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的老房子,也有这种老虎窗。我趴到窗口上,望着下面的大片工地,还有远处的无数高楼。这里应该是荒村公寓最高的地方了,窗下是一排排黑色的瓦片,上面也爬满了茂盛的藤蔓,我想整个房顶上全是爬山虎吧。这里的窗户一直都紧闭着,窗玻璃上全是爬山虎的叶子,看着穿过叶子缝隙的阳光,感觉像是在森林里。离开老虎窗,我仔细地环视了阁楼一圈,显然这里已经尘封多年,感觉就像是个刚被打开的古墓。在阁楼的一角,我发现了一个老式衣橱。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但能看出这衣橱用的是上等木料,在当时也算是高档家具了。我轻轻拉开衣橱大门,一阵浓烈的陈腐味道涌了出来。我扭过头等了几分钟,那股气味才渐渐变淡了。我眯着眼睛向衣橱里看去--衣橱里竟吊着几具干瘦的死尸!
我立刻倒在了地上,额头上全都是冷汗,差点就大声叫了出来。我又看了看手上的玉指环,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愈加显眼了。但是,当我重新站起来时,才发现衣橱里根本就没有死人,只是挂满了衣服而已。谢天谢地,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原来刚才是我看错了。那些旧衣服吊在衣橱里,在昏暗的光线里乍一看,就好像吊着几个死人似的。衣橱里的衣服既有男装也有女装,黑色和白色的西服,下面还连着西裤,红色和蓝色的旗袍,几件黑色的毛皮大衣,一个五十多年前的家庭衣橱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我伸出手摸了摸衣服,全都已经发脆了,一股霉味又涌了出来,有件西服的下摆还被虫蛀了个大洞。我连忙掩着鼻子后退一步,关上了衣橱的大门。那是欧阳家穿过的衣服吧?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恶心,便向阁楼另一端走去。这时,我才发现在这边的地板上,也有一个向下的暗门,只是现在底下是悬空的,当初应该有一个扶梯的。但即便如此,把那么大的衣橱搬上来也还是不容易。阁楼这端还有一个梳妆台,但上面的镜子早已经破碎了,只剩下一个长椭圆形的木框,后面发黄的木板裸露着。我想当初荒村公寓的女主人,应该就是坐在这面镜子前梳妆打扮的吧。我拉开梳妆台下面的第一个抽屉,发现里面堆着许多旧照片。闻到这些照片的霉烂味,我的眼睛亮起来,立刻把它们全都摊在台子上面。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我始终都屏着呼吸,默默地看着这些照片。随着几十年前的黑白影像,那些曾经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人,似乎又都活生生地出现了--第一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的身体倚靠着窗户,似乎在眺望着外面的天空。她穿着一件毛衣,微微烫过的发卷散在耳边,脸庞清爽而细致,再加上黑白影像的晕染,仿佛就是四十年代月份牌里的上海美人。但更让人着迷的是她的眼睛,在那柔和的眼线里,是一双淡淡哀伤的目光,正凝视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看着照片里她凭窗而立的样子,感觉就像是一只被囚禁的鸟,渴望窗外天空的自由--我记得她的脸,在欧阳家全家福的照片里。第二张照片,是一对年轻夫妇的结婚照,新娘就是刚才看到的她,而新郎也在那张全家福里看到过。从这张照片上看,他们还真的挺般配的,新郎穿着一身西服,身材挺拔地站着。新娘穿着一件洁白的婚纱,长长的裙摆一直拖到地上,她的一只手被新郎挽着,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这是身为新娘子的幸福,还是对自己最美一刻的留恋呢?反正我也问不到她。第三张照片,她正在低着头读书,仿佛在沉思着什么。照片的背景就是这张梳妆台,在后面椭圆形的镜子里,也能看到她的样子。但奇怪的是,镜子里似乎还照出了一个人,但照片的光线不足,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但可以确定那个人所处的角度,绝不是照片的拍摄者。
第32节:聊斋里的美丽女鬼
后面还有十几张照片,全都是在这栋房子里的日常生活场景,出现的人物也只有那对年轻的夫妇。只有最后一张照片,是欧阳家在荒村公寓的全家福,和韩小枫从荒村带来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应该是从同一张底片里冲印出来的。只是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张室外的照片,全都是在这栋房子里拍的。他们的表情大多也很沉默,极少见到有笑脸的照片,而那年轻的妻子,更多的则是淡淡忧伤的目光。全部看完以后,我把这些照片全都放回到了抽屉里。然后,我拉开了第二个抽屉,发现里面有两本旧书。我把书拿出来一看,首先注意到了一个名字--张爱玲。原来是张爱玲的书,一本《传奇》,还有一本《流言》,分别是一九四四年和一九四五年印刷的版本。《传奇》是张爱玲的小说集,《流言》则是散文集,没想到荒村公寓里还曾经有过一个"张迷"。我想这两本书,应该是年轻的妻子在出嫁之前买的吧。我随手翻了一翻《传奇》,又是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忽然,我翻到了一枚书签,其实不过是一张小卡片,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字--"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这几行字纤细娟秀,一看就知出于女子的手笔,下面还有一行落款--"若云记于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一日"。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若云。至于"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则是张爱玲说过的话,一定是若云对这句话很有感触,便在书签上把它记录了下来。而这枚小小的书签,正好插在《金锁记》这篇小说的最后一页。为什么要插在《金锁记》里呢?我轻抚着书页想了片刻,或许若云在担心自己的命运,会不会成为又一个曹七巧呢?就像《金锁记》里写的那样,青春少女曹七巧嫁入大户人家,就如小鸟被关进笼中,从此以后注定要蹉跎一生。