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乖乖配合,有一瞬间,贝里什觉得自己回到家了。但那儿不是他的家。家具和墙上的相框里的照片就是证明。照片上的西尔维娅和他认识的不同。她微笑着。贝里什焦虑不安,觉得自己真没用,因为他从来没有让她这么笑过。
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小男孩,然后他变成了一个小伙子,贝里什的面前摆着他的整个成长历程。奇怪的是,他的脸有些眼熟。他不禁想到,如果他们在一起也许也会有这么一个儿子。
然而,真正折磨他的是没有出现在照片上的那张脸孔,为他们拍照的那个人的脸。
西尔维娅发现贝里什的目光在扫视这间房间。“我儿子很帅气,对吗?”
“你一定很为他骄傲。”
“确实。”她满意地说,“那会儿他还是个孩子。可你知道吗,他现在长大了。看到他长大成人会让人觉得自己老了,过时了。”
“他是不是随时会回来?万一他看到我在这儿怎么办?”
他准备起身,但她轻轻把手搁在他肩上,让他重新坐下。“放心吧,他离开家已经有段时间了,他说得自己‘长长见识’。”她皱着额头说,“我又怎么阻止得了他呢?孩子就是这样,前一天跟你吵着要喝巧克力牛奶,后一天他就嚷着要独立了。”
刚见到西尔维娅的时候,贝里什还担心斯蒂夫也就是“传道者”也找上了她,想说服她去杀人,作为他二十年前有恩于她的回报。不过,也许斯蒂夫连试都没有试过,因为西尔维娅已经拥有一个彻头彻尾的新生活了。那个屋子里看不出一点能被他利用的沮丧或仇恨的迹象。
贝里什将目光从西尔维娅身上移开,只有这样他才敢问出他迫切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很好奇,是谁帮你和你儿子拍照的?”随后纠正道,“我想说的是,你有没有丈夫或者伴侣,我不知道……”
她忍不住做了一个被逗乐的鬼脸。“我的生活中根本没有男人。”
西蒙不想喜形于色,但听到这个回答,他的确很开心。不过,他几乎是立刻就后悔自己有这种自私的想法,因为西尔维娅在世上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她比其他人都更值得拥有一个家庭。
“这二十年来你都在做什么?”他期待她的回答能赋予逝去的时间某些意义。
“遗忘。”西尔维娅的口吻很坦率,“这很难,你知道吗?需要决心和毅力。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个郁郁寡欢的女孩。我不知道父母是谁,在收容机构度过了大部分的童年时光。没有人真正在乎我。”说完最后那句话后,她后悔地垂下眼,“当然,我指的不是你我之间的事情。”
“我正好相反,这些年来,我一直拼命想要牢牢记住关于你的一切。但是那些细节还是模糊了,而我无能为力。”
“对不起,西蒙。”她打断他,“抱歉二十年前你因为我被卷入那场风波。毕竟,你是个警察。”
“风波?”他有些惊讶,“我当时爱着你啊,西尔维娅。”
但西尔维娅的表情让他明白,对她来说,事情并不是这样。
原来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竟然没有早点明白。
“你不可能把我从我的不幸中解救出来。”她试图安慰他,“只有靠我自己才行。”
西尔维娅最后几句话让贝里什想起米拉跟他说的那个流浪汉,他住在她家楼下,米拉总是给他带吃的东西。
我想引他出来,让我看到他的脸……我并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是要弄明白他是不是“灵薄狱”要找的人中的一个……
寥寥几句话勾勒出她完全没有共情能力的特质。
我不在乎他过得幸不幸福。只有当别人的不幸折射出我们自己的不幸时,我们才会关心他们……
贝里什忽然明白自己和米拉并没有很大差别。他从来没有真正问过自己西尔维娅的感受。因为他自己很快乐,所以理所当然地认定她也一定很快乐。
我们总是期盼自己的感情得到回报,当事与愿违时,就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贝里什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不需要多解释。”他抚摸着西尔维娅,对她说,“有人给了你一个新生活,而你抓住了这个机会。”
“我为此撒谎了。”她指的是关于凯鲁斯人像拼图的伪证,“最重要的是,我骗了你。”
“重要的是你安然无恙。”
