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把他送到了底楼的后门,叶萧向我挥了挥手说:"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会来帮你的。"目送叶萧离开之后,我回到了楼上的房间。整个下午,我都无所事事,心里总想着叶萧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比如,当荒村公寓还叫卡罗琳别墅时,住在这里的法国人全家在二楼上吊自杀。想到这里,我就会想像那些上吊绳子晃动的样子。还有六七十年代,许多人住进了这栋房子,却发生了一些离奇的命案,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这真是一栋"凶宅"?而我是最后一个住进这"凶宅"的人,也许还要加上小倩。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匆匆降临了。我还是到外边吃了一顿晚饭,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到荒村公寓。整栋房子都沉浸在黑暗之中,经过几天与这房子的朝夕相处,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认识上楼的路。我故意没有开灯,在漆黑的房子里摸索着,很快就爬上了旋转楼梯。当我刚刚走到二楼房门口时,突然听到一阵放大的音乐声,如波浪般撞击到我的耳膜上。那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节奏震动着我脚下的楼板,似乎楼下在开一个演唱会。
哪来的声音?我的心立刻被悬了起来,又缓缓地走下旋转楼梯。终于,我看见他们了--舞会开始了。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确实看到了这一幕--在荒村公寓底楼的大厅里,突然之间灯火通明,十几对男男女女忽隐忽现,正在宽敞明亮的舞厅里翩翩起舞。男人大多穿着各色西装,也有几个穿着长衫,女人们多穿华丽的旗袍,或是时髦的裙子。为他们伴奏的音乐,是从墙边那台留声机中传出的,我甚至能听清其中的歌词:"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冰雪样的聪明,美丽的生活,多情的眷属…"我听出来了,这是六十多年前的歌《花样的年华》,甚至还是原唱者的嗓音,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音调。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但眼前就像蒙了一块发黄的纱布,一些白色的光点闪来闪去,仿佛在看一卷多年前的胶片,带着几个霉烂的斑点,通过放映机缓缓投射在幕布上。突然,舞会中掠过一张脸庞。我又看见她了--"若云?"我轻轻地叫了出来,这个五十多年前生活于此的女子,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她正在舞厅中央最为引人瞩目的地方,拥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同迈着轻盈的舞步。对,我在老照片上见过那个男人,他是荒村公寓年轻的男主人,欧阳家族的继承人--若云的丈夫。
只有他们才是舞会的中心和焦点,所有的舞客都围绕着他们。这对年轻的新人光彩照人,跳了一支又一支曲子,最亮的那束灯光似乎永远只对着他们两人。突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一切,曼妙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耀眼的灯光立刻暗了下来,大厅里变得空空荡荡,所有宾客也都消失了,宛如一团蒸发的空气、一片消散的幻影。--舞会结束了。我的眼睛还来不及适应这一切,大厅已恢复了平静,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亮着。在墙边的电灯开关下,小倩正满脸疑惑地站着。"小倩,你刚才看到了吗?"她看起来有些疲倦,摇着头说:"看见什么?我刚刚从后门进来,看到大厅里面一片漆黑,我就打开了电灯。"我惊讶地摇摇头问:"你没看到?那你听到了吗?""你在说些什么啊?刚才这里一团漆黑,像坟墓一样寂静,我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当我一打开电灯,就看到你站在这里,呆若木鸡,像是在梦游似的。""梦游?又是一场噩梦?不--"
