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是武昌洪山,近几年有让姓人自称是文帝后人,并献出《让氏家谱》为证。
但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好像是为了显示自己聪明,把这几个说法一一给驳斥了,认为这不过是那些跟随者放出的烟幕弹,以扰乱朱棣视线,叫他的锦衣卫逮不着,还有的纯粹是后人附会。
最后他以充分的证据提到了我所在的这个清溪村。
除此外,还有一条奇怪的粗体引文:建文逊国为僧,云游四海。西游重庆,东到天台,转入祥符,侨居西粤,中间结庵于白龙,题诗于罗永,两入荆楚之乡,三幸史彬之地。
“史彬”下面,画了几条红线。
后面又有一条提到“史彬”。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二月,建文帝东行。十月,在旅店遇到史彬,史彬关切地问起他饮食起居,建文帝说:近来强饭,精爽倍常。史彬抱着皇帝的脚痛哭流涕。当时史彬已经是明成祖朱棣的红人,哭完建文帝问他: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史彬回答:皇上请便,臣自有办法。夜间史彬自缢于驿站。
这段有条手写批语:有祖如此,夫有何憾?
我猜这也许是史队长阅读时情不自禁顺笔写下的,史彬是他六百年前的祖先?姓史的多着呢,这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读完后我一抬头,发现吴小冉不知何时来了。
“魂不守舍的,看什么啊?”
我递给她,她一目十行地翻了翻,就放在一旁了,“没兴趣。”
“你爷爷说我们现在挖的可能是建文帝的坟。”
“是吗?”
“像是在找什么宝贝。”
“哦。”吴小冉心神不宁。
“怎么啦?”
“我又碰到你说的那个吴飞了。”
“在哪里?”我跳起来。
“山上,我在那里练功。”
“没怎么你吧,这浑蛋?”
“看了我一眼,然后拿着个小望远镜往你们挖掘的地方看。”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清楚。你得让你们史队长小心点。”
“小冉,”我想了想,“咱们过几天就走吧,去哪儿都行,我跟着你走。我不打算要什么钱了,这地方不对劲,我老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我爷爷呢?”
“可以带他一起走啊。我给你说,他这是正宗的老年痴呆症,换个环境也许就不治而愈了。”
“他不会同意的。”
“那就叫他留这儿,十几斤的刀都舞得动,两年三年的死不了。”
“你乱说什么?”吴小冉生气了,她低头沉默了几秒钟,又有些犹疑不定,“周寻,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直说好了。”
“我来这里,是想弄清楚我的身世、我爸爸在哪里。”她想了想,“所以在知道真相之前,我不能离开。”
“要是老头儿知道,他在哪儿都能告诉你。”
“我也劝过他,可关键是他不愿意走啊,他说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去过几次县城,从没离开过这地方,哪怕是地震洪灾,他死也要死这里。”吴小冉眼圈红了,“周寻,你也许不能理解我对爷爷的感情。小时候我是跟他长大的,十岁后我妈才来接我到成都。我还记得那天走时,在车站爷爷抱着我怎么也不肯撒手,后来他跟在车后面一边跑一边哭,我从车窗里看到他把鞋子脱下来跑,赤着脚在柏油路上…”
“你妈妈应该最清楚啊!”
“她不允许我提父亲。”
“那一定是有苦衷吧。你认为你爷爷可能知道?”
“他一定知道,只是他现在脑子不清楚。”
“好,我不走了。”看着这个女孩子,我生起种强烈的怜惜感。
“谢谢你,周寻。”吴小冉破涕为笑,我过去抱了一下她,她也没拒绝,把头轻轻靠在我肩膀上。
到了晚上,老头儿破天荒地跟我们坐在一起吃饭了。以前他都是远远地蹲在那个树墩上,端着他那个特别的大瓷碗跟狗在一起,吃完把碗一扔,看着狗把碗舔干净,对我们理也不理,就回房睡觉。
他自己也感觉不自然,脸上讪讪的。
“爷爷,你吃啊。”吴小冉把一大块肉放他碗里。
“哦,好。”老头儿手忙脚乱。
我给吴小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提防着点,别再是老头儿打什么鬼主意。
“你们要走啊?”