“这话是认真的吗?”她的眼里含着泪水。
贝里什握住她的手。“是认真的。”
西尔维娅感激地朝他笑了。“我去给你冲杯咖啡,再给你找件干净的衬衫。”她对他说,“我儿子有件衬衫应该可以。你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贝里什看着她站起身,拿着帮他清洗血渍的海绵离开房间。他没问她儿子叫什么名字,她也没告诉他。但或许这样更好:西尔维娅那一部分的生活并不属于他。
他现在意识到,为了了解人性,他多年苦心研究人类学,但是他却一直忽略了一点,分析人类行为必须基于情感层面。因为每个举动,即使是最不起眼的举动,都受到某种情感因素的支配。他和西尔维娅只聊了一会儿,就能猜到米拉发生了什么事。
克劳斯·鲍里斯说过,她心慌意乱地从母亲家中跑出来。
贝里什先前没有在意那句话。而现在,他觉得米拉很可能在消失前的那个晚上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这肯定和她女儿有关。
他想起来,自从米拉发现凯鲁斯是一个传道者后就不愿继续调查了,这个案子和低语者一案的相似之处让她害怕了,她怕这会影响到她的女儿。
如果她和她女儿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么她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对许多人而言,包括西尔维娅在内,那个地方可以让不幸终结。就像斯蒂凡诺普洛斯说的,在那里,米拉可以拿到一张通往未知世界的单程票。
“我怎么会这么迟钝?”贝里什没有意识到他在自言自语。
他看到西尔维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干净衬衫,她肯定听见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找你的原因呢?”她阴沉着脸问。
“说来话长,我不想把你再卷进来了。所以,我这就离开,而你可以像之前那样继续你的生活。没有人会把我和你或者和你的儿子联系起来,我保证。”
“至少睡一会儿吧,你看起来很累。你可以躺在沙发上,我给你拿条毯子。”
“不了。”他说,这次他很坚定,“我已经找到答案了,而且是我最希望的那个答案。现在我得走了,还有人需要我。”
◆◆ 66 ◆◆
旋转门里映出贝里什的身影,他又一次来到安布鲁斯宾馆这个架空的空间。
贝里什觉得自己走进的不是一家单纯的酒店。他仿佛又一次踏入一个平行世界——一个蒙蔽人们的造物主照着我们熟悉的世界虚构出来的世界。如果说,地心引力在这里起不了作用,人可以在墙上行走的话,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希什似乎也紧张起来,它可能也有类似的感觉。贝里什把它从狗舍接回来了,因为他需要它的灵敏嗅觉。希什很高兴再次见到主人,兴奋地扑向了他。
“喂,那个动物不能进来。”门房从服务台另一侧的红丝绒门帘后探出身来,立即斥责道。
贝里什发现他的穿着打扮和上次一样——牛仔裤和黑色T恤衫。他敢发誓,和上一次相比,他手臂上的纹身更鲜亮了,向上拢起的灰头发颜色似乎也更深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经历了一次时光旅行,站在他面前的是年轻时的门房。
但这只是错觉罢了,因为那种焦虑让他难以忍受,因为他需要给这些年来发生在那儿的事情一个解释,即使那个解释是荒谬的。
这个地方积蓄着一种能量。
它是数千个过客在那些房间里私会、过夜和宣泄低级本能的痕迹。每次他们都会整理床铺,清洗床单、毛巾和地毯,可房间里还是会留下原始人性的残迹,它们是肉眼无法看到的。
门房想用伊迪丝·琵雅芙悦耳的声音掩盖它们,但这是徒劳的。
他向希什投来的责备的目光,贝里什却置之不理,他从那个一直镇定地坐在旧沙发上的失明黑人身边经过,靠近服务台好和他说话。
“还记得我吗?”
门房打量了他一会儿。“祝你健康。”这算是给他肯定的回答。
“我想知道上次和我一起来的朋友最近有没有来过这儿。”
男人想了想,然后歪歪嘴,摇摇头。“没见过她。”
贝里什怀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从希什在他周围坐立不安,想要引起他注意的样子看,它已经闻到了她的气味。
米拉去过那里。
但贝里什没有证据,他也不能指控门房说谎。“最近有没有人订过317号房间?”
