,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自从中篇小说《荒村》在杂志上发表以后,脑子里一直就很乱。奇怪,现在怎么也记不起来,几个月前我决定要写这篇小说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记忆一下子崩裂成碎片,怎么也拼不到一起。我竭尽全力地在脑子里搜索着,直到想起那个寒冷的冬日下午--没错,我记得那天据说要下雪,仰头看着天空,期待着雪花飘舞的那一刻。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声,并且散发着一股不知几百年前的陈腐味道。对了,那天我去了旧书市场,站在市场中间的走道上,两边全是收破烂似的旧书摊。告诉你们吧,我一向很喜欢收藏,尤其是线装的古旧书籍,谈不上是收藏投资,纯粹只是喜好古物而已,往好里说也算是"抢救文化遗产"吧。雪迟迟没有落下来,我低头向旁边走去,在一个专售清版线装书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在厚厚一摞线装书里,有一本名为《古镜幽魂记》的旧书。奇特的书名立刻吸引我打开了它的扉页。
作者署名是"荒村狂客",乾隆四十三年杭州孤山书局印行。书的内页里还有几方收藏印,除了书页有些发黄以外,并没有破损或者虫蛀的迹象,封面和封底也比较完整。乾隆四十三年到现在已有两百多年,这本书能保存成这样应该还不错。摊主开价实在太高,他还真把这书当成古董了,其实就算拍卖也不过几百块而已。但这本书确实不错,不仅保存完好,更重要的是里面的文字,我刚翻了几页就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正在为这本书犹豫再三时,一粒湿湿的东西忽然落到了手心里,又缓缓地融化成水--是雪子!我惊讶地抬起头,天空中果然下起小雪来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趁着一股突如其来的高兴劲,爽快地把钱掏给了摊主。带着这本意外收获的《古镜幽魂记》,兴奋地赶回了家里。
回到家时雪已经停了。虽然还是对人民币有些心疼,但起码我是这本线装书的新主人了。我很有耐心地等到晚上,房间里只开一盏昏黄的小灯,效果颇似古人点的蜡烛。终于,我毕恭毕敬地打开了这本《古镜幽魂记》。原来这是一本笔记体的书,分成几十篇小文章,说不清是小说还是记载的大多是江浙一带的奇闻逸事,感觉风格有点像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全书第一篇笔记的名字就叫《古镜幽魂记》,说的是明朝一个女子冤死后,幽灵留在古镜中不散,后人在镜中常可以照见当年女子妖艳的脸庞。这故事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更要命的是还有绘像的插图--在一间闺房中有面古铜镜,镜子前并没有任何人,镜中却照出了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子。竖排的文言看起来非常费眼神,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看完这第一篇笔记。
但已经停不下来了,在幽暗的灯光下,我一篇又一篇地看了下去,完全沉浸在这位"荒村狂客"编织的奇异世界中,直到笔记的最后一篇--《荒村怪谈》。最后一个故事非常奇特,说的是有一个福建书生进京赶考,那年冬天浙东山区下了大雪,官道被罕见的大雪覆盖,书生不巧走了岔路,来到了海边一个叫《荒村》的地方。此时书生已是饥寒交迫,他闯进了荒村中最大的一所宅子。宅子的主人自称"荒村狂客",乃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主人对书生出乎意料地友善,给他安排了一顿丰盛的菜肴,和一间宽大舒适的房间。
当晚的荒村,大雪纷飞海浪滔天,书生正在老宅子里与主人谈经论道,忽然房门外闪过一个女子的影子。书生惊讶地走到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书生随即回房睡觉去了。半夜,书生被某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他循着声音来到隔壁的房间门外,用口水舔破窗户纸,发现房间里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正在梳着头发。年轻的书生大吃一惊,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如此艳丽的美娇娃。他按捺不住,悄然走入那女子的闺房。女子并不惊讶,而是招待书生喝茶。书生站在美人身前,不觉心猿意马,便向美人倾诉了爱慕之心,并说自己尚未婚娶。美人并未拒绝,说自己刚才偷听了书生与主人的谈话,自觉书生颇有经国济世之才,亦对他暗自倾慕。书生大喜,当晚便由美人为他侍寝。次日醒来,书生却发觉美人早已不知去向,就连大宅的主人亦毫无踪迹。此时大雪已停,书生只能万般无奈地离开荒村。
