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皇帝会埋在这儿?”我曾去过北京明十三陵,那里依山傍水,气魄恢弘,隐约听导游讲明朝的所有皇帝都葬在那里。
“靖难之役听说过没?”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史队长沉吟了片刻。“先喝茶吧,我给你拿点资料,你回去自己看。”
“究竟是什么事?”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们主任和林老师研究了好多年,去过好多地方,最终确定这里就是他的埋骨地。”
“是不是建文帝?”我想起老头儿昨夜唱的那段戏。
“吴飞告诉你的?”史队长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找他,就因为这个。”
“我也不清楚他去了哪儿,他突然走掉的,我是根据一个信封上的地址追到这里的。”
“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盗墓是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他住你那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是出示过什么?”
“有,他给我看过一件绣着龙的旧衣服,那几条龙都有些怪。”
“是不是闭嘴龙?”
“对,全闭着嘴,很少见。”
“还有呢?”史队长往前倾了倾身子。
“他有把匕首,压在枕头底下。”
“不是这个,是他身上还露出过什么东西?”
“其他就没了。史队长,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我的血汗钱全被他拿走了,早知道我才不救他,引狼入室啊。”
“小兄弟,你认真回忆下,一些细节方面的,想到了就来告诉我,你现在住哪儿?是你女友家吗?要是不方便,你住我这里好了。”
“不用了,她那儿有地方。”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哦,”史队长笑了,“小兄弟,我问得唐突了,不方便说就算了。”
“也没啥,就路上。”我含含糊糊地解释着,包括跟胖子打架的事儿。
“哈哈,看来你俩还挺有缘分的。”
“算是吧。”
“这段日子就别走了,费用我来出,算是协助调查。同时这事要绝对保密,免得打草惊蛇。吴飞跑不掉的,他拿你的东西迟早会还回来。你想到什么没有?”
又等了会儿,见我实在想不出,史队长端起茶壶,给我的杯子添满茶水,“今天就谈到这里,咱喝茶吧。这个茶叫东方美人,是我一个朋友专门从福建带来的。你看这泡出来的色彩,像不像微醉的美人?”
“不像。”我没法把那一杯子水和美人联系起来,红糖也能泡成这样子。
“别看形,看神,神似。”

临走的时候,除了那份有关皇帝墓的资料外,史队长硬塞给我三百块钱。
“先拿着用,不够再来找我要。”
我从院子里出来,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钩子脸。
他被两个人搀扶着,大口喘着气,步履匆匆,头上鲜血淋淋。
不会又是吴小冉干的吧?我想起昨天那个倒霉的胖子了,活该,早看钩子脸不顺眼了。
到了半山腰的石头房子,我才知道这次是老头儿的杰作。他站在院子中间,扛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也受了伤,额头上肿起了好大的包,紫红一片,但这并不妨碍他炫耀。
“换我年轻时,也别说年轻了。就五年前吧,这一刀下去,他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你为什么要砍他?”吴小冉问。
“几个人,在山上瞎转,一看就是盗墓的。”
“你就冲上去砍了?”
“我躲在一块石头后,趁他们不注意…”
“他们?几个人?”
“四五个呢。”老头儿越发得意了。
“你砍完后呢?”
“都扶着那个受伤的走了,吓跑啦。”
我突然同情起那个钩子脸了,那人长相虽然丑陋,但心胸还蛮宽广,否则莫名其妙受了这么一刀,谁能受得了不还击?这老头儿早被揍残了。
也说不定是受伤太重,他只想着赶紧回去包扎,忘了收拾伤人者。
“你不怕他们打你?”
“敢?!”
“出事了你就不这么说了。”
“我守了六十年的陵,鬼都不怕,会怕这些流氓?”老头儿还沉浸在砍人的兴奋中,“来一个砍一个,来一窝砍一窝。”
我跟着吴小冉回了房,把老头儿一个人撂在院子里。
“怎么变成这样了?”吴小冉坐在椅子上,“爷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人一老,脑子就不清楚了。算他运气好,人家没和他一般见识。”
“我觉得不会到此为止,他们一定会过来报复的。”吴小冉烦恼地说,“周寻,咱们好倒霉啊,回来就遇到这种事。”
说完她托着下巴,嘟着嘴,这个样子非常好看。几缕阳光从窗棂里射过来,光圈里有无数的颗粒在翻滚,像是在跳舞。
“那个队长找你谈了什么?”