算了吧,女孩子的心思是猜不透的,更别说五十多年前的若云了,我轻叹了一声,把这两本书都放回到了抽屉里。在梳妆台底下还有一个小抽屉,我打开来一看,却发现里面是一些小化妆品,有唇膏、粉底、香水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小玩意儿。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五十多年前的唇膏的样子,只是里面早就干了。不过,只要想像这个小东西曾经涂抹在若云的嘴唇上,心里就会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是怀旧还是惆怅?最后,我还是关上抽屉。环视了阁楼一圈后,踩着梯子下去了。回到三楼的房间,我还是把竹梯放在天花板底下,然后匆匆地走下了楼梯。午饭还是微波炉食品,吃完后我躺在折叠床上,翻了翻我带来的几本书。午后的空气闷热异常,房间里一丝风都没有,我只感到眼皮沉沉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指环,就好像长了个肉瘤似的,心里忍不住又狂跳了几下--不知道它会在我的手指上戴多久?难道一旦戴上永远都拿不下来了?想到这里我闭上了眼睛,颤抖着躺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傍晚六点,我才悠悠地醒来,随便弄了点晚饭解决了食欲,然后就坐在房间里发愣。到今天为止,荒村公寓的三层楼我都看过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发现什么。也许我先前的猜测全错了,这栋老房子和荒村的秘密没有任何关系?而我却凭白无故地在手指上多了样累赘。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些轻微的声音,透过楼板在整栋房子里飘荡着。瞬间,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只听到底楼"笃…笃…笃"的声音传来。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穿过黑暗笼罩中的走廊,停在旋转楼梯口向下看去。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踩着楼梯旋转而上。我立刻屏住呼吸,等脚步声来到身前时,一把抓住了对方--"是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连忙将她的手放开,打开了墙边的电灯。果然是小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裙,蹙着眉毛靠在墙边,刚才她显然被我吓了一跳。她不停地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
我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又来了?""对不起,我吓了你一跳吧。"小倩喃喃地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进去坐一会儿吧。"我帮她拎起了那只大箱子,带她来到我的房间里。一走进屋子,她清澈的眼睛就不停地四处看着,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感到有些奇怪,试探着问道:"小倩,怎么了?"她缓缓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我,终于说出了话:"对不起,我可以住在这里吗?""你说什么?住在这里?"她的问题让我很惊讶,更让我觉得尴尬。"请千万不要误会。"小倩也显得很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说,"就算帮我一个忙吧,我感觉我已经无处可去,惟一能够住的地方,就只有这栋荒村公寓了。"小倩的请求还是让我难以理解,她现在这副样子,突然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的名字--《无处藏身》。
我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肩膀问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什么都不要问,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我的心里感觉--"她的话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别任性了,快回到你父母身边去吧。"然而,小倩却一反常态地大声地回答:"不,我说过我没有家里人,我也没有父母,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没有家?岂不就是孤魂野鬼了吗?"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但是,我更没有想到小倩会这样回答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聂小倩啊。""聊斋里的美丽女鬼?"我使劲地摇着头说,"小倩,你是不是一直生活在你自己内心的世界里呢?也许这一切只是你的幻想而已。""你不要再问了,今晚我一定要住在这里,我已经决定了。"说着,她打开了那只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还有几大包的快餐食品、一小袋大米,甚至还有一堆零食,看来她真是打算在这里"蹲点"了。现在我算是彻底投降了,反正这房子本来就不属于我。所以,我也没有权力把她赶出去,我只能摇了摇头说:"好吧,我随便你住哪里。不过,这房子过几天可就要拆了。"小倩一边收拾着她的东西,一边干脆地回答:"我知道。"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好像一下子成了房子的主人,我傻傻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她抬起头向我微微一笑:"对不起,今晚你能不能睡到楼上去?""楼上?"我愣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小倩的嘴角微微一撇:"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可我心里却暗暗地说:就这么把我赶到楼上去了,让我和那些爬山虎睡在一起,今晚可惨了。