当书生走到离荒村几十里外的西冷镇时,在一个未结冰的池塘前停留了片刻。啊!书生大喝了一声,原来他看到池水里照出自己的倒影,模样异常可怕,那张脸毫无血色,宛如僵尸一般。书生吓得魂飞魄散,紧接着又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就像被蝙蝠咬过一样。他急忙用刀切开自己的皮肤,但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原来他的血都已经被吸光了。书生明白过来以后,当即气绝,倒地身亡。事后有西冷镇百姓路过池塘,发现路旁躺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已然成为一具僵尸。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在最后一页还有一张插图,画的是年轻书生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个小小的伤口,而那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就坐在他旁边,嘴角上似乎还带着鲜血。突然,我觉得这最后一页仿佛变成了彩色,她嘴角上殷红的鲜血,似乎要从书本里流出来了。我连忙合上了书本,后背一阵发凉。已是凌晨时分,终于看完这本名为《古镜幽魂记》的奇书。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自然是最后一篇《荒村怪谈》了。最要命的是这本书的作者"荒村狂客"最后竟出现在了《荒村怪谈》这个故事里,而且就是那间恐怖大宅的主人。不知道这笔记里的故事是真是假,更不知道这位"荒村狂客"究竟是何方神圣,单就他的文字而言,我觉得并不逊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
显然,这位"荒村狂客"是来自于荒村,那么荒村真的存在吗?就在那个瞬间,我决心一定要找到荒村。这本《古镜幽魂记》还躺在我的抽屉里。我不敢再去看它,只希望慢慢地将它遗忘。现在想来,如果那天没有去旧书市场,如果没有发现这本"荒村狂客"的灵异笔记,那么还会有后来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还会改变那么多人的命运吗?也许,人生就是由无数个"或然率"造就的。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那个神秘人物的e-mail回复--你好:你要比我想像中的聪明一点。"在大房子里玩捉迷藏的小孩"?你的比喻很有趣,但是不太准确。更确切地说,是一只猫和一只老鼠在大房子里玩捉迷藏。我就是猫,而你则是老鼠。好了,我说过你的小说里有很多错误,现在我想起来一些了,比如那三个关于胭脂的古老故事。在第一个故事里,你说胭脂的丈夫欧阳安,是因为打仗才离开荒村的。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因为荒村遭到了倭寇的袭击,欧阳安被强盗掳到了海上。从此,胭脂只能独守空房等待丈夫的归来。几年以后,人们发现海面上漂浮着一条倭寇的海盗船,船上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去了,变成了一具具白骨,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幽灵船"。他们就是洗劫过荒村的那一批倭寇,船上的文字记载表示,当倭寇乘船离开荒村后不久,这些海盗们就一个一个死去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的俘虏欧阳安。但是,船上并没有发现欧阳安的尸骨和衣服,他就像谜一样消失在了这艘幽灵船上。
第二个故事,你说胭脂和欧阳安的鬼魂在重阳之夜相会,结果生下了一个儿子。你说错了,胭脂在与丈夫分别后的第三年,在海边发现了一个淹死的男人,原来那正是她的丈夫欧阳安。胭脂把丈夫的尸体带回家,每夜将自己的血涂抹到丈夫嘴唇上,终于使他复活过来。但是,所有的人都认为欧阳安已经死了,所以他只能悄悄地隐藏起来,就像是个鬼丈夫似的,后来与胭脂生下了一个男孩。第三个故事,你说是坟墓里挖出来的墓志铭。知道那些盗墓者的结局吗?他们带着从坟墓里偷盗出来的文物,坐上了一辆大客车要离开浙江,结果在出省境的时候发生了车祸。难以置信的是,车上的其他乘客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惟独那三个盗墓者全都死于非命。听我说了那么多故事,你一定非常意外吧?然而,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其实你早就犯下错误了,你根本就不应该写《荒村》这篇小说,更不应该让这篇小说刊登在杂志上,让那么多人知道荒村的存在。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你我都无法想像,这篇小说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你一定要我留下落款的话,我的落款是--聂小倩聂小倩?我忽然傻笑了一下,怎么《聊斋志异》里的美丽幽魂跑出来给我发e-mail了?还有,我怎么总觉得她(他)所说的那三个故事比我的《荒村》更像是小说?大概她(他)也在和我一起编故事吧,我曾经在网上发过一则帖子,谈到了荒村古代的那三个故事--我们所见到的世界,所听到的事情到底是真相还是虚相?同一件事物在不同的人嘴里,究竟会出现多少个"镜像"呢?我们听到的故事,其实并不是事物的实体,而是实体在镜子中反射出的影像,不同的镜子或许就会反射出不同的影像。比如,在镜子里我们所见到的字母都是反的,如果实体的字母本来就是反的,那么镜子里反而会出现正的,那么我们是否会认为自己所见的就是实体呢?如此一来,实体和镜像就变得模糊起来,我们谁都无法分辨清楚了。我提到了三个不同版本的故事,而每一个故事版本都与讲述者有着密切的关系--
第6节:聊斋志异
当然,最后一个版本是死人的墓志铭--