“问我吴飞的事儿,也是在找他。”
“上次那个人不是说他们是国家文物局的吗?”
“你信吗?”
“这谁知道真假啊。”
“我不怎么信,但怎么说呢,那个史队长很有修养,不像是坏人。”
“坏人又不是写在脸上,你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他了?”
“我保留了一部分。”
“呦,看不出来,你还挺谨慎的。”
“社会经验嘛,我毕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了,哪像你。”
“我怎么啦?”
“长着副容易受骗的样子。”
“我呸!”
7
吃过午饭,我回到房里,想起史队长给我的那份资料,便掏出来看了看。第一张纸上就是对靖难之役的解释:
明太祖朱元璋在位期间,曾两次分封诸子为藩王。藩王各拥重兵,其中尤以秦、晋、燕、宁诸王势力最强。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太子朱标病故,继立为皇太孙的朱允炆对诸王势大难制深感忧虑。故1399年朱允炆即位后,与齐泰、黄子澄等密议削藩。以燕王势大难图,故削藩自燕王同母弟周王始,周、代、岷、湘、齐诸王先后削夺,湘王自焚,余皆废为庶人。
朱允炆令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谢贵、张信掌北平都指挥使司,加强防燕措施。七月,朱棣以计擒杀张昺、谢贵,后以尊祖训,诛“奸臣”齐泰、黄子澄,为国“靖难”为名,誓师出征,这就是“靖难之役”。
建文三年(1401年)年底,有内臣自京师告密,朱棣知南京空虚可图,决计改变战略,于四年正月率师南下。四月,连破何福、平安师,五月克泗州、扬州。朱允炆败局已定,遣庆成郡主至燕师,乞割地求和,燕王不许。四年六月,江防都督陈瑄以舟师降燕,燕师渡江,下镇江,直逼南京。谷王朱炆与李景隆开金川门降燕,南京城陷,宫中火起,朱允炆不知所终。
这几段话文白交杂,我读了三遍才看出大概意思。
是说皇帝家内讧了,当皇帝的大侄子看叔叔们势力大,深感不安,想着去削人家的势力,结果运气不好,刚削了几个,就把最厉害的二叔燕王朱棣惹毛了,领兵造反,反把侄儿的势力给削了。朱允炆应该就是那个跑路的建文帝。
后面还有几页,我刚想继续看,就听到外面一阵子吵闹。
我趿拉着鞋冲了出去,见史队长带着两个人费力地解释着什么,老头儿站在木墩上,上衣都脱了,狂舞着那把刀,人一挨近他就像马一样嘶叫。
那只黑狗也仗人势,前爪挠着地,不时露一下牙,脊梁上的毛耸起,做出一副随时都会咬人的架势。
“你听我解释。”史队长耐心地站在两米开外。
“解释个屁!”
“咱们可以谈。”
“敢过来老子就劈了你!”
“爷爷,你把刀放下。”吴小冉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谁是你爷爷?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我说老人家…”
“老你个头!你还活不到我这岁数呢!”老头儿非常没修养。
史队长摊摊手,尴尬地笑了笑。
我瞅见不远处靠近墙的地方有一堆青砖,心想怎么没人拿砖拍这不讲道理满嘴粗话的老家伙。
跟史队长一起来的黄毛瘦子似乎有了心灵感应,他的眼神也瞄上那堆砖了。
我知道老头儿如果继续嚣张下去,两分钟不到他肯定会歇菜了。
即使别人大量不动手,他也坚持不了多大会儿,人家稍微向前动动,他就把手里一米多长的钢刀舞得像旋风一样。天气闷热,树墩的空间有限,在上面闪转腾挪、大叫大嚷很消耗体力,就是年轻人也经不起长时间搞这个。
“小兄弟,他是听不懂我说话吧。”史队长转向我,“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他为什么要袭击小曹。”
“伤得厉害吗?”我小声问。
“一大块头皮都削掉了,以后头发难长出来了。”
钩子脸本来就丑,再少了头皮,年纪轻轻秃一大块脑袋,要还没成家,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辈子恐怕连个老婆都娶不到。
“岁数大了,”我指了指头,“守陵守得神经过敏。”
“以前没遇到过这类事啊,他一直非常和善。”
“和善?我要是不和善还能上你们的当?你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是你派那王八蛋过来抢东西?”老头儿气喘吁吁,他冲着吴小冉喊,“给我倒杯水。”
“谁?抢什么东西?”