此刻,我心里非常清楚,刚才绝对不是在做梦,确实是我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我确信,我看到了五十多年前荒村公寓的一场舞会,而且还有舞会上的皇后--嫁入欧阳家的若云。小倩走到我身边,在我的眼睛前晃了晃手说:"你在看哪里啊?就像见到鬼似的。""不,那不是鬼。就像我们在看当年的老电影一样,我们并没有见到鬼,而是演员们的影像而已。"我走到了大厅中心,刚才若云跳舞的地方,大声地说,"这个大厅里出现的一切景象,就相当于电影院幕布上的影像,你明白吗?""那么投影机呢?胶片和拷贝呢?"忽然,小倩抓住了我的手,"我不明白你说的一切,但我知道你需要休息,这栋房子使你感到恐惧,而使你产生了某些幻觉。听我的话,只要你休息好了就没事了。"她刚才说话的样子就像妈妈,我只能苦笑了一下。然后,我走到了那台留声机旁边,它还是我从走廊的杂物堆里找出来的呢。我仔细地看了看留声机,这机器已经是古董了,应该早就报废了,怎么可能再放出音乐来呢?终于,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小倩上楼去了。
第34节:这又是一个谜了
在二楼的房间里,小倩给我倒了一杯水,她柔声地问着我:"这些天来,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也许吧。"我颤抖着端起杯子,她的头发已垂到我脸上了,柔软的发丝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撩得我心里痒痒的。我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像在看某一神秘的玉器。她意识到自己离我太近了,向后退了退说:"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小孩。""所以你会照顾我?"这大胆的提问让小倩有些尴尬,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你累了,早点休息吧。"我点了点头,在门口向她道了一声:"晚安。"也许,是受到刚才神奇"舞会"的刺激,我确实感到自己累极了。在卫生间草草洗完澡,便上三楼睡觉去了。走进三楼的房间,又是一阵爬山虎的气味。但我连灯都没有开,一头倒在草席上就睡了。这一夜,我真正沉入了荒村公寓的黑暗中。
上午,当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洒满我额头了。我恍惚着爬起来,整理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到楼下去找小倩。但她不在房间里,我在走廊里大声叫着小倩,却没有任何回应。回过头才发现柜子上有张纸条,她说她上班去了,微波炉里有给我准备的早餐。打开微波炉,还是和昨天一样的早餐。吃完早餐后,我坐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没想到居然是孙子楚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正在我家门口,来把那些玉器还给我,却发现我不在家。
我只能告诉他,我这几天住在外边,地址是安息路13号。二十分钟后,楼下响起了敲门声,果然是孙子楚站在大门口,手里拎着我给他的箱子。我连忙跑到外边去,把他给带了上来。孙子楚小心翼翼地看着这房子,嘴里不停地啧叹:"你可真会找地方啊,这种房子想必是写恐怖小说的好环境吧。"我实在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将他带到二楼的房间里。好在我已经作好了准备,所有与小倩有关的东西,都被藏到柜子里去了。他又环视了房间一圈,用羡慕的口气说:"将来我也能住到这种地方写论文就好了。"然后,孙子楚打开了箱子,还是用报纸团包裹着,他还加入了许多泡沫,把那五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说:"你仔细看一看,有什么问题就说。"这五件来自荒村地下的玉器,现在整齐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拿起它们仔细地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磕碰和损坏的痕迹。我点了点头:"没问题,谢谢。那么鉴定结果怎么样?""我说过,我会邀请最优秀的玉器鉴定专家,他们对你这五件玉器的鉴定结果是--一级真品。"瞬间,我心里微微一颤:"它们真的是良渚古玉?""没错,它们确实是五千年前的良渚玉器,无论是材质,还是形状、纹饰和雕刻技法,都符合地下出土的良渚玉器特征。