虽然我在小说里说"死人是不会说谎的",但只要我们更深地想一想,难道死人真的就不会说谎吗?到这里我们就发现,或许还存在第四种、第五种,甚至第N种版本的故事,而我们阅读故事的人,就宛如站在一面布满了无数面镜子(镜像)的迷宫里,站在单独的每一面镜子前,我们都会认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但如果看到所有的镜子,或许我们会发疯的。也许,还会有更多、更离奇的版本出现吧。不过,现在我对于这个自称"聂小倩"的人,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我立刻给她(他)回复了一封e-mail
聂小倩:
尽管我这么称呼你,但我不相信你是从兰若寺里跑出来的,要知道我可不是宁采臣,而是斩妖除魔的燕赤霞呢!另外,你说猫捉老鼠我不反对,但为什么一定要你做猫,我做老鼠呢
?我觉得应该反过来说才对。我希望你仅仅只是在编故事,或者是在写一部小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给你以支持。但是,如果你再装神弄鬼地吓唬我的话,那我会把你的e-mail加入拒收地址。随便你回不回。
这封e-mail发完以后,我感到比前几天轻松了一些,要知道平时我可不是这么说话的。聂小倩?我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这天我一打开电子邮箱,就开始寻找"聂小倩"的e-mail。然而,我并没有发现她(他)的任何回复,算了吧,也许对方只是在和我开玩笑而已。我说过我在写一部新的长篇小说。每次写小说我都要查许多资料,以至于每写一部小说都会长很多知识。好在我擅长使用Google,所以大部分资料都能在网上搜到。这晚正当我在Google上狂搜时,忽然有人呼叫我的QQ了,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QQ号码,昵称更让我吓了一跳:"聂小倩"。莫非又见鬼了不成?
只见"聂小倩"在网络的另一端对我说:我知道你在,快点出来现身。
我摇摇头,只能乖乖地"现身"了:你从兰若寺里跑出来了?
聂小倩:别跟我提什么兰若寺,现在我们谈谈荒村吧。
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QQ的?我很少在网上聊天的。
聂小倩:这你管不着。
我: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聂小倩:因为是你写了《荒村》,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这话什么意思?
聂小倩:你会明白的。
我:我发给你的e-mail收到了吗?
聂小倩:收到了。你会看到究竟谁是猫,谁是老鼠的。还有,我没有编故事,更没有写小说,如果说有谁在"装神弄鬼"的话,那么这个人是你。
我:既然要我相信你,那么就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聂小倩:为什么明知故问?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我:你是说"聂小倩"?算了吧,那聂小倩和荒村又有什么关系呢?
聂小倩:这个我也想知道。
我:我受不了你了,我觉得你在对我搞恶作剧。
聂小倩:不,我保证你很快就会相信我的。
我:打住吧,我再也不想看到"聂小倩"了。对不起,我下线了
聂小倩:你逃不了的。
我逃命似的下了线,然后干脆连电脑都关掉了。真没想到这个"聂小倩"居然追我追到QQ上来了。不管对方是不是恶作剧,只要想想和"聂小倩"聊天,就足以让我联想到《聊斋志异》了。看来连上网都不安全了,这件事真是棘手。这时候我想到了叶萧--不,现在还没到打扰他的时候。我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心跳忽然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我的手机铃声响了。午夜响起的铃声总让人很不自在,我缓缓拿起手机,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难道那个神通广大的"聂小倩"连我的手机号码都知道?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歌剧院幽灵》的铃声始终在响着,似乎在拼命地催促着什么。终于,我忍不住接听了,手机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略微有些刺耳,然后又平静了下来,仿佛是某种诡异的呼吸声。
"喂!说话啊!"我对着手机叫了几声,但那头始终都是那种奇怪的声音。正当我要结束通话时,一阵吵闹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喂,你好。我是霍强啊。"手机的信号很不好,有很多我从来没听到过的杂音咝咝地缠绕在里面。"霍强?"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就是几天前去找你的大学生,我们一共四个人去拜访你的。""对,我想起来了。现在都半夜了,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想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了?到哪儿了?""荒村--"电话里他的声音显得异常兴奋,"我们已经到荒村了!"这句话我听清楚了。手机差点没从手上掉下来,一瞬间脑子很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语无伦次地问:"到了?做梦的时候到的吧?""没有,我们真的到了!"这回说话的人换成了女生的声音,"我是韩小枫,我们确实已经到了荒村,几分钟前才刚刚赶到,现在我们就在村口的石头牌坊底下。我们用手电筒照到了牌坊上的字,和你小说里写的一样:贞烈阴阳,对吧?"