“没,谁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多住几天。”老头儿笑了。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桌子底下轻轻踩了一下吴小冉的脚。
“这是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老头儿好奇地指着桌上的牙签,没话找话,那是吴小冉从成都带来的。
“牙签。”我用给他看。
老头儿也试探着拿出一根,在嘴里捣鼓了半天,又把它放回盒子了。
饭后老头儿又坐了好长时间,说他想起以前跳绳的事了,不过当时那棵树还活着,吴小冉摔伤腿的那次,树上正开花呢,绳子不是拴在他腰里,而是膝盖,吴小冉当时才六岁,要拴腰里怎么跳上去呀。
说完他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像这是多么好玩的事。
“你爷爷这是怎么了?”夜里关了灯我躺在地上问吴小冉。她把床单当帘子用了,把我和她隔开。
“搞不清。”
“回光返照?”
“你嘴里就不会说句好话?”
“这地上真潮。”我翻了个身,外面有风,朦胧中床单一鼓一鼓的,像有人在背面跳舞。
“夏天山里都这样,你不是有席子吗?”
“我想到床上睡。”
“你要是想找死,就尽管上来看看。”
11
史队长那边进展神速,我第二天一早赶过去时,他和猴三已经进出好几趟了,许多瓶瓶罐罐被陆续搬出来,在地上摆着。
“你要不要进去看一下?”猴三挤眉弄眼。他眉毛稀疏,两只眼本来离得就近,这么一来更像只猴子了。
有了昨天的教训,我真不敢再信这家伙。
“那边包裹里还有一件衣服,换上跟在我后面。”史队长说。
这斜洞半米宽,体型稍胖些就容易卡住,湿气很重,边缘还有一些黏糊糊的虫子,似乎在睡觉,摸着它们就很不耐烦地蠕动一下。
史队长在前面,我紧跟着。爬了大约有十多米,史队长说:“好了,站起来吧。”
我将信将疑地站起身,史队长把手里的电筒拧亮了。
这是条青石垒成的甬道,足足有两米高,一米多宽,甬道两旁的石壁上有一些模糊的人物画像。
“这么大?”
“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十倍。”
甬道前面有一道石门。
“没机关吧?”我心有余悸。
“昨天全被我们拆掉了。”
石门上的锁已经朽坏,进去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两边摆着像烛台似的石龛,除此外什么都没有。
史队长解释说都挪出去了,还有几道门,看上去也像是进去过。
“棺材里发现宝贝了?”
“没。”
“找不到?”
“找到了。”
“里面有什么?”
“还没打开,我怀疑有问题。”
其他几个石室我也跟着进去看了看,除了些壁画外,没什么值得一记。
墓室有股酸味,空气极差,我有点失望,跟电影上看的完全不一样,即使没金甲虫、太阳神书、木乃伊,有几件像文物的东西也好啊,还帝王墓,看来这皇帝后来真是落魄到极点了。
“小周,你去叫猴三下来。”史队长似乎有什么发现,用一个小锤子在石壁上敲着,然后又跑到另一个地方敲,声音明显不一样。
“我…我摸不清路了。”
“啊?!那一起出去吧。”
还没爬到洞口,就听到一阵吵闹。
外面站满了村民,其中一个领头的老人正用拐杖指着猴三骂。
猴三脸红脖子粗地反驳着,“我们这是合法…合法…”
有人起哄,“刨祖坟,还合法?揍这缺德的小瘦子。”几个人冲了上去。
虽然村民都是些老弱病残,可足足有二十几个人,又拿棍的拿棍,扛铁锹的扛铁锹,战斗力量绝不容小觑。
猴三先下了手,撂倒一个,但头上已挨了几下,他痛得龇牙咧嘴,从地上拎起个洛阳铲挥舞着反击,“谁敢过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而至,是吴老汉,他衣袂飘飘,手握钢刀,刷刷刷,飞快地朝猴三劈去,另外几个拿着棍的一哄而上。
这下可把猴三吓坏了,他勉强招架了几下,把铲子一扔,抱头鼠窜。
“这边还有俩。”一个老太太突然发现了刚爬出来的我和史队长。
村民气势汹汹地迅速包围过来。
“怎么办?”我有些紧张。
“跑!”史队长轻声说,我们捡起地上的工具箱,撒腿就跑。
我们跑到一个僻静处,见后面的村民并没有追过来,于是坐下来休息。
“这下子搞不成了。”
“他们不就是想要钱吗?谈判!”史队长扶了扶眼镜,好像很有经验。
“这是那个逃亡的皇帝墓吗?我听吴老汉说你们是在找一挺值钱的东西?”
