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像老友一样热情问好。“我看你气色不错。”边说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肚子,“看来婚姻生活有助于保持身材。”
他们哈哈大笑,像两个交情很深的老朋友。
接着,乔安娜说:“我把我的朋友给你送过来了,我刚从车站接到她。她说这几天很想你。好好照顾她。”
于是,她退到一旁,贝里什看见人行道上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女人,她编着乌黑的辫子,身上穿的蓝色外套对她瘦削的身材来说太大了。她一只手提着一个行李箱,箱子的重量让她的身体微微歪向一侧,另一只手握着拳头,免得手指上的婚戒掉下来——他们没有找到合适她尺寸的戒指,现在这个太大了。
西尔维娅带着困惑和忧伤的神情四下张望着。
西蒙想要补救气氛,于是笑容满面地朝她走去。她接受了他的拥抱,贝里什用力亲吻她的脸颊,然后轻轻在她耳边说:“你最好给我一个拥抱,不然我们的开场就太惨了。”
西尔维娅没有回答,她放下行李箱,然后照他说的做了。但她不只是简单回抱他而已,她的动作持续时间未免太长了。西蒙发现她不想放开他,在她用尽全力抱住自己时,他感受到她的恐惧。
那个动作足以让他决定,就算远远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他也一定要保护她。
乔安娜在确认他们没有其他需要之后向他们道别。不过,她在门口把西蒙拉到一边。
“她情绪很不稳定。”她指的是西尔维娅,“我觉得她支撑不住,她可能会让这次行动告吹。”
“不会的。”
“搞不好事情可能更糟。”她带着女性典型的黑暗心理说,“总的来说,她挺可爱的。你还记得斯蒂夫让我‘嫁’的那个一头头皮屑、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的程序员吗?你算走运的了。”
西蒙有一瞬间走神了。
“你怎么了,脸红了?”乔安娜不留情面地问。
“对,对,你高兴了吧?”不过随后他严肃起来。“你觉得安眠主宰者会来找她吗?”
“我们连他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都不知道。不过,虽然我不该说这种话,但是……我真的被他吓得半死。”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在大家印象中,乔安娜·肖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警察,或者说,她至少是个绝不会承认自己害怕的警察。但当时发生的一切也改变了她。安眠主宰者的人像拼图让所有人都神经紧绷起来。
稚气的面部轮廓,一动不动的双眼如此深邃,看起来活灵活现。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警察,是警局最优秀的调查人员。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怪物却是他们的超级劲敌。
“我一小时后就下班了。”乔安娜边准备离开边说,“如果你有任何需要,今晚有个新同事值班,他叫古列维奇,我觉得他不错。”
他和西尔维娅在公寓的第一个晚上几乎没有怎么接触彼此。
贝里什打开电视,把音量调高,让邻居觉得这里确实有人住在里面,不过事实上他们俩都没在看电视。西尔维娅把带来的寥寥几件物品放在卧室里,她没有关门,刻意留下一点缝隙,这样她随时能看见贝里什。西蒙时不时地从门口晃过,好让她知道他一直都在,不会离开她的视线。
其中有一次,他在走廊里注视着她把衣服挂到衣橱里。贝里什也没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她看,直到西尔维娅看到他,吓了一大跳,这才让他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很失态,立刻走远一些。
之后,他们一起吃了晚餐。鸡肉和土豆不算美味,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两人在用餐时说的极少几句话只有递面包或者矿泉水。
快十点的时候,她去了自己房间。西蒙把枕头和毯子放到沙发上。他一只手臂放在脖子后面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睡。他在想西尔维娅的事情。除了在档案上看到的资料以外,他对她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无亲无故,在孤儿院和寄养家庭长大。她没有什么梦想,一直靠着不起眼的工作维持生活。没人喜欢她,也没人注意过她,除了她在安眠主宰者的某个受害人最后被目击者看见的地方撞上了一名可疑男子。
“我没有注意到他,是他看到了我。他朝我笑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忘记他的脸。”
西蒙躺在沙发上思考着,就在不久前,七名消失者的案子,也就是媒体说的“失眠者”案子只是报纸和电视新闻上的报道。联邦警局启动正式调查只不过是为了应付舆论的声音,免得丢了颜面。
然而,大家并不知道有一名目击证人,也不知道人像拼图的事情。
斯蒂凡诺普洛斯说服上司把调查工作交给证人保护计划小组。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他们负责这个案子的,但警局的督察长眼也不眨地同意了,他这么做主要是因为调查很可能无疾而终,而他不必为它带来的麻烦而烦恼了。
起初没有人愿意相信西尔维娅。只有斯蒂夫觉得这不是一个为了吸引媒体注意力而编造的骗局。见到她之后,西蒙也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发现西尔维娅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门口。他转过身,看见她穿着睡衣。一开始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正打算开口问她,但她先他一步朝他走来。西尔维娅一声不吭,慢慢地准备躺下。西蒙有些吃惊,挪开身体为她腾出地方。
西尔维娅背对着他蜷缩起来,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西蒙把头重新枕到枕头上,松了一口气。
“谢谢。”她羞怯地对他说。
二十年后,一想到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贝里什依然无法忘记西尔维娅的身体在他身上留下的温度,她孱弱的身躯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希望他可以保护她。
或许某个人对她的影响更大。
你想要一个全新的生活吗?