她来回走了几步。"从今晚起,我们就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了。"居然只是做邻居,我有些泄气地说:"行了,只能做几天的邻居。"突然,小倩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盯着我的左手说:"你手指上是什么东西?"我心里一惊,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只能乖乖地向她举起了手。她盯着我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怔怔地说:"我没见你戴过戒指。""这是一枚玉指环。"我的语气变得沉闷了起来,"它来自荒村。""荒村的玉指环?怎么戴到了你的手指上?""一言难尽啊。"然后,我就把这枚玉指环的来历全都告诉了她,还有我戴上它就怎么也拔不下来的烦恼。小倩颇感不可思议。她抓住了我的左手,摸了摸戴在我无名指上的玉指环。然后,她试着拔了拔指环,但玉指环立刻收缩了起来,疼得我几乎叫了出来。小倩显然被吓坏了,连忙放开了我的手。"也许,秘密就在这枚玉指环里吧?""可我该怎么办呢?永远戴着它吗?"我烦躁地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最后靠着房门说,"算了吧,先挨过这几天再说吧。"然后,我从墙角拿出了我带来的一卷草席和枕头,扛起它们就向外走去。小倩着急地跟在我后面问:"你去哪儿?""你不是让我睡楼上吗?"走到一半,我又回过头来说,"今晚,你就睡在折叠床上吧,卫生间在走廊的最里面,有水龙头能够洗脸,不过没有热水。"她的表情又有些尴尬了,低着头说:"谢谢你。""睡个好觉,不要再做噩梦了,我可经不起你折腾。"我总算露出了一些笑容,"晚安吧。"说着,我已经扛着草席、枕头走上了楼梯。走上黑暗中的三楼,我推开了第一个房间,幸好头顶的电灯还能亮。
这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植物的气味,靠窗的墙上全是爬山虎的根须和叶子,凉凉的夜风从窗户外吹进来。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窗户重新关紧。然后,我又用了半个多小时,把这房间打扫了一下,清理了厚厚的落叶和灰尘。最后,我才把草席铺到了地板上。这时我想起了楼下的小倩,反而不敢再下楼去了。夜深人静时,还是不要想入非非的为好。我索性关了电灯,躺在席子上睡了。在这充满植物气味的房间里,身下是凉凉的草席,就像睡在黑夜的草地上。虽然闭着眼睛,但仍能感觉到那些爬山虎的藤蔓,它们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向地板急速地伸展触须,就像一只只挣扎爬行的手。黑夜中的爬山虎不断吐出二氧化碳,席地而眠的我渐渐陷入了恍惚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几道光线照射在我的眼皮上,躲在眼皮下的瞳孔渐渐苏醒了过来。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也许是苏醒后的恍惚,我大口地喘息着,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席上,房间依然被黑夜所笼罩。而我脸上的光线,是从门外的走廊里照射进来的。我挣扎着坐了起来,门外射进来的白光有些刺眼,而我的身体依然处于黑暗中。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才适应了这道狭小的光线,看到门外似乎站着一个黑影。心跳骤然加快了,但我立刻让自己镇定下来,会不会又是做噩梦的小倩呢?我小心翼翼地从席子上站起来,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悄悄地把头探出门外。走廊里亮着一片柔和的光线,我发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正孤独地站在走廊中间。她穿的衣服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我还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倩?"几乎同时,她缓缓地回过头来,光线一下子太亮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开始向我这边走来,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用手遮挡着头顶的灯光,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她不是小倩。瞬间,我几乎叫了出来,但她似乎对我视若无睹,怔怔地朝走廊这边走来。这时我看清了她穿的衣服,居然是一条又厚又长的连衣裙,我从没见过这种样式的衣服,看起来实在太厚重了,在这个季节穿着它恐怕要热死了。
她的脸庞是苍白而纤细的,美丽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和这种时刻出现,她绝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子。我颤抖着轻声问道:"你是谁?"但她没有丝毫反应,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穿过,似乎我根本就不存在。当她与我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忽然想了起来--我见过她的脸--上午在顶层阁楼里,我发现了许多张旧照片,几乎每一张都有她的脸。她的名字叫若云。此刻我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她向楼梯口缓缓而去,柔和的光线如瀑布般笼罩着她,而她身后的墙壁依然在黑暗之中。这怎么可能呢?在遥远的一九四八年,她就生活在这栋房子里。五十多年以后的今夜,她重新出现在荒村公寓三楼的走廊中,却依然是那样年轻,那样迷人,与当年照片里的她没有任何改变。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她走下了楼梯,那团光线始终照射在她身上,而周围全是一片黑暗。她就好像舞台上的明星,全身笼罩在白色的聚光灯下,而其他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看着她。
第33节:又是一场噩梦?