“生意不太好。”他指着身后的架子,“您看,钥匙一直在那儿。”
贝里什慢慢地探过身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喂!先生!”门房抗议着。不消贝里什多说什么,他便说:“我不知道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客人来来去去,我也不会留心去看。我是这儿唯一一个门房,还得上夜班。我就窝在这后面,有人要开房的时候才出来,这里只收现金,预先付款的。”
贝里什放开他。“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提过三十年前317号房里发生过一起血案……”
门房似乎不太乐意重提旧事,这让他坐立难安。
“我三十年前根本不在这儿工作。而且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尽管说,我很好奇。”
他的目光变得幽暗。“我的朋友,在这儿,好奇是有代价的。”
贝里什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手伸进口袋,然后递给他一张钞票。
门房把钱藏到服务台下面。“一个女人被捅了二十八刀。据我所知,凶手一直没被抓到。但是当时有一名目击证人:死者年幼的女儿藏在床底下躲过了一劫。”
贝里什本想问他这是否就是故事的全部,他期待着一条线索,好让他弄明白斯蒂凡诺普洛斯和317号房间之间是否存在某种特殊关联。不过,他仍然觉得他第一次来这儿时的直觉是对的。
传道者出于某种策略选择了那个房间。最受欢迎的房间也最不容易被人怀疑。如果它靠近货梯那就是最完美的选择了。
如果米拉真的回到安布鲁斯宾馆——对此他非常确信——那么斯蒂夫帮助她消失了,而且是她心甘情愿的。
米拉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她不会回头了。
现在没有人能洗清贝里什的罪名了。他们会指控他杀了斯蒂夫,光凭这一条就能把其他罪责全都推到他身上。
跟一个入土为安的传道者相比,一个活得好好的罪犯更有新闻价值。
队长说得没错。没人在乎受害者,所有人都只关心恶魔。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 67 ◆◆
河谷那一边,夕阳的余晖渐渐消逝。
贝里什坐在公园长凳上欣赏这个景象,一只手抚摸着他的狗。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闲逛,这会儿他们都累了。
希什猜到他们很快就要分开了,它知道他们安静地散步到它最喜欢的地方其实是最后的道别。它把脸搁在贝里什的大腿上,一双充满人性的褐色眼睛注视着他。
希什还是小狗的时候,贝里什把它从牧场抱了回来。他还记得它在他家度过的第一个晚上,他临时围了栅栏不让它从房间跑出去,他买了一个球给它玩,还买了狗粮,希什到了陌生环境兴致勃勃,充满了好奇,当它的新主人上床睡觉时,它绝望地哀嚎起来。
尽管牧场的女饲养员和他说过,如果他想要希什习惯独处,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装作没看见,但是那一次贝里什没办法狠下心来。于是,在希什哀怨地哭叫了快一个小时后,他从床上爬起来安抚它。他席地而坐,让希什趴在他交叉的双腿间,不断抚摸它,最后一起在地板上睡着了。
他领养希什是因为他相信狗不会评判别人,所以,对一个像他这样的边缘人来说,希什是最完美的朋友。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想法变了。狗比任何人都知道怎么评判别人,只不过对人类来说幸运的是,它们不会说话。
贝里什已经决定去自首了,但他还想再享受一会儿和希什在一起的时光,也再享受片刻闲散的自由。他知道,不用等到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自从警方决定追捕他之后,他就已经不是自由之身了。
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坐在审讯室里面对某个人,真心诚意地想忏悔他所有的罪,尽管他的同僚们唯一想听的那些并不是他所为。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这是他欠他唯一的朋友的,也是他欠一个小女孩的。
他觉得有些懊悔,但这感觉很快便随着最后一缕阳光一起消失了。黑暗笼罩着河谷,它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朝着他蔓延过来。
贝里什决定是时候动身了。
米拉的母亲一开门,立刻就认出她刚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逃犯。
“对不起。”贝里什立刻说,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来这里绝对不是要伤害您的,我不知道您女儿在哪儿,我发誓。”
伊内丝惊魂未定,她一边努力平复情绪,一边观察他。“他们跟我说了关于您的事,太可怕了。”她说。
有那么一瞬间,贝里什以为她会关上大门然后报警。然而她并没有那么做。
“米拉失踪前的那个晚上和我说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她相信您。”
“那您相信您女儿吗?”贝里什不敢抱太多希望。
她点点头。“我相信她。因为米拉知道什么是黑暗世界。”
贝里什看看四周。“我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我已经决定了,离开这儿后我就去自首。”