凯鲁斯在电话里对受害者说的话让贝里什产生新的设想。直到不久前他才参透这一点。有一群人相继来到安布鲁斯宾馆317号房,现在他们时刻准备为传道者做任何事情。这个设想让贝里什不寒而栗,就连今天发生的那起事件,都无法让他不去思考这一点。
古列维奇的死让警局上下大为震惊。不过更重要的是,它让大家看到那个男人私生活中不为人知的一面。
仅靠一个督察的工资是无法负担那间摆放着昂贵家具的公寓的。显然,他的钱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贝里什觉得这事另有蹊跷,包括乔安娜·肖顿在内,其他在火灾后踏足那个房间的人肯定也都起了疑心。许多年前,一个污点证人给某个特别探员打了一大笔钱,在证人保护计划的监视下逃之夭夭。
人人都认为贝里什就是要为那件事负责的探员,尽管没有证据,他一直被同事嘲弄和鄙视。
但是,古列维奇可能才是罪魁祸首的事实并不能还他清白。相反地,他的死可能让所有平反的机会化为泡影。
迈克·伊万诺维奇在另一边的某个房间里接受审讯,而贝里什和希什一起待在自己办公室里等待他的命运。
上司们应该会决定如何对他未经授权私自展开调查进行处罚。
谁知道“法官”会不会借机彻底毁掉他这个警局的边缘人,这样一来,一个过世的督察的人生就不会有污点了。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让他最焦虑不安的是“影子军团”。
他不得不问自己,他的西尔维娅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员。

◆◆ 52 ◆◆
房间里笼罩着柔和的暗光。
屋里没有窗户,墙壁被涂成黑色。里面的陈设包括三排一模一样的座椅,像电影院一样面朝同一方向摆放,不过,它们前面不是大银幕,而是单面镜透光的一面。
克劳斯·鲍里斯正在玻璃另一侧审讯迈克·伊万诺维奇。
米拉是唯一一名观众。
其他人宁可舒服地坐在自己办公室的监视器前,看闭路电视摄像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审讯画面。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那个有单面镜的房间了。
所以,这里是避开众人的绝佳场所。
米拉双臂交叉注视着玻璃。审讯室里开着氖光灯,中间有一张巨大的桌子和两张面对面摆放的椅子。伊万诺维奇戴着手铐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督察像一只猫一样焦虑不安地在他身边转悠,在扑上去之前要先研究一下他的猎物。鲍里斯戴着耳机,应该是为了及时接收“法官”的指示。
红发绿眼的纵火狂迈克脱去了警服。他们给了他一件绒布T恤和一条运动裤,他脚上穿着一双拖鞋。这么看上去,他似乎是个性情温顺的人。但他隐藏着的危险就像是灰烬中的余火一触即发。
米拉看到他手臂上不同寻常的纹身,令人触目惊心。
上面没有纳粹十字或者逆十字图样,也没有象征仇恨或死亡的标记,只是一连串和谐共处的符号。它们从手腕攀到二头肌,然后被T恤衫遮住了。戴着脚镣的脚腕上也有类似的图样。
它们不是纹身。我打赌,它们是你自己弄上去的,因为你喜欢皮肤被灼烧的感觉。米拉心想。
伊万诺维奇看着他的审讯官。
“你有麻烦了,知道自己现在大概是什么状况吗?”鲍里斯问道。尽管他在里面已经待了三个小时了,他一直没有脱外套,连领带也没有松开。“我们可以指控你伤害巡警,谋杀警局高官,搞不好还杀了那个想要写一篇关于你的学术文章的医生。”
在长时间的对峙后,是时候摊牌了。伊万诺维奇自顾自笑了,他没有看审讯官,露出了嚣张的表情。
“我很高兴你这么自得其乐,但这意味着你最好的下场就是把牢底坐穿。”
“随您怎么说,长官。”
“你在耍我吗,迈克?”