“哪个吴老汉?”史队长警惕起来。
“就那个挥大刀的,上次砍掉小曹头皮的。”
“他亲口告诉你的?”史队长往前伸了一下头,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
“对啊。”我被他问得有些不自在。
“刚才肯定是他领头闹的。”
“不一定,他早知道你们在这里考古,要闹早闹了。”
“哦。”史队长皱眉沉思着。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再回到挖掘现场,地上的瓶瓶罐罐都不见了,有几个大的被敲成碎片。
那洞口又大了好多,看来是有人重新挖的,但没敢进去。猴三铁青着张脸,在旁边蹲着抽烟,看我们来了,理也不理。
“没受伤吧?”
“我早晚得掐死那老东西,要不是跑得快,我被他砍惨了。”猴三站起来,把烟往地上一扔,又恨恨地用脚猛踩了几下。
“没受伤吧?”
“没有。妈的,这次不知少赚多少。”猴三说,接着扫了我一眼,像是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又补充道,“咱们国家损失可大了。”说完他舔了舔嘴唇,似乎自己都觉得这后来的一句太生硬。
“你又想进监狱了?”史队长笑了。
“啊?”猴三没反应过来。
“小周,我还没和你细说过,猴三这小子你别看他貌不惊人的,可出身于盗墓世家,祖传几代都是盗墓的。他十六岁跟他爹在陕西盗汉墓被抓,进了监狱,我们文物局看他是个人才,等他刑满释放后就聘请他,后来他一直为我们效力。”
“你提这些干啥?”猴三非常不高兴,“还要不要继续?”
“等跟他们谈妥吧,我今晚去找村长。”史队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来回转悠像是放哨的村民,“这个墓有些古怪。”
回到住所,我跟吴小冉说我要去报案,他们看起来很不对劲。
老头儿在旁边大声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什么考古队?盗墓贼!”
“怎么报?这儿手机信号都没有。”吴小冉说,“咱们别跟着瞎掺和了,我看不像,如果是盗墓的,他们夜里偷偷摸摸弄就行了,谁也发现不了,敢这么在光天化日下干?不是找死吗?”
“你这就傻了。”老头儿纠正说,“如果他们掘半天发现不是,找不到要找的东西,一定还会换地方。山这么大,不可能都夜里去掏洞吧?打着考古的幌子,想什么时候挖就什么时候挖,想挖多少就挖多少了。”
“爷爷,你怎么知道不是呢?”
“嘿,我就是皇帝爷转世嘛。”老头儿故弄玄虚。
“不是你去闹哄什么?”我诧异地问。
“我一看有架打就激动。”老头儿又吹开了,“年轻时我以一敌十…”
“我还是得去报案,这村子里有没有公用电话?”
“没有,我昨天下去想给家里打电话,到处都找不着。”
“那怎么办?要是一天见不着我,他们肯定会起疑。去县城来回得一天吧?”
“要不,我去?”吴小冉想了想说,“我正好要去买点东西。”
“行,千万小心。”
夜里睡不着,我问吴小冉老头儿告诉她身世的事没有,吴小冉说没有,老头儿特别不愿意提这个,一问他就打哈哈,说时间久了,早忘了。
“有秘密?”
“我哪知道,我妈不肯告诉我。”
“是不是你妈早年跟人私奔,未婚先…”
话没说完,一个东西从床那边飞了过来,还好没砸中,被我接住了,是一本书。
“然后怕麻烦,交给这老头儿抚养。”
“去死吧。”吴小冉把枕头扔了下来。
“奇怪。”
“什么奇怪?”
“你这事跟电视上演的一样。”
“什么电视?”
“悲情剧嘛,也是一姑娘,由妈养大,后来跑到山村里,找一个老头儿,想去查清自己身世,结果你猜怎么回事?”
“猜不着,我平时很少看电视。”
“那姑娘竟然是外星人,是为拯救地球来的。”
“你还是扯别的吧。”
我没再吭声,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她翻了一下身,月光从窗棂里透出来,照在床单上。
“周寻,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穷得光剩下理想了。”
“这边好多小孩子啊,父母出去打工,就把孩子留给家里老人。你说以后要在这里盖个学校,教教书多好。”
“那得有钱啊。”
“用不了多少的,地方我都看好了。”
“我给你说今天我钻到坟里去了,那坟弄得像三室两厅,可大了。你猜我看到什么了?人的头发,花白色的,还有头皮屑,爬得到处都是,你听说过吗,人死了头发还会长,从棺材里伸出来,几百年了,你想想得多长啊。”
“无聊。”
半夜我出去小解,外面起了雾,像下着毛毛细雨。
提裤子的时候,有人在我肩膀拍了一下。
我感觉心跳都要停止了。
“周寻,西屋的钥匙你有吗?”