这些都是经过权威专家鉴定的,你就放心吧。""能不能说得详细点?""嗯。从矿物学角度看,玉可分为硬玉和软玉两类。硬玉就是通常所说的翡翠,主要产于缅甸;而软玉是一种具链状结构的含水钙镁硅酸盐,它是造岩矿物角闪石族中以透闪石、阳起石为主的特殊矿物。"孙子楚说的头头是道,一套套专业术语,看来从玉器专家那学了不少呢。我不想浪费时间,径直问道:"那么良渚文明用的是什么玉呢?""良渚文明是中国玉器文明之源头,中国传统玉器主要采用软玉,以新疆的和田玉、中原的南阳玉和蓝田玉最为有名。良渚文明出土玉器数量之多,造型之精美举世罕见,世界各国学者都很关注,甚至有人提出了'玉器时代'的观点。""我只知道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哪来的玉器时代?""中国神秘的远古文明,在石器时代结束之后,青铜时代开创之前,还存在着一个'玉器时代',那个时代的人类认为玉器具有神秘力量,谁控制了玉器谁就控制了文明。至于良渚文明,因其使用玉料的数量惊人,肯定要有丰富的地下玉矿来供给。""玉矿?"我忽然想到了地下的宝藏。"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在良渚文化范围内的考古发掘中,从未发现过古代玉矿遗址。也有人认为玉料是从辽宁或新疆运来的,但上古时代交通极不便利,千里迢迢运送大量玉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天上不可能掉下玉石来。""没错,所以我认为在良渚文化的区域内,或者在其附近的山脉中,一定存在着某个被遗忘的古代玉矿。古老的文明可以神秘消亡,但地下宝藏却应该是永存的。"我连连点头:"良渚文明的千古之谜--就是地下宝藏?""不,良渚文明留给我们的谜团实在太多了,玉藏之谜仅仅是许多个谜中的一个。""你的意思是说:良渚文明本身就是一个谜?""良渚文明的兴起是相当神秘的,它刚产生的时候,周边地区的文明程度并不高,最近很热门的三星堆文明,要比良渚文明晚一千多年。五千年前,良渚文明在东方所达到的高度,足以与同时代的古埃及文明与古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比肩。""这一定有着某种特殊原因吧。"
孙子楚点了点头:"是的,在出土的良渚玉琮上,经常出现一个奇特的图案,被称为'神徽像',其上部刻着倒梯形的神人脸,两眼圆睁,牙齿露在外面,头上戴着插满羽毛的皇冠,双手抓向下面的兽头。在古玛雅和古印加文明中,也都有类似的羽冠图案。它们都和良渚文明一样,留下了大量风格诡异的玉器和遗迹,迅速地兴起迅速地衰亡。""你认为良渚文明和玛雅文明有关?""这只是我个人观点。""那么良渚文明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一个拥有宫殿、王陵和金字塔的文明,你说它到了何种程度?余杭的莫角山遗址,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惊叹,它是良渚文明的政治、经济、宗教中心,发现有规模宏大的'宫殿广场',一万多平方米的建筑基址,被称为五千年前的紫禁城。还有大量高级墓葬,巨型棺椁里有着精美的玉器。埃及保存着一百余座金字塔,而良渚文明也有超过一百座被考古界称为'土筑金字塔'的高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达到了如此辉煌的高度,那后来为什么突然衰亡呢?""这又是一个谜了。"孙子楚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最多的说法是自然灾害:四千多年前,全球海平面升高,江南大部分土地被水淹没,良渚文明遭到了灭顶之灾。但还有一种说法:良渚文明对玉器非常痴迷,他们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玉器的开采和制作上。玉器在任何时代都是奢侈品,良渚文明因此陷入了极度奢侈的不良风气之中。""奢侈亡国?""没错,但无论是'水灾灭顶'说,还是'奢侈亡国'说,都没有肯定的证据。也许,良渚文明真的和古玛雅人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就这样两个钟头过去了,孙子楚就像Discovery频道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神秘的良渚古国。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五千年前的本土神秘文明,究竟和荒村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可我实在想不通啊,荒村位于浙江东部的沿海,并不处于良渚文明中心的太湖流域,而且良渚文明距离今天实在太遥远了,那些荒村发现的玉器,会不会是在其他地方出土的文物呢?