忍无可忍中,我打开了电灯,当灯光照亮我眼睛时,她却瞬间消失了。我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任何的异常情况。我又跑下了旋转楼梯,也没发现任何有人的迹象。她到哪儿去了?走到二楼的走廊口,看到小倩睡的房门正紧闭着,我想我不应该打扰她的好梦。我让自己重新放松下来,然后回到了三楼的房间里。我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墙上昏黄的电灯光线,与刚才那种奇异的光线完全不一样。那么照在若云身上的光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关了电灯,又躺到了草席上。我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几乎叫了起来。现在我能肯定了,刚才绝不是在做梦,我确实亲眼见到了若云--五十多年前住在这里的女人。可我怎么会见到她呢?即便当年美丽的若云今天仍然健在,也应该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了。毫无疑问,刚才我所目睹的,是五十多年前的若云,还有她穿的那身衣服,也是那个时代才有的,难道我见到了幽灵?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毛骨悚然,连忙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黑夜啊,快点让我睡着吧。"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奇遇",我直到上午十点才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倩的眼睛,原来是她把我给叫醒的。我条件反射似的从席子上跳了起来,盯着她半天才清醒了过来,然后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挺傻的吧?"小倩也微微笑了笑说:"不,你睡觉的样子挺有意思的。"真丢人啊,刚才她一定站在我旁边,看着我睡觉的样子很久了。我再也不好意思说话了,便低着头跑了出去。我匆匆来到楼下的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
当我回到二楼房间里时,才发现小倩早已为我准备好了早餐,有大饼、油条,还有豆浆。她淡淡地说:"这是早上我出去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当然喜欢了。"我立刻抓起了一根油条说,"小时候,我经常吃这样的早点,但长大后就很少吃了,我还真的很留恋油条的味道呢。"不到几分钟,这顿早餐就被我吃光了,我顾不得满手的油,抹着嘴说:"小倩,真没想到,你会给我买早饭吃。真谢谢你了。""这几天,你是不是天天都吃微波炉快餐?"我搔了搔头回答:"反正,反正就只有几天时间嘛。""天天都吃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太好的,还是多吃点米饭吧。""好了,我明白了。"这时,我忽然想到了昨天半夜里,见到的那个五十多年前的女子。可我该怎么对小倩说呢?她会相信我的话吗?如果她相信的话,岂不是要被这栋房子吓坏了吗?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没有说出来。"你在想什么?""没,没想什么。"我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我在想,其实…其实你还是挺善解人意的。"小倩突然笑了笑说:"过去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来骚扰你的无聊读者吧?""不,你是聊斋里的聂小倩嘛。""没错。"她倒是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好了,我现在要出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小心点。""出去?你是去冰淇淋店上班吧?"她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轻声说:"再见,我晚上回来。"不过,我还是紧追了出去,目送她离开了这栋房子。
回到二楼的房间,我不敢多看她留在这里的东西,一想到昨晚她就睡在这屋里,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发毛。不知为什么,小倩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很牢,中午我没有再吃微波炉食品,而是在外面的饭店里吃了一顿午饭。下午,我没有在外面多停留,匆匆地回到了荒村公寓。当我刚刚来到二楼房间时,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敲门声。底楼的大门被敲得山响,似乎整栋房子都摇摇欲坠了起来。我连忙捂住乱跳的心口,把头伸出了窗外,发现楼下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正在用力地敲着前头的大门。忽然,那个男人抬起了头,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叶萧。我吃了一惊,连忙大声地叫他。叶萧也看到了我,他在下面说:"快点给我开门。""前门封死了,你要从后门进来。"说完,我立刻冲出了房间,跑到底楼去给他开门。果然,我在后门看到了叶萧,他显然对这老房子不太放心,小心翼翼地进入了走廊,摆出一副警察特有的姿势,似乎随时都会有人袭击他。我把他引到了底楼,指着宽敞的大厅说:"叶萧,我领你参观参观吧。你看,这里就是欧阳家族当年跳舞的地方。"叶萧冷冷地环视了一圈,面无表情地回答:"这里的阴气太重了。""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呢?我想,可能是这房子太潮湿了吧。""等一等,你手指上是什么?"他发现了我左手上的玉指环,我心里格登了一下,缓缓举起左手说:"就是这个东西啊?前几天,我在路边的小摊上看到这个东西,觉得挺好玩的,就花十块钱买下来了。"但叶萧还是盯着玉指环看了看,然后冷冷地说:"这东西真不适合戴在你的手指上。""呵呵。"我向叶萧傻笑了一下,然后带着他在底楼转了一圈。