“吴飞那个浑蛋,”老头接过吴小冉递过来的水,漱了漱口,噗的一声吐在地上了,“数典忘祖,都不是好东西。”
我明白老头儿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火了。
“吴飞回来了?他现在哪里?我们也在找他。”史队长急了。
“别装了,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长。你那点心计瞒不过我。你转告吴飞,别再打歪主意,否则下场就跟他爹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黑狗应和着汪汪叫,似乎在说是啊是啊,又威风地扫了我们几眼。
“我们先走。”史队长没再说什么,挥了下手,带着几个人转身离开。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头儿大声吆喝,“黑子,咬死他!”
那狗早就跃跃欲试,就等着主人这句话。它猛地向史队长冲去,眼看着就要咬着了,史队长一个侧身,狗扑了空,回头又要咬。史队长一掌砍向狗脖子,狗像受了雷击,一下子躺在地上了,四腿乱蹬,剧烈抽搐着,过了好几秒钟,才灰溜溜地爬起来,夹着尾巴躲到老头儿身后。
“不好意思。”史队长抱了一下拳,施施然出了院子。
老头儿脸色铁青,没理他。
得知吴飞已回来,我心情倒平静了。
我想的不只是要回自己的财物,不是说那些不重要,我还特别好奇,认定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比如那个逃难皇帝的陵墓。
如果真发现了,我顺手捞点东西,哪怕是个破碗,也得值个万儿八千。
史队长我不能完全信任,他们自己说是国家文物局的,谁知道真假,证件可以伪造,说明不了什么。这穷乡僻壤,手机信号都没有,也无法去查证。
难道贼喊捉贼,他们跟吴飞是一伙的?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演这场戏的目的是什么?
即使他们并非善类,至少从没流露出要伤害我们的意思,很多时候还非常有气度。钩子脸被砍成那样,也没见他们多难为老头儿,换别人不早把老家伙卸了?相比之下吴老汉的表现就让人非常失望,简直就是一泼皮无赖。
这会儿他正蹲在院中的一块青石上磨刀,霍霍作响。他挺有耐心,磨一会儿还对着太阳照照,朝刀锋吹气。黑狗没占着便宜,卧在主人身旁,耷拉着脑袋,看上去灰头土脸的。
“咱们走走吧。”我对吴小冉说。
“好。”她点了点头。
我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向山上爬去。
我四处张望,并没有见什么古墓,都是些荒草乱石,间或有只麻雀被惊动,从草丛里蹿出来。
“小冉,你爷爷守的陵呢?”
“就这些啊。”
“哪儿有?连个石碑都看不到。”
“都断掉了吧,风吹雨打的,要么是被土埋了。你看,”她指了指,草丛里果然有一块残碑,半截埋在土里,上面布满青苔,模糊能看到几个拳头大小的字,“亡妻李氏之…”
“是不是有个皇帝葬在这里?”
“都说是,但我从没见过他的墓。”
“你爷爷了解吗?”
“回去问问他呗,趁他不糊涂的时候。我是不信,皇帝身份这么尊贵,怎么会选择在这破地方。”
“建文帝,被他叔叔从宫里撵跑了。”我把我刚看的靖难之役讲给她听。
“那是挺可怜的,”吴小冉说,“可是他既然是逃亡的,也带不了多少宝贝啊,死了还不跟平民一样?”
“毕竟是帝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身还是有些值钱东西的。我听史队长说,我要找的那个吴飞,就是个盗墓贼。”
“啊,真恐怖。”
“他把皇帝墓给盗了,倒腾了不少文物。”
“你说这些人这么缺德,死人的钱都敢要,就不怕鬼敲门,遭报应?”
“利欲熏心,再丧尽天良的事也干得出来。”
我们默默地又走了将近半小时,到了山顶,从上面往下望,清溪村尽收眼底。吴小冉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地扭了扭脖子。
“周寻,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等见到吴飞吧。”
“你千里迢迢来,就为了见一下失散多年的朋友?”
我觉得没必要再瞒她,于是把吴飞忘恩负义偷我东西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吴小冉深表同情。
“你在上海做什么工作?”
“公交车司机。”我骗她说。
“那挺有意思,天天开车到处转。我是瑜伽教练。”
“什么?”