是吴飞,他凶巴巴的,嘴里散发着一股酸臭气。
我想着那狗怎么没叫,往歪脖树下看了一眼,狗并不在原先的地方,估计被老头儿放进房里了。
“我的钱和身份证呢?”
“过段日子还你。”
“你是人吗?”
“钥匙呢?”
“不知道。”
一把冷冰冰的匕首放在我脸上,“你不想和我一样吧?”
“我真不知道。”那是个厚铁门,锁很大,如果没有钥匙,还真够他弄一阵子的。
“啊——”我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疼,忍不住叫出声来,这王八蛋真下了手,看来是气急败坏了。
老头儿的门猛地打开了,那条狗带头冲了出来,吴飞放开我,一个闪身,从墙头上跑了,狗追出去,又被老头儿唤了回来。
“出什么事了?”吴小冉听到动静也起来了。
“没伤到你吧?”老头儿打开院子里的灯,我摸了摸脸,就一道小口子。
吴小冉看到了,她捂住嘴,显然是吓了一大跳,然后飞快地返回屋子,拿出几张纸巾,帮我擦着渗出来的血。
“这个坏东西还敢过来?!”老头儿咬牙切齿。
“他要西屋的钥匙。”
“贼心不死,关上门,点火烧死他。”
“怎么办?”吴小冉问。
“我在这里守着,你们回去睡吧。”老头儿握着刀,威风凛凛坐在树墩上。
12
清晨,吴小冉饭都没吃,早早起来去县城,我还是去挖掘现场。
史队长和猴三照常忙活着,他们把洞又扩展了许多,似乎是想向外抬什么东西。那个头上蒙着纱布,面色苍白的钩子脸也来了。看来谈判有了成果,周围除了几个围观的村民外,没见到有人阻挠。
我心里七上八下,也许昨天是自己多疑了。
猴三眼尖,“夜里干什么去了,都挂彩了?”
钩子脸客气地朝我笑了笑,他手里还拿着那本破《红楼梦》,不时地翻几页看。在这个地方有闲心读这书可真够滑稽的。
“你可真懒,我们今早四点钟就过来了,”史队长手上都是泥,笑着坐下来,点着一根烟。雾已经散了,空气特别清爽。
“谈好了?”
“他们要每户给五百块钱。”
“真黑,你答应了?”
“还没有,我想着抓紧时间弄。”
“不是高手一夜就能搞出来吗?”
“这个墓非常古怪,墓中套墓,石壁后面还有空间。”
“如果村民再来闹呢?”
“没事,我派了个人,去县城找公安部门协助。”
我傻眼了。
“小周,你脸上怎么搞的?”
“不小心划了一下。”
“那你别进去了,墓室里有尸毒,感染了就麻烦了。”
史队长和猴三下去后,我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钩子脸又埋头于书本了,他眼睛有些近视,书捧得离脸很近。
我有些担心吴小冉,万一她跟史队长派的人在派出所撞上了,人家回来一说,我哪有脸再待这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受了两次骗,落下心病了,对谁都起疑。
“《红楼梦》里你最喜欢哪个?”钩子脸突然问我。
“薛宝钗,眼睛大,有颗小虎牙的。”我没读过《红楼梦》,就是想起在上海时看过几集新拍的电视剧,里面女的留着铜钱头,跟鬼似的,还会飘移,都不怎么好看,除了演薛宝钗的那个还顺眼些。
“哦,好多人都这样。不过我最喜欢贾宝玉,有时我觉得我就是他。”钩子脸微笑着,眼神变得特别迷离。
我想麻烦大了,老头儿一刀把他砍成同性恋了。
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那贾宝玉乃一翩翩公子,钩子脸哪儿像?
“我能想象我的远祖曹雪芹先生写这本书的心情。”
我没敢再接他的话,远远地走开几步。有个烂掉的瓶子,应该是村民争抢时摔的,瓶子上画着两只黑蝙蝠。
“这件事办完,看到东西,满足了心愿,我就想回北京郊区老家,也写书。”
“什么东西?”
“史队长没告诉你?”
“没有,他就让我给他做帮手。”
“哦。”钩子脸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也没什么,就是我的远祖曹雪芹先生曾在这里见到的一个宝物,促使他写出了《石头记》。”他看着我,很神圣地沉默下来,等着我说出什么恭维话,但我对此根本就没兴趣,管他是谁写的。钩子脸见没反应,又戏剧性地强调了一遍,“也就是《红楼梦》。”
“同一本书?咋俩名字?”