“没有啊,长官。我什么都没做。”
“没做?那是谁做的?”
“我脑袋里有个声音,是它告诉我该做什么。”伊万诺维奇像是故意复述某段台词那样,语气平缓地说。
克劳斯·鲍里斯倾身向前。“还在用这一套糊弄我?”
“我说的是真的,长官。您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他的口气变得无礼。
“我不信你的鬼话,迈克。比你更厉害的角色我都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
“真的吗,长官?”
“嗯,真的。你编这些故事出来根本不管用。”
“随您便,长官。”
鲍里斯静静注视着他。随后,他觉得受够了,于是打开门,不一会儿,他走进米拉待的那个单面镜房。
审讯室里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不断传来,鲍里斯索性把它关掉。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他一边从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一边不容她反对地说。
“好吧。”米拉知道这一刻早晚会来临,但她不想直视鲍里斯指责的目光。
“我来‘灵薄狱’斯蒂夫办公室找你,提议让你加入调查小组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一个星期后我们的友谊会面临考验。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我应该随时让你知道最新进展的。”
“你真认为这是唯一的问题吗?”
“那你直说吧……”
鲍里斯喝了一小口水,然后闷哼一声。“我以为你相信我。”
“你知道我是忠于职守的。如果需要的话,我会来找你,但我真的没办法及时告诉你我的调查进度,因为你一定会阻止我或者觉得应该报告‘法官’。说实话,鲍里斯,现在你是体制内的一员了,而我不是,我也永远不会是。”
“在你眼里,我哪里做错了呢?我们倒来听听看……因为我有家庭要记挂在心上?我在乎工资和前途?好吧,事实确实如此,你说中了。我是一个循规蹈矩、听从上司命令的人,而米拉·瓦斯克兹在乎的是别的东西……”他捏扁杯子,怒气冲冲地把它扔到一旁,“你说你尊重我,你忠于职守,可你居然相信西蒙·贝里什那种人。”
克劳斯·鲍里斯和别的警察一样,在评判别人的时候总是盲目从众。米拉不禁想起她之前也对贝里什产生了误解。当时他拿出藏在家里的那个神秘信封,然后把它交给IT专家。她说服自己她压根不在乎,但这其实并不能真正消除她的疑虑。直到进了古列维奇的家,她才恍然大悟。这会儿,鲍里斯这样对待同僚,不肯承认他可能是无辜的,米拉感到很气愤。“迈克·伊万诺维奇杀死古列维奇的动机,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他贪赃枉法,你难道还认为是西蒙·贝里什吗?”
这就是邪恶论——杀掉一个伪君子警察,为同胞们做一件好事,米拉对自己说。
鲍里斯有些吃惊。“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他试着反驳。
“告诉我,你还能用自己的头脑思考,不会帮乔安娜·肖顿包庇她的左膀右臂,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米拉见她的朋友犹豫了,“‘法官’会牺牲贝里什,让大家仍然以为他是叛徒。他又一次要为他没有犯下的错埋单。”
“你真的想讨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那你听好了……”在继续说下去之前,鲍里斯脱掉外套,坐在第一排的一张椅子上,“我们永远无法为迈克·伊万诺维奇的受害者伸张正义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鲍里斯靠到椅背上。“‘法官’希望我们对纵火狂启用反恐程序。她觉得我们该把他遣送到某个秘密监狱,然后严刑逼供出所有他知道的事情。”
米拉觉得肖顿又一次搬出恐怖主义理论,无非是为了把人们的注意力从古列维奇的丑闻转移开。“检察官同意了?”
米拉的天真想法让鲍里斯忍不住摇头。“迈克在接受审讯的时候,他的律师不在场,你不觉得奇怪吗?”
米拉恍然大悟。“律师在和检察官协商。”
“你知道这会儿他正跟检察官说什么吗?他说他的当事人没有行为能力。”
米拉大为震惊。“迈克的头脑很清醒,他策划了古列维奇的谋杀,聪明地骗过了我们,他怎么可能没有行为能力?”