“就这样。”吴小冉一只脚缓缓抬起来,一点点上升到肩膀位置,又缓缓放下,接着一个漂亮的旋身,看得我钦佩不已。一阵风吹过来,吴小冉的头发乱掉了,她伸出手来理,又熟练地用橡皮筋扎住。
那动作一气呵成,妩媚极了。
“你早晨也练的瑜伽吗?”我觉得“瑜伽”这两个字非常别扭,在舌头里转了半天才发出来。
“对。”
“挺好看的。”
“你要学我可以教你呀。”
“算了,我又不是娘儿们,搞这个不伦不类的。”
“没见识了吧,男女都能练的。你想学我还不一定爱教。”吴小冉白了我一眼,又看着山下,“爷爷的房子好怪啊。”
我顺着她看的方向看,果然如此。半山腰上的那三间挨着的石头房子和篱笆围墙、外面的河流,构成一幅古怪的图案,像只巨大的张着嘴的鸟头,三个石头房子构成个三角形,恰好处于鸟眼睛的位置,山路则如一条长长的曲线。
我想起曾见过吴飞的那几张破纸,上面也有拖着条曲线的类似鸟头的纹饰,难道是画的这儿?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嘘,有人来了。”吴小冉小声说。
那人是从山的另一侧爬上来的,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他弯着腰,身影一会儿露出来,一会儿隐没在茂盛的荆棘丛里。
虽然远了些,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吴飞。
我刚想嚷嚷,吴小冉一把捂住我的嘴。
“看一下他要做什么。”
我们迅速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这石头前面还有一大片灌木,枝叶旺盛,藏起来不容易被发现。只是空间太狭小了,吴小冉挨我挨得很近,有股姑娘身上特有的好闻的味儿,弄得我心神不由得有些荡漾。
吴飞爬上来后,警惕地四处观察了一下。
几日没见,他又瘦了,头发粘成一团,挂着几根草,满脸的胡楂,憔悴不堪。他还是穿着在上海时的那条裤子,皮带上挂着把匕首。
他悄无声息地蹲下来,从黑皮包里掏出一张白纸,一边朝山下看一边用铅笔飞快地画着什么。
我摸索着握住吴小冉的手,她在微微发抖,手心里黏黏的全是汗。
吴飞画完后,若有所思地待了一会儿,又从刚才的那条路下去了。
等再看不到吴飞的身影,我还紧紧攥着吴小冉的手,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甩开了。
“你讨厌。”
“啊,对不起,我忘了。”
“肯定是故意的,刚才吓死我了。这鬼地方。”
“就他一个人,还不一定打得过我,怕什么?”我吹牛说。
“你看后面。”
我一回头,头发都竖起来了。就在脚旁,荒草丛里有一口朽烂的小棺材,应该是当初埋得太浅,被雨水冲出来的。棺材盖子已经不见了,露出一只暗红色的虎头鞋,上面沾着泥的黄坠子还没烂掉,在风中晃晃悠悠。
“真晦气,这几天光看到死人的东西了。”
“你也怕呀?”
“谁不怕?”
“咱们走吧。”吴小冉站起来,“印度古书上说,一个瑜伽行者,不应该怕这些东西的。以前有些大师,还专门在坟地里修行,身边摆几具尸体,看着它们腐烂变质,体会生死无常。”
“真恶心。”
“你死了也恶心啊。”
“我留个遗嘱,一咽气马上拉火葬场。”
“死了还由得你?”吴小冉白了我一眼,“他就是吴飞?”
“对,刚才我真想冲出去把他一脚踹下山。”
“别傻了,你没看见他身上挂着刀子吗?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昨天就是他绑了你爷爷,你说他是去找什么东西啊?”
“我哪知道。”
8
到了石头房子,我洗了把脸。没有自来水,水是用手拉的。地上露着一截黑管子,安个拉手,一拉就往外涌出来一股水。
我觉得奇怪,房子建在半山腰,当初这井得往下打多深啊。
院子正中间的那棵歪脖树也有些怪,浑身焦黑如炭,像被雷劈过,但依然屹立不倒,几根枝杈像人伸展开的手指,奇特地刺向天空。
“你爷爷在这儿住几年了?”
“没问过。”
“房子建几年了?”
“几百年了吧。”吴小冉想了想,“小时候我听爷爷说过,他的爷爷都是在这里出生的,你算算。”
“那有历史了,这树也是吧?”