“我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至少您有机会为自己辩护。”
事实并非如此。贝里什本想这么对她说。但他选择了沉默。
“我叫伊内丝。”她向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
贝里什握了握她的手。“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有个礼物要给您外孙女。”
他让到一边,好让希什进来。
“我想过要给她一条狗的。”伊内丝有些惊讶,然后承认道,“这样,她就不会因为她妈妈失踪的事情胡思乱想。”
她让他们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它很安静,也很听话。”贝里什向她保证。
“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爱丽丝呢?”她提议说,“这样她会高兴的,今天不是一个开心的日子,她在公园里奔跑的时候摔倒了。”
“小孩子常这样。”贝里什说。
“米拉没和您说吗?”伊内丝看上去有些担忧,“爱丽丝没有危险意识。”
“她从没和我说过。”
“也许这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对她女儿来说就是个危险。”
那句话让贝里什明白了许多事情。
“如果您想和她聊聊的话,爱丽丝就在她房间里。”
她陪他们过去,然后站在门槛边看着。贝里什先踏进了房间。小女孩穿着睡衣坐在地毯上,膝盖上贴着一大块彩色的创可贴。
她在玩喝茶的过家家玩具。所有的洋娃娃都受到了邀请,不过主宾的位置留给了一个红头发的娃娃。
“你好,爱丽丝。”
小女孩心不在焉地转过身,看看刚才叫自己名字的男人是谁。“你好。”然后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访客身后的那条狗身上。
“我叫西蒙,它叫希什。”
“你好,希什。”小女孩仿佛把这个名字当成一个小礼物,欢喜地收了下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希什叫了两声回应。
“我们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爱丽丝想了想。“好啊。”
贝里什坐在地上,希什立刻在他边上蜷曲着身子趴下。
“你喜欢喝茶吗?”小女孩问。
“非常喜欢。”
“要不要喝一杯?”
“乐意之至。”
她假装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递给他。
贝里什把杯子举在半空中,鼓起勇气开口。“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小女孩没有说话,她好像正试着保护自己不被这个令人心痛的话题伤害。
“米拉和我说起过你,这让我很好奇。所以才会过来找你。”
小女孩指了指茶杯。“你不喝吗?”
贝里什把茶杯举到嘴边。他的心一阵刺痛。“你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承诺到底是事实还是谎话。
“‘小姐’说她再也不会来了。”
起初贝里什没明白,然后他想起“小姐”是她最爱的那个洋娃娃的名字。这是米拉在他们俩最后一次谈话,也就是那次争吵时告诉他的。
是我惹恼了她。他对自己说。
那你告诉我,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她喜欢干什么?你不在的晚上,她是不是有个陪她睡觉的洋娃娃?
有!它是个红头发的洋娃娃,叫“小姐”!
“你妈妈不能没有你。”贝里什对着小女孩说,衷心祈求他的预言能实现。
“‘小姐’说反正她也不爱我。”
“那她错了。”他回答得太激动了,爱丽丝臭着脸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小姐’又不懂,她怎么会知道呢?”
“好吧。”小女孩只是机械地回答。
贝里什觉得必须继续和她谈谈。但是他还不够了解她。“你妈妈回来的那天,你们可以一块儿去游乐园,或者去电影院看一部小朋友最爱的卡通片。如果你想的话,你们还可以吃爆米花。”他意识到自己的伎俩很拙劣,因为爱丽丝只是不断地点头,小孩子拥有世界上的大智慧,有时候他们对待大人的态度就像是在迁就疯子一样。
贝里什长大后也失去了这种宝贵的智慧,变成了这个星球上无数个疯子中的一个。他决定应该到此为止,爱丽丝却在他起身前叫住了他。
“你不和我们一起玩吗?”
贝里什在这个问题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我要离开一阵子,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小女孩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我去的那个地方,狗是不能进的……所以,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就由你来照顾希什吧。”
爱丽丝惊讶地张大了嘴。“真的吗?”
其实,她在问交叉着双臂站在门口的外婆。外婆点头同意后,她出乎意料地拿起她最喜欢的洋娃娃,递给贝里什。
“我想你要去的那个地方一定可以带洋娃娃,所以它可以和你在一起陪你。”
他不知该说什么。“我会照顾好她,我向你保证。我发誓,‘小姐’和我在一起会好好的。”
小女孩困惑地看着他。“她不叫‘小姐’。”
“不是吗?”