我们走上了旋转楼梯,来到了二楼的房间里。叶萧看了看折叠床和微波炉,轻声说:"其实,我是担心你才来这看你的。你一个人住在这种鬼地方,我怎么放得下心呢。""你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吗?我能够照顾自己的。"忽然,叶萧发现床下有一双女孩子的拖鞋,他的脸立刻板了起来,指着拖鞋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心一沉--糟了,我早该预料到了,小倩在这房间里留下的蛛丝马迹,怎么逃得过警官的眼睛呢?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叶萧,这个嘛…这个…""这个女孩是谁?"叶萧直截了当地问了。
不,我不能把小倩说出来,我只能轻声地说:"请别问了,这是我自己的私事。""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事的。但我提醒你,这里可是荒村公寓,不是你随心所欲的地方。"完了,他竟然以为我在这里--不可以,我连忙解释道:"叶萧你误会了。我在这里可什么都没做。"他扬起眉头笑了笑说:"算了吧,我不问了。"忽然,我想起了一个至今仍然生死不明的人:"对了,苏天平有消息吗?""不,学校至今还在到处找苏天平,但他就像消失于空气中一样,无论哪里都找不到他。""也许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吧--不,我不该这么说,这样的话似乎太残忍了。""别再多想苏天平了。"叶萧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说,"其实,我今天来找你,还有另一个原因。"我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什么原因?""上次在电话里,你不是托我帮你查一查,荒村公寓在过去的详细情况吗?""对,你查到了吗?"叶萧点了点头说:"没错,这几天我查了许多历史档案,主要是一九四九年以前这一地区的房屋登记资料。昨天晚上,我总算查到了这栋房子--安息路13号在租界工部局的备案。""它建造于什么时间?""一九三○年--当时安息路是上海租界有名的高级住宅区,马路两边修建了许多三层小洋房,这栋房子是由一个法国房地产商建造的,一开始并不叫荒村公寓,而是叫'卡罗琳别墅'。""卡罗琳别墅?这名字真好听。""是的,当时是由一户法国侨民家庭居住,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控制了上海租界,这户法国人被限制了自由,软禁在这栋房子里,不知什么原因全家人都自杀了,就吊死在二楼的房间里。""什么?"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难道那户法国人就吊死在这个房间里?叶萧也以幽幽的目光看着房间说:"那份档案上就是这么写的。抗战胜利以后,租界已不复存在,这栋房子的产权被一户中国人家买下。
档案显示那户人家复姓欧阳,是浙江某地的商人。""当然是荒村的欧阳家了,当年他们从事走私赚了很多钱,想必也一定在上海做着很大的生意,所以就在此地购买了这处房产。""是的,欧阳家买下了这栋卡罗琳别墅后,就将其改名为'荒村公寓',并在当时的有关部门作了登记注册。从荒村公寓的地契副本来看,欧阳家在这里总共住了三年多时间。到了一九四九年初,欧阳家又把这栋房子卖给了一个富商。但是,那富商还没来得及住进荒村公寓,自己就先暴病死亡了。"我着急地问道:"从此以后,这栋房子就空关了起来,是吗?""后来,我又查了解放后的一些档案材料,才知道在六十年代,附近的居民曾经搬进来住过。那时候安息路一带的小洋房大多没有主人,很多就这样被附近的居民们强占了。但惟独这栋房子,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叶萧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着眉头说,"当时的档案记录不太全,据说在这栋房子里发生了命案,也查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八十年代,那些居民就全都搬出来了,此后就没人再敢住进来了。"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半夜的离奇遭遇,不禁自言自语地说:"也许,荒村公寓里一直有闹鬼的传说吧,把附近的人家都吓着了,所以就一直都空关着了。""你说什么?闹鬼?"我连忙低着头说:"没什么,只是随便猜测而已。""不要再想入非非了。"叶萧来回地踱着步说,最后看着窗外说,"也许,是因为这房子里的空气太潮湿了吧,而且还长了那么多爬山虎,我听说这种植物对人体不是很好。""没关系,我想这几天我已经适应了。""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不知道,也许还会在这里住几天,直到它被拆掉。"叶萧失望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决定,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快步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