我只能摇摇头,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看到那五件玉器,心里又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孙子楚帮着我把玉器收好了,他嘱咐我一定要小心谨慎,要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些东西可都是国宝级的。"不过,这种鬼地方也不会有人来的,反正我就住几天而已嘛。"中午,我陪着孙子楚到外边去吃午饭,今天自然是我请客了。在饭店里我没说多少话,有些事情我不敢告诉他,因为以他的性格,再加上职业习惯,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与其再多一个纠缠于此事的人,不如让我自己一个人来扛吧。孙子楚喝了许多酒,而我则是滴酒未沾。席间他已经醉醺醺地胡言乱语了,最后我扶着他走出饭店,将他塞进出租车送了回去。回到荒村公寓后,我立刻来到二楼的房间,将那只装着玉器的箱子,拎到三楼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那里正好摆着一架梯子,通往天花板上面的阁楼。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将那只箱子放在阁楼的角落里,这样就应该安全了吧。入夜后,我草草吃了一顿晚餐,就再也不敢关灯了--根据前两天的经验,只要在一片漆黑之中,我的眼睛就会看到那些离奇的景象,五十多年前的女子若云、那些曾经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人。然而,只要电灯一打开,他们就会从我的眼前突然消失。在荒村公寓的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只要电灯泡没有坏,所有房间的灯都被我打开了。虽然,这些旧灯泡发出的光线,都如烛光一样昏暗,但我想如果从外边看荒村公寓的话,一定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几乎每个窗户里都透出几缕暗光,整栋房子仿佛回到了三十年代,宛如一部爱情电影的名字--《时光倒流七十年》。
不过,如果是外边那些拆迁工人,突然看到这栋空关多年的老宅,一下子亮出了这么多灯光,大概会被吓个半死吧?也许,人们会以为几十年前的鬼魂全都跑出来了,开一场只属于荒村公寓的幽灵晚会。可惜,今天不是万圣节。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出来,我自己也感到奇怪,都到了这种境地怎么还笑得出来。晚上十点钟,小倩终于回来了,乌黑的头发闪着湿润的光泽,看来她已经在外边洗过澡了。女人的眼睛总是尖锐的,她立刻从我的脸上发现了什么:"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啊!今天我在三楼躺了一整天。"但她打开柜子看了看说:"你怎么把我的东西都藏到这里面了?是不是今天有人来过这房间?"唉呀,又给她发现了,我尴尬地傻笑了一下,只能把孙子楚来过这里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她。我顺便也向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五千年前神秘的良渚文明。听完我说的这一切之后,小倩冷冷地说:"你是说那些神秘的玉器,把良渚文明与荒村联系在了一起?""对,或许这就是荒村秘密的入口?"小倩目光锐利地对准了我的左手:"那么你手指上的东西呢?它也是五千年前的神秘玉器?"我的心里又格登了一下,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指环,它像个寄生虫一样"长"在我的手指上,似乎已与我融为一体。我用右手遮住玉指环,哀伤地说:"我这是怎么了?像个傻子一样卷进来,看着四个人相继遭遇意外却无能为力,现在自己的手上又被套上了这个魔咒似的东西,眼睛里看到的全是幽灵的脸孔--我究竟是怎么了?""这不是你的错。"小倩忽然靠近我,语气变得异常柔和,"不用担心,有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有事的。"终于,我克制不住自己了,将这几天所有的烦恼都发泄了出来:"有你在我身边?你以为你是谁?聊斋里的聂小倩,还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女巫?"