鲍里斯指着镜子另一边的迈克,他正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可能早在他计划之中的命运。“你听到那个变态是怎么说的吗?他听见脑子里有人对他说话,他想让我们以为他疯了。辩护律师称迈克还是孩子的时候被人从家人身边绑走,所以他经历了精神创伤。此外,他因为内脏逆位而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监狱规定不能关押这种人。最后,他是一个有明显精神失常表现的纵火狂。这还不够吗?”
“那你觉得检察官会怎么做?”
“他会说,只要嫌犯的精神状况不符合要求,我们不但不能启用任何反恐程序,甚至都不能把他当成普通嫌犯扣押。伊万诺维奇必须立刻被移送到关押精神病患者的地方,我们只能探监。如果医生确诊,他会在司法医院服刑,说不定哪天还能从那儿逃出去。”
米拉心灰意冷。“他杀了一名警察,检察官不该跟我们对着干的。”
“很抱歉,我们也无能为力。”
“如果放走伊万诺维奇,我们永远也找不到凯鲁斯了。”米拉搬出安眠主宰者,她确信鲍里斯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了,包括二十年前,“法官”和其他警察串通一气掩盖失眠者一案的真相。
鲍里斯犹豫了,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米拉继续向他施压。“消息早晚会走漏出来。肖顿一心希望保住自己的光彩颜面……关键就掌握在迈克·伊万诺维奇手里。如果我们能让他供出是谁教唆他的……”
“没人会承认一个虚构的怪物是真实存在的,警方以前也选择了视而不见。”
凯鲁斯从没杀过人,所以他不是谋杀犯。如果那些消失者又重返人间,那他也不算是绑架犯。米拉心想。安眠主宰者在法律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就在那一刻,迈克转身看着他们的方向。他不可能从镜子里看见他们,但他却与米拉四目相接。
“一会儿他们就会过来接他,把他带到一家安全的医疗机构。”鲍里斯灰心丧气地说,“要让他露出马脚,我们必须采取一个复杂的策略,要有恰如其分的表演和明确的角色分工。我们还必须跟他玩心理战……我在升职前做审讯专家的时候会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做。但现在没时间了。”
米拉转身看着鲍里斯。“我们还有多久?”
“也许两小时吧。为什么问这个?”
“你知道,除了这次,我们再也不会有机会打败凯鲁斯了。”
“认命吧,我们问不出来的。”
米拉停顿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是个大胆的提议。“我们应该让他试试。”
鲍里斯没有明白她的话。“你说谁?”
“目前警察局最优秀的审讯专家。”
督察从椅子上起身。“你想都别想。”
“我们欠他的。”
“你指什么?”
“这是贝里什挽回名誉的机会。而且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这点你很清楚。”
鲍里斯仍然表示反对,但米拉坚持认为贝里什跟她说的关于邪恶论和传道者的所作所为的事都是真的。
他们会潜移默化地灌输理念。
米拉走到鲍里斯身边。“我也很恼火那个混蛋造成我们一死一伤后逍遥法外,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说完后,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这个举动似乎让鲍里斯吓了一跳,因为米拉厌恶肢体接触。
“好吧。但我先把话说清楚,想说服‘法官’可没那么容易。”

◆◆ 53 ◆◆
“想都别想!”
“法官”的声音穿透了紧闭的房门,她正在她办公室里和克劳斯·鲍里斯开会。
“我绝对不允许他让警局变成别人的笑柄!”
“可毕竟我们已经走到这地步了,还会有什么损失呢?”
“我不管。”
米拉待在走廊里,低头看着地板,免得让那个独自一人就引发世界末日的男主角觉得尴尬。而西蒙·贝里什双手交叉,泰然自若地靠在墙上,好像什么都不能撼动他一样。米拉很羡慕他有这种自制力。
“我们应该让他试试。”鲍里斯说,“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些年在审问犯人方面很出色。”
“我不会把我们所剩无几的时间浪费在一个外行身上,让他在迈克·伊万诺维奇身上做他的人类学实验!所以,再给我想想别的办法。”
没人知道她的督察朋友为了说服肖顿会不会讲出古列维奇可能贪污的事。米拉希望他那么做了。不过,面对房间里传来的冷嘲热讽,贝里什的冷静表现令人难以置信。米拉走到他面前。“你怎么能忍受这一切?”