“不是。‘小姐’不是个洋娃娃。她是个真的人。”
贝里什像被施咒一般哆嗦了一下,如鲠在喉,有话说不出来。“听着。”他扶住爱丽丝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小女孩想了想那个问题,然后说:“‘小姐’是那个祝我晚安的女士。”对她而言,这好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听到她用凯鲁斯的其中一个别名称呼一名女性,贝里什感觉血管中流淌的血都凝固了。等他回过神来,体内的血又像是在一股陌生的黑暗力量驱使下突然开始逆流了。
“爱丽丝,这很重要。”贝里什说,“你告诉我的是真的,对吗?”
小女孩郑重地点点头。
在你小的时候,你的房间对你来说是世上最不安全的地方。在这里,你不得不在深夜,在一片漆黑中独自入眠。衣橱里躲着妖魔鬼怪,而床底下总是隐藏着什么威胁。贝里什心想。
但爱丽丝无法察觉到危险。他想了起来……
或许这也正是她母亲要远程监视她的原因。
尽管感到恐惧,贝里什知道他下一步该做什么。
◆◆ 68 ◆◆
米拉的小公寓里没有开灯。
唯一的光源,也就是电脑屏幕发出的浅绿色光,映照在贝里什的脸上。屏幕上是爱丽丝房间的夜视画面。他的四周围堆了数百本书,就像一座高筑的堡垒。
他在笔记本电脑里翻查前几个晚上的拍摄记录,从里面找到两天前也就是米拉消失的那个晚上的录像。
录像画面里能看到米拉在衣橱镜子上的倒影,她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里。她在偷听。或许,她一会儿要听到的话给她带来了致命打击。
爱丽丝坐在床上,轻声地说话。
“我也喜欢你。”她说,“你要相信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但她不是在跟手中的红发洋娃娃讲话。
有人站着躲在角落里。那个人影比别的影子更幽暗,贝里什不得不靠近屏幕辨认。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不像我妈妈,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贝里什觉得难以置信,一阵冰凉的恐惧在他背脊蔓延开来。
“晚安,‘小姐’。”
说完那些话后,小女孩钻进了被子。在同一时刻,米拉狂奔离去。
那时,人影离开墙面,往前一步去抚摸小女孩。
“小姐”是那个祝我晚安的女士。
她不知道微型摄像机拍下了她的一举一动,所以抬头望向镜头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
◆◆ 69 ◆◆
黑漆漆的屋子被一片寂静笼罩着。
西蒙·贝里什的幽影映在后门玻璃上,不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他后悔把米拉的枪留在斯蒂凡诺普洛斯办公室里,这会儿他什么武器都没带。
不过,西尔维娅应该没想到有人会在凌晨三点过来。或许她自信满满地认为胜券在握了,又或许她一直都保持着警惕。他不得而知。
现在,他觉得一切都很难说。
街灯的光如同一阵灰白色的雾照进屋子。贝里什借着光亮搜查,他走进厨房边的小餐室,脚步发出轻轻的飒飒声,他竖着耳朵不放过其他任何一个声音,慢慢地往里走。
到了走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客厅看,她曾经在那张沙发上充满爱意、无微不至地帮他擦拭斯蒂夫的血。贝里什现在还能感受到她的手在他脖子上的爱抚,那是她在他身上留下的无形的邪恶烙印。
他朝着通向楼上的楼梯走。他必须弄明白西尔维娅在哪儿,这个点她应该在睡觉。他登上楼梯,一次一级台阶,木头嘎吱嘎吱作响。楼梯仿佛没有尽头。
走到楼梯平台后,他等了一会儿。
继续走下去之前,他驻足在墙上挂着的相框前,浅灰色的月光照亮了那些照片。那天早上,西尔维娅跟他说起她的儿子。
我儿子很帅气,对吗?
他们就在那些相框里,在游乐园里,在沙滩上,在生日蛋糕后面。如果凝神细看,会发现他们的笑容似乎并非发自内心,只是装出来做做样子的。
那个小男孩在他母亲身边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长大了,他的脸让他又一次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这次贝里什发现,他长得和迈克·伊万诺维奇很像。
她不是我妈妈。
审讯完迈克后,他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真相大白了。他曾经纳闷斯蒂凡诺普洛斯在安布鲁斯宾馆317号房间带走那个六岁男孩后,究竟把他交给了谁?现在他知道了:他把他给了他宝贵的证人。西尔维娅早就谈好了条件,作为回报,她收留了那个男孩。
她依照异教团体的信条把他抚养成人,然后派他回来完成他的行凶任务。她知道,就算警方抓到他,他也绝不会背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