她静静地听着我说完,表情是那样镇定自若,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我的眼睛。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低下头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知道我是从不发火的,可现在这种境地让我太绝望了。"小倩依然盯着我的眼睛,淡淡地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吗?刚才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不,你永远都不可能吓到我的。"忽然,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微笑着说:"早点休息吧,睡着了就不会恐惧了。"我点了点头,但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可睡着了还有噩梦呢!"小倩还是微微一笑说:"晚安。"在卫生间里洗了一把澡,我便回到三楼的房间去了。今晚所有的灯都亮着,其实我很不习惯在有灯光的房间里睡觉,但也只能咬着牙,闭上眼睛席地而眠了。昏暗的灯光始终刺激着我的眼皮,我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睡着…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忽然有什么声音刺激到了我的耳膜,使我从黑暗中缓缓苏醒了过来。我的心立刻荡了起来,那声音带着某种特殊的旋律,催促着我睁开了眼睛。三楼的灯光还亮着,那声音似乎是从底楼传来的。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终于听出那是钢琴的声音。荒村公寓里怎么会有钢琴的声音?我侧耳倾听了片刻,觉得这旋律有几分熟悉--对,是李斯特的钢琴曲《直到永远》,也是我一直很喜欢的音乐。
循着那匈牙利人谱写的旋律,我蹑手蹑脚地走下旋转楼梯。底楼的大厅里一片漆黑,奇怪了,我记得这里的灯应该是亮着的。但那泉水般的钢琴声,却如诱人的少女吸引着我,让我瞬间忘掉了恐惧。此刻,在这黑夜的荒村公寓中,回响着李斯特的钢琴曲,我感觉自己到了十九世纪,在匈牙利黑暗的森林中,倾听着城堡里少女的钢琴声和歌声--我无法用更多的语言来形容了,那钢琴绝妙的音色,再加上李斯特的旋律,仿佛是一对天生的情人,正在这荒凉的黑夜里两相厮守,窃窃私语,柔情似水,正如这曲子的名字--直到永远。钢琴声在这栋古老的房子里潺潺地流淌着,引诱着我发现了那线亮光。那是大厅旁边的房间,琴声正是从这里传出的。那是欧阳家族拍全家福照片的房间,在墙边有一架名贵的旧钢琴,但它内部早已经坏掉了,是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的。我默默走到门口,一片怪异的柔光照亮了我的眼睛,我看见了--在这宽敞的房间里,焕然一新的钢琴打开了盖子,十根葱玉般美丽的手指,正在琴键上舞动着,音波随着她的手指流淌而出,回旋在整栋荒村公寓。我的目光随着那双柔软而白皙的手指,渐渐移动到她的手臂和脖颈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光,如流水般泼洒到她皮肤上,再溅起片片水花,弹入了我的瞳孔中。
没错,还是她--若云。我像是做梦一般,看着这个五十多年前的美丽女子。她穿着一身长长的裙子,白色的裙摆覆盖着双脚,黑发披在肩后。她全神贯注地倾注在钢琴上,眼睛几乎是半闭着,十指只要一触到琴键就会发出音符,她是那样如痴如醉,似乎正体会着这支曲子的灵魂--永恒的忧伤之爱。正当我几乎无法自持时,钢琴声突然停止了,若云的双手停在半空,手指微微颤抖。然后,她缓缓回过头去,目光对准了身后--这时我才发现,房间里还站着一个人,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穿着黑色的衣服,笔直地站在窗边,光线照射在他的脸上,却是惨白惨白的。--他就是若云的丈夫,欧阳家的传人。
房间里鸦雀无声,光影在男子的脸上晃来晃去,他缓缓走到若云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时我才感到手指上隐隐作痛,原来这疼痛已经持续很久了,我颤抖着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柔光照射在玉指环上,那些腥红色的污迹,仿佛越来越鲜艳了。"不!"恐惧到极点的我高声叫了起来,瞬间那片白光消失了,房间里又沉入了一片黑暗,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惊慌失措地摸着墙上的开关,但好一会儿都没摸到。忽然,一只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我颤抖着回过头来,却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暗香,几缕发丝拂到了我的脸上。房间里的电灯亮了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原来是小倩。