“梨树,我在的时候还活着呢。”吴小冉惋惜地叹了口气,“以前可好看了,一到春天满树都是白花,不知道怎么死掉的。”
休息了一会儿,我打算去史队长家,把在山上见到吴飞的事告诉他,让他们尽快抓住这个窃贼。
吴小冉本来想跟我同去,不巧老头儿在发脾气,用头把木门撞得咚咚响,每撞一下都仰天长叹一声。那黑狗眼见主人那样,也跟着愁眉苦脸,爪子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挠着地。
“周寻,还是你自己去吧。”
“你看得了吗?”我指了指老头儿。
“没事的。别忘了从山下买点菜,咱们快没吃的了。”
“菜吃光了?”这些天我们都是去园子里摘,老头儿种了些西红柿、豆角、茄子。
“早没了,你可是大爷,从不下厨房,不知柴米贵。”
“不是还有鸡吗?逮住清炖一只得了,我来做。”从来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打菜园里那几只又肥又壮的鸡的主意。
“我爷爷能扒了你的皮!”
“怕他?”
“别啰唆了,走吧你。”
“好,你小心点,大爷去去就来。”
史队长住处的门大开着,我对着里面喊了几声,却没人答应。
我进去看了一下,屋里依然阴森,大白天还拉着窗帘。等眼睛适应过来,我看到靠着墙角的一张床上躺着个人,头上裹着白纱布,是钩子脸。
床边上放着本脏兮兮的旧书,封面正好朝着我,《红楼梦》,我觉得好笑,这家伙还挺有品位的,看得懂这个?
“你们史队长呢?”
“出去了。”他转过身子背对着我。
“几时回来?”
“我他妈问谁去?”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吧。”我并不想跟钩子脸计较,换谁摊上这种事心情都不会爽。
钩子脸再没吭声,脸朝着墙,手指甲刺啦刺啦地划着墙。
我在房间里转了转,那张正对着门的桌子上放着个相框,里面有几张照片。上次离得远没看清,这次我走近仔细瞧了一下,是一个女人的,从小到大哪个年龄段的相片都有,有的是几个人合影,有的是单人照,穿着不同的衣服,非常漂亮,只是眉目哀戚,看起来闷闷不乐,不像是山里人。
有几张是和史队长一起照的,当时他们还年轻。
史队长老婆吗?要不他摆这些干吗?
墙角有几把大小不一,像铁锹似的工具,只是锹面比较小,而且卷起来,像截掉一半的竹筒,精光发亮,看上去非常锋利。上面装的杆子不是木头的,黑漆漆的,像生铁铸成。这东西比平时见的铁锹精致多了,不晓得派何用场。
我站起来准备摸摸看,史队长从外面进来了,他看到我在房里,不由得愣了一下。
“小兄弟,找我有事?”
“我刚才看到吴飞了。”
“在哪儿?”
“山顶上。”
“什么时候看到的?”
“半小时前,现在他应该还没跑远。”
“山这么大,去哪儿找?”史队长笑了,“不急。他做什么了没有?”
“画东西,好像是在画地形图。”
“哦,”史队长来了兴致,“在哪儿画的,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现在就去?”
“你要是累的话喝口水歇几分钟也行,我给你倒茶去。”
“史队长,墙角放的什么东西?”我捧着杯子,忍不住问。
“那个吗?洛阳铲。”
“做什么用?”
“考古,哈哈。”
“挖土的?”
“不是,探测,就是钻进地里去,看土层。”
“怎么钻呀?”
“以后我用给你看,一看你就明白了。你和那姑娘相处得怎么样?”
“我俩没啥特殊关系,就普通朋友。”
“说实话,我不信。”
“没必要骗你,你去问她好了。”
“我找难堪啊?走吧,咱们边走边聊,去山上看看。”
经过半山腰的房子时,坐在院门口石阶上的老头儿瞅见了我们,恶狠狠地大声吐了口痰,“王八操的!”
我们都加快脚步,装着没听到。
“这老爷子真难伺候,我看我还是别招惹他了。”
“唉,他神经有问题。”
“没难为你和你女朋友吧?”
“这倒没有。”我想了想,“就是不爱答理我们。”
“多大岁数了?”
“他自己说是八十了,我看也差不多。”
“这么大岁数还能舞刀,了不起啊。”史队长禁不住笑了起来。
到了山顶,我告诉了他吴飞所站的位置。
史队长站在那里,背着手看了许久。突然他停住了,又扶了扶眼镜,像是有什么重大发现。
“小兄弟,你带笔了吗?”
“没,你瞅出东西来了?”
“嗯,太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再跟你解释。”史队长狠狠拍了下脑袋,“我真够笨的,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到底是什么玩意?”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哦。”我大惑不解。
“吴飞顺着哪条路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