第7节:无孔不入的幽灵
手机里似乎还夹杂着海风的呼啸声,现在是涨潮还是退潮?我只能机械地回答:"没错。你们是怎么找到荒村的?""不要担心,我们是自己查到的。好了,现在我们要进入荒村了。""别那么着急,你们还可以等等。""等等?现在可是深更半夜,难道你想让我们露宿在山上?""这--"我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她打断了:"好了,我们还会和你联系的,这么晚打扰你,实在很抱歉。拜拜。"对方手机挂了。我拿着手机怔了许久,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荒村那可怕的风声。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索性走到窗边透透气,希望能冲淡刚才的通话带来的巨大的压抑感。他们真的到了荒村?不!噩梦开始了。
是的,我的噩梦也渐渐开始了。当初写《荒村》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它会有那么大的能量,使得那四个大学生如着了魔一样,居然真的找到了荒村。知道他们抵达荒村之后,我实在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知道现实绝不会如小说那样浪漫,如果牙买加客栈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一定会比杜穆里埃的小说恐怖一万倍。这天上午,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彩信,手机号码显示发信人就是昨天半夜里,给我打电话的大学生。我打开了彩信图片。这是用手机的摄像头拍的,背景就是荒村村口的石头牌坊,四个大学生站在牌坊底下,表情都异常兴奋,做出了"V"的手势。四个人都在照片里了,那么又是谁为他们拍的呢?也许是请当地的村民为他们拿着手机拍的吧。昨天晚上,四个大学生一定都进入荒村了,不知他们是在哪里过夜的。看着彩信图片里他们的脸,却有了一种特别关心他们的责任感,虽然我也是个年轻人。
是啊,如果没有我写的《荒村》,他们怎么可能会到那种地方去呢?如果他们在荒村出了什么意外,至少我在道义上是脱不了干系的。可他们又是怎么找到荒村的呢?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当初我是怎么发现荒村的。几个月前,我在一夜之间读完了那本《古镜幽魂记》的线装书,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荒村。于是,我去了上海图书馆,里面有一间内部资料阅览室。那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不过,要查一个叫"荒村狂客"的清朝作者简直如大海捞针。那个时代,每个文人都有好几个奇怪的名号,许多有名的清代文章著作,后世只知道其作者的笔名,至于他究竟是谁已经无从考证了。所以,我先查《古镜幽魂记》的出版者:杭州孤山书局,而印行时间则是乾隆四十三年。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总算查到了杭州孤山书局。据资料记载,这家书局创立于康熙十九年,一直经营到咸丰六年才关门大吉。
当年"书局"就相当于今天的出版社,那时候的书局数量很多,但规模大多很小,随时都有破产关门的危险。杭州孤山书局到底印行了多少书,资料里并没有记载。而《古镜幽魂记》也未见其他文献资料里有所提及,看来我手头的这本《古镜幽魂记》,应该是一本罕见的绝版书。这样一来,线索又中断了,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如何才能知道荒村在哪里呢?或许,它根本只是作者臆想出来的一个地方?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地方志。对,如果荒村和西冷镇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它们应该可以在地方志上反应出来。阅览室里正好收藏了大量的明清地方史志,我只要查浙江那一块就行了,而《古镜幽魂记》里的荒村位于海边,那么我要查的范围就更小了,只需翻阅清朝中晚期浙江沿海各府县的府志和县志就可以了。但这又谈何容易,一本清朝的县志就有好几卷,几天几夜都看不完。我便主要是从目录和索引着手,看有没有关于西冷镇的条目。
终于在下午五点,阅览室马上要关门时,我从一本府志上查到了西冷镇。在那本古籍关于西冷镇的注释里果然提到了"荒村",我立刻把那段话记录了下来--荒村,今地名,西冷东二十里,城厢东南四十里,东滨碧海,西倚苍山,南枕坟场,北临深壑,地之不毛,故曰荒村。荒村自古不与外通,传其地不祥,其人不善,四邻八乡,无人胆敢入其村,闻荒村之名,皆惊惧之,若有稚童顽劣,但喝一声:送尔去荒村,稚童立胆寒矣。唯前朝嘉靖年间,荒村尝出一生高中进士,明世宗御赐牌坊一块彰表其母贞烈。(古书上的文言没有标点符号,现我自注标点以方便读者阅读。)看来这荒村确有其地,西冷镇也绝非作者杜撰。我又抄了几页府志,总算弄清了西冷镇和荒村所在的具体府县,匆匆离开了图书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根据清朝的府县名称和位置,很快查到今天的K市,果然在K市的交通图上发现了西冷镇。(浙江省地图我也查过,但在省图上是查不到西冷镇的。)终于知道荒村在哪里了。我立刻作了一些旅行准备,带着那本《古镜幽魂记》,便独自登上了上海开往K市的长途大巴。经过六七个小时的颠簸,我抵达了K市。然后又换乘中巴,才到了西冷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