她正睁大着眼睛站在我面前,与我相隔不过几厘米,我甚至能感到她的呼吸正扑到我脸上。我们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对方,十几秒后小倩后退了几步,脸颊泛红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也想这样问你呢。"小倩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她抱着自己的肩膀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噩梦?"我连忙摇了摇头。"噩梦"已经成为这个故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了。"不是噩梦。"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那架钢琴前面说,"我梦到了钢琴的声音,那首钢琴曲非常美,好像是--""匈牙利钢琴大师李斯特的《直到永远》。"小倩低着头说:"这段梦中的钢琴曲,使我产生了奇怪的感觉。于是我走出房间,当走到楼梯口时,突然听到你大叫了一声,我立刻就走过来了,却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门口。""然后你打开了电灯?"说着,我也走到了钢琴旁边,看着依旧破烂不堪的钢琴,怎么也无法想像,它居然还能弹出那么美妙的声音。我打开了上面的盖子,伸手在琴键上按了几下,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那么,我刚才听到的钢琴声又是怎么发出的呢?难道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钢琴声吗?可是,这琴声怎么又跑到小倩的梦里去了呢?小倩伸手捅了捅我说:"你在发什么呆啊?"我苦笑了一下:"我在想刚才听到的,还有看到的一切。"
第35节: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你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好吧,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看着她诱人的眼睛,我不由得点了点头,把刚才看到的一切离奇景象,都如实地告诉了小倩。但她听完以后,仍将信将疑地问:"你真的看见了五十多年前的人?""是的,我看到了若云。"我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同时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说给某个幽灵听,然后用骈文式的语气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非梦境。"我环视了房间一圈,摇了摇头说:"深更半夜的,不要站在这里,我们上楼去吧。"小倩似乎相信了我的话,也赶紧跑出了这房间。回到了二楼,我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疲惫不堪,轻声地对小倩说:"睡个好觉吧。"然后我上了三楼,躺到了草席上。这时,我才发现手指已经不再疼了,玉指环也没有了异样的感觉,盯着那块红色的污迹,我忽然感到了什么--难道是因为这枚玉指环?不,我赶紧闭上了眼睛。窗外,长夜正漫漫…
清晨,凉风从三楼窗口吹进来,爬山虎的气味总算淡了一些。我躺在冰凉的草席上,微微睁开眼睛,一个白色的影子晃动在我头上,在白色的上端又垂下来黑色的瀑布,我知道就是她了。我渐渐看清,小倩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黑发垂在胸前,低头俯视着我。她的目光是那样奇怪,像电流一样滚过我的身体,使我浑身都不自在。我看了看窗外,阳光还没有射到房间里,大概只有清晨六点多吧。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说:"你怎么上来了?现在还早着呢。"小倩的脸色苍白,额头还有些汗珠,几缕发丝贴在她的脸上,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用幽幽地回答:"刚才,我做了一个噩梦。""又是噩梦!"她的声音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从没听过她有这种嗓音,再想想昨天半夜里的那一幕,我摇着头问,"你梦到钢琴声了?""不,我梦到那对男女了。""那对男女?你是指若云和她的丈夫?"
"是的。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但她却突然停住了,将头别到了一边。我着急地问道:"知道了什么?"小倩依然背对着我,声音颤抖着:"那个男人,就是典妻的儿子。""典妻之子?"瞬间,我眼前浮现出进士第的后院,那口梅花树边孤独的老井,在那幽暗的深处埋葬着典妻的肉体和灵魂。我走到窗边深呼吸了几口,点了点头说:"没错,如果典妻的故事是真的话,那么她为欧阳家生的儿子,到一九四八年也应该长大成人,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从时间上推算完全吻合,而且欧阳老爷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他就是典妻所生的了。"小倩走到我身边,背倚着爬满藤蔓的墙壁,却一句话都不说。我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梦里有人和你说话了?""不,你不要再问了。"她低下头,不愿再回答我的问题。"那好,我不问了。"我轻叹一声,走出了房间。小倩紧紧地跟在我身后:"你去哪?""去刷牙洗脸啊。你一大早就把我给叫醒了,让我怎么再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