贝里什耸耸肩。“时间久了你就习惯了。”
米拉鼓起勇气问:“我从没问过你,你真的收了那笔钱吗?还是古列维奇?”
“我怎么可能知道别人做了什么呢?”贝里什立刻泼她冷水。
“难以置信,你到现在还在为他辩护。”
“我不可能对一个死人落井下石。”
米拉不知道他这种态度是勇气可嘉还是脑子有问题。“我现在为了帮你已经两肋插刀了。”
“又没人叫你那么做。”
“至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显然,贝里什不想说,但他还是开口了。“当时我负责监视一个转作污点证人的罪犯。我们给了他假身份,把他保护起来,同时也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和古列维奇搭档。”
“那为什么他逃跑的时候,别人只怀疑你呢?”
“因为那天晚上我和监视对象在一起,当时他儿子得了急性阑尾炎,他求我陪他一起去医院看他。在被迫和他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并没有成为朋友,我也并不同情他,但他决定与警方合作,这点我很欣赏。一个人选择一条道路,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决定冒着生命危险改变一切谈何容易。”
“你当时到底做了什么?”
“我违反了规定,把他带去医院。后来他逃跑了,因为这件事,大家都认为我是同谋。他们一直没有找到赃款,所以指控不成立,但既然惹了一身腥……这种印记就很难洗清了。”
“我不懂。”米拉说,“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同事们是没有权利批判你的。”
“警察哪管什么事实真相,他们评判同事的标准又不是法律。”
米拉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挖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保护古列维奇的名声。你明明是无辜的,可你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死人无法替自己辩护。”
“重点不是这个。就像你说的,你已经‘习惯’这么生活了。事实上,你甚至还乐在其中。你就没有一点自尊吗?你把别人对你的羞辱当作折磨自己的一种方式。或许这么做你就能欺骗自己,让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因为你能接受其他人对你的不公和霸凌。”
贝里什沉默不语。
“所有人都会做蠢事,贝里什。但我们不会像你那样因为这个忍受他人的折磨。”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想保持正面形象,即使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只有在我这样的人面前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他朝米拉逼近。“你知道为什么我成了警局里最出色的审讯专家吗?那些罪犯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但他们一见到我就知道我和他们没什么两样,我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贝里什指着米拉说,“不管是不是真的,这就是我的强项。”
“你为此骄傲吗?”米拉决定采取和贝里什一样的尖锐态度。
“没人愿意无条件承认自己的罪行,米拉。就连你也不例外。”
她想了一下。“你记得那个住在我家楼下的流浪汉吗?”
“你给他带东西吃的那个?”
“我这么做并不是出于无私。他在那儿至少有一年了,我只是想赢得他的信任,这样就能引他出来,让我看到他的脸,或许还能和他聊上几句。我并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是要弄明白他是不是‘灵薄狱’要找的人中的一个。我不在乎他过得幸不幸福。只有当别人的不幸折射出我们自己的不幸时,我们才会关心他们。”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也会在需要的时候扮演某个角色,但我不会因为这个牺牲我的基本原则。”
“这就是你的罪啊?”贝里什嘲讽地说,“你怎么不跟我说说你女儿的事?”
听他提到爱丽丝,米拉很想冲过去给他一拳。
但贝里什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至少我没逃跑。我为我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而你呢?为了推卸责任,你把你女儿丢给了谁?显然,她对你来说并不存在,或者说她是否存在完全由你说了算。”
“你知道什么?”
他们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办公室里的热烈争论了。
“那你告诉我,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她喜欢干什么?你不在的晚上,她是不是有个陪她睡觉的洋娃娃?”
米拉没有料到,最后那句话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巨大打击。
要是我连我女儿最喜欢的洋娃娃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又算哪门子母亲呢?
“有!它是个红头发的洋娃娃,叫‘小姐’。”米拉冲着他吼道。
“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她告诉你的,还是你偷偷监视她的时候知道的?”
米拉哑口无言。贝里什这么说只是为了反唇相讥,却没想到被他说中了。
“我必须保护她。”她辩解道。
“保护她不受什么伤害?”
“不受我的伤害。”
贝里什觉得自己太愚蠢了,他意识到自己对米拉恶言相向,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处于劣势,或者,这是多年来忍受无尽欺凌的压力宣泄方式。同样,他也没有开诚布公地对待米拉,他到现在还没和她提西尔维娅的事情。不过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向她道歉。