钩子脸脸上的神圣之光立刻散去了,他眼珠子上下翻腾着,用一种试探性的口气问我:“你读了几年书?”
“高二。”我实话实说。
“你们语文老师没有讲过?”
“当时我成绩差,最讨厌语文,一上课就犯困。”
“哦,那怪不得了,基本是半文盲啊。”钩子脸满怀同情,恨得我直想再往他缠着纱布的头来一铲子。
“没你学问大。”我强压着火。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你肯定也不懂里面的含义。”他惆怅地盯着我。
我汗毛直竖,想还是别理这家伙了。
过了两个多小时,史队长和猴三才爬出来。
猴三嘴里骂骂咧咧的,史队长阴着张脸,看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从上面炸开算了,老鬼防这么严,又浇浆又下套的。”
“林姐叮嘱过,不让炸。”
“那直接在里面开棺!”
“林姐让抬出来。”
“那把外面的浆子去掉,抬内棺!”
“林姐说全要。”
“林姐林姐,她一个老娘们儿,懂个屁!”猴三忍不住开骂了,“就你天天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走哪照片都带着!”
“猴三,你过分了吧?这是什么话?!”史队长嘴唇抖着,脸都白了,我还从没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
“你管什么话?这事传出去让同行知道,牙都得笑掉!一个老妖精…”
史队长朝猴三冲过去,被钩子脸抱住了。
“让他打,让他打!”猴三札手舞脚,“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别吵了,人来了。”从山下来了一群人,还是那群村民,不过这次人数更多了,都扛着家伙,浩浩荡荡的。
为首的仍然是昨天的那个老汉,他换了身干净点的衣服,脸也洗了。
“钱什么时候给?”
“现在手头没这么多现金。”史队长说。
“那把洞填死。”老汉挥了下手,男人哗地一下子都来了,铲土填洞。几个跟来的老太太把大毛巾和水壶都预备好了,他们早有准备。
猴三抱着手在一旁幸灾乐祸。
洞眼看着要被填死。
史队长急得左一趟右一趟地狂走,吴老汉带着狗也跑来看热闹。
“要是他们再挖怎么办?”一个人发问。
“用水啊。”吴老汉出鬼主意,“把水引过来,直接淹了。”
“对呀。”那人兴冲冲地回去拿管子。
史队长越走越快,突然他赤手空拳冲上去,只听得一阵响,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几个带头填洞的都躺地上了,捂着肚子直叫唤。
“娘的,动手了。”带头老人又挥了一下手,“砍他!”
我看到吴老汉挥着大刀率先过来,两边黑压压的一群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钩子脸不学贾宝玉了,捞起把铲子,直奔吴老汉而去,经过我身边时我伸了下脚,钩子脸没留神,一头扎地上。
猴三已被一群大妈围住,别看她们年龄大,打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沾了水的大毛巾风似的往猴三脸上抡。
猴三捂着头大叫:“再打我不客气了,我不客气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看到一个至少七十岁的老奶奶,拎着一个大水壶,咚的一下子敲在猴三脑袋上。
猴三不叫唤了,翻了几下白眼,软绵绵地躺倒了。
大妈们又朝我奔来,我拔腿就跑。
一声枪响。
确实是枪响,在山谷里震耳欲聋。
五六个穿制服的警察跑过来,“都不许动。”
我不知道这些警察是吴小冉还是史队长派的人叫来的,不管是谁,幸亏来得及时,要不非得打出人命。
史队长虽然骁勇,但村民人太多,寡不敌众,加之他不敢下死手,被揍得鼻青脸肿,镜片烂掉一只,还好碎玻璃没扎着眼睛。
猴三更惨,连泼两盆凉水才醒过来,走路直拌蒜。钩子脸相对好一些,就是背上被踹了几个大脚印,被我绊倒后嘴唇也在地上磕破了。
警察先是跟双方代表谈了一会儿话。隔太远,我也没听清谈什么,就见那带头的老人激动地争辩着什么。
后来他们用警戒线把挖掘地围了起来。
一个带头的中年警察站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喊话:“乡亲们,都回去吧。这是专家组正常考古,是经过国家机关正式批准的科学活动,如果再有干涉阻拦者,要负法律责任!”
下午的发掘无法再继续下去,史队长、猴三、钩子脸回去包扎伤口。
我在墓旁转了转,也随着吴老汉回了家。
院门大开着,吴小冉还没回来,老头儿刚跨进门就嚷起来。
我一看,西屋的那道铁门被撞开了,门口散乱地扔着几件东西。看来有人趁人都不在家的时候,来这里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